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11章
海宴
院落外的巷道表面上空無一人,但想也知道對方肯定留了眼線。蕭元啟看上去並不在意是否會被人暗中跟隨,負手在街面上悠閒地逛了小半個時辰,最後來到頭一天才重新開門的扶風堂前,光明正大地走了進去,在進門以前,還故意朝着一旁暗中監看的人笑了一下,頗有挑釁的意味。
扶風堂已在局內,這簡直就是明擺着的事,只要四個人證沒有藏在裡頭,就不怕府衙採取任何行動。藥坊內早就恢復了以前的樣子,幾名大夫坐診,病患和家屬進進出出,櫃檯旁還有好些人等着取藥。蕭元啟剛走進門,雲大娘便笑着迎上來,什麼也不說,直接便帶着他穿過天井來到後院。
蕭平旌站在石階下等他,兩人高興地擁抱了一下。
「出了這樣的事,我知道大伯父肯定會派人過來,只是沒想到竟然會是你。我以為你還在琅琊閣呢!」蕭元啟用力捶了他一拳,又急不可耐地問道,「來接人時我沒機會多問,你到底是怎麼搶先找到我們的?」
「咱們從小就認識,多少也了解你。你怕草蟲,不喜幽森,偏偏起居還要四周安靜,嬌生慣養的稍微有些髒舊就受不了……」蕭平旌回過頭笑眯眯地瞧了坐在檐下的林奚一眼,「林姑娘找人把這五個院子到底什麼樣跟我詳細說了一遍,然後我就想,雖然是有五個地方,但元啟真正會選來住的,應該是哪一個呢?」
蕭元啟呆了半晌,驚訝地瞪着眼睛,「所以你是猜的?」
蕭平旌聳了聳肩,「總得賭一下嘛,好在也沒猜錯啊。」
這時雲大娘從室內端了茶盤出來,蕭平旌見元啟還有些後怕,便推他到院中石桌旁坐下,親手斟了杯熱茶,「你先壓壓驚吧。我已經大略問過了他們幾個的證詞,運氣不錯,那個船老大還是個關鍵人物,大同府的人想要脫罪怕是不可能了。」
蕭元啟定了定神,將杯中茶水一口飲盡,「當晚的事再也沒有誰能比他們更清楚,不過這都是人證,要是還能再找到一點兒物證……」
雲大娘一面擺放茶點,一面順口插言道:「我聽說有一艘沉船根本打撈不上來,另兩艘勉強拖上了岸,也已經爛得不成樣子,恐怕很難再找到什麼物證了吧。」
蕭平旌和蕭元啟同時轉向她,兩個人的神情都十分震驚。
雲大娘茫然不知自己說了什麼會被這樣看着,結結巴巴地道:「怎、怎麼了……」
蕭平旌站了起來,聲調不由自主地有些拔高,「你是說……拖上岸的沉船居然還在?」
萊陽小侯爺進了扶風堂這個消息雖然沒什麼大用,但外頭監看的人還是盡心盡力稟告了上去。錢參領得報後前往書房,本想順便提一句就是,結果一進門便看見室內砸得一片零亂,張慶庾也面色蠟黃地坐在窗前,頓時不敢開口,安靜地站到了旁邊。
多日驚惶不安,好不容易有了一條可靠的線索,張慶庾對於今天的行動實在是寄予厚望。一無所獲的結果通報過來後,他顯然比段桐舟更難接受,連砸帶罵地發泄了一通。
段桐舟待他平靜了一些,方上前勸解道:「大人先穩一穩,不過一個人證而已,咬緊了牙也還能再爭一爭。陛下生性寬容,處事又素來嚴謹,只要長林王府拿不到物證,未必就是一個死局。」
張慶庾已然心灰,最大的希望只剩下京城貴人的庇護,無奈中唯有強自振作,應和道:「但願能如師爺所言吧。物證方面其實我並不擔心,上次州台派人來督辦沉船打撈時,我就想過會被查問,已經仔細先清理過一遍了,沒有留下任何書文痕跡。」
段桐舟全身頓時僵住,厲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我說絕對沒有來往的書文痕跡……」
段桐舟猛地向前沖了一步,「什麼沉船打撈?那船好生生沉在水裡,你為什麼要打撈出來?」
他的語氣太過咄咄逼人,張慶庾再怎麼軟性也不禁心生不悅,冷冷道:「又不是我想撈的。這麼大的事,雖在我的府界,但州台肯定也要介入的。上峰派人督導打撈,我又怎麼可能攔着?」
「可撈上來之後這麼長時間,全在你的手裡管着,」段桐舟又驚又怒地瞪向他,「你難道就沒有趁機處置掉嗎?」
張慶庾皺起眉頭,顯然甚是不解,「我是買通了船工有意偏航不假,可沉船本身又沒動手腳,一堆爛木頭而已,有什麼好處置的?」
段桐舟心頭焦灼,哪裡還顧得上表面的禮數,不等他說完便轉身沖了出去,眨眼間人影全無,竟連半句解釋也沒有留下。
張慶庾怔怔地站了起來,與錢參領對視一眼,兩人的臉上都滿是驚駭。
