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72章
海宴
林奚這時已經轉醒,臉色潮紅,掙扎着想要坐起來。蕭平旌趕忙上前扶住,在她身後墊了一個靠枕,焦急地詢問老堂主:「她怎麼樣?」
黎騫之默然沉思,沒有回答。這時杜仲聞訊也趕了過來,在床前蹲下探了探脈,面色緊張得有些發青。
林奚低聲問他:「外頭第一批服藥的病人,現在可有起色?」
杜仲忙答道:「只有少數幾個人不再咯血,但還都是高燒難退。」
「這麼說來,也許應該試着再加一味……」
黎騫之快速打斷了她的話,「為師知道該怎麼調方子。你現在要少動思慮,只管好生歇着便是。」林奚從枕上微撐起來,聲音虛軟,但語調堅定,「師父,此時不能求穩,請您老人家儘量大膽一些。我剛剛發病,正好可以為師父試藥。」
蕭平旌震驚地看着兩人,「試藥?怎麼個試法?」
室內的醫者都沉默了下來,片刻後,黎騫之起身來到外間,一個人沉着臉想想停停,費了小半個時辰才寫出一張新方,遞向杜仲,「去煎藥吧。」
杜仲接過來快速看了一遍,面色微驚,「老堂主,會不會太險了些?」
黎騫之低頭看着自己青筋隆起的蒼老的手,好半天才輕嘆一聲,「照方煎藥。」
林奚病倒的消息蕭平旌想了想,沒有傳回家裡。長林王府暫時也未發現病例,但以蒙淺雪素日的性情,怎麼都不可能自己躲着旁觀。她在府中等了許久不見夫君回來,便忍不住想要出門看看,結果剛走到東院二門邊,便被東青攔了下來。
「世子妃,外頭亂糟糟的,實在太危險,東青絕不可能讓您出去啊!」
「不讓我出去?」蒙淺雪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東青,「咱們兩個單打獨鬥的話,你該不會以為自己攔得住我吧?」
東青噎了一下,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蕭平章從外面進來,仿佛沒看到兩人在對峙般,叫道:「小雪過來,我正找你呢,有件要緊的事,必須得你幫忙。」
一聽說能夠幫忙,蒙淺雪立時精神一振,「你說。」
蕭平章握住她的手肘,引她走進書齋南廂的藏書室,「你當然聽說過,琅琊閣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些書,全都是平旌從琅琊書庫里抄錄下來的,據說,裡面剛好有消解這次疫災的辦法……」
「真的?」蒙淺雪仰頭看着滿滿數排與屋樑等高的書架,又驚又喜。
「可平旌正在扶風堂幫忙,我還得平穩京城大局,事情更多,全都抽不出身,只能請你幫着查找一下。就在這兒某一本某一頁裡頭,你找『上古拾遺』四個字就行了。」
蒙淺雪的手指不由自主捏住腰間的衣帶絞了起來,有些為難地道:「要我翻書啊……不能找其他人幫忙嗎?」
蕭平章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這可是琅琊閣的書,裡頭不知道暗藏了多少隱秘,不方便給外人看的。」
蒙淺雪猶豫了一下,悶悶地道:「那……那……那好吧。」
安穩住了蒙淺雪,蕭平章大略又處置了一下協助夜間巡防的事,這才帶着幾名親衛趕往扶風堂。
這時天色已經透黑,改為臨時病堂的幾間店面里只有數盞油燈照明,氣氛極為暗沉。蕭平章直接穿行到後院,一眼看見小弟呆呆站在院中,忙加快了步伐,對他道:「你傳信說老堂主已經進城,這還真是個好消息,他老人家有沒有醫治疫症的……」話到此處,他方才看清了平旌的臉色,眉心不由一皺,「怎麼了?」
蕭平旌眼瞼下一片暗青,聲音有些低啞,「大哥……林奚也病倒了……」
蕭平章吃了一驚,繞過他走向對面的屋廊,正好遇上老堂主從室內走出,急忙問道:「林姑娘還好吧?」
