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63章

海宴

  火勢因何而起,又是如何蔓延的,這個時候當然誰也說不清楚,外殿太監敲鐘示警時火苗已經躥上了屋脊,很快便卷過太子的半個寢殿。幸好荀飛盞當值巡視正在東宮附近,第一時間撞開殿門沖了進去,將太子抱到距離火場較遠的南配殿中。

  蕭元時有些嗆咳,看上去似無外傷,但明顯受驚不小,一直緊緊抱着荀飛盞的手臂,直到荀皇后披髮跣足自正陽宮飛速趕來時才肯放開,撲進母親的懷中。

  荀皇后此刻的驚恐似乎並不比這個孩子更輕,緊緊摟着元時全身都在發抖,即便當值御醫再三保證太子沒有大礙,她面上的血色依然遲遲難以恢復。

  荀飛盞在南配殿外另行安排加了一層戒護,再命副統領唐潼親自趕向養居殿稟報詳情,以免病中的梁帝受驚,隨後又匆匆趕回長信殿外,忙得腳不沾地。

  好在宮中救火自有定規,各殿銅鐵缸中水源充足,失火的範圍也並不大,幾輪潑澆之下,自窗欞內吐出的火舌漸漸被壓了下去,變成股股黑煙。

  「荀大哥,荀大哥!宮中金鐘示警,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是因為走水了嗎?」蕭平旌這時終於趕到,從側後方奔過來,焦急地詢問。

  局面雖然已經控住,但荀飛盞的心神依然緊繃,眼睛盯着濃煙陣陣的殿舍,隨口答道:「可能是天乾物燥,意外走水。還好發現得不算太晚,已經救下去了。」

  「那太子殿下怎麼樣?有沒有驚動陛下?」

  「殿下沒有受傷,和皇后娘娘一起在南配殿……」話到這裡,荀飛盞突然反應了過來,快速轉頭,驚訝地看着蕭平旌,「半夜三更你怎麼進來的?」

  蕭平旌將手中金牌亮給他看,「先帝賜給父王,可以不經傳報隨時入宮的。不過他老人家一直都沒有用過,如果不是今夜有報警金鐘,我也不敢拿出來。」

  荀飛盞呆呆地看着金牌,一時說不出話來。

  蕭平旌朝南配殿的方向看了看,「元時肯定受了驚嚇,我過去看看他……」

  他剛剛轉身,就被荀飛盞一把按住拖到了旁邊,從語調上可以聽出,這位禁軍大統領已經連牙根都咬了起來,「還看什麼太子!你就不想想這塊金牌老王爺為什麼從來都不用嗎?」

  蕭平旌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先帝恩賜自然是無上之榮耀,但那也只是榮耀而已!這種可以不經傳報,不經允准,於夙夜之中直入宮禁的東西不能真的用啊!」

  「我又不是隨意使用,既然宮裡響起報警金鐘,長林府豈能沒有反應……」

  「你、你先別說了,今晚若是你大哥在,他肯定不會如此行事的。」荀飛盞搖頭打斷了他的話,隨即又追問道,「宮門外是誰看過金牌放你進來的?」

  蕭平旌怔怔地道:「鄭春洮鄭副統領……」

  荀飛盞稍鬆了一口氣,「是他還好,我會跟他打個招呼,你就當今晚沒有進來過,沒有出現在這裡,如果實在擔心太子,明日入宮請安就是,快走!」

  他說得鄭重,宮中又確實沒出什麼大事,蕭平旌便不再辯解,道了謝返身離開。夜間光亮有限,他來去快捷如風,東宮又是一片混亂,倒真是沒有什麼人注意到他的出現。

  除了長林府以外,位置靠近宮城的府邸大多也聽到了金鐘聲響,紛紛驚起,差不多算是半城無眠。只是外臣們夜間進不了宮禁內,只能在外門處打探消息。天破曉時黃門內使出來宣撫,稱聖駕與東宮均安然無恙,宮外的一片惶然才漸漸平息。

  蕭元時僥倖未有傷損,並不能改變東宮走水這樣的重大疏失。荀皇后一夜未睡,親自將當值的屬官、內侍、宮娥叫來嚴審,最後查出的失火根源是宮人睏倦大意,推翻火燭引燃垂帷所致。

  一想到太子熟睡之時被烈焰所圍,全靠荀飛盞沖入抱出,荀皇后的心頭便是陣陣發寒,怒不可遏,立時下旨要將長信殿兩班內外值守共三十七人全數處死,連不負責太子起居的東宮司鐸與掌事姑姑都被賜下杖刑,一時間哭號滿地,慘不可聞。

  回府向蒙淺雪通報了消息後,蕭平旌到底不太放心,等到天明便換了衣裳請旨入宮,先趕向養居殿請安。途中不知是巧還是不巧,正好看見東宮數十人號哭着被慎刑司拖出,上前問了問,心中有些不忍,便悄悄跟梁帝提了幾句。

  蕭歆剛吃了藥,靠在枕上嘆了口氣,道:「守護太子疏失固然該罰,但不分罪責輕重,一例滅殺數十條人命,未免太過嚴苛……」說罷召來隨殿太監,遣往正陽宮傳了一道口諭,倒也沒說什麼重話,只是請皇后將昨夜東宮待罪人等交內廷司勘問,依律定罪。

