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43章
海宴
蕭平旌哪裡受得住這樣一句話,頓時衝上前幾步,「當然不是!兄長自然永遠是兄長!」
一旦開了口,這幾日黏黏膩膩罩在心頭的不適感似乎瞬間便減輕了許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髮,小聲道:「我只是覺得特別沒臉,心裡還有一點點害怕。」
「害怕什麼?」
「怕你生我的氣……」
蕭平章不禁笑了起來,「你又沒做錯什麼,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蕭平旌眼中仍余有愧疚之色,咬了一陣嘴唇,突然道:「大哥,一切都沒有變,一切都還跟以前一樣,對吧?」
「難道你想變嗎?」蕭平章瞧着他快速搖頭的樣子,輕輕一笑,「道理不用我講,你自己心裡都明白的。好啦,陛下給你的差使還沒辦完呢,就知道抓住機會偷懶。」
蕭平旌不由一怔,「怎麼沒辦完?墨淄侯替淑妃報了仇,肯定已經走了啊!」
「按理說,墨淄侯前來金陵的目的已經達到,身上又掛着人命案子,留在京城挑釁我大梁天威不是明智之舉。」蕭平章眉間仍有些憂慮,「但此人行事一向與常理不同,恐怕還是得等東海使團入京,按國書所請祭奠完淑妃,才算是真正塵埃落定吧。」
蕭平旌這幾日心思混亂,確實沒怎麼細想,聽兄長這樣一說,忙道:「那還需要我做什麼,請大哥吩咐。」
「倒也沒什麼具體的吩咐,既然不確定,就得當他沒有離開金陵來防備。」蕭平章轉過身,緩緩走向外門,「你這五天也歇夠了,出門跟飛盞一起多加巡查,隨機應變就是。」
蕭平旌應諾着,自然而然便跟在兄長肩後向外走,直到看見門外停候的馬車,他的腳步才突然一頓,叫道:「大哥……」
「嗯?」
「大嫂知道嗎?」
蕭平章搖了搖頭,「父王收養我時舉家不在京城,當時知道的人除了母親和周管家以外,就只有先帝和陛下了。再後來,自然更是無人提起。」
「我不是問這個。」蕭平旌嘟了嘟嘴,「我是說周管家因為我才……才……大嫂她知道了嗎?」
蕭平章回頭看了他一眼,再次搖頭。
蕭平旌哀求道:「那你別跟她說。」
「你大嫂縱然知道了也不會怪你,」蕭平章倒是能體會他的心情,安慰道,「但你若不願意那就不說吧。事情已然如此,我也不想多提,平添她的煩惱。」
蕭平旌這才稍稍振作了一些,走了幾步,又叫道:「大哥。」
「嗯?」
「我跑出去躲着怕見你們的事情,也不要跟陛下說啊,會被笑的。」
蕭平章仰頭想了想,「這個可難保。你知道父王的……」
正如蕭平章所料,平旌躲出門去鬧彆扭的事,蕭庭生雖然沒有插手,但卻轉頭就告訴了蕭歆。兩人都相信當哥哥的自有辦法,完全沒覺得應該擔心,果然當他孩子心性嘲笑了兩句,接着便商議起東海使團入京的事情。
大概真是因為冬日風雪路途艱難,東海使團的行程比預計的晚了好幾日,墨淄侯在京城鬧得沸反盈天,該折騰的都折騰得差不多了,打着東海王旗的車馬才剛剛穿過金陵城的大門。
荀飛盞和蕭平旌一早便來到城門樓上,細細察看了下方通過的每一個人。正如預料中一般,墨淄侯即便再狂妄,也不敢真的公開回到使團行列,反正名單上缺席一人的理由並不難找,東海使臣在覲見梁帝時怎麼都能夠想出來一個。
「他不在這裡頭,也未見得就是真的走了。」荀飛盞展目望着主城寬闊大道上如織的人流,神色依然凝重,「偌大一座帝都,墨淄侯如果悄悄藏在一個角落裡不動,怎麼可能找得到他!」
「要真是藏着不動,藏個三十年也不用管他啊。」蕭平旌挑了挑眉,倒是比他樂觀,「咱們現在想要防備的,不就是他有可能還留在京城裡亂動嗎?他只要動了,便有機會發現他的行蹤。這金陵城雖大,能讓天下第一高手感興趣的地方,想來也不會太多。」
自從得知蒙淺雪受了暗算之後,荀飛盞就一直有些擔憂記掛。按說兩人有師兄妹的情誼,問候一下也屬正常,偏偏他自己最明白自己心底深處的情愫,避嫌總是避得有些過分,對着老王爺和蕭平章全都張不開口。今天恰好左右無人,便鼓起了勇氣詢問平旌:「出了這樣的事,你……你大哥他還好吧?」