黎騫之滿眸疲色,扶着廊柱稍站了站,既像是在回答他,更似在努力安慰自己,「此病雖烈,但也有不少人能熬過來自愈……奚兒的身體,一向強健……」
這時杜仲捧着一碗新熬的湯藥從藥房走來,蕭平旌立即迎上前接過,自己端到林奚床前,先將她半身扶起,沾唇試了藥溫,小心地餵了兩匙。
林奚黑晶般的瞳孔有些微散,努力定神看着蕭平旌,似乎想要跟他說什麼,最終卻又沒有開口,無聲地將整碗湯藥喝下。
這是她今日所用的第二服藥劑,黎騫之顯然很是期盼能有奇效,一直在床邊觀察,隔半個時辰又診了一次脈,許久後才將手指輕輕放開。
蕭平旌已經不再像白天那般不停追問情況如何,只是將林奚的手放回被中,輕輕給她掖好被角。
屋外廊下只有一盞紙燈,幸而月色還好,光暈柔淡。蕭平章並沒有進屋,只靜靜站在階前,聽到老堂主從屋內走出的聲音,方才轉過身來。
黎騫之走到他身邊站定,憂思重重地道:「若能挨到明日不起高燒,這孩子……也許就能逃過一劫……」
病房內昏黃的燈光從半開的窗欞下透出,可以看到平旌守在床前那專注的面容。蕭平章默然片刻,低聲問道:「我能看得出來,林姑娘對我們平旌並沒有厭惡之心。請問老堂主,她為什麼不願意說出身份呢?」
黎騫之怔了怔,轉頭望向他,「世子猜出來了?」
「老堂主不就是希望平章能猜出來嗎?」
黎騫之垂下眼帘,輕輕點了點頭,「……沒錯,當年她們母女悄然出走後,的確是由老夫收留照顧的。」
蕭平章的語氣中並無責怪之意,但卻十分疑惑,「老堂主為何不肯通知父王?」
「林深夫人那個時候因喪夫之痛,整個人幾乎已經有了執念,完全經不得任何刺激。老夫是醫者,應當優先考慮病患。五年前她去世後,老夫問過奚兒,她說不願意再提舊約,這件事情也就只能這麼晾着。」
蕭平章微微皺眉,道:「這麼說,林姑娘只是在聽從母命。」
「並不全然如此。奚兒這孩子從小性子清淡,主意卻大,就連老夫,也時常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蕭平章再次看向窗邊的昏黃光影,心頭甚是難過,「不管是因為什麼,只希望上天垂憐,他們兩個自出生起就有的緣分,即便真的要斷……也不要斷在此時……」
黎騫之長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返身又回到了屋內。
這次疫病的患者中有許多人的病情都是在深夜突然惡化,黎騫之所改新方中的用藥又甚是冒險,故而絲毫不敢大意,與杜仲兩人輪流值守在病房,準備隨時應對突發的狀況。蕭平旌更是一直在床前不肯離開,即便困極稍歇片刻,眼睛閉上不到一刻鐘也會驚醒。
一直到下半夜,林奚安靜地躺着未起高熱,只是呼吸有些短促,雙頰潮紅。蕭平旌用清水絞了巾帕給她擦拭頰邊,又伸出手背想要探試一下她額上的溫度。
似乎正在昏睡的林奚突然低聲道:「你不要……」
蕭平旌伸在半空的手立時停住,低聲問道:「什麼?」
林奚徐徐睜開雙眸,眼珠上蒙着一層盈盈的濕氣,「你不要直接碰到我……這很危險……」
蕭平旌輕輕笑了一下,柔聲道:「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吧?你若不願意,我自會小心不碰到你,但朋友之間,是永遠不會彼此害怕的……」
細細的淚滴從林奚眼尾滲出,她目光恍惚地凝視蕭平旌的面龐,低聲道:「我曾經想過你是什麼樣子的……你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平旌,無論將來如何,我都很高興能夠與你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