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21章
海宴
只要他肯聽勸解,蕭庭生的心中便覺寬慰,忙叫御醫呈來湯藥,親自看他服用下去,又想着蕭歆素日偏愛平旌,便講了幾件這孩子的趣事,引他開懷。
京城裡人人皆知,長林王看重世子,梁帝卻最寵愛二公子,任他怎麼淘氣闖禍也捨不得處罰,若不是宮院深深鞭長莫及,只怕蕭庭生平時都沒辦法管教這個兒子。算來平旌這次回京已經半個多月了,梁帝因邊境戰事和沉船案煩心,一直未能抽出閒暇召見,早就有些想他,今日聽王兄提起,忙詢問平章恢復得如何,若是可以出門,就讓他帶着平旌一起進宮。
自打人證入京以後,蕭平章名為靜養,其實各項要務依然要從他眼前過一遍,並沒有真正消停過。幸而這是外傷,只要不過分耗費體力便好,後頭又有林奚重新開始替他診治,康復的情況還算平順,日常服用的湯藥已改為滋補血氣為主,每日也能在院中走動小半個時辰。
梁帝雖說更偏愛年紀小的那個,但對長林世子也很上心,當初聽到消息時,幾十個御醫流水般朝甘州送,回京之後,長林府接到的御賜藥材補品更是從未斷過,連荀皇后都令人意外地送來了據說是祭過白神的福袋。蕭平章素來是個重禮之人,幾次想要支撐着進宮謝恩,無奈蒙淺雪覺得臣子之禮固然要緊,夫君的身體才是根本,未見醫囑,堅決不肯放他出門,一直強行攔着。
蕭庭生大概是因為從小看着蕭歆長大的緣故,與他相處向來隨意,也不認為君臣之間就該森森肅穆,向來都站在兒媳婦這邊。好在前兩天林奚複診時說了已無大礙,故而梁帝此番問起的時候,他才回稟說次日即可打發兩兄弟進宮請安。
對於長林王府來說,進宮面聖皆為尋常事,老王爺回府之後,也只是讓元叔去東院通報一聲。蕭平章得了信,一面遣人通知二弟,一面讓蒙淺雪提前準備世子冠服。蒙淺雪雖然聽話地安排着,心中到底有些不放心,又讓平旌去扶風堂接來了林奚。
這叔嫂兩個全都是相信醫者和病患之間要看緣法的人,死死認準了林奚的診療對蕭平章最是有效,打她頭一次上門看過診之後,便差不多隔日就要去接一趟。時日一長,林奚出入王府越來越自在,對兩人的爽朗熱情自來熟也越來越習慣,倒有些覺得以前的刻意疏遠實在沒有必要,大家性情相投,若能這般結交為友,其實也算一樁樂事。
蕭平章性情溫和,對於家人的要求一向是能順從就順從。蒙淺雪非要讓林奚再看看,他心裡覺得好笑,但也安靜地配合了。
隨師行醫多年,病人在想什麼,親友們又在想什麼,林奚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靜心屏息把完脈後,她直接轉身安慰蒙淺雪道:「若世子只是進宮請個安,姐姐倒是無須憂慮,再說還有二公子同行照顧呢。」
蕭平旌忙道:「對對對,大嫂放心,一路護送都有我呢。」
蒙淺雪一直緊挨着林奚而坐,心中一歡喜,便又攥住了她的手,笑道:「我們平章最終能過了這麼大一場凶劫,全是妹妹你的功勞。」
林奚這次沒有抽手閃躲,皓腕輕轉,反倒將蒙淺雪的手握在了掌心,細細看了片刻,誇讚道:「姐姐的手生得真是好看。」
蕭平旌正在喝茶,聞言一口水噴在空中。
蒙淺雪瞪了他一眼,可自己隨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嘲道:「就我這雙挽弓握劍的手,長了好些繭子呢,哪裡稱得上好看?」說着眼珠一轉看向夫君,「倒是承蒙你不嫌棄。」
蕭平章故意嘆了口氣,道:「我又打不過你,就算有嫌棄的心,也沒有這個膽量啊。」
趁着兩人說笑,林奚不着痕跡地放開了蒙淺雪的手,開始整理帶來的藥箱,眉睫微微低垂,偶爾才向旁側掃上一眼。
蕭平章默默看了她一陣,不由脫口贊道:「林姑娘醫術精深,人又沉穩,若不是老堂主說起,這份氣度哪像是跟我們平旌同年的人呢。」
蒙淺雪驚訝地轉頭看向他,林奚也怔了怔,並沒有接話,將藥箱的搭扣系好,起身告辭。
往日裡林奚離開時,蒙淺雪總是親自相送到院外,今天卻只是立起身陪到外間,便停步叮囑蕭平旌好生相送。等兩人的身影剛消失在院門口,她立時轉過了身,風風火火奔回內間,直撲到蕭平章榻前,急急地問道:「快說,怎麼回事?」
蕭平章訝然地看向她,「沒頭沒腦的,你問的什麼?」
「我還不知道你,自小的規矩禮節都是母親親自調教的,連禮部都挑不出你的錯。剛才跟一個姑娘家當面提起她的年歲,那可不是你素日會說的話。到底怎麼回事,快告訴我啊,急死了都!」
