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29章

海宴

  「那又怎麼了?」

  萊陽太夫人的呼吸稍稍急促了起來,「如果那個匠人招出你來……」

  濮陽纓冷笑道:「太夫人定下心吧,那都是死了好幾年的人了,能怎麼招?這件事情……即便是皇后娘娘,她也查不出什麼來。」

  萊陽太夫人這才稍微鬆了口氣,輕輕點頭。

  出玄伽殿後門,向北是一條直接通向丹房的小徑,曲折幽靜,絕無外人。濮陽纓幾句話穩住了萊陽太夫人,帶着段桐舟回返後園,邊走邊談,十分安心隨意。

  「你確認荀飛盞已經發現了你與他叔父之間的聯繫?」

  段桐舟眸色篤定,「屬下確認。荀白水是文官,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在書房留下了什麼,當然也就沒有意識到應該隱藏……荀飛盞見過我留下的手印之後,立刻就趕去了荀府,那氣勢顯然也不是上門請安的。」

  濮陽纓呵呵笑了數聲,甚是滿意,「京城對你來說還是有些危險,既然現在已經順利挑起了荀家叔侄之間的隔閡,也該儘快安排你出城躲躲了。」

  段桐舟似乎並不擔心怎麼出城的問題,沉思着又走了幾步,問道:「上師覺得,那位荀大統領發現內情之後,他究竟會站在哪一邊呢?長林王府,還是他自己的叔父?」

  濮陽纓的眸色微微冷了下來,「不管他會選擇哪一邊,反正這位手握五萬禁軍的大統領,我是不可能放任他置身事外,不攪進這個局中的。」

  段桐舟正要再說什麼,突然看見小徑分岔的另一頭,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正飛奔過來,氣喘吁吁地叫着:「師父!師父不好了!」

  濮陽纓轉身一看,來者正是最受自己寵愛的小徒韓彥,這個孩子素日雖有些不太穩重,但也從來沒有慌亂成這樣過,心中不由一沉,厲聲喝道:「能有什麼不好的,把話說清楚!」

  韓彥撲跪在地上,「禁軍,外面好多禁軍,還有巡防營的……」

  濮陽纓難得地怔住了片刻,瞪着面前的小徒弟,「你說什麼?」

  韓彥多喘了兩口氣,語調稍穩了一些,「咱們乾天院四面已經被團團圍住,所有通道全部封死,門外……是荀大統領親自帶隊!」

  「荀飛盞?」段桐舟大吃一驚,「我敢肯定沒有被人尾隨,他是怎麼追查到這裡來的?!」

  濮陽纓按着額角定了定神,「顧不得想這些了,你現在出不去,得趕緊找地方藏起來。」

  段桐舟對乾天院顯然十分熟悉,立即道:「我先去丹房密室!」說罷向後園飛奔而去。

  喧吵之聲已從前殿方向傳來,濮陽纓揚首遠眺了一眼,回頭又看看段桐舟將將消失的背影,唇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

  與其他皇室子弟一樣,蕭元啟由宮學開蒙,在御書院聽大儒授課,讀典籍,習六藝,自然不信白神。只不過順母即為孝,大梁國中法度又不禁傳教,故而他對太夫人貢奉重金每月禮拜之舉,倒也從來沒有阻止過,母親進殿祭跪之時,他便到院外信步閒逛。

  前幾日的大雪厚積未化,乾天院一溜兒鐵紅的院牆映着雪色格外鮮亮。蕭元啟離開主道,正想走到山林深處尋賞更美的雪景,突見林間幾道鋒刃反光,明晃晃地閃過眼前,數百名禁軍兵士隨後湧出,瞬間便封住了院門外的大路,又沿着院牆快速跑動,五步一崗,拉出一道防線。

  就在這位小侯爺呆立在雪坡上還沒反應過來時,荀飛盞腰束軟甲,縱馬出現在大路對面,招手叫他過去。

  蕭元啟也算是個聰明人,一看見這位大統領,大略也能猜出事由,忙快步奔到近前,問道:「又是因為段桐舟?」

  荀飛盞跳下馬,微微點了點頭,「我上次與他交手時,曾扯下他半幅布衫,」他從袖中掏出一團布料遞過來,「小侯爺瞧瞧吧。」

  蕭元啟急忙接過來,展開一看,只見布料上沾染了半掌大小的一片油跡,放到鼻下輕嗅,油香氣甚是熟悉。

  荀飛盞的視線冷冷地投向遠處的神院大門,「我覺得這個香味十分特殊,不像是市面上外造的,所以去問了內廷司專管各類香料的魏大人,他敢斷定,這是內廷為白神祭壇特別調製的燈油,其他地方絕對沒有。」

