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聊齋 - 第33章
蒲松齡
過去,村里年年有個習慣,宰豬殺羊在桓侯廟前搞些比賽、唱戲一類的活動,叫「賽社」,劉某是領頭而且出錢最多的。三天前。賽社才結束。中午,村中每家都有一人被一位外來人邀請到山那邊去一趟。問去幹什麼,誰作東道主,來人言語含混,只是催促得緊。人們過了山,看見了房舍,都覺奇怪。快到門口時,來人才以實相告,大家雖然有些害怕,也不敢退回去。來人說:「先在門口停一停。桓侯還請了一位遠方客人,馬上就到。」遠方客人就是指彭好士。大家在劉家回想起來,又驚又怕。人們中間凡是被主人用手抓過的,都喊胳膊痛,脫下衣服點了蠟燭一照,肉都發黑了。彭看看自己,也一樣。大家散後,劉某就收拾床鋪叫彭休息。次日一早,村里人爭着請他,又陪他趕集去選馬,十幾天也沒挑着好馬,彭打算好歹買一匹湊合算了。這天又去馬市,見一匹馬骨架外形像是良馬,騎上一試,其快無比,競騎回村來了。再到馬市找賣馬人,賣馬人已經走了。於是告訴村人想回家,村人都贈他錢財,他就動身回家了。
買的那匹馬,日行五百里。到了家,彭好士說明了馬是從千里外騎回來的,人們認為不可能。他拿出從四川帶來的東西,大家才信了,都覺得是怪事。那些草莖呢,因為日子久了,都乾巴了,數了數正好剩下七根。按照張桓侯教的法子點金,彭家因而驟然富起來。他又到了老地方,專門祭祀桓侯祠,雇戲班,唱了三天戲才回來。
【粉蝶】
陽曰旦,是瓊州的文士。有一次,他偶然從外地回家,乘船在海上行駛,遭遇颶風。船眼看就要被浪打翻,忽然飄來一條空船,他急忙跳上去,回頭一看,同船的人都被淹沒了。風越來越狂,他閉着眼任風吹船行駛。
過了一會兒,風停了,陽曰旦睜開眼,忽見一個島嶼,房舍成片。他划着船靠近岸邊,直到村口。村中寂靜無聲,陽曰旦走一會坐一會,很長時間,連雞狗的叫聲都聽不到。陽曰旦看見一個朝北的大門,松竹掩映。這時已是初冬,牆內不知是什麼花,滿樹蓓蕾。他心中很喜歡這種花,就慢慢地走進去。遠遠地聽見彈琴聲,就稍稍停下步子。這時一個婢女從裡邊出來,大約十四五歲,長得十分艷麗,看見陽曰旦,反身又進了屋。接着,聽到琴聲歇止,一個少年走出來,驚訝的問陽曰旦從什麼地方來。陽曰旦詳細地告訴了他。又問陽曰旦的家事,陽曰旦又告訴了他,少年高興地說:「我們是姻親啊!」接着就客氣地請陽曰旦進院子裡來。
院中房舍華麗,又傳來琴聲。走進房中,見一個少婦端坐着,正在調琴弦,年齡大約在十八九歲,光采照人。少婦看見客人進來,推開琴想避開,少年止住她說:「不用走,這個人是你家親戚。」就替陽曰旦說了根由。少婦說:「原來是我侄子。」問陽曰旦:「祖母還健在嗎?父母多大歲數了?」陽曰旦說:「父母四十多歲,都很安好。只是祖母年已六旬,得了重病,久治不愈,連走路都要人扶。侄兒實在不知道姑姑是哪一房的?請明白告訴我,以便回去告訴家人。」少婦說:「路途遙遠,和你家早就斷了音信了。你回去只要告訴你父親十姑問候他,他自然就知道了。」陽曰旦問:「姑丈是哪族?」少年說:「海嶼姓晏。這島叫神仙島,離瓊州三千里路,我流寓這裡時間也不長。」十娘進去,讓婢女備辦了酒食招待客人。新鮮的菜餚香美可口,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吃完飯,晏生帶着陽曰旦四處遊覽。陽曰旦見園中桃花、杏花含苞待放,非常奇怪。晏生說:「這裡夏天無酷暑,冬天無大寒,四季花開不斷。」陽曰旦高興地說:「真是仙鄉啊!回去告訴父母,搬家來和你們作鄰居。」晏生只是微笑。
回到書齋,點起蠟燭,見琴橫放在桌案上,陽曰旦請求聆聽一下晏生演奏的琴曲。晏生就撫琴調弦,這時十娘從裡面出來,晏生說:「來,來!你為你的侄子彈一曲吧。」十娘坐下,問侄子:「願意聽什麼曲子!」陽曰旦說:「侄兒從來沒讀過《琴操》,實在說不出願聽什麼曲子。」十娘說:「只要隨意出個題目,都可以彈出曲調。」陽曰旦笑着說:「海風引舟,也可以作一支曲子嗎?」十娘說:「可以。」於是撥弦彈奏起來。像早有曲譜,意調激昂,奔騰入耳。陽曰旦靜靜地領會,好像自身仍在船上,被颶風吹得隨波顛盪。陽曰旦驚嘆至極,說:「我可以學學嗎?」十娘把琴給他,讓他試着勾撥琴弦,說:「可以教你。想學什麼曲調?」陽曰旦說:「剛才彈奏的『颶風操』,不知道幾天能學會?請先把曲寫下來。我讀熟它。」十娘說:「這個曲子沒有文字,我是按自己的意想譜曲的。」就另拿了一張琴,作勾剔的動作,讓陽曰旦照着做。陽曰旦練習到起更後。音節大略能合得上,晏生夫妻二人才告辭離去。陽曰旦專心一意,對着蠟燭自己彈奏,時間一長,就領悟到了其中的奧妙,不禁高興得手舞足蹈。一抬頭,忽見一個婢女站在燈下,陽曰旦吃驚地說:「你還沒有走啊?」婢女笑着說:「十姑命我等你睡下後,關好門把燈移開。」陽曰旦仔細看婢女,見她眼睛明亮,姿態媚人,怦然心動。微微地挑逗她,婢女只是低頭笑。陽曰旦更加迷了,猛地站起來摟住她的脖子,婢女急說:「不要這樣!夜已經四更了,主人要起來了。如果我們有意,明天晚上也不晚。」正在戲弄擁抱時,聽到晏生呼喚:「粉蝶!」婢女變了臉色說:「壞了!」急忙跑出去了。陽曰旦偷偷地跟過去聽着,只聽晏生說:「我本來就說這個婢女塵緣未滅,你一定要把她收下來,現在怎麼樣?應該打她三百鞭子!」十娘說:「這丫頭有了這種心思,不能再使喚了,不如乾脆給我侄子算了。」陽曰旦聽了既慚愧又害怕,回到書齋滅了燈睡下了。天亮後,有個童子來侍候他盥洗,沒有再看見粉蝶。陽曰旦心中惴惴不安,恐怕受到譴責被趕走。不多會,晏生與十姑一塊出來,好像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就考他的琴技。陽曰旦彈了一曲,十娘說:「雖然還沒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但已經學到十之八九了。練熟了就可以達到神妙的地步。」陽曰旦又請求教別的曲子。晏生教了他「天女謫降」之曲。這支曲子指法很難,陽曰旦練習了三天,僅能成調。晏生說:「已經學了個大概,以後只須熟就行了。只要練熟這兩首曲子,就再沒難彈的曲調了。」
