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鎖 - 第5章
毛姆
正趕着瑪麗·安進來送茶,路易莎伯母也下樓來了。
「休息得不錯吧,威廉?」她問。
「不,」牧師說,「菲利普鬧了好大的動靜,我一點兒也沒睡着。」
事實不全是這樣。凱利先生滿腦子都是自己的煩心事,才遲遲睡不着。菲利普聽了這話,心裡很不服氣:明明自己只鬧出了一聲響,剩下的時間伯伯為什麼睡不着?凱利夫人問丈夫怎麼了,他把事情經過解釋了一遍。
「這孩子連句『對不起』都沒說。」末了,又補充了一句。
「哦,菲利普,你一定覺得很對不起伯伯吧。」凱利夫人在一旁打圓場,生怕丈夫責怪他太不守規矩。
菲利普不吭聲,只顧捧着黃油和麵包,埋頭大嚼。他也不知道這股倔強勁兒是打哪兒來的,但就是硬撐着死不鬆口。他的耳朵陣陣刺痛,鼻頭酸酸的,卻還是沒有一點道歉的想法。
「你還倔上了,這不是火上澆油是什麼?」凱利先生說。
三人不聲不響地用完了茶點。凱利夫人偷偷地、時不時地瞥菲利普幾眼,而凱利先生則故意不往他那看。等到凱利先生上樓收拾打扮,準備去教堂了,菲利普就跑到門廳拿自己的外套和帽子。凱利先生下樓來看見他說:「我今晚不帶你去了,菲利普。你心態不正,不能讓你進主的聖堂。」
菲利普還是一言不發,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小臉又一次脹得通紅。他怔怔地站着,看着伯伯戴上寬邊帽,披上大斗篷。凱利夫人照往常一樣把丈夫一直送出門去,又回到菲利普身邊。
「沒關係,孩子,下周你就不搗蛋了,對嗎?到時候伯伯就會帶你一起去了。」
她替菲利普摘下帽子,脫掉斗篷,又領着他走進餐廳。
「我們一起禱告好嗎?再彈着風琴一起唱讚美詩。怎麼樣,菲利普?」
他倔強地搖搖頭。凱利夫人這會兒也沒了主意,不知道怎麼和這個孩子相處。
「在你伯伯回來之前,你想干點什麼?」凱利夫人無奈地問。
菲利普終於吐出了幾個字:
「你就不能不管我嗎?」
「菲利普,你怎麼能說這樣不禮貌的話?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你伯伯是為了你好嗎?你難道一點也不喜歡我們嗎?」
「我恨你們,想讓你們去死。」
菲利普惡狠狠地說出這句話,讓凱利夫人吃驚地倒退了幾步。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整個人癱坐在丈夫的扶手椅上,心想自己是多麼想要去疼愛這個孤苦伶仃、生來殘疾的孩子;同時也渴望能得到他的愛——她無法生育,即使這是上帝的安排,但有時候看到別人家的小孩還是覺得心痛得無法忍受。淚珠一顆一顆地連成線從她的臉龐滑落。菲利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掏出手絹,放聲大哭。這下子,菲利普明白過來是自己的話害伯母哭得這麼傷心。他忽然覺得很愧疚,於是就躡手躡腳地靠近她,親了她一下。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伯母。這個可憐的老婦人——皺巴巴的臉乾癟蠟黃,黑緞衣裙里的身體那麼瘦小,一頭彆扭的髮捲讓她看起來很是可笑——把菲利普抱到自己腿上,用手臂環着他,慟哭不停,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哭碎了。但此刻的淚水竟有一些是幸福的,因為她對懷裡的這個孩子終於不再陌生。他讓她痛苦,而她則因此更加愛他。
