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田園地主婆 - 第2章

慕流蘇



 第二章喜事

  衝出來的人影是一個矮小干扁的老太太,秋香色半新不舊的襦襖襦裙穿在身上空蕩蕩的。花白的頭髮梳的一絲不亂,一根雙排雕花銀簪子插在腦後攥着的髮髻上。

  這個人,就是孫氏的婆婆譚氏。

  看到站在灶房門口的孫氏,譚氏稀疏眉毛下的三角眼立時豎起來,指着孫氏張口就叱道:「你作死去了?要你燒飯還得三請四求,八抬大轎!你腳底生瘡還是腿上流膿?從後面雜屋到這才幾步遠?懶驢上磨,存心不讓一家子人吃上熱飯熱菜,存心不讓我們老的好過是不?」

  孫氏僵了下,還沒來得及轉身,譚氏身後的楊氏開了腔。

  「三弟妹,你杵在那幹啥?沒聽到咱娘正跟你說話呢!」楊氏「善意」的提醒孫氏。

  譚氏一聽這話,眼睛瞪得更大:「你個木頭樁子,婆婆跟你說話,身都不轉,撂個大臉子給誰看?」

  「娘,我、我沒那意思……」孫氏拽着手裡的圍裙,陪着小心解釋。

  「少在這磨嘰,沒瞧見那日頭都照頭頂了?趕緊的燒飯去,耽誤了上晝拔棉花杆,看我怎麼收拾你!」譚氏不耐煩的揚手一揮,催促孫氏。

  「誒,我這就燒去,一定不耽誤事兒。」孫氏唯唯諾諾着,還沒抬腳又被譚氏喊住:「入秋了你妹子這幾夜睡不踏實,日裡沒精神頭,早飯給你妹子做個蛋羹補補,擱飯窩邊暖着,回頭她起身給她端去,別惜着油鹽,雞蛋記得挑個兒大的!」

  「誒,我記下了,這就做去。」孫氏溫順應道,順手已經將圍裙系在了身上。

  「喲,梅兒也這般哪?嘖嘖,我這做嫂子的聽着都心疼。」楊氏忙地接道,「我們蘭丫頭這幾日也直嚷嚷着犯困,娘,要不,也讓三弟妹捎帶給蘭丫頭也做個雞蛋羹回回神?不用挑個兒大的,小的就成。三弟妹,你說咋樣?」

  孫氏茫然的看向譚氏,譚氏斜了眼楊氏,拍了拍衣襟口漫不經心道,「我瞅着蘭兒倒挺好,小孩子家家的,多動動不就得了,補多了不好!老三家的,還傻愣着幹啥,該幹嘛幹嘛去呀!」

  確定譚氏沒了其他吩咐,孫氏這才匆匆進了灶房,不多會,煙囪里噴出股股黑煙,灶房裡也傳出乒乒乓乓的鍋碗瓢盆聲。

  譚氏滿意的轉身,瞥見楊氏還站在一側,眼睛咕嚕嚕瞟着灶房的方向,手裡還端着瓦盆,一副盤算的樣子,顯然對那雞蛋羹還是念念不忘。

  「娘,院子裡風大,您老回屋歇着去吧。上晝要割拔棉花杆,三弟妹動手遲,我這就去灶房給她搭把手也快些。」楊氏趕緊將盆里的水倒掉,轉身跟譚氏笑着請示。

  譚氏陰沉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對楊氏道:「我這三個媳婦里,就數你最孝順懂事。灶房的事兒你三弟妹一個人忙的過來,就不用你去攙和了。今個起早了我這左臂有些發酸,你趕緊扶我回屋給我揉揉去!」

  ………………………………

  孫氏一個人在油煙升騰的灶房裡忙碌着,老梁家人多,兄弟們成了親的都還住在一起,一口鍋里吃茶飯,挨着牆壁搭建的灶台也大。

  孫氏用裡面那口大鍋燜飯,外面那口小一些的鍋燒菜,燒好的菜盛到瓦盆子裡,坐在熱水裡保溫。

  灶台上還有零零散散幾口大小不一的瓦罐,裡面灌滿了水,燒的咕噥作響,基本上一頓飯下來,喝的水,洗的水都有了。

  雖然心裡擔憂着錦曦,但孫氏還是很麻利的將飯菜做好,又給小姑子梁俞梅燉了雞蛋羹送到她屋裡,這邊,老梁家的人已經陸陸續續起身,譚氏在楊氏的攙扶下來了灶房,環視了一遍後,便吩咐將飯菜擺到隔壁的桌上。

