人性的枷鎖 - 第30章

毛姆

他們出了車站一路往家走。

「喂,我想請你再陪我看場戲。」菲利普說。

「無所謂啊。」米爾德里德說。

「你就不能說一句你很樂意嗎?」

「為什麼要那樣說?」

「算了算了。定個日子吧。周六晚上可以嗎?」

「就這麼定吧。」

他們商量好了具體的見面時間和地點,不知不覺就到了米爾德里德家的路口。她照例伸出手,他上前一步握住。

「我很想直接叫你米爾德里德。」

「想就叫啊,我無所謂。」

「你可以叫我菲利普,好嗎?」

「我想叫的話就會叫的。不過叫你凱利先生好像更自然點。」

菲利普輕輕把她往懷裡拉了拉,可她卻使勁往後靠。

「你要幹嗎?」

「不吻我一下,道個晚安嗎?」他輕聲說。

「不要臉!」

她猛地抽回手,頭也不回地往家跑了。

菲利普買好了周六晚上的票。她這一天沒法早下班,所以不能回家換衣服,可她出門的時候執意要帶上件罩衫,在館子裡匆匆換上。趕上經理心情好,說不定七點就能放她走了。菲利普同意最早七點一刻在店外等她,心急如焚地期待着這次約會。也許在從劇院到火車站的馬車上,他就能一親香澤了。馬車給男人提供了多大的方便!狹小的車廂讓他們名正言順地攬着美人的腰肢(這是今天出租汽車都沒有的好處),就憑這一點,今晚的錢也花得值了。

到了周六下午,菲利普去米爾德里德那裡喝茶,順便確認一下晚上的安排。可他和正從店裡往外走、留着漂亮鬍子的男人撞了個正着。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這個男人的兩三事:名叫米勒,在英國住了好些年頭,早入鄉隨俗換了英國名字。他曾經聽過他說話,儘管一口英語地道流暢,可還是能從發音里聽出不是英國本地人。看到他一直和米爾德里德眉來眼去,菲利普嫉妒得眼睛都綠了。不過好在米爾德里德對誰都冷冰冰的——這本是很讓他惆悵的事,可再一想,這樣缺少激情的個性不也讓自己的情敵好受不到哪去嗎——此刻他的心不由提了起來,從見到米勒的那一刻起,他就隱隱覺得今晚的約會可能有泡湯的危險了。他憂心忡忡地進了店,米爾德里德走過來給他點了餐,又很快把茶和點心端上來。

「實在對不起,」她看起來真的頗為傷感,「我今天晚上去不成了。」

「怎麼了?」菲利普問。

「別板着臉,」她笑了兩聲,說,「都是我的錯。我姑姑昨晚病了,家裡的女僕今天正好休班,我得回去陪她。總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家裡,是這個理,對吧?」

「好的。那我送你回家吧。」

「但是你都買了票了。不去多浪費啊。」

菲利普從口袋裡掏出票子,當下撕了個粉碎。

「你這是幹什麼!」

「你不會真覺得我會自己去看一場傻到家的音樂劇吧?我是為了你才去的。」

「你非要送我回去是吧?沒門兒!」

「你和別人約好出去了對吧?」

「不知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們男人都是一個德行,只想着自己。姑姑身體不舒服又不是我的責任。」

她幾下就寫好賬單,轉身走了。菲利普還是不太懂女人,不然的話也不會當着她的面把如此蹩腳的謊話拆穿。他打定主意要守在店門口,倒是要看看她是不是真去約會那個德國佬了。他這種不依不饒,追究到底的態度沒少讓他受傷。找了很久,門口不見米勒。十分鐘後米爾德里德出來了,身上正是和菲利普去沙夫茨伯里劇院時穿着的外套和披肩。瞎子都能看出來她這身打扮不是要回家。菲利普還沒來得及閃開就被她逮個正着,她瞪了他一眼,徑直走過來。

「你在幹嗎?」

「隨便走走。」

「你在監視我,臭不要臉的!虧我把你當個紳士看!」

「難道你覺得紳士會對你感興趣嗎?」菲利普小聲問。

他性格中的陰暗一面讓事情越變越糟,只想狠狠傷她一把,就像她現在正在傷害自己一樣。

「我應該有改變主意的權利吧。又不是非得和你出去才行。聽好了,我要回家了。你別跟着我,也不許監視我。」

「你今天見過米勒了嗎?」

「不關你的事。但我還真就沒見他,你又猜錯了。」

「我下午去的時候看見他正從店裡出來。」

「這又怎樣?只要我樂意,想和他出去就和他出去。你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他一直讓你等着呢,對吧?」