第九章
這場鬧劇發生之後的第一個禮拜天,牧師收拾停當準備去客廳小睡——他總是把生活里的小事當成儀式,把日子過得一板一眼——凱利夫人也打算上樓休息,這時候菲利普問道:
「不讓我做遊戲,那我干點什麼呢?」
「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地坐一下午?」
「我總不能一直坐到喝茶啊。」
凱利先生掃了一眼窗外,外面寒風凜冽,顯然不能讓菲利普去院子裡玩。
「我知道你能幹什麼了。你去把今天的短禱文背熟。」
菲利普去風琴那兒取來做禱告用的禱文書,翻到要找的那一頁。
「這篇不算長。如果等到喝茶的時候你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我就把雞蛋的尖兒切給你吃。」
凱利夫人把菲利普的椅子挪到餐桌旁(他們已經給菲利普配了一把高椅子),又把書放在他跟前。
「人要是閒了,魔鬼都會來給你找活乾的。」凱利先生說[15]。
他往壁爐里添了幾塊煤,這樣等到喝茶的時候火就能燒得很旺了。然後走進客廳,鬆了松衣領,整理了一下沙發上的靠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凱利夫人想到客廳有點涼,就去門廳拿了小毛毯蓋在丈夫的腿上,又把腳稍微裹了一下。她拉上窗簾,恐怕陽光太刺眼;看到丈夫已經闔上眼,就踮着腳尖輕輕地走出客廳。牧師今天心緒安寧,才過十分鐘就睡着了,還微微地打起呼嚕。
這是主顯節[16]後的第六個禮拜天,這周的短禱文開頭是:「主啊,你的聖子已經顯示出可以摧毀魔鬼妖術的力量。我們將會成為上帝的子嗣,成為永生的後代。」菲利普讀了一遍,完全搞不懂什麼意思。他開始大聲朗讀,奈何有好多不認識的詞和結構奇怪的句子,最多也就能記住一兩行。更別說他還一直在開着小差,一會兒想想屋牆四周種的果樹,一會兒聽聽窗外長樹杈時不時拍打窗戶的聲響,一會兒又惦記起院子外頭那些吃草的羊群。菲利普的腦袋裡好像打了結,沒過一會兒就開始緊張起來,害怕自己到了下午茶時還背不出來。他開始很快地低聲念讀,不求理解,只想能照葫蘆畫瓢似的把這些字印到腦子裡。
凱利夫人這天下午沒怎麼睡着,到了四點鐘就完全醒了,乾脆起床下樓。她想先檢查一下菲利普的背誦,這樣等凱利先生再檢查的時候,就不會出錯了,凱利先生的心情也就能舒暢一點,相信這孩子是有心改正錯誤的。等凱利夫人下了樓正準備進餐廳時,忽然聽到裡面有聲音傳來,嚇得她心都停跳了一拍。她悄悄轉身溜出去,走到餐廳的窗戶外面小心翼翼地朝里看。菲利普還在自己的椅子上坐着,兩手抱着頭伏在桌上不斷地抽泣。他哭得如此絕望,肩膀也跟着上下顫抖。凱利夫人大驚失色。一直以來,菲利普在她眼裡都是個沉穩的孩子,甚至有時候表現得過於沉靜。她從來沒見他哭過。現在凱利夫人才意識到原來這個孩子羞於表露自己的情感,只是愛用沉着和冷靜把自己偽裝起來。他都是躲起來抹眼淚啊!
