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69章

海宴

  接過短劍的人影緩緩起身,放下頭頂軟帽,露出下方肌膚微松但風韻猶在的面容,赫然竟是扶風堂的雲大娘。

  渭無病與渭無量兩兄弟此時出現在淨室門邊,恭聲道:「掌尊大人,該帶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您現在就走嗎?」

  「荀白水位列朝堂十幾年,可不像他妹子那麼好糊弄。風波將起,咱們也該躲一躲了。」濮陽纓冷冷地笑了一下,「剩下兩瓶引發病疫的毒血,你們兄弟倆在主城裡頭隨意投放即可。」

  渭無忌的眸中浮起灼熱之色,咬牙道:「赤霞鎮疫情慘烈,不僅是絆住了人力物力,更能讓他們知道什麼是人間煉獄。等到主城再生波亂之時,必定會全城恐慌。大梁朝廷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控住這樣的局面。」

  渭無量接言恭維道:「是啊,此疫已有前例,並非不可防治,若不是掌尊大人手段精妙,依照京城對疫病的警覺,哪能達到現在的效果?」

  「京城?」濮陽纓嘲諷地哼了一聲,「正因為這是京城,多少年沒有發過疫災了,以至於大梁人人都有錯覺,以為此處……必定是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呢。」

  說罷,他示意渭無忌與韓彥兩人跟在自己身後,大踏步向外走去。

  乾天院一行數人兩輛馬車駛出金陵東城門的時候,正遇上前方數百人馬向城門飛速奔來。濮陽纓趕忙命人將馬車避讓到一旁,借路邊茶鋪稍稍遮擋。

  「居然是長林世子……」韓彥小聲地道,「他回來得好像比預計要早幾天呢。」

  濮陽纓唇邊浮起陰寒的笑意,「早晚都無所謂,能多填一個人進去,就是我的運氣。」

  若按蕭平章預定的歸期,確實如韓彥所言尚有幾日,但他掛念父王高齡猶赴邊陲,心裡總是放之不下,巡察完糧道後旦夕不歇,就想早些回京城把該料理的事情交接了,好去北境將父王接替回來。

  一路緊趕慢趕,終於趕在日落之前進了城門。想到家中小雪會是何等的驚喜,蕭平章的唇角不由輕輕挑起。前方開道護衛鞭梢聲響,已轉入朱雀橫街,他身邊的東青突然驚呼了一聲:「那不是二公子嗎?」

  蕭平章聞聲轉頭,只見二弟平旌滿面怒容,正打馬飛奔過街口,朝着宮城方向而去,急忙揚聲叫住,催馬近前打量了一下,問道:「怎麼了?你這一臉殺氣騰騰的……」

  蕭平旌急怒之中意外見到兄長,一開始居然呆呆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歡喜地傾過半身拉住他的胳膊,叫道:「大哥你回來了!」

  「不過只提前了幾天而已,你至於這麼驚訝嗎,」蕭平章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到底出什麼事了?」

  蕭平旌的臉上登時又騰起怒意,儘量簡潔地將赤霞鎮被封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最後氣沖沖地加了一句:「我正準備去內閣值房,要是沒人,我就直接找到荀首輔的家裡去!」

  疫症一旦蔓延成災,後果有多嚴重蕭平章自然懂得,更何況金陵城又是天子帝都,人口稠密,更加不是小事。他凝眉想了想,搖頭道:「不,還是先去京兆尹府。」

  「林奚說京兆尹府的反應十分奇怪,已經信不過了,」蕭平旌急得滿額火星,「我剛才說的,大哥你沒聽明白嗎?」

  蕭平章的眸色冷肅下來,語調篤定,「就是因為奇怪,才必須先去京兆尹府。」

  第三十七章 傾城之災

  身為內閣首輔,荀白水的日常事務原本就十分繁多,聖駕前去衛山之後,又添了許多聯絡稟奏之事,越發沒有一絲空閒,忙到天色將暗還留在宮城朝閣值房中,整理次日要送呈御覽的節略。

  進入八月以後,風輕雲淡,秋意漸起,正是體感最為舒適的時節。荀白水心神專注,效率比往常更高,看起來不用到掌燈時分,就能忙完。

  剛剛將最新一份折本合上,值房虛掩的門扉突然被一腳踹開,蕭平旌將京兆府尹李固半拉半拖了進來,揪着衣領丟向荀白水的腳邊,把這位內閣首輔驚得跳了起來,呆怔了一下方才看清來者是誰。

