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49章

海宴

  先武靖帝為皇子時,曾以軍功著稱,大梁戰馬能自行培育無須外購,是他當年便有的心愿。面對眼下這個百年難遇的機會,蕭平章處置起來要比他的父王更加謹慎,蕭庭生疑惑一下也就算了,但他卻是必定要查到心裡有數才行。

  「我都算過了,根據戰馬數量來看,十之八九,都出自這七個馬場。」蕭平旌盤腿坐在地上,握筆的右手在揮動間將墨跡甩在了衣襟上,他也毫不在乎,揚手將剛寫好的一紙折頁彈了出去,飄飄飛向窗下坐姿端正的大哥。

  一向整潔的東院書齋此刻滿桌滿地都堆着公文抄本,顯得異常凌亂。蕭平章將王府歷年存檔中與戰馬相關的文書盡數調了出來,兄弟二人已經窩在這裡梳理研究了整整兩天。

  接了二弟擲過來的折頁看過,蕭平章的面色變得更加凝重,指節不由自主地敲擊着桌面。

  蕭平旌半天沒聽到回音,爬起身湊過來,「內閣之所以態度曖昧,難道跟這個沒有關係嗎?」

  「你說的不錯……」蕭平章微嘆一聲,「大馬場主、地方官員、戶部、兵部,各方利益相關,層層交織,又怎麼會不投射到內閣。」

  蕭平旌得意地道:「表面上看來雖然一切合規,但如果從這個角度深挖下去,我相信一定能查出些東西來。」

  蕭平章將手中紙頁揉成一團,「誰跟你說要深挖?」

  「啊?咱們兩個看了這麼久的清單,不就是懷疑……」

  「我沒有懷疑什麼,只不過想要心裡有數罷了。」蕭平章站起身打斷了他的話,「你也拘束了兩天,把這裡收拾一下,去找朋友散散心吧。」

  蕭平旌一臉疑惑地拉住了朝門外走去的兄長,「大哥你什麼意思啊?好不容易發現了其間可能的利益勾連,難道咱們就放着不管嗎?」

  「你想怎麼管?」蕭平章皺眉看向他,「地方行政、六部職權皆為政務,咱們大梁的規矩就是武臣不參政。現在一來並沒有出什麼事,二來內閣也未曾明確反對父王的提議,三來未得陛下指派允准,長林王府以何為由暗中監察朝臣?就憑『可能』二字嗎?」

  蕭平旌不由怔住,「我、我以為父王應該可以……」

  蕭平章轉頭看向庭院中已開始半凋的花樹,神色淡淡,「平旌,正因為父王有威望、有兵權,長林府的行事才不能隨心所欲。若是自己心中都無約束,只想着為所欲為的話,又怎麼能怪其他人的看法錯了呢?」

  兄長的顧慮為何,隱憂何在,蕭平旌以前未曾認真想過,但像他這麼聰明的人,其間的道理卻是一點就透。

  長林王府並非風聞奏事的御史台,手中沒有監察百官之權,不能單憑感覺隨意查擾朝廷官員。如果真的不顧職權所限,自己懷疑什麼就管什麼,縱然起心為善,久而久之亦會變成府中特權,未免壞了制度。

  但是話又說回來,眼下明明已經有所感覺,卻又得當作完全視而不見,非得等着出了什麼事情才能行動,以這位長林二公子的性情而言委實有些難忍。

  兄長已經表示了明確的態度,父王向來都聽從長子的意見,蕭平旌悶了一肚子的話,最後也只能到扶風堂來跟林奚吐一吐。

  「我可真是煩死了,只要沾上朝堂之事,就逃不過這些矛盾之處,你朝這邊講有道理,朝那邊講也有道理,看起來根本無解。也許老閣主說得對,金陵朝中的人都太累,還是江湖悠遠,舒服自在……」

  他想不通的這些事,林奚自然也不懂,所以也只是靜靜聽着,並不隨意評論。

  小院石桌邊兩株桃樹剛剛過了全盛花期,朝陽的枝頭漸有花瓣隨風飄落。蕭平旌隨手摺了一小枝,拿在手裡把玩着,在樹下來來回回走了幾趟,道:「我現在有個想法,自己有些拿不穩,林奚,你是局外人,幫我聽聽看?」

  林奚淡淡道:「說吧。」

  「如果朝堂有朝堂的規矩,那麼江湖自有江湖的做法。大哥不願意監察朝臣,沒問題,可我算是半個江湖人,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去打聽……真的只是打聽……就看看幾大馬場的人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動作,應該不犯忌諱吧?」

  林奚眉目低垂,倒是認真想了片刻,道:「聽起來……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是大哥不讓我折騰,長林府里的人手肯定是調不動了。」蕭平旌沮喪地在她對面坐下,「我一個人一雙眼睛,總不可能十二個時辰盯着不動啊。」