凱利夫人知道丈夫不喜歡睡到一半被人打擾,但現在顧不上考慮這個了,她飛一般衝進客廳,邊跑邊喊:
「威廉,威廉,那孩子哭得好傷心。」
凱利先生坐起來,伸了伸被毯子包得嚴嚴實實的腿。
「他哭什麼?」
「我不知道……唉,威廉,孩子不高興了。你覺得這是咱們的錯嗎?要是咱們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就能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凱利先生一臉不解地看着她。他也拿菲利普沒有辦法。
「他肯定不是因為我讓他背禱文才哭的。那一共才不到十行。」
「我該不該給他拿點圖畫書看,威廉?有幾本關於聖地[17]的,總不錯吧?」
「好,我沒意見。」
凱利夫人去找書了。收集書刊是凱利先生的唯一愛好,他每次去特坎伯雷都要在舊貨店花上一兩個小時,淘回四五本發霉的舊書。他早就沒有閱讀的習慣,買回家的書從來不看,只是喜歡翻一翻而已,如果有插圖就順便瀏覽一下圖畫,再把破舊的封面修修補補。他喜歡雨雪天,每逢天氣不好,他就能心安理得地閒在家裡熬上一小鍋漿糊,混着蛋清把幾本四開本的俄羅斯皮革封面的書修補好。凱利先生收集了很多有插畫的舊遊記,凱利夫人很快就找到兩本關於巴勒斯坦的。走到餐廳門口,她想到如果自己在他哭的時候就走進去,菲利普一定會感到很難為情,於是就先刻意地咳嗽兩聲,給他一點時間平靜下來。等她開門進去的時候,菲利普裝出一副認真讀書的樣子,用手遮着眼睛,不讓她看出自己剛才哭過。
「禱文背過了嗎?」她問。
菲利普一時沒有作聲,凱利夫人猜他該是害怕聲音里還帶着哭腔,一張嘴就會露餡。她忽然不知怎樣才好。
「我記不住。」菲利普吸了一口氣,終於說道。
「哦,沒事,別擔心,」她說,「不用背了。我給你拿了圖畫書。來,坐到我腿上,咱們一起看。」
菲利普從椅子上溜下來,一瘸一拐地走到凱利夫人身邊,低着頭,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眼睛。凱利夫人抱着他。
「瞧,」她說,「這就是主誕生的地方。」
她給菲利普看一座東方城市的圖片,圖里有平頂的房子,圓頂的小樓和尖頂的塔。林林總總的建築前一片棕櫚,樹下有兩個阿拉伯人和幾頭駱駝。菲利普伸出小手摩挲書頁,好像真的摸到了這些房子和兩人身上的衣服。
「讀讀這些字。」他請求伯母。
凱利夫人給他念了另一頁上的字,語調平平。這是一個發生在三十年代幾位東方行者身上的故事,頗具浪漫色彩,儘管可能有點浮誇,但是對於凱利夫人這種生在拜倫和夏多布里昂[18]之後的一代人而言,東方就是這樣一個帶有神秘莫測、多姿多彩的地方。過了一小會兒,菲利普打斷伯母。
「我想再看一幅圖。」
半晌,瑪麗·安走進來,凱利夫人起身幫她一起鋪桌布。菲利普用小手捧着書,快速翻閱着書上的畫圖。等到喝下午茶的時候,伯母好說歹說才讓他暫時先放下那本書。菲利普這會兒已經忘了背不熟禱文的種種委屈,也忘了剛才還在一個勁兒掉眼淚。第二天剛好趕上下雨,他又想再看一遍那本書。凱利夫人滿心歡喜地把書拿給他。之前和丈夫談起菲利普將來的打算時,他們一致同意讓他去做牧師;而現在他對主誕生的聖地如此感興趣,這似乎是個好兆頭,好似他的心靈自然而然地受到了神靈的感召。過了一兩天,他又要看更多的書。凱利先生帶他去書房看了自己收集畫書的架子,選了一本關於羅馬的書給他。書一到手,菲利普就立刻如饑似渴地讀起來。看完妙趣橫生的插圖,他又開始閱讀前後的文字,試圖了解圖裡的內容。沒過多久,玩具對他就再也沒有吸引力了。
