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71章

海宴

  「老夫知道決斷艱難,更知道稍有偏差,便是一世的罵名。可世子心裡也明白,眼下這樣的情形,多猶豫哪怕一日,都有可能追悔莫及。內閣既受陛下重託,此時若不肯出面擔當,又能把責任推給何人呢?」荀白水順着蕭平章的視線,也眯眼看向遠方,「金陵城中是有宗廟百姓,可在這道城牆之外,還有陛下的聖駕,和咱們大梁的錦繡江山哪。」

  蕭平章垂眸思忖了片刻,緩緩欠身,「荀大人的意思我知道了。稍後朝堂會商之時,長林府願意支持大人。」

  荀白水微露喜色,拱手深施一禮,「多謝世子。」

  自赤霞鎮事發之後,朝閣重臣在前殿的會商幾乎每日都有,但四品以上官員和有實職的宗室全數都被召來卻還是第一次。主持商議的荀白水還沒有開始說話,殿中的氣氛就已經顯得十分壓抑。

  「陛下以京城交託,內閣朝臣皆有重責。」荀白水的視線向四周一一掃過,「此時正是京城百姓仰賴朝廷之際,諸位大人若有什麼建言,但說無妨。」

  良久沉寂之後,吏部呂尚書先拱手問道:「不知首輔大人有什麼想法?」

  荀白水並沒有打算浪費時間,直接而又乾脆地道:「此次疫情之烈,短時難控。為朝廷大局計,本官認為,金陵應當立即封城!」

  「封城」二字一出,殿中頓時一片譁然。若是其他朝務,也許還要觀察觀察立場,掂量一番輕重,可金陵封城關係生死,那可不是能隨口附和的事情,立時便有一位朝臣站出來爭執道:「荀大人,這裡可是京城啊!天子基業,帝都之重,不是隨隨便便哪一個地方。封城之後內外隔絕,如果疫情綿延下去,豈不是要全城殉亡?」

  有人開了頭,同意的人自然便會跟上,「是啊,城裡有發病的,但也有沒發病的,難道都圈在一起等死?」

  太醫令唐知禹忙道:「也不能說是等死。城中有活水,食糧也很充足,封城後太醫署可劃出多個病區,百姓一旦出現病症,便會移送進去,統一診治。未發病的人隔離在外,儘量減少外出,小心防護……」

  禮部沈尚書急切地插言問道:「這樣就能不染疫病了?」

  唐知禹被他問得一梗,尷尬地道:「疫病這種事,怎麼都難保萬全,但總比恐慌之下四散奔逃,既得不到救治,又可能引發他處險情更好。」

  開頭髮難的那位朝臣大是不滿,瞪着他道:「你連未發病的人不受侵染都保證不了,那不就是等死的意思嘛!請問唐大人,現在城裡是病人多還是沒發病的人多?」

  唐知禹一時難以回答,只得轉頭看向上司顧況。

  顧況站起身,解釋道:「沾染了疫病之人,並不是立即就有表徵,到底是真的沒事,還是短時沒有發作,再好的醫者也分辨不出……」

  「就算按這個說法,總也有好些人本來沒事,卻因為封了城被困在裡頭不得逃生吧?」

  殿中頓時有許多人點頭應和,即便一直未曾反對之人,表情也有些猶豫不決。

  「非常之時,當有非常之膽。」荀飛盞冷冽的聲音壓住了一片低語,「封閉四門固然有全城赴難之虞,但放任疫情四散,舉國同危,對於解救城中子民又有何真正的益處?」這位禁軍大統領一直扶劍立於殿門旁側,外廊邊隱隱還有將官兵士守衛的身影,好些朝臣原先並沒有注意到這些,此時聽他開言方才意識到了什麼,許多人的臉色都有些發黑。

  「怎麼?」沈尚書表情僵硬地看看他,又看看荀白水,「這是商談,還是強逼?」

  荀白水眸色凌厲地回視着他,「諸位大人皆是朝廷棟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越是危急之時,越當為子民表率。老夫以為,封城令出之後,朝臣如有膽敢攜眷外逃,引發民亂者,當立殺無赦!」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如同被凍結住一般,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起伏不定。沈尚書等人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有幾個人沖了數步上前,似乎還要爭執。

