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67章

海宴

  林奚微微一怔,「白茵草又不是常用藥,大量收購?為什麼?」

  杜仲聳了聳肩,「正因為不合常理,所以才說奇怪啊!」

  林奚正要追問詳情,一位年約五十的布衣老者在門邊探了探身,一眼看見兩人,笑着招呼:「林姑娘,杜掌柜。」

  杜仲趕緊將老者迎了進來,叫人倒茶,「是張大夫啊,可有陣子沒見着您老了。您到主城來,是有什麼事嗎?」

  張大夫拱了拱手,「我們赤霞鎮上近幾日突發了許多例的熱症,起得急,又不是時疫。姑娘知道我那個小醫坊,人手不夠,能否在扶風堂借調幾位好大夫過去看看?」

  林奚警覺地問道:「多例同發嗎?有沒有稟報京兆尹府?」

  張大夫從懷中取出一沓醫案,道:「文書都帶來了,先來這裡報個急,接着就過去。」

  「急症又是多例,恐怕不可輕視。」林奚皺眉想了想,「您先去報官府吧,我這邊安排一下,帶幾個人直接去赤霞鎮。」

  林奚能親自去,張大夫可謂喜出望外,連聲道了謝,出門便趕往京兆尹府,在衙外擊了鼓。

  不多時,官衙大門開了半扇,一名屬官走出來詢問了事由,隨即將他帶了進去,讓他在前廳院子裡等着。大約半炷香後,差役過來叫他上廳,而主位上坐着接見他的,居然是京兆府尹李固本人。

  張大夫是個小鎮醫者,平生哪裡見過這麼高位的官老爺,顫顫跪地稟告了一番,將帶來的醫案呈上。李固親自接過來翻了翻,和善地道:「本府知道了,自會依例呈報太常寺處置的,你先回去吧。」

  張大夫叩了頭,跟隨屬官退了出去。等他的身影一消失,李固溫和的面上立即浮起一層陰雲,眸色也變得有些憂沉。

  「聖駕現在衛山,京城自然以本宮詔令為尊。李大人是我荀氏門生,這些年也沒有麻煩過你。一點小事都不願意辦,你到底還想不想要自己的前程?」

  被召進正陽宮,由皇后娘娘親自出面威壓,李固雖然覺得事情不像她說的那麼簡單,但卻完全沒有拒絕的勇氣。

  那沓醫案捏在手中,感覺上輕飄飄的毫無分量。這位府尹大人扶了扶頭頂的官帽,慢慢下手將紙箋一頁一頁撕碎。

  踏着一地紙屑,李固向廳外高聲道:「來人,請魏都頭過來一趟。」

  第三十六章 成魔成魘

  在撕心裂肺的號哭聲中,一領粗麻白單垂落,遮住了病死者帶着血污的扭曲面容。

  林奚扶着藥櫃站直了已疲軟無力的身體,游目看了看四周。

  赤霞鎮這間小醫坊的大堂原有七八丈見方,此時已鋪滿涼蓆,密密躺着的全是虛弱呻吟的病人。自從出現了首例病亡之後,整個小鎮數日之間的情勢發展,令這位曾經去過戰火邊城的姑娘都有些心驚。

  新的病者陸續被扶來,廳內無處下腳,只得靠坐在門外街邊。林奚定了定神,快步趕過去用手帕墊着把了把脈,面色愈發凝重。

  張大夫滿頭大汗地從空無一人的街面上跑來,喘息着道:「姑娘,鎮上驛店,又有十多個人全部發病……您看這……這恐怕是……是……」

  老大夫的眸中滿是憂沉之色,因顧忌身邊許多病人,沒有把話說完。

  林奚用手背拭了拭額上的細汗,道:「你已經上報好幾天了,官府的反應不應該這麼慢……恐怕得再去催問一下。」

  眼下的局面明顯不是一兩家醫坊可以控制的,張大夫立即讓夥計牽來驢車,準備再趕往主城。

  廳中又有病人開始發作抽搐,林奚返身回去,和其他幾名大夫一起照顧,忙忙碌碌不知過了多久,本已離開的張大夫突然又沖了回來,面色如土,「林姑娘,通向主城那條路被官兵給封了,死的活的都不許出去,這怎麼催京兆府啊!」