後來,身邊沒有大人的時候他便開始自己去書房拿書。可能因為最先吸引自己的是一座東方城市,所以當他看到清真寺或華麗宮殿的圖畫時,總會特別興奮。有次書上一張關於君士坦丁堡[19]的圖讓他不由神思遐邇。這幅圖叫作《千柱廳》,畫的是拜占庭的一個人造池塘,這裡充斥着各種華麗的幻想。書上說在湖的入口處常年停泊着一艘小船,誘惑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划進去一探究竟。可誰料想這些人原本想進入湖泊,打探在茫茫黑暗之中到底隱藏着怎樣的秘密,卻最終都從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菲利普想不明白這艘船究竟會帶着他們去哪兒,是穿過無盡的、一個接一個的柱廊,還是在最後通向了某所神秘府邸。
有一次,菲利普走了大運,偶然找到了一本萊恩翻譯的《一千零一夜》。最初是被書里的插圖吸引,後來又開始讀起裡面的故事。他先挑那些富有魔幻色彩的讀,再讀其他剩下的;他把喜歡的故事讀了一遍又一遍,讀得廢寢忘食,把自己的生活都拋到了腦後。每次吃飯都要喊他兩三遍才會上桌。不知不覺,菲利普養成了這世上最能給人帶來快樂的習慣——閱讀。他沒有意識到在自己心中已經搭起了一個避難所,一個能夠遠離生活中種種悲戚之事的地方。他在冥冥之中創造了一個完美的幻境,而幻境之外的現實世界則是無盡苦澀與失望的源頭。後來,隨着開始閱讀其他種類的書,他的心智也提前成熟起來。伯父和伯母看到他着迷於書,不吵不鬧,也就不再為他的事煩心了。凱利先生的藏書多到自己都算不清,又因為本身很少閱讀,所以經常因為便宜的原因買回來一些奇怪的舊書。除了布道書、說教書、遊記、聖人和神父傳記以及教堂史書外,零星還有幾本舊小說。菲利普最後才找到這幾本。他根據小說的名字挑着來讀,第一本選的是《蘭卡夏郡的女巫》,之後是《令人欽佩的克林齊頓》等等[20]。當他讀到兩個孤獨的旅行者心驚肉跳地從懸崖峭壁旁經過,他心裡都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夏天來了,曾經做過水手的老花匠給菲利普做了個吊床,掛在垂柳樹上。菲利普在這兒如痴如醉地讀着書,一待就是好久,不管是誰到牧師家裡來都找不見他。時間過得很快,七月轉眼就過去了。到了八月,每個禮拜天教堂都會湧來很多陌生人,收集的善款加起來經常能達到兩鎊。牧師和夫人在這段時間都不願意走出院子,因為他們不喜歡瞧見陌生人,而且很看不慣那些從倫敦來的遊客。牧師家對面的房子六周前被一位紳士買走了,住這兒的兩個孩子曾經來找菲利普一起做遊戲,但被凱利夫人禮貌地回絕了。她擔心菲利普會被這兩個從倫敦來的小孩帶壞。菲利普將來可是要做牧師的人,理所當然地應該保持純潔。凱利夫人想讓他像幼年時的撒母耳[21]一樣不染惡習。
第十章
凱利夫婦決定要把菲利普送去特坎伯雷的皇家公學。鄰鎮的牧師都把孩子送去那裡讀書。從很久之前,特坎伯雷的神職人員就把孩子送到這來上學,久而久之,這所學校也就和特坎伯雷大教堂有了密切的聯繫。學校的現任校長是名譽教士[22],曾經的一任校長是副牧師。老師鼓勵在這讀書的男孩們將來爭取擔任聖職,這裡的課程也教育孩子們要誠實可靠,終生為主服務。進入皇家公學前要先進預備學校,他們安排菲利普去那學一段時間。凱利先生在九月底的一個周四帶着菲利普來到特坎伯雷。整整一天,菲利普心裡都既興奮又緊張。校園生活對他而言幾乎是陌生的,他之前只從《男童報》和《羅斯林中學的埃里克》[23]中了解過一些。
