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64章
海宴
太子昨夜經歷如此兇險,明明是不嚴懲不足以懾下立威,但在他的父皇眼裡,竟是那些低賤之人的性命更加要緊……
「娘娘,此事要做,就必須做得異常隱秘。不僅是陛下,在您的兄長荀大人面前也不能露出絲毫風聲。」濮陽纓向前稍稍靠近了一些,語調輕柔,「微臣替娘娘盤算過了,陛下起駕去衛山守齋之時是唯一的機會,再晚怕就來不及了……」
荀皇后抬袖掩在面上,眸中落下淚來,「皇兒……我的皇兒……」
「非常之時,絕不可有優柔之心。」濮陽纓並沒有給她哭泣發泄的時間,淡淡地補了一句,「請問娘娘,可願允准微臣……為太子設立祭壇,移轉凶劫?」
荀皇后放下掩面的手,眸色已轉灼熱,看着濮陽纓,慢慢點了點頭。
蕭平旌探望過太子出宮時,在西華門外看見了濮陽纓那輛烏蓋朱輪的馬車。韓彥正靠在車轅上等待師父,見他瞟了一眼過來,趕忙恭恭敬敬地上前深施一禮。
長林府與乾天院素無交集,蕭平旌對那位白神上師並沒有什麼了解,更加不認識此刻向他行禮的這個少年是誰,故而只是點頭回應了一下,繼續大步走向自己留在宮門外的坐騎,剛剛走到一半,他突然又停了下來,眉尖微蹙,低聲喝問道:「什麼人?」
西華門外這一段宮牆甚是平直,外圍除了有數個拴馬石樁以外,還栽有長長一排泡桐,枝長葉密,正適合夏日避陰。隨着蕭平旌的低喝聲,數丈開外一棵粗壯的泡桐樹幹後現出了一個身影,居然是蕭元啟。
「元啟?你在這兒幹什麼?」蕭平旌的面色舒緩下來,奇怪地問道。
蕭元啟朝宮門處望了一眼,半垂眼眸,淡淡笑了一下,「昨夜那麼大的陣仗,我覺得有些擔心,也不知陛下與太子可還安好?」
「都沒什麼事。你既是來問安的,怎麼不請旨進去?」
蕭元啟抿了抿嘴唇,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能知道消息就好,陛下哪裡有空見我……這時候也該回去了……」
看着他落寞轉身的樣子,蕭平旌不禁有些難過,只不過他接下來還有些事情要做,沒有太多空閒,便自己在心裡默默記下,打算過幾天再約這位堂兄出來喝酒。
蕭元啟縱馬離開宮門附近後,轉頭避入一條小巷,回首看後方無人,這才微微吐了口氣。
跟蕭平旌說想知道宮裡的消息,這當然不算是假話,但他之所以會隱身於宮門之外,卻完全是暗中跟蹤韓彥的結果。
濮陽纓想要培植和利用他的企圖,從一開始就沒有隱藏,蕭元啟也知道自己面前並沒有多少選擇,但就算此生註定要當人家的棋子,他也希望這落子的人更加可靠一些,或者更有可能,他希望自己可以有機會挑選那隻落子的手。
跟蹤韓彥,先查清楚濮陽纓究竟在策劃些什麼,就是他所有行動的第一步。
自從受了墨淄侯的調教和指點,蕭元啟毫不鬆懈日夜苦修,進步極是迅猛。他暗中尾隨韓彥出入數次都無人察覺,還曾有一次成功潛入了乾天院後殿,儘管沒聽到什麼要緊的機密,可對自己的信心已是越來越足,實在沒想到今日蕭平旌從旁邊路過,一瞬間便能發現他的存在。
琅琊所學,果然不容小覷。蕭元啟小小地沮喪了一下,倒是沒有因此灰心,在小巷中平復了思緒,重新返回到宮門外。
這時濮陽纓剛好出來,面上微微帶着得色,俯身吩咐了徒弟幾句,自行上車離去。韓彥獨自一人騎了馬,取道向東,一路沒有停歇,徑直便出了東城門。
城外人流稀少,蕭元啟不敢跟得太近,遠遠綴着背影而行。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前方已至孤山腳下,這一帶峰巒連綿成片,到處都是無路的野坡。韓彥顯然經常來此,對周邊地勢十分熟悉,於山腳棄馬後,快速找到了一條隱於草木間的羊腸小道,朝向某一處山頭攀爬,到了山腰處,渭無病正在那裡等着他。
「見過渭三哥。」韓彥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師父的計劃很是順利,叫我過來看看你這邊的進展。」
渭無病什麼話也不說,淡淡地一偏頭,引領韓彥繞向山後,同時留了兩名獵戶打扮的手下在原地,盯住來路。
這兩個眼線一放,蕭元啟便無法再跟,只能先牢牢記住渭無病的模樣,伏身於山林樹叢間等候。
渭無病兩人繞過後嶺,沿山脊轉向另一個山頭。此處更加野僻無人,草高林密,在即將到達峰頂之前,山坡突然內凹,看起來已是無路,但撥開崖壁上垂落的藤蘿綠蔓後,竟現出一個兩丈見方的洞口來。