陽曰旦很想家,告訴十娘說:「我住在這裡,承蒙姑姑撫養。十分快樂,只是擔心家中人懸念。這裡離家三千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裡!」十娘說:「這並不難,你原來坐的船還在,我助你一帆風。侄子沒有成家,我已讓粉蝶先去了。」又贈送他一張琴,並給他些藥說:「回去給祖母醫病。這藥不但能治好病,還可以延年益壽。」說完就把陽曰旦送到海岸,讓他上船。陽曰旦找船漿,十娘說:「不需要這東西。」說完,解下裙子當作船帆,繫到船上。陽曰旦擔心會迷路,十娘說:「不要擔憂,只管聽憑風帆飄蕩。」系好了帆,陽曰旦上了船,心情悽然,正想拜謝告別,忽然颳起南風,離岸邊已經很遠了。陽曰旦見船上已經準備了乾糧,但是只夠吃一天的。心中埋怨十娘吝嗇。肚子餓了,又不敢多吃,怕一下子吃光,只吃了一塊胡餅,覺得胡餅里外又甜又香。剩下的六七塊,陽曰旦珍重地保存起來,也不覺得肚餓了。夕陽要下山了。陽曰旦正後悔來時沒有要燈燭,轉瞬間,遠遠看見有人煙。仔細一看,原來是瓊州。陽曰旦高興極了,一會兒就到了岸邊。他解下裙子,裹好胡餅,就回家了。
進了門,全家人十分驚奇,原來陽曰旦離家已經十六年了。這時陽曰旦才知道他遇到了神仙。看到祖母病重,陽曰旦便拿出藥讓祖母吃了,多年的重病立刻好了。家裡人都奇怪地問他,陽曰旦就把見到的事情都講了。祖母傷心地說:「那是你姑姑啊。」當年,老夫人有個小女兒,名叫十娘,生來就有仙姿,許配給晏家。女婿十六歲時,進山沒有回來,十娘等到二十多歲,忽然沒病死了,埋葬了已經三十多年了。聽了陽曰旦的話,大家都懷疑十娘沒死。陽曰旦拿出裙子,正是十娘當年在家裡穿的那條。陽曰旦又把胡餅分給家人吃,只吃一塊,一天都不餓,而且精神倍增。老夫人命人打開十娘的棺墓驗視,原來只是一具空棺材。
陽曰旦起初聘了吳家女兒,因為他出去幾年沒有回來,吳家女兒就嫁了別人。大家都相信十娘的話,等着粉蝶到來。過了一年多也沒有音信,才商議另外娶親。臨邑的錢秀才,有個女兒叫荷生,遠近都知道她長得漂亮,年已十六歲。還沒嫁人,就死了三個未成親的女婿。陽家就托媒人和錢家訂了親,選好日子成親拜堂。娶到家後,果然非常艷麗漂亮。陽曰旦仔細一看,原來是粉蝶!驚奇地問她過去的事,錢女茫然不知。原來粉蝶被趕走的日子。正是錢女降生的時辰。陽曰旦每次為她彈奏《天女謫降》,錢女總是手支下巴凝思,好像有所心領神會。
【李檀斯】
長山人李檀斯,是國學生。有次,他村中有個老太太「走無常」(迷信說法:陰間如同人世,有時吏不足,就從人世勾生人幫忙,完事後仍將人放回,稱「走無常」),對人說:「今夜和一個人共同抬着李檀斯,去投生淄川縣柏家莊一家大門嶄新的人家,他身軀太重,差點沒被他壓死!」當時李檀斯正在與客人高興地喝酒,聽到老太太的話,以為是胡說八道。到了夜晚,李檀斯突然無病死去。天明以後,有人趕緊去老太太說的投生地點打聽,果然那人家夜晚生了個女孩。
【錦瑟】
沂水縣有個姓王的書生,少年時父母就死了,家裡十分貧困。但王生卻是一個高雅修潔、清奇灑脫的美少年。當地有個姓蘭的富翁,見了王生很喜歡,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還答應為他蓋房子、置田產。王生剛娶妻不久,蘭富翁就去世了。妻子的弟兄們都鄙視王生,從不和他來往。特別是妻子蘭氏,更是傲慢兇悍,常把丈夫當作奴僕使喚。自己吃美味佳肴,讓丈夫吃粗茶淡飯,吃飯時給折兩根草杆當筷子,這些王生都忍了下來。
王生十九歲時,去郡里考秀才,結果名落孫山,心裡很是懊喪。回到家中,正好妻子不在,鍋里熬着羊肉羹。王生便舀起一碗吃起來。一會兒,蘭氏走了進來,也不說話,劈手就把鍋子端走了。王生十分羞慚,把筷子拋到地上,說:「這種境遇,倒不如死了!」蘭氏怨恨的問王生什麼時候去死,扔過一盤繩子讓他去上吊。王生大怒,將飯碗拋到了蘭氏身上,把頭打破了,自己離家出走。路上仔細想想,萬念俱灰,活着實在是不如死了,便揣着根帶子進入一條深谷中。來到樹叢里,正要選根樹枝系帶子,忽見土崖間微微露出條裙子。瞬間,一個小丫鬟冒出來,看見王生,急忙縮了回去。像影子一樣消失了,土崖上卻沒有一點裂痕。王生心知是妖物,但正要尋死,所以也不害怕,將帶子放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察看動靜。一會兒,丫鬟又露出半張臉,往外看了一眼,立即縮了回去。王生心想,如能跟着這些鬼物去,倒能享受到死的樂趣,便抓起塊石頭,敲打着土崖說:「地下如能進去,請指條路。我不是尋歡的,是求死的!」很久,沒有動靜。王生又敲着說了一遍。只聽土崖內有人說道:「想尋死先回去吧,晚上再來!」話音雖細得像蜂子鳴叫,卻清晰刺耳。王生答道「「好吧!」往回走了走,坐等天黑。
不長時間,夕陽落山,天空繁星閃爍。土崖間忽然冒出一片高大的府第,兩扇大門靜靜地敞開着。王生一步步登上台階,走了進去。才幾步,見前面橫着一條河,波浪洶湧,熱氣蒸騰,像是溫泉。用手試試,水熱得像沸水,不知河有多深。王生懷疑這就是鬼指給他尋死的地方,便一頭扎了進去。熱水浸透幾層衣服,皮膚灼燙得像要爛了一樣。幸虧是浮在水面上,沒有沉下去。在水中遊了很久,漸漸能忍受水的熱度,極力掙扎着才爬上河的南岸,所幸全身並沒有燙傷。又往前走了會兒,遠遠望見一座大屋子內透出燈光,便朝着屋子走去。突然一條大狗竄出來,向王生猛撲,一口含住了他的衣服,將襪子撕破了。王生急忙摸起塊石頭打去,狗才稍往後退了退。接着又有一群狗攔路狂叫起來,都像牛犢一樣大。正在危急時刻,一個丫鬟出來將群狗喝退,看着王生說:「尋死的人來?我家娘子可憐你遭受迫害,處境艱難。讓我送你去『安樂窩』。從此後再沒有苦難了。」便挑着燈,領着王生開了後門,在昏黑的夜幕下往前走去。
