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25章

海宴

  宋浮在大同府動的手腳,荀白水就算並非同謀,至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中有所縱容。邊境安危放在何處都是底線,任何解釋在這一點上皆會顯得蒼白無力,他猶豫了半日,也只能虛弱地道:「可是甘州……畢竟沒有失守啊……」

  這樣的說法顯然難以讓荀飛盞接受,他冷冷地看了叔父一眼,不願再多說半句,轉身大步向外走去,誰知腳步剛剛邁出門檻,整個身體便突然僵住。

  只見空闊的外間庭院中,下人們都退到了遠處,只有荀夫人惴惴不安地站在那裡,由侄女荀安如攙扶着,兩人都是滿眸擔憂之色。

  一看見他出來,荀夫人緊趕幾步上前,問道:「聽下人說書房動靜不對,人也都攆了出來,這到底怎麼了?你們叔侄一向和睦,為何要起爭執?」

  荀飛盞張了張嘴,只叫了一聲「嬸娘」,一時說不出別的話來。

  荀白水跟了出來,長嘆一聲,眸色深邃,「你已是朝廷重臣,心中自有主張,我當然不能勉強。只是希望大統領不要忘了,荀氏一族百餘人,都是你的血肉宗親……」

  此刻已然近晚,暮色淡淡。荀安如緊緊靠在嬸娘的身側,兩個女人仰頭望過來,滿面皆是茫然和憂慮,看上去那般無辜而又柔軟。

  荀飛盞顫抖的手慢慢收握成拳,怔了好半天,才咬緊了牙根,轉向荀白水,「沒有抓到段桐舟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還望叔父從今以後,懸崖勒馬,半步也不要再踏錯。」

  荀白水立刻追問了一句:「若抓到了段桐舟呢?」

  「我會先問他幾個問題,問清楚了……再做決定。」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荀飛盞苦澀的聲音已低不可聞。他垂下眼帘,避開了嬸娘和堂妹的視線,大步走向院門,一次也未曾回頭。

  荀夫人焦急地在他身後追了兩步,又轉回來,問道:「老爺,孩子語氣這麼重,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荀白水喃喃道:「飛盞心軟……沒事,沒事的……」

  第十三章 東海朱膠

  長林王蕭庭生乃是先武靖帝的養子,並非親生,這件事從來都不是一個秘密。不過對於他真正的身世以及如何進入皇室的根由,整個金陵城乃至全天下,現在知道的人已經不多了。

  最初幾年還有好事者提出過異議,企圖探查根源,尋究緣由,如今世事更迭,流水般的歲月逐年逝去,人們早就接受了朝中有位手掌兵權的七珠親王,也習慣了他在宗室中的尊貴地位。若不是他給兒子命名時沒有跟隨皇室輪排的「元」字輩,許多人根本就已經記不起來他其實並非先帝親出的血脈。

  大梁宗制以王珠論品,七珠為最尊。按慣例,若有太子在朝,王位不宜超五珠,為的就是留待新帝加封。這個規矩雖不成文,但歷代都願意遵守,開朝三百年來只有一位皇帝破過例,而那一次的結果,顯然並不怎麼好。

  長林王府初建時,規制為雙珠親王府,先帝和蕭庭生都不是奢靡之人,後來兩次加封皆未改府制,直到蕭歆登基賜下七珠,才命內廷司統一改建。

  按照七珠規制,預置為世子居所的東院門禁三層,檐獸五尊,除了日常起居的寢院外,另有書齋和繡苑。當然,對於當前這位長林世子妃來說,繡苑基本沒有什麼用處,早已被她平整掉中庭的花花草草,改成了一處小小的演武場。

  蕭平章這段時日傷重在府,蒙淺雪每天都圍着他團團轉,到了他能出府進宮的第一天,她已經不太習慣這麼清閒,先是無聊地在園子裡逛了一會兒,午後又到演武場內練了兩個時辰的劍術,消磨了許久方才回到寢院中,梳洗更衣。

  獨自一人在暖閣里坐了一會兒,蒙淺雪似乎有些心緒沉沉,起身遣退侍女,關上了內門,轉過圍屏。屏後是間小小琴房,除了一尾古琴架在窗下外,幾無別的陳設。她進屋後,徑直走向南牆,打開了內嵌於牆面上的一個暗龕,龕內有一尊小小的觀音像,觀音手裡抱着一個白胖討喜的小嬰兒。

  蒙淺雪點了一支細香,插進神像前的小銅爐中,閉目靜禱了許久,方才睜開眼睛。

  她的手指輕輕摸了摸白瓷嬰兒鼓鼓的小臉,眸中神采褪去,一片黯然。

  七年前蕭平章與她成親時,長林王妃已染重病,就盼着能早些看到下一輩。蒙淺雪自認體健,一直以為可以達成婆婆的心愿,誰知等啊等啊直到最終婆婆抱憾離去,她身上也未有一絲消息。

