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第75章

海宴

  荀白水有些不解地看向唐知禹,「不是已經有了老堂主的藥方嗎?」

  唐知禹無奈地解釋道:「荀大人有所不知,雖然已有診療之法,但此病乃是急症,若是四方快速擴散,這醫藥救治難免有跟不上的地方,即便最終能夠控制,只怕也會多搭進去不少的人命。」

  室內頓時一片沉寂。半晌後,蕭平章首先道:「事關金陵整整一座城池的百姓,就算有些風險,也必須得要向外求援。但唐大人顧慮的也有道理,從疫病之區派人出去,四方籌措奔走,會引發出何等事態難以預料,的確不是上佳之策。在平章看來,出城最近是衛山,陛下身邊也有醫官,直接下旨安排,豈不是會更快更穩當嗎?」

  單派一名信使出城,當然要比太常寺官員四處求援的風險小得多,可駐留在衛山的畢竟是聖駕,再小的差池也比天大,荀白水在室內來來回回踱了幾趟,臉上的表情仍是猶豫不決。

  一直默然旁聽的黎騫之這時站了起來,指着身後的杜仲道:「大人如果還有疑慮,就派老夫這個徒弟去吧。由他出城擔當信使,倒可以算是萬無一失。」

  荀白水不由一怔,「他去就沒有風險?為什麼?」

  「凡經歷過當年疫災,病後得愈的倖存者,絕對不會再染此疾,更不會傳於他人。這一點,唐大人你也知道。」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十分明顯,廳上眾人都有些吃驚地看向杜仲。

  杜仲躬身行了個禮,道:「小人生於夜秦,疫災之時我不過四五歲,一切都記不大清楚。還是老堂主進城之後才告訴我,這兩場疫災居然是一樣的。幼時能得大難不死已是至幸,若能出力緩解全城之危,於小人而言……也可以算是聊有慰藉吧。」

  他這番話極是情真意切,荀白水深深看了他幾眼,竟也沒有多加追問,點了點頭以示讚許,吩咐唐知禹準備奏稟衛山的書文。

  蕭平章看出他心中仍有疑慮,轉身走出議事的廳堂,來到無人的側廊下。果然未及片刻,荀白水便跟了出來。

  「荀大人還是有些擔心杜掌柜是夜秦人?」蕭平章向廳上看了一眼,低聲問道。

  「按這位杜掌柜的年紀,四五歲起便由扶風堂收養,老夫也相信他與濮陽纓多半沒有牽連。」荀白水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可是世子,關係到全城百姓之存亡,這麼大一件事,但凡有絲毫疑慮,也不能把賭注全都押在他一個人身上吧?」

  杜仲一個人出城,即便完全信得過,也怕他途中有什麼意外,誤了大事,可是要再加派其他人去聖駕左右,蕭平章其實和荀白水一樣,心中怎麼都有些不放心,思來想去,突然想起平旌曾說過衛山有琅琊鴿房。

  「琅琊鴿房?世子是說飛鴿傳書?」

  蕭平章點了點頭,「飛鴿所傳只可能是一條簡訊,自然比不上當面向陛下稟報那麼清楚。不過這也只是為了防備萬一,只要確保能把最要緊的消息傳遞到衛山,也就夠了。」

  荀白水其實也並不是多懷疑杜仲,現下又有了萬全補遺之策,臉上頓時喜笑顏開,匆匆向蕭平章道了別,便趕去催看唐知禹所擬的奏文。

  京城裡急需的只是在限期內籌措足量的白茵草送到,並沒有什麼複雜的要求,這次隨駕在衛山的又有太醫署的醫正,不明之處他自然能向梁帝解釋,故而唐知禹的文書擬寫得極快,不多時便準備妥當,給顧況和荀白水看過,鄭重地交給了杜仲。

  目送這位扶風堂的信使縱馬離去後,荀白水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淡了些,另外一抹完全不同的憂思浮上了眉梢。

  京城已有遏制疫症的藥方,以衛山的反應能力,及時籌送藥材應該也沒有多大問題,按照這個情勢發展下去,金陵城當下的這場劫難,應該是能夠順利度過。

  危局一解,聖駕一歸,便是秋後算賬的時間。只要一想到還關押在刑部天牢中的李固,荀白水的心頭便是一陣陣的發緊。

  「大人,您現在是回府嗎?」荀樾見他站在馬車前半晌不動,小聲地問道,「好幾日都沒有進過府門,也該休息一下了。」

  荀白水輕輕搖了搖頭,喃喃道:「眼下還不是安睡的時候……阿樾,趁着長林世子暫時騰不出手,你替老夫走一趟天牢吧……」

  請金陵鴿房向衛山鴿房傳信,於蕭平旌而言是件極簡單的事,費不上多少工夫就已辦好,趕回府去向兄長交差。

  此時封城已有二十多天,街面上早已看不見敢於閒走的路人,只有巡防的官兵、收屍的葬師、出診的大夫和被抬向集中病區的患者。蕭平旌一路快馬,不多時到了府門邊,奇怪地發現蕭元啟正站在階前的石獅邊,一臉想要進去又有些猶豫的樣子。

  「元啟?這種時候你還出門?」蕭平旌跳下馬走了過去,「府里還好吧?」

  蕭元啟一驚回頭,看見是他又放鬆下來,道:「病亡了兩三個下人……我還好……」他的手指有些緊張地抓着自己的袖口,捏捏放放,最後才下定決心,「我有一樣東西,想請平章大哥看一下。」