不一會,來到一家,明亮的蠟燭照射着窗戶。丫鬟說:「你自己進去,我回去了!」王生進門四下一看,原來是自己家!急忙返身跑了出來,正碰上蘭氏使喚的一個老媽子,見了王生說:「找了你一整天,又要往哪裡去?」拉着王生進入屋內。只見蘭氏用手帕包着腦門上的傷,笑咪咪地從床上下來迎接,說:「我們做夫妻一年多了,連和你開個玩笑都不知道嗎?我已經知罪了。你只是受了我一點責備,我可是實打實讓你給打傷了,你也可以稍出口氣了!」從床頭上拿出兩錠金子,塞到王生懷裡,說:「以後全家的吃穿,你說了算,行了吧?」王生一語不發,將金子扔到地上,奪門跑了出去,仍想去深谷敲那座府第的大門。來到田野里,那個丫鬟行走緩慢,遠遠地挑着燈還能看得見,王生忙喊叫着追趕,燈停住了。等趕上,丫鬟說:「你又來了!宰負了娘子一片苦心。」王生說:「我想尋死。沒和你商量再求活。娘子是大戶人家,地下也需要人手,我願意做苦役。實在感不到活着有什麼快樂!」丫鬟勸道:「好死不如賴活,你的想法怎麼這樣荒謬啊!我家也沒別的活,只有淘河、灑掃、餵狗、搬屍,做不到規定數量,就要削下耳朵、割掉鼻子、敲斷小腿、剁去腳趾。你能行嗎?」王生忙回答說:「能行!」又進入後門。王生問道:「剛才說的那些差事都幹些什麼?還要搬屍,哪來那麼多死屍?」丫鬟說:「我家娘子以慈悲為懷,開了座『給孤園』,專門收養地下極深處那些無家可歸的冤鬼遊魂。鬼魂多得成百上千,每天都有死去的,所以需要背了去埋了。請你去看看。」
不一會兒,走近一座門,上寫着「給孤園」。進去一看,只見房屋又多又亂,十分污穢,臭氣薰天。園裡的鬼魂看見燈光,紛紛聚集過來,都是些沒腦袋或缺胳膊少腿的,令人不堪入目。王生回過頭來想走開。見一具鬼屍橫躺在牆下,近前看看,血肉狼藉。丫鬟說:「才半天沒搬,就被狗啃成這樣。」讓王生把鬼屍背走。王生面有難色,丫鬟見狀,說:「你若辦不到,請仍回你的『安樂窩』享福。」王生迫不得已,只得將鬼屍背起來,放到偏僻的地方。王生請丫鬟向娘子求情干點別的,以免遭受屍污,丫鬟答應。走近一間屋子,丫鬟說:「先坐在這裡等着,我進去替你說說。餵狗的活較輕,我替你謀求這個差事,今後可要報答我!」去了剛一會兒,又跑出來,招呼王生說:「快來,快來!娘子出來了!」王生急忙跟她進去,見大堂上四下里掛着燈籠,一個女郎靠窗坐着,是一個二十來歲的仙女。王生拜伏在階下,女郎命丫鬟扶起來,說:「這是個書生,不能養狗。就讓他住到西屋裡,主管簿籍吧!」王生大喜,忙跪下謝恩。女郎又說:「你看上去是個誠樸的人,可好好做事。如有差錯。罪過不小。」王生連聲答應。
丫鬟領着他來到西屋,見屋子非常整潔,王生心中很高興,感謝丫鬟,又詢問娘子的家世。丫鬟回答道:「娘子小名叫錦瑟,是東海薛侯的女兒。我叫春燕,早晚有什麼事,就說一聲。」說完便離開了;不一會兒,又抱來衣服和被褥,放到床上。王生興奮終於有了個落腳的地方,天剛明,便起來開始工作,抄錄鬼魂名冊。屬下的僕役,都來參見王生,送了很多酒肉。王生為了避嫌。將酒肉全部退回。每天兩餐,都是吃的供應飯。錦瑟娘子察知王生廉潔謹慎,特別賜給他儒生巾和漂亮的新衣服。凡有賞賜,都命春燕送去。春燕生得很標緻,跟王生熟了後,常常眉目送情。王生假裝糊塗,謹慎地躲避,以免招致罪責。又過了兩年多,錦瑟娘子賞給王生的東西超過日常薪俸一倍,但王生謙謹自守,一如既往。
一天夜晚,王生剛睡下,聽到內院人聲吵嚷。忙起床提刀出門,見內院一片火光,映紅了天際。跑到院中暗處一看,一群強盜正在搶劫,僕役們驚駭得四散逃竄。一個僕人發現了王生,催促他快跟他逃。王生不肯,將臉上塗黑,緊了緊腰,雜在強盜中高呼:「不要驚嚇了薛娘子!只搜掠財物,不要漏下!」這時,強盜們正到處搜不到錦瑟。王生得知錦瑟還沒被捉到,便暗暗潛入府第後面,一個人尋找。碰到個藏着的老婦人,詢問後才知道錦瑟和春燕都已翻牆逃走,便也跳過牆去,發現錦瑟二人藏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王生說:「這地方怎能藏住人呢?」錦瑟回答道:「我實在走不動了!」王生扔下刀,背起她便跑起來。一直跑了二三里路,累得汗流浹背,才逃進深谷中。將錦瑟放下,讓她坐在地上歇息歇息。忽然,一頭猛虎挾着疾風竄了過來。王生大驚,急忙要攔住它,猛虎已一口叼住了錦瑟。王生緊緊地揪住虎耳朵,極力將自己的胳膊塞到虎口中,以代替錦瑟。老虎發怒,扔下錦瑟,咔吱一聲咬斷了王生的胳膊,斷臂掉在地上,虎才離去了。錦瑟大哭着說:「苦了你了。苦了你了!」王生在急忙中還沒感到疼痛,讓丫鬟從衣服上撕下片布子裹住傷口。錦瑟忙阻止,俯下身子找到那根斷臂,安到斷茬上接好,又包紮起來。東方漸漸發白,天要亮了,三人才慢慢地往回趕來。到家中一看,一片廢墟。天亮後,僕人和婆子們才漸漸會集起來。錦瑟親自到西屋去,探視王生的傷臂,解開繃帶一看,斷臂已經接好,又拿出藥敷到傷口上,才離開了。從此後,錦瑟越發看重王生。讓他享用的所有東西都和自己的一樣。
王生臂傷痊癒以後,錦瑟在室內擺下酒宴慰勞他。王生來到,賜他坐下;王生再三謙讓,才在一角落坐。錦瑟舉杯勸酒,猶如對待貴賓。過了會兒,錦瑟說:「我的身子已讓你背過,我想效仿過去楚王女和鍾建的故事,但沒有媒人,羞於自薦。」王生恐慌地說:「娘子對我恩重如山,即使舍上這條命也難以報答。剛才娘子講的對我是非分之事,我怕遭雷打,實在不敢從命。如果娘子可憐我沒有妻室,賜一個丫鬟就已經太過了。」錦瑟默然無語。
一天,錦瑟的大姐瑤台忽然來了。是個四十多歲的美人。到了晚上,瑤台叫進王生,讓他坐下,說:「我不遠千里趕來,為我妹妹主婚,今晚就把她嫁給你。」王生急忙站起來推辭,瑤台立命拿酒來,命兩人喝交杯酒。王生苦苦推謝,瑤台奪過他的酒杯,為他們二人換盞。王生才伏到地上謝罪,接過錦瑟的酒喝了。瑤台出去後,錦瑟對王生說:「實話告訴你吧:我本是仙姬,因為有罪被謫。我自願來到地下,收養冤鬼,以將功贖罪。趕上遭天魔劫難,才和你有附體姻緣。所以從遠方請大姐來,一是為我們主婚;二是讓她代理家務,以便我跟你回去。」王生恭敬地說:「在地下最快樂!我家有悍婦,而且屋子狹窄簡陋。恐怕你受不了委屈。」錦瑟笑着說:「不妨事,兩人歡飲一場,便上床成就了好事。過了幾天,錦瑟對王生說:「陰間聚會時間不可太長,你先回去,料理一下家務,我隨後自己便去。」於是給王生一匹馬騎着,開門出去後,土壁又合上了。
