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23章

海宴

  荀皇后皺眉道:「你早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時時想着玩耍?忘了太傅怎麼說的?」

  「太傅說今兒可以歇一天的。我早上已經練了字……」太子皺着小臉剛說了一句,見母后面色轉沉,趕緊吞下了後半句話,低頭不敢再多出聲。

  蕭平旌打小也是個貪玩的孩子,最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娘娘,元時不過才十歲,透透氣也好,總不能一直關在屋裡做功課吧。先帝也說過,咱們蕭氏兒郎,那要能文能武的。」

  他剛一開口蕭平章就瞪了過去,無奈還是沒有攔住,只能頭疼地扶了扶額角。

  荀皇后面色煞白,手指捏緊袖口穩了許久,「二公子把先帝都推了出來教訓人,本宮還能說什麼?……太子想去就去吧。記得不要出前苑便是。」

  太子頓時露出歡容,上前拉了蕭平旌的手,又問蕭平章:「平章哥哥一起嗎?」

  蕭平章微微躬身,笑道:「臣今日身體不適,下次再陪殿下如何?」

  太子急忙點頭,拉着蕭平旌向外跑去。剛出了殿門,他便鬧着要堂兄把他背到了背上。

  荀皇后默默地看了兩人的背影許久,這才收回了視線,責罵左右人等:「怎麼還不趕緊看座?世子在養居殿都是有座位的,但凡走動一下便要御賜步輦,可見陛下有多心疼。若是在這東宮裡頭累着了,豈不又是太子和本宮的過錯?」

  蕭平章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解釋,但最終還是未發一語,垂首咽下了喉間的嘆息。

  第十二章 遠近親疏

  兄弟二人辭別東宮時,已過寅初,日腳穩步向西。

  宮城南門至朱雀大道初始一段的路面皆由青石所鋪,光滑平整,即便王府的朱紅車輪飛速駛過,車廂內也僅僅只有輕微的搖動。

  年輕的長林世子將額頭側靠在車壁上,眉目低垂,一直沒有說話。

  外間似乎起了風,嘯厲之聲迅忽而來,又杳然而去,雖無影無根,卻令人心頭平添幾分冬日的寒意。

  朝堂上、宮牆內,這股針對長林王府的陰鬱之氣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連蕭平章也不能完全梳理清楚。他只知道面對當前的情勢,陛下和父王都有太過明顯的盲點。他們一個認準了恩信不疑,另一個覺得清者自清,即便有時聽到了什麼,發現了什麼,也只肯就事論事,不願想得太深太細,不願剝開外衣,觸及那些透着暗黑的核心。

  這樣的相處模式來自於從幼年起便開始的溫暖情義,蕭平章自己被這份情義包裹着長大,也願意珍惜,希望一切都可以交接承續,可以永存。

  然而願望終究不能掩蓋事實,皇帝日漸多病,太子依然年幼,皇后的不安幾乎已經掩飾不住。儘管長林世子竭盡全力想要讓一切都顯得和舊日一樣,他依然能夠敏感地察覺到,這金陵城的天候,已經一年比一年更冷。

  車輪碾地的聲音有了改變,車廂晃動加劇,感覺已經駛上黃土路面。

  蕭平旌歪着頭,又覷了兄長兩眼。從東宮出來後他屢次提起話頭無果,到現在已經悶了太久,忍不住伸手搖了搖平章的胳膊,「大哥你不用這麼生氣吧?元時一個才滿十歲的小孩子,皇后娘娘管教得也實在太嚴厲了……」

  蕭平章只覺得前額有些發沉,兩邊太陽穴隱隱作痛,不禁抬手揉捏雙眉之間,好一陣才放下手,側過身體,直接面對着二弟,神色凝重。

  蕭平旌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一些。

  「聽着,有兩點你必須得給我記住了。」蕭平章的語調十分嚴肅,「第一,太子殿下已經正式冊封東宮,他的名諱不要放在嘴邊隨意稱呼;第二,皇后娘娘如何管教太子,唯有陛下和太子三師能夠加以斧正,你算什麼身份,可以當面指摘?」

  蕭平旌顯然有些不服氣,小聲咕噥道:「我只說了一兩句話,哪裡算得上指摘,大哥你真的需要想這麼多嗎?怪不得老閣主說,身在金陵朝局中的人,全都活得太累了!」

  蕭平章被頂得氣結,雙眉立時便豎了起來,蕭平旌趕緊補了兩句:「我不是在跟大哥犟嘴,就是覺得……陛下從沒有錯待過咱們,你這么小心翼翼,是不是反倒有些刻意了?」

  蕭平章瞪了他片刻,眸中的怒意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疲累與無奈,「你還記得嗎?段桐舟脫獄之前,咱們曾推斷他另有效命之人?」

  蕭平旌頓時來了興趣,「大哥是不是想到誰了?」

  蕭平章輕輕搖頭,「沒有。這也不是可以隨便猜測的事情。但不管怎樣,總歸是有那麼一個敵人隱在暗處。就算拋開他不說,已經定罪的宋浮是入閣的中書令,同案捲入的……全都是四品以上的朝臣。你有沒有想過,我長林王府一心為國護衛北境,卻為何會在朝中面對如此多的敵意?」