  灶房隔壁有一間空屋子,裡面擺了一張半舊的八仙桌,一張小一些的方桌,這裡是老梁家用作飯堂的地方。

  老梁家的規矩,只有男人和訂了親的孫子們才有資格上大八仙桌吃飯,孩子們夾了菜在邊上的小桌子吃,由譚氏領着,媳婦們則要伺候着男人孩子們吃完,收拾妥當了,在灶房就着剩菜剩飯扒兩口就算解決了。

  為着月底梁禮輝的定親酒宴,老梁頭的長子,梁禮輝的父親梁俞駒專門從附近的長橋鎮趕回村子裡,飯桌上,梁家男人們對梁家長孫梁禮輝的定親一事,迫不及待展開了很熱烈的討論.

  飯後,媳婦們上來收拾了碗筷,男人們對於飯桌上的討論話題興致勃勃,老梁頭也是意猶未盡,所以也沒急着下地幹活,而是圍着八仙桌喝茶抽旱煙,等着老梁頭再補充些啥。

  因為高興,老梁頭還喝了幾盅酒,黝黑的臉膛浮起兩抹潮紅,目光炯炯環視着屋裡的眾兒孫們,道:「禮輝是咱老梁家長子長孫,又有秀才功名在身,他的親事是孫兒輩裡頭一遭,咱老梁家在村里算得上是厚道人家,孫媳婦那邊也是秀才的女兒,這親事籌辦起來可萬萬馬虎不得!村里人都看着呢,不能給人瞧了錯處去,這往後家裡小的們嫁娶也都有個依仗的!」

  坐在老梁頭下首的長子梁俞駒應道,「爹言之有理,這親事代表的不止是禮輝,更是咱們整個老梁家的聲譽,兒子們一定用心操辦,保證不落人挑剔。」

  老梁頭點頭,掏出腰間旱煙杆吧嗒着抽起來。

  「犬子禮輝能有今日這份出息,全賴咱爹這些年的諄諄教導和悉心栽培。如今又給他置辦這樣門當戶對的親事,兒子時常叮囑禮輝,將來他出息了,定然第一個要報答的人就是爹您老人家啊!」梁禮輝的父親,老梁頭的大兒子梁俞駒又道,聲音有點哽咽。

  作為當事人的梁禮輝則是有些木訥的站在梁俞駒身後,垂着眼臉上有點發紅。

  「嘿嘿,大哥不愧是讀過書的人,說出的話就是不一樣,兄弟我也是這樣想的,為難在說不出來!大哥這三言兩語就把兄弟我的心裡話給講了出來!」

  老二梁俞林連聲附和,梁俞駒微微額首,腰杆挺的筆直。

  老梁頭擺擺手,有點慨嘆,「一家人甭說兩家話,咱做上人的,還不都巴望着你們下人好!」

  說着,老梁頭又將月底梁禮輝定親,具體的細節安排再次跟兒子們敲定下來。

  無非就是請客送禮幾個方面,給女方家準備的定親禮,有吃食,煙酒,點心瓜果,以及尺頭,鞋帽,首飾,胭脂水粉林林總總。

  這些都是梁俞駒直接從鎮上的梁記雜貨鋪子裡取,無需去別家買。

  而酒宴上的菜式,宴請的賓客也需要提前張羅。

  另外,媒人那塊的謝媒錢也不能落下……

  一切敲定齊全,譚氏催促起下地幹活。

  老大梁俞駒忽然想到什麼,跟正起身的老梁頭道:「爹,光顧着禮輝定親高興了,這兒還有一事差點忘說,兒子想討您老的意思。」

  「啥事?」老梁頭詫異問道,其他人也都看向這邊。

  「昨日親家那邊捎來消息,定親定在二十六,二十一就得請媒人上門來交換庚帖。這不,老三家的曦丫頭還擱在那屋吊着,爹您看這事……」

  「有啥好看的,曦丫頭患的是會過病氣的死症,早就該送去土窯子了。擱家裡多一天,對其他人都不好!我提議,不如明個就給送出去,大家都省事!」不待老梁頭開口,梁俞林搶先道。