王生騎馬回到村中,村裡的人見了都大為驚駭。來到家門口,只見高房大屋,煥然一新。原來,王生打傷蘭氏離家出走後,蘭氏叫來兩個哥哥,想等王生回來痛打一頓報仇。等到天亮也沒回家,兩個哥哥才走了。有人在溝里找到王生的鞋子,懷疑他已經死去。既而一年多沒有音訊。有個姓賈的陝中人,請媒人說通了蘭氏,就在王生的家裡娶了她。半年中又修建了好多房子。後來姓賈的外出經商,又買了一個小老婆回來,從此後蘭氏便經常在家吵鬧,賈某也常常是幾個月不回家。王生詢問了實情,大怒,將馬拴住,直奔入內。看見原來的那個老媽子,老媽子驚得忙伏在地上叩頭。王生痛罵一頓,又讓她領着去找蘭氏,蘭氏卻已經跑了。不久,在屋子後面找到了她,她已經上吊自殺了。王生便讓人將屍體送回她的娘家。將那個小妾叫來,見十幾歲年紀,生的還算標緻,晚上便收留了她。賈某托村裡的人傳話,懇求還他的小老婆,小妾卻哀號着不肯去。王生便寫下訴狀,要告賈某霸占家產,奪人妻子。賈某不敢再要,連忙收了店鋪走了。王生懷疑錦瑟負約,一晚正在和妾喝酒,聽見外面有車馬聲,接着有人敲門,原來是錦瑟來了。錦瑟只留下春燕,其他人都讓回去了。進入室內,妾行拜見禮,錦瑟端詳了端詳說:「這人有生男之相,可以代我受苦了。」便賜給她華麗的衣服和明珠首飾,妾拜了後收下,立在一邊侍奉。錦瑟拉她坐下,盡情談笑。過了很久,錦瑟說:「我醉了,想睡覺!」妾便辭出,王生也脫鞋上床。妾出門一進入自己的臥室,卻見王生躺在床上,大吃一驚;忙返回原來的屋子窺視,屋裡的燈已滅了。此後王生沒有一晚不睡在妾處。一夜,妾起來,偷偷的到錦瑟臥室看看,見錦瑟和王生二人正在談笑,十分驚駭,,忙跑回去告訴王生,床上卻沒人了!天明後,暗暗告訴王生這些奇怪的事,王生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有時候睡在錦瑟處,有時又睡在妾處。王生囑咐妾不要宣揚這事。時間長了後,丫鬟也跟王生私通起來,錦瑟仿佛不知道一般。後來,丫鬟忽然難產,嘴裡只叫「娘子」。錦瑟一進去,胎兒馬上就下來了,還是一個男孩。錦瑟接生畢,把孩子遞到丫鬟懷裡,笑着說:「奴婢不可再生啦!業障一多,割愛可就難了!」從此後。丫鬟沒再生產。妾生了五個男孩,兩個女孩。錦瑟在王生家住了三十年。其間常常返回老家。來來往往都是在黑夜。一天,帶着丫鬟走了,從此沒再來。錦瑟走後,王生活到八十歲時,忽然帶着一個老僕夜間外出,也一去不復返了。
【太原獄】
太原有戶人家,婆、媳都是寡婦。婆婆方到中年,不能自守。村里一個無賴常常跑到她家裡去跟她私通。媳婦看不慣,暗暗地在門口、牆頭下阻擋那個無賴,不讓進門。婆婆十分羞慚惱恨,找了個茬要休了媳婦。媳婦不願走,因此婆媳二人天天吵架。婆婆更加憤怒,便反咬一口,向官府誣告媳婦有姦情。官府問她姦夫的姓名,婆婆既:「那人黑夜來天明就走,誰知道是誰?拷打那淫婦,就會知道!」於是,又傳喚媳婦。媳婦果然知道姦夫的姓名,但卻說是婆婆跟那人私通,不是自己。二人爭執不休。官府便將那個無賴拘拿了來,無賴又申辯說:「她們兩個我誰都沒有私通,是她們婆媳合不來,所以胡說八道冤枉我!」官府說:「一村上百人,怎麼單單冤枉你!」將他重打一頓。無賴只得招供說是跟媳婦私通。官府拷打媳婦,她卻始終不承認。官府便判決婆婆可以將媳婦趕出家門。媳婦不服。忿忿地又告到了省里。像上次一樣,省里也不能判決。
當時,正好淄川縣的進士孫柳下做臨晉縣令,以善斷案而聞名。省里便把這個案子下到臨晉,讓孫縣令審理。人犯帶到後,孫縣令略略審訊了一遍。就將犯人暫且下到獄中。讓衙役準備磚頭、行塊、刀子、尖錐等東西,等黎明時使用。衙役們都困惑不解,說:「要上酷刑,自有板子大棍,怎麼拿這些不是刑具的東西審案呢?」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姑且準備下再說。
第二天,孫縣令升堂。問知吩咐預備的東西都已備好,便命都擺到大堂上。將犯人帶上來,又挨個大略審問了一遍,才對婆媳二人說:「這件事也沒必要搞得多麼清楚明白。淫婦是誰雖然定不下來,但姦夫已經明確。你們家本是清白人家,不過是被壞人一時誘騙了罷了,罪責全在那姦夫身上。大堂上現有刀子、石塊,你們自己拿去給我將那姦夫殺了!」婆媳聽說,害怕一旦失手會償命,孫縣令說:「不用擔心,由我作主!」於是,婆媳二人一同起身,拾起石塊砸那個無賴。媳婦早對那無賴恨入骨髓,兩手搬起塊大石頭,恨不能立即砸死他!婆婆則只是拿些小石子往無賴的屁股、大腿上砸。孫縣令又命用刀子,媳婦拿起刀來,一刀往那無賴的胸膛上捅去;婆婆則猶豫着不敢下手。孫縣令見狀,忙阻止說:「行了!我已知道淫婦是誰了!」命將婆婆拿下,嚴刑拷打,果然訊知實情。痛打了那無賴三十大板,才了結了這個案子。
【新鄭訟】
長山縣石宗玉,是個進士出身,在新鄭縣當縣令。有一個遠客張某人,在外經商,因生了病,既不能步行,又不能騎馬,便雇了一輛人力車回家。身上帶着做買賣賺的五千貫錢。由兩個車夫載着他在路上走。
到了新鄭縣城,兩個車夫把車子放在路邊,去買東西吃,張某自己一人守着錢躺在車上。有個某甲從這車旁經過,偷眼一看,見車上沒有別人,就去搶張的錢。張某有病不能抵擋,被某甲把錢搶了去。張某不顧有病,用盡全身力氣爬起來,遠遠跟在某甲身後。走了不多時,見某甲進了一個村子,他仍緊跟不放,也進了村子。隨後又見某甲進了一家門裡,張某不敢進人家的宅子,便從短牆上向里張望。恰好某甲放下錢回頭一看,也看見了張某,就跑出來抓住張某喊抓賊,並將張某綁起來送到縣署去見石縣令,惡人先告狀,誣告張某做賊。石公問張某,他詳細說明了經過,喊冤叫屈。石公因沒有什麼證據,就責令他們先回去。
張某與某甲下了大堂,都說縣官沒有青紅皂白,石公只當沒聽見。下堂後,石公回憶起某甲很早就欠賦稅,就派人去某甲處追交,結果,第二天,某甲就拿了三兩銀子來納稅。石公問他銀子是哪裡來的,某甲說:「賣了衣物換來的。」並且說得有名有姓。石公命人去問納稅人中有沒有與某甲一個村的,正好某甲的鄰居也來了。石公就傳來問他說:「你是某甲的鄰居,他的銀子是哪裡來的,你當然知道。」鄰人說:「不知道。」石公又對某甲說:「鄰居都不知道你的錢是哪裡來的,一定來路不明。」某甲一聽便害怕,使眼色給鄰居說:「我賣了某東西、某家具,你豈不知道?」鄰人急忙說:「對!對!是有這個事。」石公生氣地說:「你必定與某甲一同偷過,不動大刑你不會說實話。」鄰人一聽要動大刑,就趕忙說:「因為我們是鄰居,沒有敢說實話。現在大刑眼看就到了我身上了,還隱瞞什麼?他實在是搶的張某的錢。」石公問出了真情,便放了鄰人。
這時,張某因丟了錢,還在城裡未走。石公就命某甲把錢還給張某。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石公為官是真心為民辦事。
【李象先】