  「蕭平旌!李大人是朝廷命官,此處更是中樞要地,你……你這是幹什麼?」荀白水急怒之下,整張臉漲得通紅,「你不要以為自己身份尊貴,又有陛下寵愛,就可以……」

  他的語音突然一頓,視線投向蕭平旌的背後,面頰因極度意外而繃了起來。只見撞到牆面還在輕擺的門扇邊,蕭平章負手而立,面色甚是冷肅。

  「……老夫原本以為,世子應該是個懂規矩的……」

  「平章原本也以為,荀大人位列朝堂這麼多年,至少該明白什麼是輕重緩急,什麼是黑白底線。帝都瘟疫,滿鎮的人命,這是能強行壓住的事情嗎?」

  荀白水被他凝重的表情所懾,不解地道:「世子這話什麼意思?」

  蕭平旌邁前一步,怒道:「京西赤霞鎮暴發瘟疫已有數日,逾千人被封在裡面等死,荀大人是不是也想跟這位府尹大人一樣,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李固伏在地上,喘着氣辯解道:「二公子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謠傳,京兆尹府……從來沒有接到過消息……」

  荀白水立即抓住了重點,急道:「京西暴發瘟疫?這種事情絕不能信口胡說,你們此言當真?」

  蕭平章瞧他這樣子竟不似作偽,皺眉道:「聖駕出行守齋,京城是託付給內閣的,如今疫情已經失控,首輔大人居然真的不知道?」

  荀白水這時哪裡還顧得上計較蕭平旌的無禮,凌厲的視線立即轉盯在李固的臉上,「李大人,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混過去的事,老夫再問你一次,是否真有疫情發生?」

  李固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下官哪裡知道是否真有疫情,但……的的確確未曾接到民間醫家通報……」

  這句應答是什麼意思荀白水豈能不明白,心頭頓時一陣狂跳,三兩步奔到門邊,高聲召喚在外伺候的書吏,吩咐道:「你,立即通知太常寺卿,京西赤霞鎮疑發疫症,令太醫署即刻派員前往查看,詳情回報內閣!……還有你,你去請禮部、戶部兩位尚書大人,速來朝房議事!」

  兩名書吏慌張地向外走,荀白水想想又叫住後頭那個補了一句:「等等,再傳令巡防營,加強主城戒護!」

  他說是派員查看,但未等回報就去請兩位尚書,顯見心裡已有判斷。李固惴惴不安地蜷縮起來,面色更見惶然。

  緊急安排之後,荀白水這才穩了穩神,轉身面向蕭平章,臉上帶着僵硬的笑容,「如果二公子所言屬實,那麼當務之急便是要控住大局。至於京兆尹府是否失職,恐怕現在不是追查的時候,老夫以為,先將他奪職拘押,等過幾天商辦完京城急務,老夫一定嚴加訊問。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眼下的第一要務肯定是疫情控防,荀白水方才處置的數道指令也沒什麼偏差,確實不用急着在此時此地就開審李固。蕭平章想了想沒有反對,轉頭對平旌道:「太醫署的人要去赤霞鎮,你也一起過去,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蕭平旌心裡正記掛着這個,立即應了一聲,快步離去。

  「至於李府尹,他到底是疏失還是另有緣故,未審之前不好臆測。」蕭平章深深看進荀白水的眼底,「荀大人理應先辦急務,不過平旌是首告人,將來開審的時候,您可別忘了叫上他。」

  「是是是,這是自然。」荀白水勉強擠出笑容,「聖駕不在,京城若生波瀾,無論大小都是我內閣的責任,老夫豈敢輕慢。」

  就職責而言,他這句話倒是說得不假,蕭平章也不想顯得過於咄咄逼人,見他已召來當值守衛將李固拘押了起來,便不再多說,微微欠身為禮,轉身也離開了朝房。

  他前腳剛走,荀白水後腳便命荀樾將遞押至半途的李固攔下,帶回宮城前殿的一處廂房,親自趕過去訊問。

  「被長林二公子發現乃是意外,下官本以為,可以悄無聲息地封殺掉……」李固苦着臉分辯了一句,見荀白水明顯聽不懂的樣子,不由怔住,「難道……皇后娘娘沒有跟大人您說嗎?」

  自從濮陽纓上次進宮之後,荀皇后又有七八天未曾見過他,等消息等得十分焦躁,連白神像前供奉的油燈閃上一下,都能讓她的心神不安許久。

  荀白水沉着臉趕到正陽宮時,皇后正在偏殿的白神堂前默禱經文。他此刻急怒交加,也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禮,進門便喝令左右:「全都出去!」

  荀皇后吃了一驚,抬頭看見他臉色鐵青的樣子,心中突然有些發虛,以目示意素瑩領着隨侍人等退出,方問道:「兄長這是怎麼了?」

  荀白水沒有時間繞彎子,上前兩步,盯住她的眼睛,「封鎖消息,放任疫情,是不是你給李固下的旨令?」

  「兄長怎麼知道的?難道你阻止了?」她的雙手顫抖起來,用力抓住了荀白水的袖子,「瘟疫本是天災,無論赤霞鎮發生了什麼,那都是在借白神之力替太子渡劫,不可救治,不可阻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