  蕭平旌疑惑地眯起眼睛,「什麼東西啊?」

  「……家母的遺書。」

  第四十章 其名墨楨

  萊陽太夫人的遺書原本有七頁,蕭元啟早就焚燒了其中四頁,餘下留存的三頁交到蕭平章的手中,自己默默退到一旁,等他看完。

  片刻後,蕭平章徐徐問道:「萊陽侯府是由荀大統領親自帶隊查抄的,他那麼仔細的人,怎麼會沒有發現這封遺書?」

  「這是在禁軍查抄之後……由濮陽纓轉遞給我的。」蕭元啟面色蒼白,語調卻很平靜,「家母做的那些事,背後都曾有濮陽纓的慫恿,她已在信中一一寫明,平章大哥也能看到……」

  蕭平章將信紙放下,深深看了他片刻,問道:「這些隱情,你為何不早些呈報?」

  蕭元啟眼圈微紅,低下了頭,「濮陽纓有上師之尊,深受皇后娘娘寵信。家母卻是大罪之身,死無靈位。一封出自她手的遺書,我呈報上去想做什麼?又能做什麼?最後也不過是自找麻煩而已。不怕平章大哥見笑,若不是聽說乾天院已經被查封,我今天也不敢來長林府。」

  蕭平旌在旁插言問道:「濮陽纓替你母親轉交這封信時說了什麼?他做這些事總該有他的目的吧?」

  蕭元啟忍住眼底的淚意,深吸一口氣,「還能因為什麼呢,他不過是知道我們母子一向相依為命,所以希望能像擺布家母那樣,激起我的仇怨,繼續擺布我罷了。」

  蕭平章又瞟了一眼手中信箋,問道:「這遺書行文有斷,好像少了頁數?」

  「是。還有兩頁……談的都是當年舊事和一些憤懣在心、糊裡糊塗的抱怨。雖說子不言母非,但這種黑白不明的話我實在不願意再看第二遍,所以當時就燒了……」

  蕭平章默然片刻,淡淡道:「元啟,無論是否有人慫恿擺布,你母親所做的那些事,終歸是她自己做的,並沒有可以脫罪之處。」

  「元啟明白。我今天來見平章大哥,並不是想拿濮陽纓來替母親開脫,而是另有緣故。」蕭元啟定了定神,快速道,「濮陽纓試圖要控制我,我雖然不敢舉報,但對他的舉動還是十分留意,所以跟蹤過他的徒弟韓彥,也記住了幾個多次出入乾天院的人。其中有兩個人,此刻就在城內。」

  蕭平旌吃了一驚,失聲問道:「此刻?」

  由於從來沒有公開在乾天院出入過,渭家兄弟以為不會有人認得他們是濮陽纓的手下,走在京城街頭時並不十分警覺,臉上甚至連遮掩的黑巾都沒有系一條,根本沒有想到在金陵城中,居然還有那麼一個人記得他們的面孔。

  蕭元啟曾尾隨渭無病去過赤霞鎮,事發後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這場疫災是誰的手筆,心中不免慶幸自己終究沒有真正與這個瘋子為伍。金陵封城之後,他不顧阿泰的勸阻,多次出門察看城中的景象,越看越是心驚,好幾次竟走進了太醫署劃定的病區裡頭,被阿泰哀求着拖了出來。

  渭家兩兄弟的面孔就是這個時候闖入了他的視線,很是嚇了他一跳,立即跟蹤在後,確定了這兩人的落腳之地,回府後猶豫了幾天,還是來到了長林王府。

  這是一個機會。蕭元啟知道自己面前不可能有太多的機會,能抓住一個是一個。但要舉報渭家兄弟,就必須要給出一個注意濮陽纓的理由,而在長林世子這樣聰明的人面前,編造得再完美的藉口,也比不上說一句實話能得採信,所以考慮再三,蕭元啟最終決定呈交遺書。

  事實證明,這看似冒險的一步走得很對,蕭平章在片刻思忖後露出了讚許之色,命他帶着平旌前去抓捕渭家兄弟。

  金陵城的主街大道交叉縱橫,每一條都寬闊平直,但也有許多普通民居只以不通車馬的小巷相連,巷道寬度僅容兩人並肩。渭氏兄弟臨時隱身的院子便在這樣一處街坊中,根本無須調動大量人手圍捕,只要等他們走入巷道前後一堵,自然也就逃脫不出。

  渭無病咬牙看着巷口抱劍而立的蕭平旌,轉身再看看攔在另一頭的蕭元啟,和渭無量彼此對視了一眼,同時躍身而起,選擇了沖向那位萊陽小侯爺。

  蕭元啟當然不打算展現自己的真實實力,只是擋住兩人等着蕭平旌快速趕到。在二對二的情況下,渭家兄弟完全沒有任何機會,不上十招,蕭平旌劍尖一挑,先將渭無量逼到一邊,近身而上,擒住了他的手腕,向巷道磚牆上一甩,將他的身體重重摔砸在地上,他就立時癱軟。渭無病驚怒之下,拳風暴漲,躍身猛擊向蕭元啟面門,迫使他連退兩步,露出一道空隙,正想疾步衝過,蕭平旌的手掌已從後方按上肩頭,五指一收,肩骨碎裂之聲傳來,他慘呼一聲前撲倒地,被蕭元啟一腳踩住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