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73章

海宴

  蕭平旌不是太明白她的意思,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頭髮,「你放心,老堂主能治好你,你不會有事的……」

  林奚短促地吸着氣,微見模糊的神智似乎突然間又清醒了一些,在枕上半抬起頭,「……我想喝點水……」

  蕭平旌趕忙起身,到旁邊小桌上倒了一盞水,攬起她的肩頭餵了一口。

  林奚的眉間淺淺蹙了起來,一口清水咽得有些艱難,蕭平旌想要再餵時,她閉上眼睛將臉轉開,搖頭不願再飲。

  怔怔地盯了一會兒手中的水杯,蕭平旌突然想起了什麼,翻身跳起向外奔去,經過外間時,順手端走了一盞小燈。

  坐守在外間閉目養神的杜仲被他一衝而過的動靜驚醒,以為出了什麼狀況,驚慌地跑到內間察看,只見林奚側躺在榻上,呼吸雖弱,狀態還算穩定,又不放心地診了診她雙手的腕脈,確定病情沒有惡化,方才長長吐了口氣。

  這時蕭平旌已經返身回來,手裡捏着一把紅紅的果子,泡進了水壺中,放到爐上加熱。杜仲剛才受了驚,不由抱怨道:「您風風火火地做什麼去了?把我給嚇得……」

  「我給林奚倒水。」

  「桌子上不是有水嗎?」

  「她不喜歡喝那個。」說話間,蕭平旌已從壺中淺淺斟出了一盞色澤淡紅的栗果水,遞到林奚唇邊餵了半勺,見她果然不再拒絕,慢慢咽下了好幾口,面上頓時露出笑容。

  黎老堂主對林奚病勢的預判甚是準確,她當晚未發高熱,次日早晨甦醒時便明顯轉好,面上的潮紅已經褪去,儘管四肢依然虛弱無力,卻沒有繼發暈厥與抽搐。

  到了晚間,林奚服下調改方子後的第五劑藥,狀態更加穩定,在黎騫之看來已與當年夜秦病患好轉時的情形基本一樣,可算是連日陰霾下難得的一個好兆頭。

  杜仲按老堂主的要求在堂里病人中挑了二十名,陸續給他們飲下首服湯藥,所有大夫全程細心照看,只盼着過了這一晚能見效驗。

  也許真的是上天開始垂憐,這批服藥病患的高熱在凌晨時開始回落,甚至有七八個人清醒了一段時間,主動開口要喝水。辛勞了一個通宵的大夫們十分欣慰,蕭平旌更是高興地跑進內院病房告訴林奚這個好消息。

  林奚此時已能半坐起身,自己拿木梳梳理着凌亂的長髮。

  「你睡足這一天,氣色真是好多了。」蕭平旌坐在床邊歡歡喜喜地看她梳頭,突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你前一晚說,曾經想過我是什麼樣子的……我琢磨了很久都沒明白你的意思,難道咱們在甘州認識之前……」

  林奚原本蒼白的雙頰頓時紅了起來,板着臉道:「發燒時說的胡話,你一定是聽錯了。」

  蕭平旌甚不服氣,「可你那晚沒有發燒啊!」

  黎騫之這時走了進來,瞧了一眼女徒通紅的臉,挑了挑花白的雙眉,坐下給她診了脈,詢問她此時身體的感覺。林奚知道自己的病況對於敲定最終的診療之法相當重要,一句一句答得十分認真。

  師徒二人正低聲探討着,杜仲突然自屋外驚惶地飛奔而入,叫道:「老堂主,不好了!前廳那二十個病人,高燒復起,其中有幾個,已經十分危重!」

  這批挑出服藥的病患,有一半原本就是已在咯血的極危者,情況一旦惡化,能挽回的餘地便很小,到了黃昏時,已有八人陸續斷了氣,仿佛清晨那片刻的好轉只是迴光返照。

  黑衣黑巾的太醫署葬師進來將屍首抬走,病堂內許多人似乎都已無力哀傷,大部分只是呆呆地看着,間或有低微的抽泣聲響起。杜仲忙碌了整夜卻是這樣的結果,心裡有些受不了地衝到門外,看着斜陽下空蕩無人的街頭,喃喃自語:「難道當年夜凌城中的景象……也是這個樣子嗎……」

  黎騫之的手輕柔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心,語音悲涼而又疲憊,「進來吧,現在還不是停下來掉眼淚的時候……」

  杜仲咬了咬牙,穩住神轉過身,隨老堂主一起回到藥房,兩人開始一項項地討論方子,察看藥材,思索什麼地方出了偏差。

  外間病患服藥無效的消息,蕭平旌猶豫了半晌還是告訴了林奚。她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地坐了足足一刻鐘,自己拿鏡子檢查了眼底舌底,極是困惑不解。

