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30章

海宴

  「那上師有嗎?」

  「有什麼?」

  「窩藏?」

  濮陽纓眸中頓起怒色,斷然道:「當然沒有!」

  荀飛盞挑起唇角,「既然沒有,打開看看吧。」

  濮陽纓一副受辱忍怒的樣子,咬着牙道:「雖然大統領並非我神教信徒,但你我同在宮中行走,一向相處得還算不錯。禁軍把我的乾天院翻了個裡里外外,在下也未曾有阻止之意。可此時連我的丹房密室都要搜,意思未免大不一樣,倒讓在下不得不放在心上了。」

  荀飛盞微微皺眉,轉身輕踱數步,語調有些無奈,「荀某奉了御令,只是盡責而已,上師非得想這麼多,非得要放在心上嗎?」

  濮陽纓斬釘截鐵地道:「是!」

  荀飛盞眉間微展,居然淡淡笑了起來,「那我也只好由你放着了。請上師打開密室,我就看看。」

  京城裡誰不知乾天院有皇家背景,濮陽上師更是極受正陽宮青睞,若換了其他人,必定得查實了什麼才敢行動,可荀飛盞自己就是皇后的親侄兒,說不給臉就不給臉,濮陽纓頰邊的肌肉連跳了好幾下,最後也只能忍了氣,向侍立一旁的韓彥示意。

  韓彥低頭上前,踏動了相鄰數塊青磚,又扳動牆上裝飾為螭首的機關,隨着咯吱聲響,丹爐前方地面翻開一丈見方的入口,數級台階向下,一直延伸入黑暗之中。

  荀飛盞命親衛拿來一柄火把,在丹爐里引火點亮,另一隻手拔出腰間佩劍,神色戒備地當先踏級而下。

  隨着腳步前行,黑暗的密室慢慢被燭光照亮。

  只見前方是一處布置雅潔的房間,牆面掛毯,地鋪水磨青磚,居中一個圓圓的蒲團,並無太多家具。荀飛盞皺起眉頭,手指順着牆面掛毯划過,時不時曲指敲擊一下,最後站在了房間的正中,四周望去,一目了然,明顯沒有任何人潛藏其中。

  再次撲空的這位禁軍大統領放開了緊握劍柄的手指,眼底有一些失望。

  離開丹房,孫統領也領着搜查偏院的人馬過來會合,從神色上看,顯然也無收穫。

  荀飛盞忍下喉間的嘆息,轉身向濮陽纓抱了抱拳,道:「給上師添了這麼多麻煩,實在抱歉。日後若是有何異常,也還是要請您立即傳報禁衛府。」

  濮陽纓冷哼一聲,道:「大統領想搜就搜,搜不着就要走,不覺得太容易了嗎?」

  荀飛盞裝作沒有聽懂,挑眉道:「怎麼,上師還捨不得我走?難不成還打算留我在這兒喝個茶嗎?」說着笑了兩聲,大踏步向外走去。

  禁軍和巡防營的兵士隨後也開始退出,不到一刻鐘便撤得乾乾淨淨。

  丹房前的庭院中遍植矮柏,枝頭沉沉壓着積雪,有些雪塊開始滑落,砸在樹根下的衰草枯絲之上,順勢下滑,立時墜落無影,原來枯黃草面四蔓,下方並非地面,而是一口小小的古井。

  段桐舟的手從井口中伸出,攀越而出。

  濮陽纓扶着徒兒韓彥的小臂站立,輕輕吐了一口氣,這時方才驚覺背心起了一層潮潮的薄汗,沾衣微涼。

  「進京這麼久,唯有今天讓我捏了一把汗。」濮陽纓看向段桐舟,穩住心神,「這位荀大統領實在算個人物,素日還真是小瞧了他。」

  荀飛盞搜查乾天院無果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長林王府。蕭庭生正在書房與平章議事,聞訊後有些驚訝。

  「飛盞這麼大張旗鼓的,他是發現了什麼蹤跡呢,還是懷疑上了濮陽纓?」

  蕭平章想了想,「應該是兩層意思都有吧。若論那乾天院,人來人往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至於濮陽纓……」

  蕭庭生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濮陽纓雖有上師的尊號,可他不掛朝職,不豫政務,近來這些事,論理與他沒有絲毫關係。他若是卷進來了,倒讓我想不通是為了什麼。既然飛盞一無所獲,可能確實跟他也並無關連吧?」

  這幾日蕭平章的心裡一直懸着東海朱膠的事,在等待皇后行動結果的同時,自己也盡力在府內暗查。由於整個事件還如一團亂麻般毫無進展,又離過年沒有幾天,兄弟倆一致決定先瞞着老父,免他惱怒。禁軍再次追捕段桐舟無果的消息雖然令蕭平章有些失望,但終究不是眼下最占他心神的事情,大略思忖了一下,也就丟開了。