李象先,是壽光縣的名人。他的前世是一座寺廟的火頭僧,無病而死。靈魂離體後,遊蕩在外,棲息在一個牌坊上。往下看見往來行人,頭頂上都冒出火光,大概是身體內的陽氣。夜晚,想到牌坊上不能久居,但下面房屋一片昏黑,不知應該到哪裡去。只有一家燈火通明,靈魂便飄蕩着趕去,進入家門,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嬰兒。母親餵他,看見乳汁十分恐懼;但肚子飢餓不堪,只得閉住眼睛勉強吮吸起來。過了三個多月,就不再吃奶。再餵他,便驚叫得啼哭不休。母親只得用米汁摻和着棗栗餵養他,才得以長大成人,這就是李象先。李象先兒童時到那座寺廟,看見寺僧,還能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只是到老都害怕奶水。
【房文淑】
開封人鄧成德,遊學來到兗州,住在一座破廟中,受僱為一個專造戶口簿的人抄抄寫寫。到了年底,同事和僕役們都回家了,只剩下鄧成德一個人,在廟裡做點飯吃。
一天,天剛明,有個少婦敲門進來,十分艷麗,到佛像前燒上香,叩拜後走了。第二天,少婦又來拜佛。晚上,夜深後,鄧生起床掌上燈,剛想做點什麼,少婦卻早早地來了。鄧生便問:「怎麼來得這樣早?」少婦說:「天明後人太雜,所以不如黑夜來;又擔心來得太早會打擾你睡覺休息。剛才望見燈光,知道你已起床,所以來了。」鄧生調戲道:「廟裡沒人,住在這裡可免來回奔波之苦。」少婦譏笑道:「廟裡沒人,難道你是鬼嗎?」鄧生見能和她親近,等她拜完佛,就拉她坐下求歡。少婦說:「在佛面前怎能做那種事!你身無片瓦,還敢妄想嗎?」鄧生執意懇求,少婦才說:「離這裡三十里地,有個村莊,村裡有六七名兒童還沒請到塾師。你可前去找一個叫李前川的人,請求這個差事,就說要帶家眷去,讓他另準備一間屋子.我就可以跟你過了,這是長久之計。」鄧生擔心拐人家婦女事發後會獲罪,少婦說:「不要緊。我姓房,小名叫文淑。沒有親屬,常年寄居在舅父家裡,不會有人知道的。」鄧生大喜。辭別文淑,去那個村莊拜會李前川,果然被雇為塾師,又約定年前就帶家眷來。返回後,告訴文淑經過。文淑先走一步,約定在路上等着他。鄧生隨後即告別同事,借了匹馬往村莊趕去,文淑果然在半路等候。鄧生下馬,讓她騎上,繼續趕路。到了學館,兩個人便成了好事,生活在一起。一直過了六七年,竟然像夫妻一樣,感情和好,安安穩穩,也沒有追捕逃婦的。
後來,文淑忽然生了個兒子。鄧生因為家裡的妻子不生育,意外得子十分高興,起名叫「兗生」。文淑卻說:「假婚配終究不會變成真的。我馬上就要辭別你離去,又生下這麼個累人的東西幹什麼!」鄧生驚異地說:「我正想倘若我命好,掙下點錢。和你一塊逃回老家,怎麼說這種話?」文淑忙笑着說:「多謝,多謝!我可不會獻媚諂笑,去仰大婆子的鼻息!給人作奶媽,讓孩子難堪。」鄧生忙替妻子辯白不妒嫉,文淑默然無語。一個多月後,鄧生辭館,計劃和李前川的兒子一同外出經商,告訴文淑說:「我想,指望做塾師度日,難有寬裕的時候。不如學着做點買賣,倒還有賺些錢返回老家的希望。」文淑也不說話。到了夜晚,文淑忽然抱着孩子起來,鄧生忙問:「幹什麼?」文淑說:「我要走了!」鄧生急急起床,剛要追問,但門沒開,文淑卻無影無蹤了。鄧生驚駭之下,才醒悟文淑不是凡人。因為文淑形跡可疑,走了後也不敢告訴別人,只推說是回娘家去了。
在此以前,鄧生離家遠遊時,曾與妻子婁氏約定,年底一定回來。沒想到一去好幾年沒有消息。有人傳言鄧生已死,婁氏的哥哥因為婁氏並無子女,便勸她改嫁。婁氏不同意,和哥哥約下再等三年,每天靠紡線織布來維持生活。一天,天黑後,婁氏出去關大門,一個少婦忽然從門外擠進來,懷中抱着一個嬰兒,說:「從娘家回來。正好天黑了。知道姐姐一個人住,所以來借宿一晚。」婁氏便讓她進屋。到房中仔細一看,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美人。婁氏便高興地和她同床而睡,兩人一塊逗弄着嬰兒。婁氏見嬰兒自得像瓠瓜一樣,十分可愛,傷感地說:「我怎麼就沒有這麼個東西!」少婦便說:「我正嫌他累人。就把他過繼給姐姐作兒子,怎麼樣?」婁氏說:「別說娘子不捨得,就是捨得,我也沒有奶水養活他啊!」少婦道:「這不難。這孩子剛出生時,我也沒乳水,喝了半劑藥就好了。剩下的藥還在這裡,就送給你吧。」說着,拿出一個小包放到窗台上。婁氏以為少婦在開玩笑,漫不經心地答應下,也沒感到有什麼奇怪的。第二天醒來,呼喚少婦,沒人答應。一看,孩子在,少女卻已開門走了。婁氏十分驚駭,直等到辰時,嬰兒餓得號哭起來,婁氏不得已,只得將那包藥喝了,一會兒便有乳汁流出來,就餵嬰兒。這樣過了一年多,孩子長得又白又胖,漸漸會學人說話,婁氏喜愛他不亞於自己親生的。從此後,便打消了改嫁的念頭。只是每天早起後便抱孩子,再不能幹活賺錢,家裡越發困難起來。
一天,少婦忽然來了。婁氏大吃一驚,害怕是來要孩子的,便先發制人,先責怪她當初不辭而別,接着又喋喋不休地講起撫養孩子的艱難。少婦笑着說:「姐姐訴說訴說難處,我就扔了兒子不要了嗎?」便用手招呼小孩,孩子卻哭着撲到了婁氏懷裡。少婦罵道:「小犢子不認得親娘了!」又對婁氏說:「這孩子可是百金不換。拿錢來吧,我們立下買賣字據!」婁氏信以為真,卻又拿不出一文錢,臉不禁紅了。少婦忙笑着說:「姐姐別怕。我這次來正是為了孩子。自分別後,我一直擔心姐姐沒有養兒的資本,所以多方求借,湊了十多兩銀子拿來了。」於是拿出銀子遞給婁氏。婁氏又擔心接受了銀子,人家再要孩子自己就沒話說了,死活不要。少婦放到床上,自己出門走了。婁氏忙抱着兒子追出門外,人已走遠了,喊也不顧。婁氏懷疑少婦負氣走了,心裡惴惴不安。但自從得到銀子,放債生息,家境富裕了不少。
又過了三年,鄧生做買賣賺了錢,治辦行裝,返回家來。夫妻二人久別重逢,欣喜萬分。鄧生忽然看見了孩子,便問是誰家的,婁氏詳細地講了經過。鄧生又問:「叫什麼名字?」婁氏說:「他媽喊他兗生。」鄧生大吃一驚,說:「這真是我的兒子!」忙問少婦帶着孩子來的時間,正是他和文淑分別的那晚。鄧生便向妻子講了和房文淑的悲歡離合,兩人因終有一子,倍覺欣慰,期望着文淑還來,卻再也沒有音訊了。
【秦檜】
青州的馮中堂家,殺了一頭豬。拔去豬毛,見肉上寫着一行字:「秦檜七世身」。將豬肉烹了一嘗,味道惡臭,不能下咽,只得扔給狗吃了。唉!秦檜的臭肉,恐怕狗也不願吃啊!