  「同樣的方子,為什麼於我就是有效的……」林奚看着床頭邊桌上的藥碗,兩道纖柔的長眉蹙凝成結,「太過危重者暫且不說,那幾位和我一樣新發病的,為何依然起了高熱……」

  蕭平旌坐在床邊陪着想了片刻,將她的手拉過來握在掌中,道:「林奚,昨天夜裡你說……」

  林奚頓時生起氣來,一下子甩開他的手,「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

  蕭平旌後半句話被卡住,見她掀被要下床的樣子,趕緊伸手攙扶,「你幹什麼?」

  林奚抿着唇不說話,扯過外衣披在肩上,吃力地扶着邊桌站了起來。

  「好好好,你要去見老堂主是吧?我扶你去……」蕭平旌也沒有辦法,只能半扶半抱地送她來到藥房。黎騫之回頭看見兩人,立時皺緊眉頭,但似乎也沒有力氣再多責怪,指着木椅讓林奚先坐下。

  蕭平旌趁機正想說什麼,杜仲恰在此時先開口問道:「剛才老堂主和我已經把藥方重新又過了一遍,實在找不出哪裡不對,姑娘有什麼想法?」

  「師父三十年前親自處置過夜秦的疫災,這個藥方最基本的底子絕對沒錯,」林奚的視線順着藥方上的字跡一點一點地移動,邊想邊道,「至於後頭調改的幾味藥,看似過猛,但險中求存也是必須的……」

  杜仲立即點頭,「是啊,而且姑娘服用之後,病情的確是在慢慢痊癒,為什麼於他們就是不見成效呢?」

  蕭平旌忙道:「我覺得……」

  「藥方一樣,差異一定是在病人身上,」林奚看向窗外,邊想邊道,「這二十個病人中,有和我情形完全一致的嗎?」

  「有個差不多年歲、剛剛發病的姑娘,但她服藥之後,依然發了高熱……」

  三名醫者面面相覷,神情都有些沮喪。

  蕭平旌終於找到空隙敲了敲桌子,「我能說一句話嗎?就一句。」

  老堂主奇怪地看向他,「誰敢不讓二公子說話?請講。」

  「我一直想告訴你們,昨晚林奚跟我說她想喝水,我就給她泡了那個……」蕭平旌抬手指向靠牆的一面藥櫃,那裡有一個小抽屜因為匆忙沒有關嚴。

  「栗果?」三位醫者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藥櫃,又彼此對視了一眼,似乎同時都想到了什麼。

  黎騫之面露恍然歡喜之色,「是因為肺火,肺火未解!」

  第三十九章 初露曙光

  帝都封禁,鎖閉城門算是比較簡單的一步,如何維持全城在危急中的基本秩序才是最難的部分。除了日常巡防以外,各病區裡的醫坊、藥鋪,太醫署的庫房,官儲糧倉和銀庫都必須加排輪值。在人手日漸緊張的情況下,要能統一調撥各府府兵、京兆衙兵、巡防營和宮城禁軍這幾方,能力和身份地位缺一不可的,蕭平章也知道此時京城裡根本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人,故而未曾推辭內閣的請託,將京城戒防的重責擔了過來,每日裡早出晚歸,時常忙得只能睡一兩個時辰。

  金陵城這樣的現狀,若說有不幸之中的萬幸,那便是兵營內尚未出現成批量的疾症,扶風堂也陸續傳來幾條不錯的消息,讓人在重重陰霾的暗影之中隱約看到一絲希望。不過城中的新發病例仍在大量出現,危重病死者的數字也在時刻增加,這座大梁帝都最終能否逃脫當年夜凌城那地獄般的噩運,此時依然是一個幽茫的未知之數。

  太子蕭元時是宮城內第一個發病的人,幸而他在症狀之初就有御醫日夜看護,病勢並沒有急速惡化,宮城角門處已經抬出去了幾十具屍體,他的情況居然還算穩定。

  「叔父封城,也封住了儲君。」荀飛盞看着宮階上被拖下的又一具屍身,眸色低沉,「太子殿下若有什麼萬一……就算京城最終得保,只怕這後果……」

  荀白水用力閉了閉眼睛,沒有說話。能下定封城這樣的決心,他又何嘗沒有想過後果,但想得過多又有什麼用,太子已經病發,身為內閣首輔,朝堂之責總該放在前頭。

  荀飛盞擔憂地看了叔父一眼,正要勸慰兩句,突然看見蕭平章從泰清殿夾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忙抽身上前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