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46章

海宴

  進入二月以後,天氣開始快速和暖,眨眼間便到了桃紅柳綠的三月。梁帝按常例攜宗室重臣前往九安山春獵,打算好好鬆緩一下,舒緩近些時日疲乏的心神。

  虞氏罪行涉及內苑,此案並未對外公開,但萊陽侯降爵閉府,隨駕出行的資格當然也被取消。這麼一來反倒正好合了他的心意,跟着隱藏在府的墨淄侯,一門心思地日夜苦修。

  蕭元啟的資質和根基原本就不差,得了第一高手的親自指點,自然進步飛速。墨淄侯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與這位族侄也沒有真正的師徒之誼,教習他時自然十分刻薄嚴厲。原以為這個嬌養長大的皇族子弟多多少少會有些退縮,卻沒料到他居然真能完全忍耐下來,越到後頭越是適應,倒讓人不禁刮目相看。

  「父母皆為罪人,我在大梁朝堂上早就註定沒有一席之地,若是連武學上的苦也吃不得,將來還能有什麼用處?」蕭元啟在草叢中拾回自己被打飛的長劍,既是在向墨淄侯表明決心,同時也算給自己打氣,「金陵城非你久留之地,我知道聖駕回京之前你肯定要走,既然每時每分都這般寶貴,我又豈敢畏難偷懶?」

  墨淄侯抱臂斜靠在假山上,面無表情地道:「不是。」

  蕭元啟訝然回頭,「不是什麼?」

  「不是在你們皇帝回京之前,我明日就走。」

  蕭元啟頓時有些緊張,「有什麼不對嗎?這個萊陽府現在人人避之不及,你就算再多停留些時日,應該也不會有任何危險吧?」

  「我剛剛得知,大梁皇帝指派了使臣回訪東海,到時必定會要求當面見我,以確認我已經回到本國。這兩國邦交,即便是我也不能全然不顧……你是有根基的人,近一個月教授的東西已足夠你練上好幾年,關鍵只在於你自己是否鬆懈罷了。」

  蕭元啟低下頭,緊緊握着手中劍柄,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後方低聲道:「母親遺書中說,她是自願就死……還說,若從東海那邊論起,我可以叫你表舅……」

  墨淄侯面無表情靜立良久,方道:「可以。」

  「表舅放心,我自會勤加修習,絕不懈怠。濮陽上師有一句話說得對,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實力和耐心。」

  聽到濮陽纓的名字,墨淄侯的眉心微微皺了皺,但卻沒有馬上就說什麼,只在最後離開之時,簡單叮囑了幾句,「大家都是互相利用,誰也無須諱言,不過那位白神院的上師……他骨子裡可與你我不同。咱們三個人中只有他毫無顧忌,什麼都不在乎,是個單純的復仇者。你最好能明白這一點。」

  此刻的蕭元啟並不在意濮陽纓到底想做什麼,是個什麼樣的人,墨淄侯既然提醒了,他便點頭聽着。對他來說,當下最要緊的一件事就是閉門苦修,每日必要練到筋疲力盡逼近極限方停,對外界的所有消息都不聞不問,竟宛如在這繁華風流的帝都城中消失了一般。

  四月初,在九安山盤桓了近一月之久的梁帝起駕回京,去年邊境戰事引發的凝肅氣氛漸漸褪去,金陵朝堂終於恢復了表面上波瀾不驚的常態。

  長林世子身體漸愈,王府內朝務相關事宜重新由他主理。比起去歲初秋開始的重重波亂,年後這三個多月可以算是十分輕省,蕭平章難得有了些空閒,便挑了幾件合適的政務出來,逼着二弟學習料理。

  這日一早蕭平旌又沒能逃得出去,被大哥拖到了父王的書院,塞了一沓節略邸報給他看。蕭庭生完全置身事外,只喝着茶欣賞小兒子蔫蔫的樣子。

  廊下腳步聲響,元叔自外而入,行了禮,將一封書折遞上前,道:「王爺,內閣轉來驛報。」

  蕭庭生不由一怔,「你沒說錯吧?不是軍報嗎?」

  「不是,是驛報。」

  「朝中驛報,轉來我長林府做什麼?」蕭平章也有些困惑地走了過來,接過書折打開,快速閱看了一遍,眉峰漸漸蹙起。

  「怎麼了?」蕭平旌的身量比兄長略高一些,伸長了脖子從他肩上看過去,「出什麼事了嗎?」

  蕭平章抬手將折報遞給了他,轉向父王稟道:「是北燕國書的最新副本,從後附的使團名單來看,他們的五皇子這次要親自來金陵。」

  北燕慕容氏立國四百餘年,時日比大梁還要長久,兩國邦交雖不像梁渝之間那般緊張,但也常有戰事,並非歃盟之國。近些年北燕國中朝政不穩,暴亂頻發,星火匯集漸至燎原,其勢愈演愈烈。從蕭平章最近收到的線報來看,北燕朝廷口中的「亂賊」已打下了琚水以北半壁江山,幾可與慕容皇室分庭抗禮,劃江而治。