  林奚不由笑道:「你不是前幾天還在跟我誇口,說你認識的人多嗎?」

  「我又不可能使喚鴿房的人去……」蕭平旌的語音突然一頓,眼珠快速轉動了兩下,「我知道該去找誰了!」

  他跳起身朝院外跑去,沒跑幾步又奔了回來,將手裡的桃花快速插在林奚發間,雙眼瑩亮如星,「謝謝你啊,林奚。」

  林奚一時沒反應過來,只來得及嗔怒地瞪了他背影一眼,手指伸向鬢邊的花朵,似乎要拔,猶豫了一下,最後又並沒有拔下。

  第二十六章 螳螂黃雀

  親兵通報長林二公子來訪時,巡防營的孫統領正在校場操練兵士。他急匆匆扯了外袍罩上,趕到前廳迎接,老遠就拱手笑道:「二公子真是言而有信,兄弟們都等着呢。」

  對於京中武人而言,蕭平旌長林二公子的名頭,遠遠抵不上他是琅琊門徒來得惹人注目。聽聞他專程過來切磋,巡防營當值不當值的人,全都圍到了校場上。孫統領扯着嗓子吆喝安排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挑定了人選,排出了試手的次序。

  若論蕭平旌此時的武功實力,其實還稍遜荀飛盞一籌,但即便是巡防營中身手最好的人,也比較不出這兩個人之間孰高孰低,在他們的眼裡,那都是一樣的絕頂高手,若有機會去吃上一敗,也是十分有顏面的事。

  熱熱鬧鬧幾輪比拼下來,校場之上一片歡騰。孫統領對於自己請來了長林二公子,也覺得很是長臉,一張嘴笑得從頭到尾都沒有合攏過。

  不知不覺間兩個時辰飛快流逝,天色看看將晚。蕭平旌應允了下次再來,好容易才從人堆里脫身。孫統領親自給他遞上外袍,陪送出門,一路上不停地道謝。

  蕭平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咱們誰跟誰啊,客氣什麼。對了,有件事兒想給你提個醒,剛才一高興,差點給忘了。」

  孫統領有些驚訝,「給我提醒?」

  蕭平旌推着他走向安靜處,道:「關外馬場的人既然是隔年就來,一應慣例巡防營想必都知道,如果今年和往年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你應該很容易看得出來吧?」

  「能是能……不過,會有什麼不一樣啊?」

  「你是官身,江湖傳言不好跟你明說,總之營里的兄弟們也都有例行巡防,只要吩咐下去留心多看着,沒事還好,一旦有事,你自然就知道了。」說罷,故作神秘地朝他擠了擠眼睛,轉身離開。

  這些話要是出自其他人之口,孫統領聽了也就聽了。但琅琊閣消息靈通天下皆知,蕭平旌嘴中說出來的任何一個字,他都不敢等閒視之,急忙叫來副手一商量,派出了數小隊精銳,以各馬場為目標暗中監看。

  關外七大馬場財勢雖足,但在這帝都京城仍屬低階,擲得出千金,卻買不到真正靠近皇城中樞的產業,為了走動方便,這些人又不能住到外圈或近郊去,所以每每進京,都會選擇城中心的大客棧或官家驛館,久而久之成了熟客,哪一家會住在哪裡,基本上已經固定,巡防營自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潛伏到周邊監看起來甚好安排。

  頭兩個晚上一切如常,宵禁之後便無人出門,孫統領耐性不足,心頭不免有些打鼓,幸好僅僅在第三天夜裡,異常的動靜便已出現。

  各個馬場的人同業相競,平時散居在不同住處,交往也並不緊密,可這一夜卻有四個地方陸續潛出人影,目標一致地來到位於朱雀坊的福來客棧。關外最大的踏雲馬場在此地包了一幢小樓,樓上燈光夙夜未熄。

  次日一早得報的孫統領越是想不明白,心裡便越是沒底,匆匆來到長林府找到蕭平旌,悄聲道:「二公子說得不錯,京中七大馬場有五家主事的人昨夜齊聚福來客棧,密談了一夜,這絕對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蕭平旌忙問道:「他們談了什麼?」

  「不知道啊,我們在裡頭又沒人。」孫統領整張臉皺得像只剛捏好未入蒸鍋的湯包,沒有一絲舒展的地方,「聽客棧的人說,今晚還有兩家要來,人更齊,肯定會再談一次。」

  蕭平旌見他有些穩不住,忙笑着安撫,「先別急,世上沒有不漏的風聲,等他們談完,我再想辦法幫你打聽。如果只是在談生意,不妨礙皇城安防的大局,咱們就不用管了。」

  孫統領職責在身,怕的只是這麼一批關外武人半夜密謀,不知會鬧出什麼亂子,其他的本就不太關他的事,聽蕭平旌這麼一說,心頭稍定。

  馬場密談的內容暫時難以知曉,但巡防營關於再次聚會的消息倒還準確。當晚二更剛過,全部六家馬場都派出了主事之人,靜悄悄地趕往福來客棧,那幢小樓上的燈光搖搖曳曳又亮了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