  林奚吃了一驚,「那後山繞過採石場的路呢?」

  「聽說也、也封了……」

  京兆府尹李固對赤霞鎮的封鎖,是聽從荀皇后吩咐由濮陽纓親自指導的,力度和時機自然拿捏得很準。最開初局面還不明顯時只是暗控人流,到了病死者陡增這一日,突然雷霆般將所有通道掐斷,完全隔絕了內外消息。

  林奚趕到鎮外的路口時,一排高高的路障已經豎起,整隊京兆府官兵手執長槍,在路障後嚴陣以待。幾十名驚恐的鎮民哭喊着向外擠擁,還未能靠近便被槍尖逼了回來,踩踏間有人受傷倒地。

  京兆府的魏都頭冷着一張臉,在外側高聲叫道:「上峰有令,赤霞鎮出現匪患,現封鎮清查,任何人不得出入!」

  林奚見他是個管事的,費力地擠上前道:「這位大人,我是扶風堂的大夫。赤霞鎮已有三成的人口出現病狀,極有可能是場瘟疫。眼下情勢尚還可控,但若再拖延下去,後果恐怕難以預料。一旦真的釀成疫災,恐怕大人您也擔當不起啊。」

  「這裡可是京城,多少年沒發過疫災了。知道你是大夫,但也不至於拿這個嚇唬人。」魏都頭板着臉呤哼了一聲,「上峰嚴令,不過封查個幾天,到時自然就會開禁放你們出去,鬧什麼鬧!」

  說罷一揮手,十幾名兵士挺起長槍前來驅趕,口中吆喝着:「退後,全都退後!」

  張大夫一直跟在後面,上了年紀動作稍慢,差點被槍鋒掃到,林奚忙將他拉開,連退幾步避到安全的地方,一時間心亂如麻。

  杜仲昨日才派人將補充的藥材送過來,當時傳過去的話是說鎮上病患仍多,短時不能回去,所以接下來幾天就算沒有消息,扶風堂里也未必會發現異常。

  可如果赤霞鎮遇到的真是一場烈性疫災,那麼這短短几天,便是不知道多少條人命的生死之線。

  林奚將微顫的手掌壓在發沉的額前,只覺得全身無力,不知該如何是好。

  渭無忌站在距離路障後方數丈遠的地方,以一種完全抽身在外的麻木看着眼前這一片混亂,唇邊浮起一絲冷笑。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最清楚這個赤霞小鎮即將面臨的命運,甚至遠遠比林奚這位醫者還要清楚。

  哭泣、憤怒、激動……都持續不了太久,接下來便是恐懼、絕望和靜寂。到了最後,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看見倒臥的屍體,醫坊、街頭,自己的家裡、外逃的途中……無論貴賤,無論男女,誰都只能聽天由命,誰都無法對抗上天的選擇,即便最終艱難掙扎活了下來,也只能茫茫然地成為流離之人,從此再無爹娘,再無家國。

  渭無忌漠然地轉過身,上馬返回主城,經過朱雀大道時,他特意在扶風堂前停了片刻。眼前這條金陵最繁華的街道仍如往常般熱鬧,堂內坐診的大夫溫和地跟病患說着話,烏木的招牌懸在門前輕輕地搖晃。

  渭無忌恍恍惚惚地想起了第一次聽到「扶風堂」三個字的那一天。當時四周是那麼安靜,他只覺得全身燥熱如同着了火,想要喝一口水,卻又張不開嘴,模糊的聲音從遠方傳過來,猶如幻覺,「……我們是扶風堂的大夫……有人嗎?還有人活着嗎?」

  敢於踏入死地的人確實有着無上的勇氣,然而最終……誰又能真的救得了誰?

  片刻的愣怔之後,渭無忌的臉上復轉冷漠,撥轉馬頭向東,很快便趕回了乾天院,來到後殿丹房。

  濮陽纓剛從丹爐頂盤上取下新煉的毒液,傾倒入一個長條淺盤中,液體顏色已近透明。

  韓彥在旁恭維道:「賀喜師父,終於煉成霜骨。」

  濮陽纓瞟了他一眼,笑了笑,「記得以前,你常說會為了師父不惜性命,萬死不辭,這話可是當真的?」

  「自然是當真的,徒兒之心,白神可鑑!」

  「用不着白神,師父自己就能知道。」濮陽纓一面笑着,一面回頭看向走到近前的渭無忌,「怎麼樣?」

  「皆如掌尊大人所料,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