  從九年前起,長林王府與朝政相關的事務便一直由世子處理,凡是內閣轉來的節略書文向來都直送東院書齋。前一陣子平章養傷,蕭庭生怕他費神,吩咐所有文書改轉主院書房由自己處置,但他畢竟久疏常務,又實在不喜歡,漸漸便有些拖延積沓。蕭平章今日過來看時,書案上已壘起高高一摞待辦的文折,不禁有些好笑,坐下來不過半個時辰,便清點出最要緊的一堆。

  蕭庭生過意不去,老臉竟忍不住有些發紅,清了清嗓子道:「這些雜務為父年前一定會看的,倒不用讓你勞神。」

  「父王也說是雜務,自然該我料理,再說我也看慣了。」蕭平章微笑着安慰,順手將最上方的一本摺子打開,隨便瞟了兩眼,臉色突然一沉。

  蕭庭生察覺,「怎麼了?」

  蕭平章勉強笑了笑,嘆了口氣,「沒什麼,我就是想,平旌什麼時候能接手這些事情就好了。」說着,將手中書折順勢放進袖中。

  蕭庭生哼了一聲,「你指望他!」

  第十六章 知我何憂

  大梁立國兩百餘年,天下政務分於內閣六部,算是各有其責,但你若問大年下哪裡最忙,禮部出來認了第一,倒是沒有其他人反對。

  現任禮部尚書沈西是正經科舉出仕的朝臣,入過翰林,放過外任,天生一副好記性,再繁雜的事情堆到他面前,都能絲縷不忘。他履任禮部從侍郎到尚書已近十年,天子歲末尾祭雖然隆重,在他而言早就算是駕輕就熟,整個部衙內外看上去忙是忙了些,倒是不見絲毫慌亂。

  到了臘月二十六,諸項儀典都已安排齊備,沈西剛鬆緩下來想喝杯小酒,前廳書辦飛奔而入,稟報長林世子來見,現在正廳上等候。

  沈西忙將腰間扯鬆了少許的玉帶重新系好,整理了一下衣冠,匆匆迎了出去,一踏上司衙正廳的台階,便拱着手連聲道:「不知道世子爺大駕光臨,勞您久候了,失禮失禮。」

  蕭平章裹着一件白裘披風獨自立於廳上,身邊親衛皆在院中,禮部的幾名聽差也被打發到遠遠的院門邊候命。沈西眼見這個陣勢,又覷了覷長林世子微沉的面色,心頭不禁有些忐忑,勉強堆出笑來,問道:「莫非世子爺有什麼私下的話要指教?」

  蕭平章先欠身還了禮,方從袖中取出一份書文,冷冷地問道:「我長林府收到了貴部送來的祭典儀程。請問沈大人,你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沈西怔了怔,「一應儀程禮部皆按往年慣例所制,不知有何冒犯之處?」

  蕭平章忍了忍怒氣,「往年?往年皇子年幼,不豫大典,家父身為超品親王,列宗室之首陪祭天地,是有歷代舊例可循的。但是今年,太子已滿十歲,正式冊立東宮。這麼大的事兒,顯然所有儀典規程皆應隨之更改。可你沈大人倒好,連位次都不修正就報到我長林王府……」他叭的一聲將手中書文擲在旁側桌案上,「若是家父一時不察沒有提出來,這是算你禮部疏失呢,還是我長林府藐視東宮?」

  他說話時,沈西的臉色就已經越變越白,書文一扔下來,更是嚇了一跳,顫聲解釋道:「世子切莫動氣,確實是下官想得不太周全……再加上陛下總是說,太子是晚輩,要禮敬王伯……」

  蕭平章控制着胸中怒意,盡力將聲音壓平,「我大梁立嫡不立長,歷代多的是超品的王伯,要怎麼禮敬,沈大人身為禮部尚書,想必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沈西的額角冒出了一層細汗,抬袖擦了擦,連聲應道:「是是是,世子既然提出來了,禮部自然應該立即修正,待安排好了,下官親自去府上賠罪。」

  蕭平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今日前來,並不是想要逼誰賠罪的。只希望沈大人日後,安守本職,不要想得太多。」

  說罷,他繞過全身有些發僵的這位尚書大人,快步離開正廳,剛剛走下兩步台階,腳底突然一頓。

  只見階角月桂樹下,荀飛盞神色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裡。年尾天子出祭是由禁軍負責安防,有許多事務要與禮部對接,他今日過來本想核定一下最後的議程,無意中聽到了這樣一場談話,一時間倒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