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62章
海宴
韓彥嚇了一跳,「劇毒?」
「此毒名為霜骨,由我夜秦先賢所制,可惜未得傳世,只在宮學藏書中有所記載。為師雖不通醫道,但恰好得了此書,試着依方調配了幾次,雖然還不算大成,倒也頗有進展。」
韓彥怔怔地瞧着盤中墨綠的毒液,脫口問道:「既然是劇毒,又怎麼能療傷呢?」
濮陽纓冷冷地一笑,眼底漾過幽沉的波紋,「你以後自會明白。現在不用打聽長林府的消息了,出城去通知渭家三兄弟,就說時機將到,讓他們做好準備。」
韓彥急忙彎下腰,恭聲道:「是。」
暴烈的雨勢一向不能長久,持續到近晚便溫和了下來,次日轉為淅瀝,又纏綿了幾天後終於雲收雨散。等到了梁帝允准長林王父子出京的日期,一片碧空已是澄澈如洗。
蕭平章頭一天就已經把離開前該講的話囑咐完了,先跟蒙淺雪說府中上下和二弟全靠她主持大局,回過頭又鄭重託付平旌照顧大嫂和整個長林府,使得兩個人都深感肩上責任重大,絕對不能再隨意散漫。
外間稟報車馬已齊備,蕭平章系上披風來到主院,臨進門時看到元叔在廊下給他打了個含義不明的手勢,不由一怔,急忙加快了腳步。
蕭庭生已經換好了出行的衣袍,手裡松松握着一封信函,站在窗前眉目低垂。
清亮的晨光下,歲月與風霜留刻在他面上的紋路顯得格外清晰而又深刻。
蕭平章的視線掠過父王掌中的白色信函,心頭頓時一凜。
絹面素封,烏麻短穗,當為王爵喪報。
「今天一早送到的,」蕭庭生依然看着窗外,眸中微現淚意,「南境穆王爺……上個月去世了。」
穆王府鎮守南境路途遙遙,不常來京,蕭平章只見過這位穆王爺寥寥數次,所知不深,只記得他每到金陵,必會入長林府祠堂進香,與父王把酒敘舊,時常一聊就是通宵,顯見在過往的某段歲月中,他們的關係曾經非常親近。
蕭庭生的手指慢慢撫過喪報平滑的封面,轉身從書架上拿下一個烏木盒,盒內已經收藏了數份不同制式的白封,這封喪報被輕輕地放在了最上層。
「除了琅琊山以外,在這個世上曾經真正認識過他、心裡還記得他的人……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了……」用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聲音喃喃說了這句話後,蕭庭生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精神,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半舊的衣袍拂過庭院的青石地面,行走間腰身微佝,霜鬢已染,但這位長林老王的步履,依然邁得十分堅穩。
自北燕使團和長林王父子相繼離京後,轉眼又是半月,到了夏至入伏的節氣。蕭平旌這一次沒有跑回琅琊山而是自願留在金陵,讓他的兄長很是高興。而蕭平章一高興的結果,就是留了許多功課交給小弟學習。
六月正是榴花如火之季,東院世子書齋外有三株紅榴花開甚艷,這日林奚上門複診之後,蒙淺雪便將她拖了過來,在樹蔭下乘涼賞花。
長林府一向不大用冰,為散暑氣,書齋的門窗都是大敞,從庭院中亦可看到蕭平旌正坐在書案後,認真地翻閱着一沓沓的文書。
林奚接過蒙淺雪遞來的瓜羹,視線稍稍向窗戶那邊掃了一下,道:「倒是很少見二公子能這麼靜得下心來。」
蒙淺雪笑道:「他說自己雖然不是有心要給父兄添麻煩,但總難免會做錯事情,若不好生體會一下他大哥平時是如何處事的,怕是以後也幫不上多大忙,所以正在那兒勤加研習呢。」
林奚輕輕撥弄着手中的銀勺,不知為何心緒有些煩亂,好半天方低聲道:「我一直以為二公子更喜歡江湖逍遙,素來無意朝堂……」
「他若無意,自然不會強求他,但他若有這個心,平章一定會很歡喜的。」說到這裡,蒙淺雪的眸中浮起思念之色,「也不知父王與平章,此時已經走到了何處?」
蕭平旌將頭探到窗外,接話答道:「算行程應該將到袁州,接下來他們兩個就得分道而行了。」