蕭平旌有些奇怪,「你不是昨天還看見他的嗎?」
荀飛盞哽了一下,正想找些什麼話來解釋,蕭平旌又道:「我大哥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可能因為是長子的緣故,再難的事都藏在自己心裡擔着忍着,等閒哪裡會讓我看出什麼來?我覺得還是大嫂那樣的性情最好,該哭的時候就哭,哭過了又能真正放下。」
荀飛盞的神色略有些愣怔,喃喃道:「她能哭出來就好……」停了半晌,又補一句,「你多勸着些。」
蕭平旌卻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急忙問道:「對了,你在宮裡當差,不知陛下近日心情如何?元啟還等着我替他求情,想要去給他母親落葬呢。」
荀飛盞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那個毒婦身上罪名重重,怎麼還可能給她收殮屍首安排葬儀?早就埋在野外不知什麼地方了吧。」
蕭平旌這幾日的思緒全在大哥剛剛吐露的秘密上頭,倒是真的沒顧上這邊,呆愣了片刻,心中有些過意不去,忙向荀飛盞道別,匆匆趕往萊陽侯府。
萊陽太夫人罪行昭昭,又已經死在了墨淄侯手中,她的後事並不值得煩心,真正令梁帝心頭有些犯難的,倒是應該如何處置蕭元啟。
據荀飛盞回報,出事那日蕭元啟的反應如同瘋傻了一般,看上去不像是知道任何內情的樣子。而罪人虞氏就算再惡毒,愛子之心仍是有的,她做的所有事情里並沒有哪一件需要讓兒子來幫手,儘可能對他加以隱瞞似乎更在情理之中。
武靖帝一生五子中只有蕭歆和萊陽王是同母嫡出,這位胞弟死後又只有一條遺腹血脈。怎麼說他都是先帝的皇孫,本人又未曾做過什麼,接連受父母所累顯得實在有些可憐。蕭歆猶豫再三也拿不定主意,便先指派了一名內使前去萊陽府,將其父母之罪諸條宣講清楚,讓他靜思一段時日,待東海使團的事情了結之後,再召他進見以作定奪。
對於母親私下的種種所為,蕭元啟是真的一無所知,萊陽王曾經捲入何等罪行,更是從來沒人跟他說過。聽了天子內使的宣斥,再看過抄錄給他的舊案文錄及先帝詔書,他的心中已是絕望之極,關在房中哭了一夜,整個人看起來幾乎脫形,唯一的一點希望,全都放在了蕭平旌的身上。
長林二公子素來深得皇帝寵愛,蕭元啟覺得只要他肯在陛下御前多哀求幾次,放自己出去給亡母送葬的恩典,至少是能夠討得下來的。
然而等了一天又一天,封閉府門的兵士已由禁軍換了巡防營,依然未見蕭平旌的身影。越等越是心焦的蕭元啟最後終於忍耐不住,強行到二門外詢問孫統領,卻只得了一句冷冰冰的回覆:「封禁萊陽府是我巡防營的差使,長林二公子為什麼要過來?」
蕭元啟從小長這麼大,赫赫揚揚雖然沒有過,但當面的冷言冷語聽得卻也不多,被府兵重新推回門內之時,只覺得胸口像是被開了個大洞一般,灌進來陣陣冷風,透體寒涼。
那一天他半口水米也吞咽不下,連阿泰都趕出門去,自己一個人跪在曾懸掛母親屍身的堂前,默默流淚直到深夜。
天邊殘月如鈎,整個萊陽侯府沒有半縷燈光。一片死寂黑沉之中,突有一盞琉璃小燈,晃悠悠地飄過庭院小徑,停在蕭元啟身後數丈遠的地方。
烏綢軟底的足尖在庭院青石上輕點了一下,廳上蕭元啟聽到的卻是耳邊的一聲悶響,驚駭地回過頭看到人影,他立時本能般地躍起身,一掌攻了過去。
人影足下分毫未動,寬大的衣袍隨風翻起,將擊至面部的掌影輕鬆地卷開,不過三招兩式,這位小侯爺便被擊飛倒地。
蕭元啟原本就是性情倔強之人,此刻腦中又是一片混亂只余怒意,爬起來繼續攻上,被打飛後又再次爬起,如此三番數次,直到最後再也無力站起,整個人伏在草泥之中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