聽益都人說,馮中堂的祖先,是在宋朝時被秦檜害死的,所以後代最敬岳飛。在青州城北大街旁建了座「岳王殿」,又塑了秦檜、万俟卨兩人,跪在岳飛像前。來往行人每去瞻拜岳王殿時,都用石塊投打秦、萬二人,殿內香火不絕。後來,朝廷大軍征伐於七,馮家子弟毀了岳王像。將秦檜、万俟卨二人的塑像搬到幾里外的「子孫娘娘廟」中,讓他們跪起娘娘來。恐怕百年以後,必定又有「杜十姨」「伍髭鬚」之類的訛誤出現,(伍髭鬚、杜十姨:浙西有伍子胥廟,老百姓不知伍為何人,訛傳為「伍髭鬚」,為他塑的像上有五溜長須。又有「杜拾遺祠」。即杜甫祠。又訛傳為「杜十姨祠」,還一塊商量將「杜十姨」嫁給「伍髭鬚」)真是太可笑了。
又:青州城內,原有座「澹臺子羽祠」,當魏忠賢顯赫時,有個世家中人諂媚他。將子羽的塑像毀掉了帽子,打落了鬍子,改成魏忠賢的模樣,這也算是駭人聽聞的一件醜事了!
【浙東生】
浙東有個書生房某,到陝西設館教書,常常對人吹噓自己的膽大,啥也不怕。
一夜,房某赤身躺在床上睡覺,正睡間,忽然覺得有一個怪物從空中掉下來,渾身毛茸茸的,一下打在他的胸膛上,還有聲響。他覺得這怪物有狗那麼大,氣喘噓噓,四隻爪子不斷地撓動。房生一時大為害怕,想爬起身來,這怪物就用兩爪撲倒他;不一會,房生就被嚇昏了。
呆了一個時辰,房生朦朧中覺得有人用尖東西刺他的鼻子,他立即打了個噴嚏,便甦醒了過來。睜眼一看,見屋裡燈光熒熒。床邊還坐着一個美人,這美人笑着對他說:「好一個男子漢。膽子就這麼大嗎?」房生馬上意識到這女子一定是狐,不覺更害怕起來。女子漸漸走近房生,與他戲耍挑逗,房生這才慢慢膽子大了些,便相歡好。待了半年,他倆感情更深。
一天,女子正睡在床上,房生起了不良之心,偷着用打獵的網子蒙住了她。女子醒來,不能動身,就請求房生放開她,但房生只是對她笑而不去放她。女子生氣,忽然化作一團白氣,從床下冒了出來,非常氣憤地:「你終究不是好朋友,趕快送我走。」說着就一手拉着房生出了門。房生就覺得身不由己地跟女子走起來,一霎又騰空而起,在天空飛行。約走了一頓飯的時間,女子忽然一放手,房生便暈頭暈腦地從空中掉了下來,正好落在一個財主的園子裡。這園子裡有一口陷阱,上面蓋着用繩子結的網子,房生落在網子上,肚子壓在網上,把網也壓偏了,半個身子懸在阱口上。他定了定神向阱下一看,一隻老虎正蹲在阱底,仰起頭來虎視眈眈地看他。老虎想吃他,就猛地跳起來咬人,只差不到一尺就咬着房生。房生這時嚇得心膽都碎了。主人的園丁來餵虎,見了房生很覺奇怪,便把他扶上來,這時房生已被嚇昏。待了一會兒,才慢慢醒來。園丁問他,他詳細說了經過。這個地方是浙江地界,距離房生老家已有四百多里。主人知道這件事後,便贈給他路費,叫他回家。
房生回到家裡,告訴別人說:「我雖然兩次死過,都是狐所為。但沒有狐,我還窮得回不了家呢。」
【博興女】
博興人王某,有個女兒剛滿十五歲。當地一惡霸看中女子的姿色。趁她外出時,將她強搶了去,沒有一個人知道。到家後,惡霸逼奸女子,女子不從,號哭着抗拒撕打。惡霸不遂,勒死了她,將屍體用石頭縋着,沉在了家門外一口深水塘中。王某到處找不到女兒,正無計可施。天上忽然下起暴雨。雷電繞着惡霸家閃來閃去,突然霹靂一聲,一條龍飛騰而下.將惡霸的腦袋擰下來抓走了。不一會兒,雨過天晴,塘中女屍浮了上來,一隻手中還抓着個人頭,仔細一看,正是惡霸的首級。官府得知,將惡霸的家人逮了去訊問,才知道實情
【一員官】
濟南府吳同知,性格剛強,清正廉潔。當時官府里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哪個官犯了貪污罪,上司總是加以庇護,不但不處罰,反而把他貪污的錢分攤在其他同事身上,沒有人敢阻撓或違抗。只有這位吳同知不怕,上司強迫他為贓官墊錢,他不干;上司氣得罵他,他回罵說:「我官雖小,也是朝廷任命的。你可以參奏處分我,但不可以咒罵我!要死便死,我絕不會損朝廷之祿,代贓官償還贓錢!」他這麼一說,上司拿他沒辦法,只得好言勸慰。人們都說那年頭不興走正道,叫我說,不能怪年頭不好,是有些混帳人自己不走正道罷了。
跟吳同知同時的有個叫穆情懷的,博興縣高苑鎮人,被狐狸精附了體。常常慷慨激昂地談論世道。外人只能聽見座上的說話聲,看不見跟他對談的人。這天他到了濟南,朋友們談話間有人問他:「你既是狐仙附體,該沒有不知道的事兒,請問濟南府有多少官員?」穆情懷馬上答道:「只有一個。」大家聽了,都笑他說得不對;又問他為什麼那麼說,他說:「合濟南府雖然有七十二名官員,其實,真夠格的只有吳同知一個。」
那時候,泰安張知州,因為脾氣倔,人們送外號「橛子」。過去大官僚等有地位的人來遊覽,登山的人工、牲畜、車輿等一切費用都向當地老百姓攤派。可是張知州到任後就把這個陋規廢除了。若是大官跟他要豬啊羊的一類物品,他就說:「我就是一隻豬、一隻羊,請把我宰了犒勞你的僕人去吧!」大官也無可奈何。張知州自從遠離家鄉到泰安做官,與妻子兒女分別已十二年。剛到任時,夫人領着兒子從都城來看望他,開頭一兩天挺喜歡;六七天後。夫人不慌不忙地說:「你做官這麼多年,窮困得連蒸飯的甑子上都蒙上了塵土。你難道老糊塗了,不顧子孫了嗎?」張公一聽這話氣壞了,把夫人大罵一通,還令人拿棍子來,逼着夫人跪下挨打。兒子伏在娘身上大哭,懇求代母受過。張公狠狠地打了兒子一頓,才算消了氣。夫人難過加失望,領着兒子回了家,發誓說:「老東西就是死在泰安我也不再來了!」過了一年,張知州死在了任上。
【丐仙】
高玉成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住在金城的廣里。他擅長針灸,不論病人窮富都給治。