  荀皇后執掌六宮多年,如何管束內廷使役人等蕭歆甚少親自過問插手,突然一道口諭過來,想也知道是聽人說了什麼,頓時怒氣更盛,傳諭內監剛一退出,她就站起身朝地上狠狠摔了兩個茶盞。

  「太子遇險,沒有幾個靠得住的人,本宮懲治罪奴,一個個的倒是冒了出來!這是誰又在陛下面前嚼舌頭了?」

  這句話殿中誰也答不出來,上上下下瞬間跪了一地。素瑩膽氣稍壯些,上前攙扶荀皇后坐下,正想勸慰兩句,半掩的殿門突然被人撞開,濮陽纓神色惶然地奔了進來,途中因為驚慌還幾乎絆了一跤。

  這位白神尊者自幾年前首次入宮時,便長年如一日地保持着知曉神諭、仙風道骨的樣子,何曾有過這般失態的情狀。荀皇后驚詫之下,連方才的怒意都忘在了腦後,急忙問道:「上師素來穩重,這是怎麼了?」

  濮陽纓連跌帶爬地撲到鳳座階下,滿面急切之色,「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第三十四章 陰霾暗伏

  一夜驚魂未眠,荀皇后的神思原本就有些昏亂,見濮陽纓說完一句「大事不好」就停下來,頗有顧忌地瞧着左右的樣子,頓時急得眼睛都紅了,一拍桌案,怒道:「你們全都退下!」

  左右伺候的內監宮女們頭也不敢抬,霎時便退得乾乾淨淨。素瑩也想一同退出,無奈扶着皇后的手一直被她緊緊攥着,遲疑地掙了一下沒有脫開,也只能安靜地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把呼吸壓低。

  濮陽纓游目四周,確認殿內已然空寂,這才穩了穩神,道:「在下連觀數月星象,早見異端,只是事關重大,不敢輕下定論。今日得了白神賜言,方才確認無疑……」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向前跪行兩步,聲調顫抖,「娘娘,太子殿下……將有大劫!」

  荀皇后全身猛地一顫,臉上血色霎時褪盡,素瑩的手掌被她用力一捏,疼得臉色發青。

  濮陽纓半身前傾,將語氣放緩了一些,「請娘娘細想,東宮值守如此嚴整,昨夜居然會意外走水,這便是大凶的先兆。紫微星芒受將星入侵已久,數月前便有金土合崩之象,迴轉黃道後……」

  「不要跟本宮講這些聽不懂的!」荀皇后又急又怒地打斷了他,「白神到底如何賜言你直接說啊!」

  濮陽纓面色發白,艱難地咽了咽唾沫,「太子福運難支,龍脈將斷……恐有……恐有性命之憂……」

  荀皇后頓時大怒,遽然起身沖向前兩步,抬手抽了濮陽纓重重一記耳光,「放肆!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詛咒太子,莫非以為你有上師之尊,本宮就不敢殺你嗎?」

  濮陽纓被打得歪向一邊,雙手撐住地面道:「微臣明白此言一出,必定觸怒娘娘,於臣本人並無任何好處。但事關東宮生死大劫,臣既已窺得異象,可見上天有垂憐之意,實在是不能不說啊!」

  荀皇后又氣又驚,只覺遍體生寒,好一陣才突然領會到濮陽纓的意思,怔怔地瞪向他,「上天有垂憐之意?……你的意思是說,太子雖然有劫,但卻可解?」

  「皇后娘娘果然夙有慧根。殿下此劫,乃是將星逼宮所致,不合天道,必定留有生門。」

  「生門留在何處?」

  濮陽纓壓低了聲音,猶豫了一下方道:「以微臣淺薄之力,可立壇施行生祭之法,借白神福佑,將太子的凶劫移向他處,由他人代受。只不過……」

  荀皇后見他又停了下來,急得臉都白了,「只不過什麼?」

  「東宮之尊,自有天下之重。其凶劫若以普通平民的性命生祭,至少也需百千人之數。」

  此言一出,連荀皇后都倒吸了一口冷氣,蜷跪一旁的素瑩更是惶然地低下了頭。

  「娘娘,你我心裡都明白,微臣剛才所提的渡劫之法,若是被陛下知曉了一星半點,只怕臣明日就會被拖出宮城,以妖邪之名施以火刑。」濮陽纓微微抬起頭,眸中竟有淚意,「臣願意冒着性命之危前來稟告,難道娘娘還不相信其間的誠意嗎?」

  荀皇后眼圈漸紅,腳下一陣虛軟,惶然癱倒在地,「上師一向能窺天機,從來沒有斷錯過什麼,本宮自然願意相信你。可是……可是正如你所說的,陛下他肯定不會相信。切莫說他,就連本宮自己的兄長,只怕也未必會採信你方才所言。」

  濮陽纓長長地嘆了口氣,「臣說句不好聽的話,陛下即便失了太子,還有二皇子、三皇子……可娘娘呢?想想昨夜東宮遇險時,娘娘心裡是什麼滋味?這個世上願意為太子做任何事情的人,就只有娘娘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