  他的語調比方才舒緩了許多,但蕭平旌卻漸漸被他震住,神情有些呆怔,答不上來。

  胸前的箭傷抽抽作痛,蕭平章想要伸手按一按,最終又強自忍住,「陛下越是愛重,我長林府便越不可辜負。無論你內心如何坦蕩,都不能要求他人天然就明白你,就相信你。在這金陵城中,人人皆知你是長林府的二公子,你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揣測。命你謹慎守禮,並非刻意,更不是虛偽,而是不願意讓其他人誤以為……我長林王府自認功高,對陛下和太子少了敬意。你這麼聰明,難道真的想不明白嗎?」

  蕭平旌從小就不怕被斥責,但卻受不住兄長語調中的失望之意,肩膀立時就垮了下來,垂着頭正要說什麼,馬車車廂突然劇烈一晃,蕭平章沒有坐穩,身體猛地向前摔跌,差點撞在地上。幸虧平旌反應快捷,一手一足飛速撐上車壁,攔腰抱住了他,扶着徐徐靠回原處,然後才掀開車簾,向外張望了一回,吃驚地道:「禁軍和巡防營的人……怎麼圍在萊陽府的外面?」

  蕭平章聞言也有些不解,忙探身出來看了看。

  前方正是路口轉彎處,一座府邸的大門就在十來丈遠的地方,門前和周邊高牆腳,密密圍着許多兵士,都穿着禁軍或巡防營的軍服。

  萊陽侯府的匾額下,荀飛盞大步上前正打算叩門,外圍的副手轉頭看見了長林府的馬車,急忙奔前兩步告訴了他。

  荀飛盞回過身,一眼看見探身出來的蕭平章,頓時吃了一驚,三兩步奔了過來,一邊上下打量,一邊問道:「你居然能出門了?我再不懂,也知道前胸的外傷不能大意,上個月還不能見客呢,這才多久啊?世子妃不擔心嗎?」

  蕭平章不由笑了起來,「你們蒙府出來的人,怎麼都是一樣的做派……」

  一旁的蕭平旌忙拉着荀飛盞的手臂,急切地追問道:「荀大哥,為什麼把萊陽府給圍着?是段桐舟嗎?是不是咬住他的蹤跡了?」

  荀飛盞又上下掃了蕭平章兩眼,見他神情行動一概如常,這下放下心來,轉向平旌道:「巡防營收到線報,我趕過來剛好堵上,確實就是段桐舟,可惜只交了幾下手,扯下來他身上半幅袖衫,人卻沒能拿住,給逃進了巷道里。這周邊已經搜遍了,沒有看見他的人影,現在只剩萊陽府還沒有進去。」

  蕭平旌滿面興奮,差點衝口而出說要一起去,隨即又想起了還得護送大哥,只好又自己閉上了嘴。

  他這點心思當兄長的豈能看不出來,蕭平章淡淡笑了一下,道:「你去吧,但要聽從飛盞的安排。」

  得了這句吩咐,蕭平旌立時滿面歡喜,邊應諾邊跳下馬車。荀飛盞倒也願意多一個幫手,抱拳向平章道別後,帶着他返身回到萊陽府門前。

  府門外這麼大的陣仗,外院的僕從早就慌成一團,趕緊向內院層層報了進去。蕭元啟從大同府回來後,萊陽太夫人怨他逞能涉險,罵了一場,又哭了一場。為安撫母親,半個來月他除了偶爾出門吃個酒,幾乎都留在家中相伴。此刻聽說禁軍圍府,他也十分摸不着頭腦,趕緊換了件外袍穿上,快步奔了出來。

  蕭平旌迎上前,大略向他解釋了一下。聽說是在追捕段桐舟,這位小侯爺自然不會阻攔,只是請求不要驚動寡母所居的內院。

  「多謝小侯爺容我等搜查,只是……」荀飛盞的神色有些為難,「人犯恐怕不會顧忌內院外院,如果……」

  蕭元啟會意,「這個我明白,母親的內院我會親自前去查看,若有異常,立即通報大統領。」

  萊陽太夫人畢竟是皇家宗室女眷,派一隊兵士擁入她的寢院確實有些不妥。荀飛盞想了想也就沒有強求,轉身向部屬下令。

  禁軍和巡防營同在天子腳下辦差,一應行事皆有章法。進府追捕兇犯又不是抄家,行動間自然十分小心,盡力不傷人損物。

  與此同時,蕭元啟以問安為名來到母親的寢院,見院內一切平靜如常,這才小小鬆了口氣。萊陽太夫人一聽說可能有兇徒闖入,立時嚇得魂不附體,反倒派了侍女出去,叮囑荀飛盞務必仔細搜查,切莫將賊人遺漏在了萊陽府中。

  半個時辰後,整個府邸已經流水般地被清查了一遍,結果令人十分失望。蕭元啟為防萬一也翻遍了太夫人的內院,同樣沒有任何收穫。

  眼看剛有了眉目,卻又是百密一疏毫無成果,三個人站在侯府的大門外發了陣呆,神情都有些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