有一天來了個乞丐,小腿上長着爛瘡,躺在路邊上,腿上又是膿又是血,臭不可聞。居民們怕他死了,每天給他送點吃的。高玉成見了,可憐他,派人把他扶到家來,安頓在偏房裡。僕人們嫌他臭,捂着鼻子遠遠地站着。高玉成拿出艾草點着,親自給他針灸,天天供他飯菜。過了幾天,乞丐饞了,要湯喝要餅吃,僕人怒罵了他一頓。高玉成知道了,就打發僕人給他湯和餅。沒過多久,乞丐又要酒肉,僕人跑來說:「這個要飯的太可笑了!原先在路上躺着的時候,一天連一頓飯也吃不上。現在可好,一天三頓吃着,還嫌孬;給了湯餅又要酒肉,這麼貪吃,就該把他扔回大路上去!」高玉成問僕人,他的瘡怎麼樣了,僕人說:「痂快掉了,好像可以走路了。我看他是故意呻吟,裝着喊痛。」高玉成說:「唉,給他酒肉能花幾個錢?等他恢復了健康,總不會把咱當仇人吧。」僕人假意答應,卻不照辦,還跟夥伴一起笑話主人傻。第二天,高玉成親自去看乞丐,乞丐腿一拐一拐地站起來,感謝他:「先生你的大恩大德,就像把死人救活,叫白骨長肉,我真是感激不盡。只是我的瘡剛痊癒,還沒完全康復,想吃點好的解解饞。」高玉成這才知道他原來的命令僕人並未執行,便把僕人喊來痛打一頓,命令他馬上給乞丐送酒肉來,還要把酒燙熱。僕人心中暗恨乞丐,到了夜裡,僕人放把火把偏房燒了,故意喊:「失火了!快救火呀!」高玉成趕緊起來一看,偏房已變成一片瓦礫,惋惜地說:「唉,這下乞丐完了。」趕快督促大家把火救滅。這時,大家才見乞丐躺在火堆里,正呼呼大睡,鼾聲如雷。大家把他推醒,乞丐睜眼一看,故作驚訝說:「咦!屋子哪去了?」人們這才知道他不是平常人。高玉成也更加敬重他,讓他到客房裡去住,給他換上新衣服,天天與自己在一起。問起他的姓名,自稱「陳九」。住了幾天,模樣也顯得有光澤了,而且談吐不凡,棋下得也好,高玉成常輸給他,就天天跟他學棋藝,還真學到了一些下棋的奧秘。這樣過了半年,乞丐也不說走,高玉成也是一刻也離不了他。即使來了貴客,也叫上乞丐陪着飲酒。席間擲骰子行酒令,陳九就替高玉成猜點數,每猜必准,高玉成很驚奇。高玉成知道他不是凡人,常求他顯顯本事,陳九推辭說自己沒什麼本事。
有一天,陳九說:「我想走了,過去受你的大恩,今天我設小宴請你,你可別帶旁人去呀。」高玉成說:「咱在一起處得好好的,怎麼忽然走?你一個錢也沒有,我哪能去叨擾你呢。」陳九很堅決地說:「一杯酒能花幾個錢!」高玉成說:「上哪裡去呢?」陳九回答說:「去你後花園。」這時正是嚴冬季節,高玉成怕花園亭子裡冷,陳九說:「不礙事。」高玉成就跟他到了園子裡。一進園子,猛覺氣候立刻暖和得像陽春三月,進了亭子,更暖和了,有成群的珍奇鳥類一起展開歌喉鳴叫。仿佛暮春時節。亭子中的案子、茶几都鑲嵌着瑪瑙玉器。還有一架水晶屏風晶瑩光亮,可以照人,可以看見裡面有花樹搖曳,有的正開花,有的花在落;還有一種小鳥。白的像雪,飛來飛去地叫,聲音很好聽,用手去摸時。卻啥也沒有。高玉成愣了半天才坐下,又見一隻鸜鵒在架上學人說話:「上茶!」一會兒就見一隻丹鳳鳥叼一個紅玉盤飛來,盤中有兩隻玻璃杯,杯中盛着香茶,來到高玉成面前,伸着長脖子,恭敬地站着。等高玉成飲了,放回茶杯,丹鳳鳥又叼了紅玉盤子,展翅飛去了。鸜鵒又叫:「上酒!」馬上就從太陽裡邊飛來一隻青鸞、一隻黃鶴,一隻叼酒壺,一隻叼酒杯,放在桌上。又有許多鳥兒送來菜餚,紛紛揚揚,鼓翅聲不絕於耳。不大功夫,山珍海味擺滿了桌案。酒菜都是罕見的上等品。
席上,陳九見高玉成酒量很大,說:「您是海量,得用大杯。」鸜鵒又叫:「大杯伺侯!」忽然,太陽邊上光點閃閃,有一隻大蝴蝶扇動翅膀用腳抓着刻了鸚鵡花樣的酒杯向園中飛來,酒杯裝了有一斗的酒;待落到案桌上,高玉成才看出這蝴蝶比大雁還大,蝴蝶的兩翅膀形態美麗,上有五彩花紋,高玉成讚不絕口。陳九呼道:「蝶子勸酒!」蝴蝶飛動一下,變成了一個美人,繡衣飛舞。前來敬酒。陳九又說:「還得伴酒呀。」美人於是翩翩起舞,舞到高潮處,兩腳離地有一尺多高,不時向後仰頭,折腰,頭都快碰到腳了;又來了個倒空翻,連點土星也沒沾着,邊舞邊唱道:連翩笑語踏芳叢,低亞花枝拂面紅。曲折不知金鈿落,更隨蝴蝶過籬東。
唱罷,餘音裊裊不絕。高玉成高興得拉她到身邊一同飲酒。陳九同意她坐下,並給她酒喝。
高玉成酒後控制不住自己,動了心,猛地把美人抱在懷裡。美人卻突然變成一隻夜叉,眼球突出眼外,牙齒伸出嘴唇,一臉黑疙瘩肉,成了個醜八怪。高玉成嚇得趕快放了手,趴在桌子上打哆嗦。陳九用筷子敲敲她的牙,喝斥說:「還不快走!」一敲,又變成了蝴蝶,忽閃忽閃飛走了。高玉成定了定神,告辭出來,仰面見天上月光如水,對陳九說:「您招待我的好酒菜從空中來,您家一定是在天上了。可不可以領我去遊玩一番?」陳九說:「可以。」就拉了他的手一跳,離了地面,高玉成立刻覺得身子到了空中,離天不遠了。漸漸地看見了一座很高的門,門口像井口那樣圓,進到裡面亮得跟白晝一樣,路面都用蒼色石頭砌成,又平滑又乾淨,沒有一星兒塵土。有棵幾丈高的大樹,上面開放着蓮花那麼大的紅花。滿滿一樹。樹下有位美貌女郎正在石頭上捶一件絳紅色韻衣服,漂亮極了。高玉成看得呆呆地站在那裡像根木頭。女郎發現了,生氣地說:「哪裡的狂小子,來幹嗎!」用捶衣捧投中了他的脊背。陳九忙拉他到僻靜地方,狠狠責備他。高玉成挨了一棒。酒也醒了,覺得很慚愧,就隨陳九出來了,門外有白雲接住他們的腳。陳九說:「從現在起,咱們就分別了。我囑咐你一句,記住:你活不了多大年紀,明天趕快躲到西山去,或許可以免死。」高玉成想挽留他。他轉身就走了。高發覺雲朵漸漸降低,競落在自家後園中,可園中景物與陳九請他赴宴時已大不一樣了。回到屋裡跟妻子一說,兩人都很驚異。看看上衣挨棍子的地方,像晚霞一樣紅,還有股特別的香氣。