  蕭元啟原本就覺得油跡氣息熟悉,他這麼一說,立時點頭,「沒錯沒錯,家母每每祭神歸來,也常帶有這樣的香氣。這乾天院我還算熟悉,裡面房舍林立,有大量常居使役人等,素日裡更是信徒眾多,來往繁雜。以段桐舟的超絕身手,選擇喬裝隱身於此,倒也是個好辦法。」

  這時馬蹄聲響,孫統領帶着一隊巡防營的兵士從側方岔路上奔來,道:「大統領,後頭連接孤山東嶺的通道已經封好了,都是我營中精銳把守,誰也休想輕易衝出去。」

  荀飛盞滿意地微微頷首,正要下令,孫統領又撥馬靠近,看上去有些擔憂,「大統領,段桐舟可是窮凶極惡的逃犯,他如果真的喬裝潛藏於此,動手時必定十分危險,要不要先派人悄悄通知濮陽上師小心些?」

  荀飛盞淡淡笑了一下,「追捕段桐舟憑的就是一個『快』字,誰也不用通知,給我進去搜!」

  孫統領一抱拳,大聲應道:「是!」

  號令一下,早已蓄勢待發的禁軍兵士沖開院門,奔涌而入。將前院和大殿中無論是守神的術士、進香的信眾還是灑掃的使役,全數圍住,隔在前庭一角,由帶隊的將領比對畫像,逐一放出。

  玄伽、素引二殿也被封住了前後院門,荀飛盞打聽到神院常有貴眷出入,還特意調來女子內衛,顯然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濮陽纓從後園快步奔出的時候,這位禁軍大統領已經站在神像金身之前,仰首冷冷地看着白神低垂的眼眉。

  「請問大統領,這……這是出了什麼事?」濮陽纓搶步上前,一臉惶惑之色,「我大梁國中並不禁白神,為何要盤查我教信徒?」

  荀飛盞徐徐轉身,先深深看他一眼,這才抱拳為禮,道:「驚擾上師了。荀某奉旨,協同巡防營追捕逃犯段桐舟,發現他身上沾染了內廷特製的燈油,故而懷疑此人近期可能在乾天院出入過。」

  濮陽纓一臉驚訝之色,呆怔片刻後又轉為無奈,「在下這乾天院,確實人來人往保不齊什麼,大統領這麼一說,是打算要逐間搜查了?」

  荀飛盞眉梢輕輕上挑,「上師的乾天院裡有白神祭壇,荀某雖非信徒,但也不想隨意冒犯。我知道,單憑陛下指派我追捕人犯的口諭,要想逐間搜查似乎是有些不足,可若是非要此時另行請旨,在這時機上……」說到這裡,他故意停下。

  濮陽纓猶豫了片刻,長嘆一聲,「大統領這也是公務,在下不會如此計較的。再說了,一想到竟有朝廷重犯可能潛藏在此,我這心中也是惴惴難安。只不過……在前殿後院頗多御賜之物,還請各位兄弟們在搜查時,能夠稍加小心。」

  他說話間,荀飛盞一直在探察其神色,倒是沒有看出什麼,稍稍欠身為禮,「既然如此,荀某就多謝上師大度了。」

  兩人這廂看似在協商交談,但禁軍的行動其實一刻都未停過,很快就搜過前殿,來到了濮陽纓私人起居的後園。

  若論房間數量,後園雖然也有幾個大小不一的院舍,數間淨室和一個丹房,可比起宏偉華美的前殿,可以讓人暗中藏身的地方畢竟少了許多。荀飛盞親自四處巡看,最後來到丹房。

  不同於其他房舍,丹房室內格局極為開闊,梁高數丈,承重的圓柱徑圍需用兩人合抱。正中一座精銅丹爐,爐火熊熊,焰光逼人眉睫。

  濮陽纓開玩笑道:「此爐晝夜不熄,我想那段桐舟應該不敢藏在這裡頭吧?」

  荀飛盞繞着丹爐走了一圈,足尖輕跺兩下,移動數步之後再跺兩下,最後停了下來,用力踩踏住一片青磚,抬頭看向濮陽纓,「若是荀某看得不錯,此處有個機關?」

  濮陽纓撫須一笑,「大統領好眼力。我白神教內閉關需裹地氣,故而在這丹房之下建了一間密室,以供在下清修時所用。」

  荀飛盞哦了一聲,神色恍然,隨即又問道:「能否請上師打開看看呢?」

  濮陽纓面上笑容漸漸收去,「大統領說我乾天院人口繁雜,容易被逃犯混入,這個在下同意,所以盡力配合禁軍搜捕,並無怨言。可這丹房密室需要機關開啟,絕非外人可以悄悄潛入,如果大統領堅持要搜,只有一種可能。」

  「哦?」荀飛盞聲調平平地問道,「什麼可能?」

  「你懷疑我有意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