林奚不由吃了一驚,猛地站了起來,「你一直能聽到我們說話?為什麼不早說!你到底還懂不懂得起碼的禮數啊?」
蕭平旌狀甚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是我先坐在這裡,你們才過來的好不好?再說,你又不是在向大嫂傾訴對我的仰慕,有什麼我不能聽的?」
林奚原本還只是微嗔,這句話一說,她整張臉騰的一下便紅了,偏又反駁不上來,只能轉身就向外走。蒙淺雪趕緊上手拉住,豎起眉毛瞪向蕭平旌,「你胡說什麼?想討打嗎?」
蕭平旌對林奚的反應顯然也很意外,一按窗台便跳了出來,「真生氣了?我就、就隨口開句玩笑,你以前也沒有在意過啊?」
林奚臉上的紅暈褪去之後,雙頰看上去反而有些微顯蒼白,推開了蒙淺雪的手,一句話不說堅持離開了書齋院落。
面對大嫂的怒視,蕭平旌趕緊解釋道:「真的,我常開玩笑的,她以前從來沒有計較過,不騙你!」
蒙淺雪柳眉倒豎,「人家以前大度,你就能蹬鼻子上臉了?還站着!追上去賠罪啊!」
滿頭霧水的蕭平旌不及細想,趕緊加快腳步追了出去,好容易趕在二門邊攔在了林奚的前方,連聲道歉:「都是我不好,我胡說八道,這毛病以後一定改,你千萬別生氣,別生氣了好不好?」
林奚停下腳步,抬起頭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唇色依然淺淡,眼底深處揮之不去的與其說是羞惱,倒不如說是茫然與無措。
蕭平旌心頭一沉,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關切地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指節輕柔地交纏,緊貼在一起的掌心一隻溫熱,一隻輕顫。
林奚穩住心神,首先抽回了自己的手。
無論多麼的喜歡,無論相處時有多麼的快樂,她想要行醫濟世的志向都沒有變過,如果長林二公子的未來屬於帝都朝堂,那他們便不可能是彼此最合適的那個人。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醫坊還有許多事情,你也很忙,咱們最近就不要再見面了……」
蕭平旌愣愣地看着林奚抽身而去,心中越發地迷惑不解。不過他向來是個樂觀的人,「最近不要見面」對他來說就真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蒙淺雪追出來詢問時,他很肯定地回答道:「林奚說她沒有生氣,叫我過幾天再去找她……」
拋開這些兒女間別彆扭扭的波瀾不提,蕭平旌這段時間在府里真是前所未有的乖巧安靜,早起練功,學習長林軍務,研究北境局勢,再看看地圖推算一下父兄的行程,入睡前還要修習晚課。
由於暑氣漸盛,梁帝連日來身體有些不適,早朝已經停了三日。蕭平旌進宮請過安後,回來分別給父兄寫信,既要稟告京城實情,又不想讓父王過於不安,用字遣句斟酌了許久,近午夜時方才寫完,回到房中矇矓入睡。
剛剛睡下不到一個時辰,遠方宮城突然響起金鐘之聲,暗夜中聽來分外清遠綿長。蕭平旌翻身而起,抓了件短袍便奔了出去。
這時蒙淺雪帶着幾名侍女也從東院方向奔來,長發散披於肩,神色有些緊張,「這是內廷示警的金鐘,宮裡一定出事了!怎麼辦?」
眾人仰首向宮城方向望去,不需太費力也能看到天邊隱約騰起白煙,遙遙閃着火光。
蕭平旌快速將外衣穿好,安慰道:「大嫂先別急,我馬上趕過去,一有消息就送信回來。」
蒙淺雪跺着腳道:「已是深夜,宮門早就下鑰封禁,你怎麼進去啊?」
蕭平旌稍一思忖,返身奔向父王的書院,就着月光在書架上找了找,拉開一個暗匣,從裡面拿出一面手掌大小的金牌揣進懷裡,再趕到外院馬廄隨意牽了匹坐騎出來,揚鞭直奔宮城而去。
長林府的位置在宮城的西南側,眾人所看到的白煙和火光其實並不在中軸附近,而是在東宮的長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