火車到了特坎伯雷,菲利普心裡七上八下,覺得陣陣反胃。從車站到學校的馬車上,他一聲不吭地坐着,小臉蒼白。高高聳立着的磚牆讓這所學校看起來很像監獄:牆上有個小門,要搖響門鈴才能給開門。一個毛毛躁躁、邋裡邋遢的男人走出來接過菲利普的鐵皮箱和裝着日用品的盒子,帶他們進入會客廳。廳里擺着很多大件的家具,樣子都算不上好看,幾把椅子圍着牆放着,顯得刻板之至。他們在那裡等着校長。
「沃森先生長什麼樣?」等了一會兒,菲利普忍不住問。
「你待會兒就見到了。」
又是一陣沉默。凱利先生正納悶校長怎麼還不來,菲利普沉思片刻,忽然鼓起勇氣說:「跟校長說我的一隻腳有毛病。」
凱利先生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就忽然打開了,沃森先生風風火火地進了屋。菲利普覺得這人簡直是個巨人:他約莫有六英尺高[24],身子骨又寬又壯,長着一雙大手和一副濃密的紅色鬍鬚。沃森說起話來嗓門很高,語調特別快活,但是這種眉飛色舞的神態似乎有點咄咄逼人,把菲利普嚇得夠嗆。校長和凱利先生握了握手,又拉住菲利普的小手。
「小伙子,你喜歡來上學嗎?」他的聲音特別洪亮。
菲利普臉騰地一下紅了,不知道怎麼作答。
「你幾歲了?」
「九歲。」菲利普說。
「你必須稱呼先生!」他的伯父告誡道。
「但願你能在這學到很多東西。」校長興高采烈地大聲嚷嚷。
為了讓菲利普活躍起來,他伸出兩根粗硬的手指咯吱他。但是菲利普卻只覺得很不舒服,只能尷尬地不停扭動身子。
「我先讓他住小宿舍……你願意對吧?」他又補充一句,「宿舍里只有八個你這麼大的小男孩,不會感到不自在的啦。」
這時會客室的門又打開了。沃森夫人走進來。她皮膚黝黑,一頭烏髮規矩地梳成中分,嘴唇厚得出奇,鼻子小而圓,一雙大眼睛黑溜溜的。她的外表異常冰冷,不苟言笑。沃森先生向她介紹凱利,把菲利普推到她面前。
「海倫,這就是新來的孩子,他叫菲利普。」
她依舊一言不發,和菲利普握了下手,默默地坐下。與此同時,校長開始問凱利先生菲利普之前學過什麼,讀過哪些書。這個來自布萊克斯塔布爾的牧師被沃森先生的熱心腸和大嗓門搞得有點坐立難安,沒過多會兒就起身站了起來。
「我想,最好把菲利普交給你們吧。」
「沒問題,」沃森說,「在這很安全。他會很快熟起來的,是吧,小伙子?」
還沒等菲利普回話,他自個兒就先哈哈大笑起來。凱利先生親了親菲利普的額頭,轉身走了。
「過來,小伙子,」沃森先生喊,「我帶你去看看學校的房間。」
他像陣風似的大步走出會客廳,而菲利普在後面瘸着腿忙不迭地跟着。沃森先生帶他去了集會廳,這是個長方形的屋子,裡面沒有人,放着兩張和房間等長的桌子,桌子兩側擺着木頭長凳。
「現在學校還沒來人,」沃森先生說,「我再帶你去看看操場,然後你自己收拾一下。」
沃森先生帶他到了操場,菲利普發現自己被三面高高的磚牆包圍起來,剩下那面是一溜鐵欄杆,透過它能看到一大片草坪和遠處的皇家公學校舍。操場上有個小男孩愁眉苦臉地踱步,一邊走一邊用腳踢着路面上的碎石子。
「你好啊,威寧,」沃森先生大聲叫,「你什麼時候跑出來的?」
這個小男孩向他們走來,招了招手。
「這是新來的孩子。他比你大一點兒,也高一點兒,所以你不能欺負他。」
校長滿面和善地看着他倆,一把震耳欲聾的嗓音讓孩子們心裡發毛。他大笑着走開了,剩下兩個孩子單獨聊天。
「你姓什麼?」
「凱利。」
「你爸爸是幹嗎的?」
「他去世了。」
「啊!那你媽媽是給人家洗衣服的嗎?」
「我媽媽也去世了。」
菲利普希望這樣的回答能讓男孩感到一點不妥,不再發問,但是威寧依舊很不識相地調侃着他。
「那,她生前洗不洗衣服?」
「洗。」菲利普被問得有點生氣了。
「那她是個洗衣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