「告訴你吧,我寧可等着他,也不願意被你等着。聽明白了就早點走吧。死了這條心,以後該干點什麼就干點什麼吧。」

菲利普的一腔怒火忽然間變成了絕望。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不要這樣對我,米爾德里德。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覺得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你了。再想想好嗎?我盼今晚盼得好苦。你看,他還沒來,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和我吃飯去吧,我可以再買兩張票,你想看什麼都行。」

「我不去。你說什麼都沒用。我心意已決,誰都勸不了我。」

他看着她,心如刀絞。路上的行人一個個經過他們身邊,馬車、公交車鳴着喇叭鬧哄哄地開來駛往。他看着她的眼睛還在不停四下尋找,生怕米勒混在人堆里,自己沒有發現。

「我不能就這樣走,」菲利普哽咽着說,「太丟臉了。如果我就這樣走了,那以後也不會再見你了。如果今晚你不跟我走,以後就不會再見到我了。」

「說得好像對我是多大的損失似的。告訴你吧,你這個累贅,早擺脫早好!」

「那麼,再見了。」

菲利普點點頭,一瘸一拐地慢慢離開了。他渴望米爾德里德能從身後喊住他。走到第二個路燈處,他停下來,扭頭往回看。也許她還在原地等他——如果這樣,他願意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承受所有的羞恥——可她早就轉身走遠,把他拋在了腦後。看來,擺脫掉自己,她是真的很高興啊,菲利普終於承認了這個現實。

第五十九章

這一晚痛苦至極。菲利普早先跟房東太太打好了招呼,說自己一天不在,所以家裡也沒留下什麼吃的。他只好去加蒂餐館。飯畢回家,正逢格里菲斯和朋友聚會,樓上傳來的嘈雜談笑聲,襯得樓下更淒清苦冷。菲利普難以忍受,隻身去雜耍劇院,可這天剛好是周六,只剩下幾張站票。站了半個鐘頭,節目又無聊,落得頭昏腿酸,只好打道回府。他拿出書複習,可怎麼也集中不了精力。現在是該安下心來努力了,兩個多禮拜後就是生物考試,雖然不怎麼難,但他最近逃了不少課,沒學到什麼東西。所幸只是口頭測試,兩個禮拜加加班應該足可以應付了。他覺得自己很聰明,乾脆扔下書開始思考那個一直困擾着他的問題。

他想起晚上的事,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為什麼要逼她做選擇呢?為什麼把話說絕,不和他吃飯就再也別見他?她當然會拒絕,假如自己當時顧及她的面子就好了。他堵上了回頭路。若是她現在也鬱鬱寡歡,他反而不會這樣痛苦。可他太了解米爾德里德,她根本不把他當回事。若是當時自己放聰明點,就會假裝信了她編的謊話。他本應把自己的失望藏得嚴實,或者控制好脾氣。他不知自己為何愛她。雖然曾經讀到過愛情會讓人只看到對方的優點,但是他眼中的米爾德里德卻正是她本身的模樣:既不幽默也不機靈,既不溫柔也不嬌媚;思想平庸、愛耍小聰明,一股市井小民的習氣更是讓人反胃。她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為了成功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她喜歡捉弄老實人,拿別人開涮自己反倒很得意。菲利普一想起她吃東西時候那種矯揉造作的模樣就狂笑不止。她無時無刻不在強裝斯文,只要能從自己會的那點詞兒里尋到一個委婉的說法,她就堅決不會說些粗惡的字眼兒——比如從不會說「褲子」,只說「下裝」。她覺得擤鼻涕是很不雅的行為,每次做都要擺出滿不情願的樣子。她患有嚴重的貧血,消化也不好,看起來總是病怏怏、沒精打采。菲利普討厭她毫無起伏的胸脯和薄薄的兩片嘴唇,討厭她把頭髮梳得這麼俗氣。他痛恨、鄙視自己愛上了她。

事實上,他已經無藥可救。有時覺得這種感覺就像還在上學的時候,不慎落到了幾個大塊頭的男生手裡。他拼了命地對抗着那些比他身強力壯的對手,直到力氣都使光,渾身像抽掉骨頭一樣散了架,那種四肢無力的感覺倒真像是癱瘓了,甚至連死都成了奢求。現在,曾經的軟弱無力又捲土重來。他痴狂地愛着米爾德里德。直到遇見她,才發覺原來之前有過的那些感情都不算愛情。她遠遠稱不上完美,可他愛她的所有瑕疵。儘管自己好像也沒有很在意這件事,卻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支配。這股力量控制着他違背自己的意願,放棄自己的利益。可他偏偏心向自由,討厭被枷鎖束縛。他渴望體驗一把這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激情,但卻又嘲笑自己,咒罵自己屈服於內心的欲望。若是一開始沒有跟鄧斯福走進這家館子,那麼一切就不會發生。都是自己的錯,都怪自己這荒謬的虛榮心,否則怎麼會被這個愛發脾氣的賤人搞得茶飯不思、神魂顛倒呢?