「這就是玄靈洞了?我還是第一次進去呢。」韓彥笑着說了一句,緊跟在渭無病的後頭進入洞中。剛剛開始的一段路黑窄低矮,韓彥專心腳下,不知不覺走了百丈來遠,地面突然平闊起來,洞頂竟有兩層樓高,寬敞如庭,幾條人力挖掘出的通道分別通向不同的獨立石洞,每一個石洞都如一間房舍般,配有家具陳設,加之牆上火把,桌面油燈,光線十分充足。
渭無病在中庭稍稍停了步,口中一聲呼哨,其中一個石洞的垂簾被掀開,兩名漢子走了出來,身材樣貌,都與渭無病極是相似。
韓彥顯然與幾人已是慣熟,笑着上前行禮道:「見過渭大哥、渭二哥。」
大哥渭無忌唇角挑了一下,抬手招了招,「彥哥兒來了,進來吧。」
垂簾內的房間呈扇形,最寬處足有十來丈,正中間擺了一個半人高的大圓桶,幾個漢子正朝桶內添加熱水。
渭無忌將幾大把淺綠泛白的藥草松鬆散散地撒入水中,伸手攪了攪,道:「可以了。」
渭無病和二哥渭無量從簾外一左一右挾拖着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過來,將他放入水桶里,男子嘴唇灰白,面色卻紅得發緊,只有頭部露在水桶外,緊閉着眼睛,艱難微弱地張嘴呼吸。
渭無忌靜靜觀察了他片刻,道:「他的病跟預料的不一樣,發作得太快,毒性不夠,得拿這白茵草收斂一晚,方有大用。」
韓彥頓時有些擔憂,「這個偏差不會誤了師父的計劃吧?」
渭無忌瞟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誤過事?」
韓彥急忙賠笑,不再多說,靠前兩步想要仔細看看水面上漂浮的藥草。
渭無量抬手稍稍攔阻了一下,「我們兄弟幾個是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的人,不用再怕這個。你可不一樣,還是別靠太近的好。」
韓彥嚇了一跳,慌忙又連退兩步,掩了掩口鼻,道:「師父說了,經他多方踏看,京西赤霞鎮應該是最為合適的地方。那個鎮子依山而建,人口剛剛逾千,地勢封閉,很容易管制……」
渭無忌淡淡地接口道:「我知道,最關鍵是它離金陵主城夠近。」
韓彥呵呵笑了兩聲,「看來渭大哥已是胸有成竹。多久能去見師父,總得給我個確實的日子吧?」
渭無忌冷冷地盯着桶內男子看了一陣,道:「讓無病先去赤霞鎮看看。至於採血之期,我明日自己進城稟告掌尊大人。」
山坡上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閉目隱身於樹叢間的蕭元啟立即睜開了眼睛。他改練東海採珠人的內息術之後,耐性比以前強了許多,這樣靜靜等候了近三個時辰,面上也絲毫未見焦躁。
遠處被稱為渭三哥的漢子將韓彥送到兩人開初碰頭的地方,遣退了守衛的獵戶後並未返回,而是一同走向山下,上了回城的官道。這兩人雖是同行,但前後相隔了數丈之遙,一副彼此並不相識的樣子。到了金陵東城門外,韓彥頭也不回直接就打馬進城,那個渭三哥卻繞上了前往城西的岔路。蕭元啟稍稍猶豫了一下,選擇跟在渭三哥的後面。
城西赤霞鎮地勢狹仄,本非宜居之所,但其所靠山嶺產出的石料質量極佳,有鑿石刻雕為生的手藝匠人在此聚居,漸成鎮制,有兩三百戶人家,對外只有一條土路通向金陵主城,一條山路通向後嶺的採石場。
那渭三哥來到赤霞鎮顯然不是打算選購石雕,他將坐騎寄放在鎮外一處涼茶鋪,步行繞着唯一一條主街和幾條巷道走了走,又在鎮子中心大槐樹下的水井邊坐了片刻,竟似在遊玩閒逛一般,不到半個時辰便又起身返程。
大概是因為絕對沒想到身後會有人跟蹤,渭無病一路上沒怎麼注意隱藏行跡,如同一個普通的路人一般進了城,半分沒有繞路,直接來到乾天院。
蕭元啟雖然曾經成功潛入過乾天院後殿,但那是個雷雨驚閃之夜,易於掩蓋行蹤。眼下正是白晝熱鬧之時,他自然不敢輕舉妄動,遙遙看那渭三哥進了角門,想來短時間不會離開,便不再費時費力多等,靜悄悄地回到了萊陽府。
夏日申時暑氣正盛,府中的僕從們因少人拘管,全都不知躲去哪裡偷閒,蕭元啟一路行來,幾乎沒有看到半個人影。他現在的心思都在別處,倒也並不在意,徑直走回自己的寢院,不料一進門,卻有一股清涼之意撲面而來,室內竹簾低垂,光線也比外面柔和許多。
「哎呀小侯爺,您總算是回來了!出門怎麼也不跟阿泰說一聲,就沒有人跟着嗎?」阿泰急急忙忙從內間迎了出來,手裡還端着半盆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