次日早上,高玉成按陳九的囑咐,帶上乾糧上了西山,正逢大霧滿天,路都看不清了。踩着荒坡急走,忽然掉進個霧氣瀰漫的大窟窿里,只覺得很深很深,幸虧沒有摔傷。清醒過來,定神一看。霧氣蒸騰好像剛打開饅頭籠,不免嘆息說:「仙人叫我躲災,終於躲不過命運,在這裡頭什麼時候能出去,還不是一死?」坐了一個時辰,看見洞穴深處隱隱有光亮,便站起來走進去,誰知裡邊又是一番天地,有兩個老者正在下棋,見了他,也不答理,只顧下棋。高玉成蹲在一旁看,下完了棋,老者把棋子收到盒裡,才問他怎麼到了這個地方。高回答說:「迷了路,掉進來的。」老者說:「這裡不是人間,不便久留。我送你回去。」於是領他回到窟窿中。高玉成就覺着腳下有雲氣托他往上升,一會兒到了平地。一看,山裡的樹成了深黃色,葉子嘩嘩地往下落,像是秋末季節,驚得他說:「咦?我冬天來的,怎麼忽然變成晚秋了?」跑回家裡,妻和孩子都大吃一驚,與他抱頭痛哭。高玉成奇怪,問妻子,妻說:「你從上了西山,已經三年了,俺還以為你不在人世了。」高說:「怪了,這是剛才的事呀!」拿出帶的乾糧一看,全變成粉末了。一家人都很詫異,妻說:「你走後,我夢見兩個穿黑衣扎着亮腰帶的人,好像來催租稅的官差,氣勢洶洶進屋張望,說:『高玉成哪裡去了?』我不客氣地說:『他出去了。你們即使是官差,也不該闖進人家的內室呀!』兩人就走了,邊走邊嘟噥:『怪事怪事』什麼的。」高玉成才恍然大悟:自已在山裡遇見的是仙,妻子夢見的是鬼。
高玉成每逢對着客人,裡邊穿了挨過棍子的褂子,滿座都能聞見那種特別的香氣,既不像麝香,也不是蘭花香,沾了汗,香氣就更濃。
【人妖】
書生馬萬寶,是東昌人,為人狂放不羈;妻子田氏,也是放誕風流,夫妻二人感情敦厚。
一天,有個女子來到村中,寄居在馬生鄰居一個寡老太太家裡,自己說是受不了公婆虐待,暫時跑出來躲避。女子縫紉手藝非常精巧,常為老太太做些針線活,老太太很高興,便長留住了她。過了幾天,女子又自稱能在深夜給人按摩,專治女人腹部疾病。老太太常到馬生家串門,一次向田氏宣揚女子的醫術,田氏也沒在意。又一天,馬生從牆縫中窺見女子,年齡約十八九歲,模樣很標緻,心裡不覺喜歡上了她。暗地裡和妻子商量,讓妻子裝病把女子誘來。田氏便假裝生起病來。老太太先過來問候,說:「蒙娘子招呼,她馬上就過來;但她怕見男人,到時請不要讓你丈夫進來。」田氏說:「家裡房子不多,他還得出出進進,可怎麼辦呢?」裝着沉思了一會,說:「晚上西村阿舅家叫他去喝酒,就讓他別回來了。這也是容易的事。」老太太答應着走了。田氏便和馬生商量好,用以人換人之計來算計這個女子。
天黑後,老太太領着女子來了,問:「郎君晚上回來嗎?」田氏答道:「不回來了!」女子高興地說:「這樣才好。」說了幾句話,老太太走了,田氏便點起蠟燭,展開被子,讓女子先上床,自己也脫了衣服,滅了燈。忽然說:「差點忘了,廚房的門沒關上,可別叫狗偷吃了東西。」下床開門出去,換成馬生。馬生躡手躡腳地進來,上床與女子一個枕頭躺下。女子顫聲說:「我要為娘子治病了!」又說些親昵的話,馬生不語。女子就用手撫摸馬生的肚子,漸漸地到了肚臍下,停住手不動,忽然探摸下處,一聲驚叫,女子驚訝恐怖的樣子,不亞於抓住了毒蛇或蠍子,翻身下床,就想逃走。馬生一把捉住,把手伸進女子的兩腿間,一抓一把,原來也是男子!馬生大駭,急忙喊叫點燈。田氏以為女子不同意,兩人鬧翻了,點上燈過來想給二人調停調停,進門一看,只見一個男子跪在地上哀求饒命,又羞又怕,忙跑了出去。馬生細細究問,他自稱是谷城人王二喜,因為哥哥王大喜是桑沖的弟子,所以學到了男扮女裝的方法。馬生又問:「玷污了多少人?」王二喜答道:「剛出道不久,才十六個人。」馬生覺得王二喜的罪惡,應該誅殺,想告到郡府;但又愛憐他生的美貌,不忍心他死,便將他反綁起來閹割了。王二喜鮮血涌流,昏厥過去,一頓飯的功夫才甦醒過來。馬生又將他扶到床上,蓋上被子,囑咐說:「我用藥給你治傷,傷好後,必須跟我一輩子;否則,我就告到官府,讓你去死!」王二喜唯唯連聲。
第二天,老太太又來看望,馬生騙她說:「她是我的表侄女王二姐。因為是石女,被丈夫家趕出了家門。昨夜跟我說明緣由,我才知道。夜晚她忽然身子不適,我才要去給她買藥治病,還要到她丈夫家要求留下她來與我妻子作伴。」老太太聽說,進屋探望王二喜,見面色如土,便詢問病情。王回答說:「陰處忽然腫脹,可能是生瘡。」老太太信以為真,走了。馬生便為王二喜療傷,一天天好起來。夜裡二人經常鬼混,早上起來,王二喜就替田氏提水做飯,灑掃庭院,縫補衣服,儼然是個奴婢。住了不長時間桑沖便事敗被殺,同黨六十七人一併被凌遲處死。只有王二喜漏網,官府傳令各地嚴行緝拿。村里人都懷疑王二喜,便召集村中老太太們,讓她們隔着衣裳探摸王二喜的下處,證實是「女子」,大家才打消了疑慮。王二喜很感激馬生,後來果真跟了他一輩子,死後,就葬在馬氏墓的一側,墳墓至今隱約還在。
附錄
蟄蛇
予邑郭生,設帳於東山之和莊,蒙童五六人,皆初入館者也。書室之南為廁所,乃一牛欄;靠山石壁,壁上多雜草蓁莽。童子入廁,多歷時刻而後返。郭責之。則曰:「予在廁中騰雲。」郭疑之。童子入廁,從旁睨脫之,見共起空中二三尺,倏起倏墮;移時不動。郭進而細審,見壁縫中一蛇,昂首大於盆,吸氣而上。遂遍告莊人共視之。以炬火焚壁,蛇死壁裂。蛇不甚長,而粗則如巨桶。蓋蟄於內而不能出,已歷多年者也。
晉人
晉人某有勇力,不屑格拒之術,而搏技家當之盡靡。過中州,有少林弟子受其辱,忿告其師,群謀設席相邀,將以困之。既至,先陳茗果。胡桃連殼,堅不可食。某取就案邊,伸食指敲之,應手而碎。寺眾大駭,優禮而散。
龍
博邑有鄉民王茂才,早赴田。田畔拾一小兒,四五歲,貌豐美而言笑巧妙。歸家子之,靈通非常。至四五年後,有一僧至其家。兒見之,驚避無跡。僧告鄉民曰:「此兒乃華山池中五百小龍之一,竊逃於此。」遂出一缽,注水其中,宛一小白蛇游衍於內,袖缽而去。
愛才
仕宦中有妹養宮中而字貴人者,有將官某代作啟,中警句云:「令弟從長,奕世近龍光,貂珥曾參於畫室;舍妹夫人,十年陪鳳輦,霓裳遂燦於朝霞。寒砧之杵可掬,不..夜月之霜:御溝之水可托,無勞雲英之詠。」當事者奇其才,遂以文階換武階,後至通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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