第六章 相持不下
繞大同府城而過的涪水與汾江是同一水系,自東門出三十里,便是沉船出事的虎彎峽。
得知兩艘船骸被打撈上來後仍然放置在水岸邊,蕭平旌半刻也不敢耽擱,匆匆找霍掌柜要了兩個嚮導,急速趕向城外。蕭元啟不甘落後,也緊緊地跟在了他的後面。
從一早得到消息,再搶先趕去接人,隨後還要尋覓妥當之處隱藏,忙到此時已近黃昏。一行人堪堪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城,一路狂奔疾行,臨近虎彎峽時,已是天色透黑。
入夜後本當四野暗沉,唯有新月微明,可前方夜幕深處卻映出了沖天的火光,耀亮半空。
蕭平旌縱馬奔上高坡,看着水岸邊已被燒成兩團火球的船骸,又氣又急地甩出馬鞭,重重抽在旁邊的樹幹上。
「看來府衙里也有人反應過來了。」蕭元啟嘆了口氣,「真是的,就來晚了這麼一步。」
「難怪大哥有時會說我太自以為是……」蕭平旌跳下馬,呆呆地看着下方的火光,雙肩已經垮了下來,「州府會派人督查打撈我是知道的,可那之後移交屬地監看,被張府尹攥在手裡這麼久,我就想當然地以為肯定早被人藉故給毀了。要是早知道大同府台是這麼一個豬腦子,這第一天就該直奔虎彎峽!」
蕭元啟嘆了口氣,勸道:「那個張府尹放着船骸在岸邊那麼久不管,突然之間又想起來要處置,誰能料到他會這麼奇怪啊。」
此時已近深夜,回去也進不了城,蕭平旌等着火光熄滅後,不甘心地又圍着焦黑的殘骸轉了一圈,最終還是沒能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
江畔夜間寒涼,裹着披風也無法入睡,一行人睜着眼乾坐了半夜,好容易看到天邊微露曙光,這才怏怏地返回了扶風堂。
林奚這一晚也未能好生安眠,早早便起來梳洗,邊整理藥草邊等待消息。蕭平旌進門後她只瞟了一眼,便看出來此行不順,也就沒有多問,命雲大娘收拾了點心盤子端來給他和蕭元啟當早餐。
奔忙了這麼久,兩人早就餓了,埋下頭一言不發地吃着。蕭元啟的飯量稍小些,放下筷子後也沒離開,陪坐在一旁勸道:「其實你也不用這麼沮喪,雖然沉船燒得一點沒剩,咱們手裡不是還有人證嘛。」
蕭平旌正朝嘴裡塞一個湯包,聽到這句話心頭突然一動,又把咬了一半的點心拿了出來,「不……不是一點沒剩。你別忘了,水裡還有一艘。」
林奚將新挑出的藥材放進竹盤,輕輕篩了篩,道:「你們出去的時候,我已經找人問過了。那艘沉船之所以沒有同時打撈出來,就是因為周圍有亂流。現在已經入冬,水溫太低,比當初更加艱難,就算是最好的水鬼,只怕也不敢輕易嘗試。」
填飽了肚子,蕭平旌的心情恢復得也很快,三兩口將手上的湯包吃完,拍了拍手,跨到林奚對面坐下,笑眯眯道:「林姑娘,我在琅琊閣上有個綽號,你猜猜是什麼?」
林奚抬起眼帘掃了他一眼,根本不想接這句話。
蕭平旌伸出一隻手,在她眼前來回翻了兩下,得意地道:「琅琊天池裡的寒晶石,不知道被我這隻手摸出來多少。論起水性,我在琅琊閣那可是聲名赫赫,人稱寒潭小神龍……」
旁邊正喝茶的蕭元啟一個忍不住,噗得噴出一口水來。本想努力穩着的林奚將臉稍稍側向一邊,最後也沒能穩住,抿着唇角笑了一下。
蕭平旌隔着桌子湊近她,一雙黑瞳閃亮如星,歡聲道:「笑了,終於笑了。我還以為你不會笑呢。」
這些故意引逗林奚發笑的話雖然說得輕鬆,但蕭平旌心裡明白此事並不容易。吃過早飯,他換了件束袖箭衣出了門,三兩下便甩掉根本追不上他的幾個眼線,悄悄來到安置四個人證的地方,叫那名劫後餘生的船老大把當晚出事的地點詳細給他畫出來。
被追殺了這麼久,再笨的人也知道這位長林二公子如今已是他們能活命的最後依憑。劫後餘生的船老大對於他的要求是字字聽從,極為認真地回想了許久,一筆筆在絹巾上描出河道的圖形和沉船的位置。
蕭元啟這張臉現在已經很是顯眼,為免再次生變,也為了行動隱秘,蕭平旌勸說他留在了城裡,只與林奚兩個人悄悄出城,雇了條小船下水。
冬日風雨極少,峽谷之間的河面十分平靜。蕭平旌在後面搖着槳,林奚手拿絹巾依靠圖形確認着位置,細細對比了半日,方道:「停下吧,應該就是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