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19章

海宴

  蕭平旌打小就慣於替兄長跑腿,長林王妃以前曾開玩笑地說,平旌剛學會走路,就能被他哥使喚着拿鞋遞襪。此時聽蕭平章這麼說,立即就應道:「大哥你想知道什麼,我去打聽。」

  蕭平章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正要開口,胸口突然一陣疼癢,忍不住又咳嗽起來。蒙淺雪急忙趕過去,輕輕給他拍着背。

  「大哥的傷痊癒得這麼慢,實在讓人擔心。」蕭平旌擰着眉頭站了起來,「黎老堂主也是,我聽說他居然一進京就丟下你不知跑去了哪裡。好在林奚跟我一起過來了,明兒再叫她來看看吧。」

  蕭平章板起臉斥責道:「怎麼能隨意叫人家女孩子的閨名?那是林姑娘!你還怕把人得罪得不夠?琅琊閣上好的不學,跟誰學得這麼輕浮!」

  蕭平旌不服氣地道:「我對姑娘們不知道有多尊重呢!可不像你,大嫂不過是寄養在母親身邊,十四歲你就偷偷去求陛下賜婚了,還好意思說我輕浮!」

  蒙淺雪本來正替夫君撫背順氣,沒想到說着說着扯到了自己身上,不由臉一紅,隨手扯過一個枕頭,砸在了蕭平旌的臉上。

  第十章 禁軍統領

  臘月初七,軍資沉船案正式開審,頓時各方矚目,連蕭平章也想要第一時間知道進展。不過事態雖大,但對於將要審出的結果,大家心裡其實早就已經有了些預判。

  張慶庾罪證確鑿,供出了宋浮;紀琛在意欲滅口時被當場拿住,無可抵賴之下也供出了這位中書令大人。現在三司提審宋浮,他再供出幾個同謀,經內閣核准上報後,聖上御旨處置,這案子就算完了。

  然而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正式開堂審了第一天之後,負責主審的廷尉府吳都尉在緊張之外,又開始有些頭疼。

  對刻意引發大同府沉船阻礙軍資之罪,宋浮沒有絲毫辯解抵賴,但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曾經與紀琛有私下的聯絡。

  那位善柳營的將軍遠在千里之外,之所以急着抓住機會出手滅除人證,怕的就是京城一旦案發,同謀者會把他給供出來,怎麼也不可能想到自己鋃鐺入獄之後,宋浮反倒堅持說兩人並無關係。

  紀琛早已認罪,宋浮招認的部分其實也已經夠得上死罪,但兩人的口供卻相互矛盾,應合不上。

  梁帝對此案十分關注,要求一日一報。吳都尉給宋浮錄供完畢後時辰已晚,生怕誤了面聖,來不及再提審居中聯絡的段桐舟,先把當前已知案情匯總了一下,便趕往宮城。

  自先帝時起,天子日常理政之所,就已由武英殿改回了原本的朝陽殿。蕭歆正在與荀白水商議其他朝務,聽聞吳都尉求見,忙將他喚了進來。

  身為內閣首輔,荀白水無須迴避,但也不能隨意插言,便自動退到了御座階邊。

  蕭歆快速看過呈遞上來的案卷綱要,也覺得甚是困惑,想了半日,問道:「依朕看來,宋浮自知已是死罪,不過想拖拖時間罷了。朕不相信他在朝野間沒有別的同謀,可曾有所指認?」

  吳都尉知道他必有此問,忙從袖中取出一份摺子,「微臣已審出一份名單,請陛下聖閱。」

  內監下來接了摺子,遞上金階。

  經宋浮之口供出的名單,必定會是朝中有些分量的人,吳都尉知道其間利害關係,一直將口供隨身攜帶,以免外泄。

  此刻荀白水眼看着文折從面前傳遞過去,想到不知會有多少同僚名列其中,多少府邸會一夜傾覆,心頭突起一陣哀憐之意,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

  蕭歆向來是個溫厚謹慎的人,看了名錄後雖微現怒意,卻也沒有即時發作,反而吩咐道:「宋浮已是必死之身,他的口供並不能全然採信。為防他隨意攀咬,這份名單還須詳查之後,收集佐證再行定論。」

  說着,他將摺子徐徐推向荀白水的方向,「你是內閣首輔,此事就由你主理吧。」

  荀白水甚感意外,忙穩了穩自己的表情,躬身應道:「微臣領旨。」

  梁帝又轉向吳都尉,「對了,初審的情況,你派個口齒伶俐的,到長林王府向老王爺大致稟報一聲。」

  吳都尉怔了怔,不解地道:「回稟陛下,老王爺一直說……」

  蕭歆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微有不悅,「平旌回金陵後,王兄將一應人證物證立即移交,之後再無查問,那是他相信朕自會公正處置,不願干涉有司審訊,並不是說他對案情就毫不關心。其間的差別,難道愛卿不懂嗎?」

  吳都尉並不是個愚鈍之人,相反,他比大多數人都要更加通透。該怎麼向長林王府稟報案情進展,其實他早就已經有所安排,不過是想等着梁帝發這麼一句話,讓事情顯得更順理成章罷了。