  三年母喪期滿後又過了半載,蒙淺雪已經略微有些心急,請過好些大夫看視,都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只能這樣月月年年等着,到如今已經等成了她的一塊心病,背地裡不知偷偷哭過幾回。

  銅爐中小小的香緩緩在頂端吐着白煙,蒙淺雪發顫的指尖撫過嬰兒頭頂沖天的發鬏兒,只覺得胸口一陣酸楚,又有些忍不住眼中的淚水。

  正在這時,外間傳來侍女請安的聲音,蕭平章的腳步聲隨後響起。

  蒙淺雪趕緊擦了擦眼睛,關上龕門迎了出來,搭手給夫君寬下外衣,問道:「今兒頭一回出府,父王必定懸念,你去那邊請過安了嗎?」

  「我回來已經有一陣子,直接先去了父王那裡。」蕭平章的視線滑過妻子微粉的眼角,瞟了瞟倉促間沒有關嚴的龕門,心中已然明白,輕輕嘆了口氣,握住蒙淺雪的手,拉她坐在身邊,低聲勸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咱們都這麼年輕,父王半個字也沒催過,你又何必心急呢?」

  蒙淺雪將額頭抵在他肩上,好半天才帶着顫音道:「可是平章哥哥,我都嫁給你七年了……」

  「才七年就膩了?你還得嫁給我一輩子呢!」

  一句話逗得蒙淺雪破涕為笑,掐了他一下。

  蕭平章將她的手拿下,握在掌中,指尖揉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咱們打小一起長大,以前我是你的平章哥哥,現在是你的夫君,這樣的情分,還有誰能比得了呢?對我來說,咱們倆能成親就已經很好了,至於其他的……若有,那是錦上添花,若沒有,也不要太過在意。」

  蒙淺雪心頭一酸,撲進了他懷裡,「可我就是想錦上添花,就是想給你生一個嘛……」

  愛妻心中的缺憾,蕭平章又何嘗沒有,如今該勸的話已經勸過了,他也想不出別的可以寬解,只能按住前胸,說累着了,傷口有些發疼。

  蒙淺雪嚇了一跳,剎那間便把所有事都拋在了腦後,小心扶夫君躺下,給他捏手捶腿,又親自端來當晚應服的湯藥,瞧着他一口口喝下。

  忙活了一陣,已到晚膳時分。侍女進來詢問是否要擺飯,蕭平章這才想起弟弟,派人一問,他居然還沒有回府。

  蕭平旌素來精力旺盛,愛玩愛鬧,在外面跟朋友吃吃喝喝也是常態,故而蒙淺雪並沒在意,只吩咐廚房給他留了兩樣點心。不過蕭平章卻知道分開時這孩子是跟荀飛盞去追段桐舟的,直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顯然是沒能抓住人,心頭不禁有些微微失望。

  其實蕭平旌與元啟在那條小街道別的時候,天色並不算晚。他之所以這個時辰還不見人影,只是因為在回府途中被雲大娘攔了下來,說姑娘要見他,讓他到扶風堂去一下。

  從甘州到大同再到京城,蕭平旌自認為和林奚的關係已經差不多可以彼此稱為朋友了,但被主動邀請前去見面這樣的事情,那還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更何況現在日影西斜,眼看就將入暮。

  不過心中再奇怪,當然也得趕緊過去。到了朱雀大街時,外面的店門已經關閉,雲大娘領他從後頭角門進入,直接來到林奚獨居的小院。

  天色已暗,室內廊下陸續掌燈。林奚一個人坐在燈下,一見到蕭平旌,立即站了起來。

  蕭平旌歪了歪頭,故意調笑道:「怎麼想起派人叫我呢?是不是因為這幾天我忙着其他事沒有登門,你有些思念我了?」

  林奚沒有說話,先示意雲大娘退出,自己轉身走入內間,招手讓他跟了進去,隨後便將門板關上。

  蕭平旌的笑容變得稍微有些發僵,勉強又呵呵了一聲,道:「你想我就想我嘛,沒有關係啊,我這個人一向都挺招人想的……」

  林奚依然不加理會,自顧自走到窗邊,將兩個支起的窗扇放下,又拉下紗帷。

  蕭平旌環顧左右,發現整個房間已經被關得嚴嚴實實,不知為什麼突然臉一紅,手指無意識地捏住項圈上的小銀鎖,說起話來也有些打結。

  「呃……林奚……林奚你聽我說啊,我們琅琊閣上雖然不怎麼講究,可長林府是有、有家規的……這天都黑了……咱們這麼說話不太合適吧……」

  林奚對他說的這些根本充耳不聞,腳下不停地又來到一個梨木小櫃前,從最上頭的抽屜里拿了個什麼東西出來,走到燈台邊,再次招手道:「你過來。」

  蕭平旌滿頭霧水,又有些尷尬,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看,是個紅底描金的小小粉盒,盒面光潤,花紋精緻,搭扣竟是粒渾圓的珍珠所制,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器物,而且還相當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