  一直坐在椅中默默旁聽的蕭平章這時站了起來,旁移兩步,正好立於群臣之前,向荀白水抬手為禮,聲調堅穩,「封城禁令若下,我長林王府,必定遵從。」

  第三十八章 絕境求生

  如血的殘陽餘暉之下,金陵四方厚重的城門緩緩閉攏。

  聽到風聲的城內平民背着包裹細軟,扶老攜幼,一撥一撥地擁向城門,現場一片混亂,哭喊之聲四起。

  「聽說赤霞鎮的人都死光了!大家逃命啊!」

  「是啊!放我們出去!」

  「開門!開城門!」

  巡防營長槍手密列成人牆擋在主道上,槍尖向前,人流暫時被攔阻在城門內,不停鼓譟呼喝,甚至有人試圖用木板棍棒等物強行衝擊。

  兩列騎兵從城牆側方衝出,馬蹄踏出揚塵,長鞭脆響,勉強將這撥衝壓擋了回去。

  騎兵後方,一輛高高堆放着草袋的平板車被推到主道正中,荀白水由孫統領攙扶着,十分艱難地爬到草堆頂端,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蕭平章縱馬來到板車旁,東青在身側一甩長鞭,高聲喝道:「都不要吵!」

  趁着瞬間靜寂,勉強站穩的荀白水挺直了腰身,向四方拱手,揚聲道:「各位父老,京城疫災雖是大難,但也不必過於驚慌。太子殿下尚在東宮,」他一指旁側的蕭平章,「長林府的世子爺也還站在這裡,下官身為內閣首輔,府中老幼絕對沒有一個外逃的!金陵乃是天子之城,自有上天護佑,朝廷願與諸位一起,共安天命!」

  他一個五旬老人吼得聲嘶力竭,鬢邊花白的髮腳有些凌亂,又穿着一身高階紫袍官服,下方涌動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平靜了少許。

  此時增援的禁軍終於趕到,面蒙黑巾列隊奔來,密密地擋在緊閉的城門之前。

  從赤霞鎮回到扶風堂後,林奚一直在專心研究調改藥方。她是從疫病初始之期便開始參與診治之人,摸索出的藥方已有改善病情的效果,但之後總會出現多次反覆,於危重患者也不太有效。

  這方面蕭平旌有心也插不上手,除了過來幫忙搬運照顧病人以外,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林奚與杜仲小聲研討商量。

  「把你們最新的藥方給我看看。」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門邊響起,眾人回頭一看,頓時滿面驚喜,紛紛叫道:「師父!」「老堂主!」

  黎騫之微笑着點頭回應,健步而入,「剛好有事情過來,遇上封城真是嚇了一跳。」他將肩上包袱遞給杜仲,到桌邊坐下,先看過林奚的藥方,略加思忖,扯過了一張紙箋,邊寫邊道:「若按當年夜凌的疫情推斷,朝廷這次決斷還算及時……這個方子,是最後不知多少條人命才堆出來的,趕緊煎出來,先給危重病人試一下。」

  蕭平旌驚喜地道:「老堂主當年去過夜凌?那您這一來,金陵百姓豈不是有救了?」

  黎騫之按了按額頭,沒有說話,林奚在一旁低聲解釋道:「沒有那麼簡單,相似的表徵不代表就是一樣的疫病,即便真是完全一樣的病症,隔了三十年也會有所不同。師父以前的經驗雖能幫上大忙,但還是要看最終的藥效如何。……說句實話,每每瘟疫之災,若要消散,總是半靠醫者,半靠天命。」

  她說到最後,聲調已微微有些喑啞。黎騫之很清楚這種身為行醫之人的無力感,輕輕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頭。

  按夜凌舊方熬製的藥湯很快煎出,林奚到前堂幫着給危重病人餵服,又將空藥碗收入托盤中,拿回內院。

  走到藥房外的連廊下,她只覺得異常疲累,一時撐不太住,靠在牆上暫歇。

  蕭平旌在院中看見,趕忙上前接過托盤放在扶欄上,擔心地勸道:「你也應該去睡一會兒了。要是連你都累倒了,不是更沒有人能幫上老堂主了嗎?」說着由袖中取了手帕,想要給她擦拭額上的細汗,卻被她後退兩步刻意躲開。

  「怎麼了?」蕭平旌不解地問。

  林奚扶着青磚牆面,低聲問道:「平旌,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麼?我相信老堂主和你,你們會找到辦法的。」

  林奚扶在牆上的手似乎逐漸沒了力氣,身子晃了兩晃,向後緩緩倒下。

  蕭平旌嚇了一跳,搶上前攔腰抱起,一面高聲叫着老堂主,一面將她抱進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