蕭平章不禁笑出了聲,「最怕你有時候會變聰明,其實怎麼回事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那是老堂主主動提起的……怎麼,你還不明白?」
蒙淺雪用力搖了搖頭,「不明白!」
「正如你所說的,一位閨閣姑娘生在哪年哪月,即便閒談也不是該跟我說的話,」蕭平章抬手示意她靠近,壓低了聲音,「老堂主不可能不懂這個,那他為什麼偏偏要提起呢?」
「為什麼?」
「我就是沒想明白,又覺得必有緣由,才說那句話試探一下的。」
「試探?」蒙淺雪費力地思索了片刻,呆呆地問道,「可在我看來,剛才林奚妹子什麼反應都沒有吧?」
「是啊,林姑娘的性子可真是穩,什麼都看不出來……」蕭平章感嘆了一句,突然又笑了起來,「當然,也有可能人家老堂主就是不拘小節,是我自己想多了。」
蒙淺雪倒是贊同這個判斷,篤定地道:「肯定是你想多了!」
這夫妻兩個在房內嘀嘀咕咕的時候,送林奚出府的蕭平旌也在二院外攔了她的腳步,小聲問道:「這兒沒人,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林奚眉梢輕輕挑起,「二公子問的什麼?我不知道。」
「我不敢說特別了解你,但至少知道你絕非一個隨口奉承的人。」蕭平旌朝院內看了一眼,肯定地道,「剛才分明是你想仔細瞧一瞧大嫂的手,擔心她覺得奇怪,偏偏又不太會說謊,這才說了那樣一句話吧?我大嫂的手怎麼了?」
林奚的臉上並無特別明顯的表情,垂眸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到外院等候的馬車旁方停了下來,低聲道:「二公子說得沒錯,我當時的確是在想其他的事,不過現在還沒有理出眉目,等我想清楚了,自然會告訴你。」
負責送客的僕從和車夫這時已經小跑着趕上前來。蕭平旌再怎麼心急也不好追着多問,只得忍下滿腹疑雲,目送林奚上車離去。
次日剛好是休沐停朝的日子,兄弟兩個一早起身,在東院用過早膳,便直接前往宮城覲見。
在大梁歷代君主中,若論對子侄後輩的愛寵,蕭歆怎麼都能排上前幾位。下方平章兄弟剛剛行完大禮,他立時便抬手叫起,又吩咐左右:「來人,給長林世子看座。」
蕭平章忙叫了一聲:「陛下……」
「好了好了,你這樣的小輩,平時當然沒有你的座位。」蕭歆慈和地笑了笑,「朕召太醫來問過,這次的傷情終究與以往不同。這好不容易能出門了,進宮請個安就得扶着回去,讓朕怎麼見你父王?」
說話間,內侍已搬來一個錦凳,先放在蕭平章的身後,又在梁帝的示意下挪到階旁近前。
蕭平章不好再強推,只能拜謝落座。
蕭歆的視線又轉向蕭平旌,微帶責備之意,「你這孩子一年到頭逍遙在外,要不是你大哥遇到危險,只怕你還不肯回來吧!」
蕭平旌一向慣會跟他撒嬌,被責怪了也渾不在意,三兩句便扯開了話題,聊起自己從大同府到京城諸番經歷,說得繪聲繪色,末了還告了父王一狀,抱怨自己被瞞到最後,十分委屈。
蕭歆雖知案情大概,細節卻一概不曉,甚有興趣地聽他講完,笑道:「你的性情浮躁,確實應該多歷練一下,王兄做得對。」
蕭平旌悶悶地道:「我就知道,不管我抱怨老爹什麼,陛下都不可能站在我這邊兒。」
「知道就好。」蕭歆用手點點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太子年滿十歲,已經正式遷入東宮,平旌也該過去看看他。你這一年回不來一次,再不多去露個臉,怕是太子以後都不認得你這個堂兄了。」
蕭平章聞言急忙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微臣也應該……」
「你是經常要見元時的,急什麼,多陪朕坐一會兒,咱們說說話。」
蕭平章心頭稍覺異樣,卻又不能多言,只得回身再坐下。平旌倒是完全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地拜退出殿,一個人跑得飛快,梁帝派來護送的內監眨眼便已找不到他的蹤影。
養居殿內少了他吵吵嚷嚷,一時變得異常安靜。梁帝輕輕啜了一口清茶,問道:「平章啊,朕聽說……你曾上琅琊閣問過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