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34章
海宴
正月初五前禁忌諸多,又是勞作了一年,所以城中許多街面皆已休市,唯有朱雀大道這一段仍是熙攘熱鬧,酒肆茶樓比往日的客流更盛。因為心情煩悶,荀飛盞縱馬前行的速度稍稍快了些,不料剛從朱雀橫街轉上主道,就見半空突有一個人影破窗而出,直摔在他前方地面上連滾了幾滾。
荀飛盞猝不及防,一時停不下來,快速提韁向旁側讓了一下,馬蹄才沒有踩上去。正在愣神之時,只見又是一具身體被扔了出來,跟先頭那個人滾成一堆。
緊接着,一個錦衣青年從二樓窗口躍下,帶着滿面怒氣,踏步上前揪起地上兩人提拳就打,一眼看過去,正是蕭平旌。
不可否認,儘管荀飛盞在叔父府里強力聲辯,但「小林殊」的說法仍然帶給他不小的震動,此刻眼見着長林二公子當街打人,樓上樓下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眉間頓時生出怒意,一按馬鞍,飛身而出,接住了蕭平旌的拳頭,兩人快速對拼了幾招,彼此的火氣都有些足,拳拳生風。
地上兩個人早就嚇得抱頭癱軟,抖得更加厲害,想要爬遠一些,半天都挪不動,看其衣飾,倒也是兩個貴家公子的模樣。
「蕭平旌!你以為你是什麼人?」荀飛盞雙拳擊出,將對方逼退了兩步,怒斥道,「此乃金陵皇城天子腳下,不是你隨意妄為、無法無天的地方!」
蕭平旌氣得臉發白,「你上來一句話都沒問過,怎麼知道是我無法無天?」
「我用不着問!他們兩個再有錯處,京兆衙門報官的大門隨時開着!你這樣私自罰處、當街毆打,算是性情張揚還是囂張跋扈?」
他正說着,酒樓門口堆成團的人群後突然擠出來蕭元啟,有些着急地勸道:「消消氣,都消消氣……」
和四周紛紛圍過來的路人不一樣,這位小侯爺並不是剛好在場來看熱鬧的,若論眼下這件事的起源,其實多少算與他有些關係。新年一早,萊陽太夫人又趕去敬神,他不必陪同一時無事,便約了兩個常來往的世家公子出來喝酒,大家席間聊起滿城貴眷出門進香這事兒,其中一人便提到遇上了長林世子妃的車駕,笑着猜測是去西山青蓮寺的。
青蓮寺供奉觀音,算是個求子的地方。兩人仗着是私底下,又喝了幾杯酒,言語間漸漸有些不尊重,蕭元啟攔都攔不住。
說起來也算他們倒霉,蕭平旌從扶風堂出來後,想到要跟大哥提那樣的事情,心裡一直悶沉沉的,恰好看到酒樓下蕭元啟的隨從阿泰,便想上去跟他喝杯酒,稍緩一緩再回府。誰料想剛剛走到雅間的屏風這頭,就聽見裡面傳來輕佻的語音。
「要我說,送子觀音頂什麼用啊?京里傳言,老王爺領兵數十年,殺伐太重,陰氣鬱結,報應在子嗣上,兒媳婦這才老結不出果子來呢……」
蕭元啟剛斥責了一聲「胡說什麼」,隔間的屏風便被扯成了兩半,蕭平旌滿面怒容踏步進來,一手揪住一個,從窗口次第扔到了外頭。結果還沒放手開打呢,就被路過的荀飛盞攔了下來,當頭一頓呵斥,這腔火氣怎麼可能消得下去?