  辭殿出宮後,吳都尉馬不停蹄趕回廷尉府,先打發人前往長林府,又請來參與會審的三司同僚商議下一步該怎麼辦,顯然是準備忙個通宵。

  初審的案情結果,蕭平章此時已經知道了個大概,廷尉府送來的詳報不過是補充了一些細節而已。對於宋浮和紀琛這兩份矛盾的供詞,兄弟二人同吳都尉一樣,也都感到百思難解。

  「宋浮面對一堆證據,堅持不認與善柳營合謀,可紀琛自己反而沒怎麼抵賴就招認了。這不管是誰在撒謊都不合理……」蕭平章思索着,眼眸慢慢凝住,「除非……他們兩個人說的都是實話。」

  蕭平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哥指的是段桐舟?」

  蕭平章點了點頭,「雖然紀琛相信自己是在跟宋浮結盟,但歸根結底,禮物、書文、許諾,皆是通過段桐舟傳遞。齊州、京城遠隔千里,想來紀琛和宋浮也沒有當面談過……」

  「如果是一位平常的師爺,未曾受人指派就自行去了齊州與紀琛聯絡,這當然絕無可能,但段桐舟堂堂榜上高手,那可不是普通的幕僚……」蕭平旌沉思片刻,提出一個假想,「也許在京城給他號令的人,並不僅僅只是宋浮而已。」

  兩人又商量了幾句,覺得這個思路大有可能,值得追索。長林府雖不好插手案情審訊,但提醒吳都尉幾句還是應該的。蕭平旌性急,趕忙就想出門,蕭平章瞧着窗外已日落西山,覺得這樣連夜催辦不太妥當,便攔下了他,吩咐次日再去。

  不料想這一耽擱,竟真的應了夜長夢多這句老話。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刑部便已經主動派人前來叩門,慌裡慌張地通報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被關押在刑部天牢的段桐舟,昨夜越獄潛逃。

  天牢重地走失人犯,雖不能說絕無先例,但至少也有幾十年未曾發生過了。刑部呂尚書得報後幾乎不敢相信,親自趕往牢中察看,只看到一間空蕩蕩的囚室,和一地碎成數塊的鐵鐐。

  茲事體大,呂尚書未敢延遲瞞報,一面向長林府送信,一面通知巡防營全城搜捕。這時吳都尉也已接報趕來,兩人惶恐不安地入宮請罪。

  沉船案審到現在,唯一的矛盾焦點就在段桐舟的身上,他這一逃逸,有些謎團只怕就此難解。消息傳到長林府後,老王爺和蕭平章還大略能穩一穩,蕭平旌卻忍不住暴躁起來。

  「咱們抓那個段桐舟多不容易啊,連大嫂都親自出了手,結果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讓他給逃了?」他氣呼呼地在窗前走來走去,「虧我交接人犯時,還再三提醒吳都尉和呂大人,琅琊高手非同等閒,讓他務必多加小心,多加小心!他們兩個是沒聽進去還是故意的?」

  他抱怨一下倒也罷了,最後這句話卻是有些口無遮攔,蕭庭生立時一掌拍在桌案上,喝道:「閉嘴!這樣的話也能輕易出口,我從小是怎麼教導你的?」

  蕭平章忙扶着桌案站起身,輕聲勸解父親道:「平旌年紀小,有錯處教誨他就是。」

  「他就是該教誨!我的話全當耳旁風……你跟他說!」

  蕭平章欠身領了父命,轉頭示意蕭平旌跪下,正色道:「責人容易責己難。段桐舟的武功路數究竟什麼樣,大家也都只知道幾句傳言而已,連你跟他交過手都未必能全盤把握,更何況人家呂大人吳大人是文官?你是長林府的人,即便是隨口抱怨也要過腦子。刑部廷尉府職責有失是一回事,可你剛才的話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認真計較起來,這『故意』二字便算是指控了。你到底有什麼站得住腳的推論,可以這般出口傷人?」

  父王發怒時蕭平旌便已自知理虧,對於兄長的教誨當然更不敢頂嘴,悶悶地咬着唇角,叩首認錯。

  長林二公子私下衝口而出的這些話並無外人知曉,但對於擔有責任的吳都尉和呂尚書來說,他們最害怕的就是有人會這樣想。在梁帝駕前再三請罪之後,兩人拼命解釋段桐舟是怎樣一個頂尖高手,刑部監禁他的諸項措施已遠遠高於普通人犯云云。

  琅琊閣聲名遠揚天下,即便是雲端之上的至尊天子,大略也能明白琅琊高手榜排位第五是個什麼概念,故而蕭歆惱怒之餘,倒也沒有太過苛責。

  人犯逃失,接下來當然就是追捕。幸虧吳都尉辦案勤謹,昨兒連夜忙碌,派人去提審段桐舟的時候尚是凌晨,四方城門未開,理論上人犯還沒有機會逃出城去。帝都金陵不比他處,人口冊錄極是嚴謹,皇城巡防營緝查案犯,向來也算規程完備,段桐舟若是沒有高位之人庇護,聯排通查總能發現一些蹤跡。

  可事態雖有挽回的餘地,眼下仍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這位幽冥暗火非同常人,前次被生擒靠的還是蕭平旌與蒙淺雪聯手,即便真的追索到了他的蹤跡,單單只靠巡防營的能力,恐怕也很難成功圍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