事已至此,這段孽緣今晚算是被徹底掐斷了。他是不會再去找她了,除非真的連一點顏面都不要。現在只一門心思地想着怎樣才能擺脫那種讓他瘋狂的迷戀,可恥可憎的迷戀。不能再想着她了,過不了多久,痛苦一定會越減越少的。他開始想過去的事,不知艾米麗·威爾金森和范寧·普里斯是否曾經也承受了一樣的折磨。他感到一陣悔恨。

「我當時不知道愛一個人是這麼的苦啊!」他自言自語道。

一夜愁眠。第二天是禮拜天,他決定複習生物。書攤在眼前,為集中注意力嚅嚅默念,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沒有一刻不在想米爾德里德,想着和她爭吵時說的每句話。他強迫自己埋頭看書,可是心裡亂成麻。乾脆出去走走。平時上班的時候,泰晤士南岸的大街雖說又髒又亂,但熙熙攘攘的往來人群卻為它注入一種並不光彩的活力。一到周日,商鋪關了門,街上也不見馬車經過,淨是一片蕭條寂靜、淒悽慘慘。菲利普覺得這一天太難熬,像永遠也熬不過去。可走累了,晚上竟睡得昏沉,一覺醒來他決定毅然開始新的生活。聖誕馬上到了,很多學生都回鄉下休短假,伯伯也叫菲利普回布萊克斯塔布爾一起過節,但被他以馬上要考試的藉口婉拒了。其實他只是不想離開倫敦,不想離開米爾德里德。課業已經落下了太多,別人三個月學的東西他要用兩個禮拜補回來。他開始認真複習,現在整整一天不去想米爾德里德也不再那麼困難了。他很慶幸自己有如此堅定的意志,之前忍受的痛苦現在已經淡了許多,就像從馬背上掉下來的人,儘管沒有摔斷骨頭,但還是跌得渾身青腫。他現在可以冷靜而饒有興趣地回首過去幾個禮拜自己所陷入的情境,還能把心中品嘗過的所有滋味細細整理分析一番。他不禁為自己啞然失笑。忽然意識到在那樣的情形下,理智是不足以支配行為的啊。之前深以為傲的一套個人哲學體系也完全沒有派上什麼用場。他覺得很是不解。

有時在大街上撞到一個長得像米爾德里德的女孩,他的心就像凍住了一樣,瘋也似的追過去,結果看到的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同學們都從鄉下回來了,他和鄧斯福一起去咖啡館喝茶。看着女侍者身上熟悉的制服,難受得說不出話來。萬一她調到了另一家茶館工作,萬一某天會和她面對面撞個正着,光是這樣想想就讓他覺得驚恐萬分。他不敢讓鄧斯福有所察覺,但又實在想不到應該聊些什麼,只好裝着豎起耳朵聽他說。這樣的聊天方式讓他抓狂。他攥緊拳頭,狠狠咬着牙,免得自己朝鄧斯福破口大罵:看在上帝的分上,閉上你的嘴吧!

終於到了考試那天。輪到菲利普,他信心十足地走到考官桌前,回答了三四個問題。考官拿出幾個標本提問。他沒去上過幾節課,所以一遇到書本外的知識很快就露了餡。他使盡渾身解數裝得什麼都懂,考官也沒再深究,十分鐘的考試很快就結束了。他覺得自己一定能過,誰想第二天考試樓的門上就張貼出成績單,在通過考試者的學號里找了又找,始終沒有看到自己。他愕然地把成績單從頭到尾看了三遍。鄧斯福站在他身邊,說:

「唉,真遺憾,你沒及格。」

他剛才問了菲利普的學號。菲利普回頭看他容光滿面,顯然是通過了。

「沒事兒,」菲利普說,「你過了就好。我七月再考一次。」

沿着泰晤士河往回走的路上,他急着裝出對成績毫不在意的樣子,故意扯着些無關緊要的事。好心的鄧斯福想問問他這次考試失利到底是因為什麼,可他固執地絕口不提。他覺得很羞恥,因為鄧斯福在自己眼中一直是個成天樂呵呵、腦子少根筋的蠢貨,連他都能通過的考試自己卻不及格,簡直讓人難以接受。他一直覺得自己聰明,還以此洋洋自得,可現在不禁懷疑,難道一直以來都看錯自己了?上了三個月學之後,十月入校的這些學生們水平如何已經各見分曉了,誰腦袋靈光,誰有點小聰明,誰特別刻苦,誰是來濫竽充數的,一切都一目了然。菲利普發現除了自己之外,誰也沒覺得他這次不及格是意料之外的事。到了喝茶的時間,他猜想要是自己去了醫學院地下室的茶館,無非能見到這麼幾種人:考過了的一臉得意,腦門放光;不喜歡他的看他來了便交頭接耳,竊笑不停;同樣不及格的則要湊上來噓寒問暖一陣,指望着能從他這也聽到些同情話兒。他本能地想躲一個禮拜,等這事風平浪靜了再去學校。可他不願就這麼避開人群,所以最後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他有意要讓自己受點折磨。這一刻,他似乎忘了在不驚動警察的情況下,做事要隨心所欲的人生信條。或者說,如果他遵循了這一信條,那一定是因為自我折磨給他帶來了某種病態的愉悅感。