「我跋扈?」蕭平旌的拳頭捏得咯咯響,踏前一步,「被人嚼我長林府的舌頭還掛着女眷,你居然讓我報官你沒病吧?!」
荀飛盞不由一怔,「掛着女眷?誰?」
「我們家現在幾個女眷你不知道啊?」
一聽到掛上了蒙淺雪,荀飛盞臉頰邊的肌肉跳了幾下,突然出手將地上兩個世家公子拎了起來丟給自己的親兵,怒道:「捆上帶回去!」又轉向這兩人呆站一旁的隨從,厲聲道:「你們兩家的老爺如果想要人,到我的禁衛府去要!」
說罷也不再理蕭平旌,跳上馬揚鞭而去。兩個爭鬥的起源被親兵捆成麻團似的丟在馬背上,也一陣風般帶走了。
蕭平旌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着遠去的塵土,怒道:「這算怎麼回事,我還沒出氣呢!」跺一跺腳,氣呼呼地也跳上自己的坐騎走了。
蕭元啟怔怔地呆在原地,一臉茫然地愣了好久,才喃喃道:「大年初一的……這一個個哪兒來這麼大的火氣……」
朱雀大道上的這場衝突圍觀者甚眾,蕭平旌回府後在自己房裡悶坐了一陣,也知道大哥很快就會聽到消息,最後還是主動來到了東院。
蕭平章獨自一人斜靠在臨窗一張長榻上,手裡拿了頁什麼單子正在看,室內兩個火盆紅通通地燒着,暖意融融。
蕭平旌也不說話,軟趴趴地蹭到榻邊腳凳上坐了,下巴擱在半人高的小圓桌上,眨巴着眼睛看着案頭一盆水仙,等了好久也不見兄長跟他說話,終究還是有些忍不住,爬起來問道:「今天我在街上打架,肯定已經有人告訴你了,對吧?」
蕭平章不在意地「嗯」了一聲。
蕭平旌猶豫了一下,語調有些低沉,「以前……就有人這樣說咱們長林府嗎?」
蕭平章放下手中紙單,「長林王府樹大招風,別說現在,即便當年先帝還在時,也有各種流言。我還記得……陛下一直沒有皇子出生的那幾年,私下謠傳父王的話還要更難聽,後來太子出生,之後宮裡陸續又添了兩個庶皇子,情形才稍微好些。」
蕭平旌睜大了眼睛,「這、這……難道就隨人誹謗,聽之不管嗎?」
「能怎麼管?聽到了,像你這樣教訓一頓,聽不到,又何必自尋煩惱。」蕭平章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自古以來便是流言難禁、軟舌如刀,憑你蓋世英雄,也不見得能有好辦法。」
蕭平旌第一次聽兄長說這樣的話,有些沮喪,又有些生氣,「這個就算了。可荀飛盞不知道跟着抽的什麼風,橫插一槓子進來,反倒說我跋扈。」
蕭平章倒是不放在心上,笑道:「別人就罷了,飛盞我還是了解的,想來並無惡意,也可能是心情不好,被你遇上了吧。」
蕭平旌嘟了嘟嘴,突然看到大哥膝上的那張紙頁,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
「皇后娘娘剛剛派人送來的。」蕭平章拿起紙頁遞給他,「當年有機會接觸過那套妝盒的所有人,全都在這個單子上。」
蕭平旌趕忙接過來瞧了瞧,「有沒有特別可疑的需要我去盤問?咦……這個名字為什麼要圈起來?」
「他就是打造此盒的匠人,七年前暴病而亡,這套妝盒是他做出的最後一件東西。」
世間顯然沒有這麼巧的事情,蕭平旌的眉尖頓時挑了起來,「做完就死了?其間必有問題啊!」
「妝盒完工之後,內廷司依例有三道查檢,呈入正陽宮時,前殿女官與掌事姑姑又會再驗看一次。」蕭平章伸手拿過粉盒,卸下夾層,「這東西雖然跟粉盒一體打造,夾帶得十分精巧,但也不至於三番四次依圖驗看都查不出來吧?」
蕭平旌仰起下巴思索,「是啊,這樣層層查驗,若說所有人都在局中那也不可能啊。卷這麼多人進來,生怕這風聲走漏不出去嗎?」
「可如果這東西不是在內廷司,而是在呈遞過程的後期才出的問題,那麼……」
「那麼就應該與打制的匠人無關,可為什麼偏偏是他死了呢?」蕭平旌抓了抓頭皮,甚是不解,「一個和正陽宮之間隔着重重關卡的小小工匠,他究竟能做什麼,又做了什麼?」
蕭平章向後靠在榻背上,眸色也有些黯沉。
正陽宮送來名單,顯然是因為荀皇后已經排查過一遍,未能得到滿意的結果。匠人已死,他到底做過什麼只能猜測,再加上已經時日久遠,這件懸案水落石出的可能性,現在看起來已經越發渺茫。
蕭平旌突然想起來還有件正事沒說,忙搖了搖蕭平章的膝蓋,嘆了口氣,「大哥,東海朱膠的事……你可能必須得要告訴嫂嫂了……」
第十八章 天下第一
長林世子妃蒙淺雪生於武門,打小就是個疏朗大氣的性子,再大的煩惱艱辛也不會時時刻刻縈在心上。但饒是如此,晚間聽蕭平章低聲說了他們這幾年求而不得的真相後,她還是不免呆坐了許久,撲進夫君懷裡哭泣起來。
蕭平章先由着她哭了一陣,這才柔聲勸慰,「雖說耽誤了幾年時光,但咱們成親早,現在年歲也不大,等林姑娘把你調理好了,想生幾個生幾個。讓那些下黑手的人看看,我們小雪不是那麼容易就被人害了的。」
蒙淺雪咬着嘴唇,又傷心又困惑,「可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要害我?是我平時哪裡不好,得罪了誰嗎?」
「有些惡人的所思所想,他們自己說出來之前,正常人哪裡猜得透?」蕭平章拿枕邊軟巾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並不是說只要有人想害咱們,就表明咱們曾做錯過什麼。叔祖父以前不也常說,世間固然有陰邪不公,令人煎熬苦痛,但立身方正之人心底的安寧,又豈是宵小之輩所能體會的?」
蒙淺雪哭過一場,漸漸平靜了些,半直起身,深吸一口氣,道:「你說的對,我是蒙家女兒,當聽叔祖父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