  為全力應付國內的亂象,自兩年前起北燕朝廷便有安穩南境,與大梁結盟修好之意,雙方多次博弈商談,大約也達成了一些共識,這才有使團入京以圖敲定盟約之舉。

  「五皇子是北燕皇帝的嫡子,位封惠親王,在朝中分量不輕。他決定親自前來,可見其國中內戰,情形比我們原來知道的更加不妙呢。」蕭庭生感嘆了一句,但仍然有些不解,「不過,長林是武門之府,不參與政務和談,內閣按例結總通告即可,為何一收到驛報,就直接轉過來了?」

  蕭平旌剛剛看完手中的文折,搶過話頭答道:「我猜,大概跟皇子出使的隨行護扈有關吧。護送這位惠王殿下前來金陵的,是北燕瀚海王第三子,拓跋宇。」

  蕭庭生微微動容,「拓跋瀚海劍的傳人?」

  蕭平旌點了點頭,「此人只有二十三歲,琅琊高手排名已是第六。內閣現在就像有了規矩似的,一看見琅琊榜中人,就轉到長林府來了。」

  「咱們這個金陵城近來是怎麼了,」蕭庭生皺起眉頭,「從段桐舟,到墨淄侯、拓跋宇,這琅琊高手一個接一個的來,倒像是有什麼人在背後安排,故意推動似的。」

  蕭平旌似乎被「故意推動」這個說法所觸動,捏着自己的下巴饒有興趣地思索起來。

  兩人說話時蕭平章一直沒有插言,神色怔怔,似乎也在琢磨着什麼。蕭庭生察覺到他的安靜,轉過頭來,語帶詢問地叫了一聲:「平章?」

  「北燕如此情勢,也許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蕭平章向父王淡淡一笑,側過身去,「平旌,正好你閒着,有個差使給你。」

  兄長這次交代下來的差使,對蕭平旌而言並不難辦。他打小在琅琊閣受教,各地鴿房的人認識得不少,對金陵鴿房當然更是熟悉。蕭平章想要知道的北燕最新消息,他次日跑上一趟就查了回來,還能有空閒拐到扶風堂去找林奚聊個天。

  扶風堂病人不多的時候,林奚一般都會待在藥房裡。入春後時症漸起,她正在調配一種袪瘟毒的成藥,心神十分專注,蕭平旌推門進來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長林二公子倒是很有眼色,自己給自己倒了茶,拖個小凳到中間擺滿各式藥具的長方桌邊坐下,時不時給林奚拿個碗,遞個剪子什麼的。

  將數份藥材調配好放入罐中熬製,林奚這才拿起桌邊自己的茶杯飲了一口,問道:「你不是抱怨最近總是被世子抓着學理政務嗎?今兒怎麼這麼閒?」

  「剛替他跑完腿呢!」蕭平旌好奇地朝林奚喝的茶杯里看了一眼,「你水裡紅紅的泡着什麼,很稀罕嗎,從來都不請我喝。」

  林奚被他惹得笑了一下,「只是普通的栗果,你喝不慣的。」說着拿了個新茶盅,將自己杯中之水分了一些給他。

  蕭平旌接過小抿半口,果然喝不習慣,皺着眉頭放到一邊,「偷偷告訴你吧,又有一位琅琊高手要到金陵了。」

  「誰啊?」

  「北燕瀚海劍。父王和大哥都看重得很……其實照我說,墨淄侯都來過了,拓跋宇又算什麼?」

  林奚隨口道:「連我都知道拓跋家是北燕第一名門,朝中親貴。按琅琊閣的規矩,瀚海劍怎麼就能上榜呢?」

  「拓跋宇只是瀚海王的第三子,沒掛朝職。」

  林奚秀眉微挑,「聽你的說法,琅琊閣一心只答江湖事,想跟朝堂切割開來,可照這麼看,怕是也切割不清楚。」

  蕭平旌聳了聳肩,「可不是嘛,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大多數絕頂高手,總是會跟各國朝廷掛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哪有那麼容易分得清楚?也不知道老閣主改這個規矩的時候,到底抽的什麼風,受的什麼刺激。」

  林奚一時沒忍住,被他逗得笑出聲來,低頭拿手帕掩了掩唇。

  這時雲大娘探頭進來,問道:「姑娘,午膳準備好了,有二公子愛吃的水晶蝦仁,您二位想在哪兒吃啊?」

  她這句話問得如此自然,林奚頓時有些臉紅,嗔道:「誰說過要留他吃飯?」

  蕭平旌誇張地睜大了眼睛,「我進來拿盆遞碗地也算幫着幹了活,連飯都不留嗎?」說着吩咐雲大娘,「在茶廳上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