稍晚一點,等逼着自己熬過了痛苦折磨,從煙霧繚繞、人聲嘈雜的地下室出來,走進夜色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徹頭徹尾的孤獨。自己簡直像個滑稽荒唐的軟蛋。他需要別人安慰,立刻就要。想見米爾德里德的欲望一點點啃噬着他的心。儘管想從米爾德里德那裡聽到些寬心的話,不亞於痴心妄想,但哪怕一句話都不說,他也想見見她啊。她終究是個女侍者,為客人端茶送水是她的義務。整個世界上,只有米爾德里德能讓他牽腸掛肚,他沒有必要自己騙自己。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地跑回那家館子喝茶的確很丟臉,但他本來也沒剩多少臉面能丟了。儘管不願承認,可他沒有一天不希望米爾德里德會寫信給他。她知道只要往醫學院寫信,他就能收到,可她從來沒有寫過。顯然,能不能再見到他對她而言一點區別都沒有。菲利普一遍一遍對自己說:

「我必須要見到她。我必須要見到她。」

這個願望來得那麼強烈,走路過去都嫌浪費時間。他平時很節省,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坐馬車,但是此刻,連想都沒想就跳上了一輛。下了車,在餐館前呆呆地站一兩分鐘,一個念頭閃過腦子:也許她已經走了。他嚇得趕緊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了她。他找座位坐下來。米爾德里德向他走來。

「我要一杯茶,一塊鬆餅。」

他幾乎話不成句,生怕一不小心就在她面前失聲痛哭。

「我差點以為你死了呢。」

她笑了。笑!好像忘了發生過什麼,那些事卻在菲利普腦子裡重演過無數遍。

「我以為如果你想見我的話,會寫信給我呢。」

「我太忙了,哪有空寫信啊。」

從她嘴裡是聽不到什麼好話的,菲利普詛咒上天讓他迷戀上這樣一個女人。她去端茶了。

「我在這坐會兒行嗎?」她上茶時問道。

「行啊。」

「你最近都去哪兒了?」

「我一直在倫敦。」

「我還以為你出去度假了呢。怎麼這麼久都不來啊?」

菲利普看着她,憔悴的眼睛炯炯發光。

「你不記得我之前說過再也不見你了嗎?」

「那你現在在幹嗎?」

看上去她似乎不逼菲利普飲盡這杯恥辱之酒便不能罷休。可菲利普太了解她了,她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而已。即使她傷了他千千萬萬次,卻沒有一次是有意為之。他只閉口不言。

「你那天也太卑鄙了,竟然來監視我。還以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紳士。」

「別這樣對我,米爾德里德。我受不了。」

「你可真有意思。我是猜不透你了。」

「沒什麼猜不透的。我就是一個全心全意愛着你的傻子。我知道我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

「如果你真是位紳士的話,第二天會來找我,請求我原諒。」

她的心像石頭般堅硬。他看着她的脖子,甚至想拿起切鬆餅的刀一下捅過去——學了這麼久解剖學,他早就知道頸動脈在哪兒了。然而,與此同時,他又如此渴望用熱吻一寸寸地覆蓋她蒼白、透明的臉龐。

「怎樣才能讓你知道我有多麼愛你啊!」

「你還沒有跟我道歉呢。」

他面如死灰,而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何過錯。她想讓他低頭認錯,可他如此驕傲,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想沖她大罵「下地獄去吧!」,可他始終沒有這個膽量。熾熱的情感把他變成一個渺小可憐的男人,只要看到她的臉,讓他做什麼都行。

「很抱歉,米爾德里德。求你原諒我。」

他使盡了渾身力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既然你道歉了,那我就告訴你件事吧。我挺後悔那晚沒有和你一起出去。我之前以為米勒是個紳士,但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我把他打發走了。」

菲利普輕輕吸了口涼氣。

「米爾德里德,你願意今晚和我出去嗎?我們找個地方吃頓飯好嗎?」

「我去不了啊。姑姑還等着我回家呢。」

「我給她打個電報。你可以說店裡有事耽擱一會;她不會知道的。求你了,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已經太久沒有見過你了,我想和你說說話。」

米爾德里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