  站在梁俞林身側的楊氏附和着點頭:「蘭兒她爹說的對,媒人上門交換庚帖那可是關乎終身的大事,倘若被親家那邊知曉咱家裡還住着晦氣的人,親家他們也會不樂意的!」

  老梁頭叼着旱煙,瞅着站在人後的老三梁俞忠:「老三,曦丫頭是你閨女這事你來給句話!」

  從進屋吃飯到飯後熱烈的討論,老三梁俞忠基本上沒發出啥聲響,如果不是因為大哥和二哥提議提早送走錦曦,梁俞忠完全願意被人忽略。

  梁俞忠被人群推到老梁頭跟前,滿臉胡茬,聲音低沉:「爹,今個換了藥,指不定喝着就有起色了,再緩兩日可中?」

  楊氏又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哎喲三弟,你明白人咋犯糊塗了呢?曦丫頭那病擱在別家,一天都呆不得早扔土窯子去了,這早幾天晚幾天的,沒啥好計較,大夫都撂下話,橫豎是沒得治了!弄不好衝撞了禮輝的喜氣,禍害的可是咱整個老梁家,那可就真不划算!」

  「我說三弟,你這叔叔咋做的?二哥我都懶得說你,瞧你那心長咯吱窩去了吧?就你那閨女,不巴望着大侄子好?不巴望着你其他的侄兒侄女們好?」老二梁俞林乾脆直接訓斥起梁俞忠。

  屋裡其他人對此都沒出聲攔截梁俞林,梁玉忠不理會梁俞林夫妻,只巴巴望着老梁頭,一屋子人的目光也都齊聚在老梁頭身上。

  老梁頭吧嗒着吸進一口煙,抽出煙杆在桌沿邊磕了磕,轉首對梁俞忠道:「這事,爹琢磨過了,老三,你二哥二嫂說的在理,你可不能犯糊塗,曦丫頭不能再拖,要不明個就給送出去吧!」

  梁俞林夫妻得意的交換了個眼神,又去瞥梁俞駒,梁俞駒正袖着手站在老梁頭身後,見梁俞林望過來,梁俞駒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屋裡的其他人也開始紛紛表示贊同,唯有老四梁俞洲面有不忍,但譚氏在旁邊瞪着,梁俞洲也不敢輕舉妄動.

  梁俞忠脹滿血絲的雙眼一動不動的盯着老梁頭,聽他如此說,梁俞忠啥話不說,雙膝一軟,砰的一聲跪在老梁頭跟前,額頭砰的一聲磕在老梁頭的腳跟前。

  老梁頭怔住了,梁俞駒則皺起眉頭,喝道,「老三,你這是幹啥呢,趕緊的起來!」

  梁俞忠不理。

  譚氏顛着小腳衝過來揪住梁玉忠的半邊臂膀,扯不動他,就使勁的搖晃。

  「都這樣了,你還要咋地?僵頭怪腦的,你這是存心要逼死你爹呀,逼死你爹也換不回你那閨女的命!」

  梁玉忠像木樁一樣跪在那,一動不動,粗聲道:「爹,兒子求你,求你讓曦兒在家多呆兩日,換庚帖前再不見起色,兒子親手送……送出去……」

  老梁頭瞅着面前蓬頭垢面的三兒子,打了個唉聲:「老三你這又何必?唉,就依你這回吧,最多五天,不能再耽擱了!」

  梁玉林還想反對,老梁頭擺擺手:「罷罷,都別吵吵了,曦丫頭這事就這麼定了。大夥都回屋簡單拾掇下,一會子跟我下地拔棉花杆去才是正事!」

 

第三章

母女

  眾人都自散去,從頭至尾,都沒人留意到孫氏的缺場。

  孫氏在灶房草草扒了幾口剩飯剩菜,洗完碗筷,剛進門就聽到梁俞駒提到提早交換庚帖的事兒。孫氏頓感到不妙,顧不得多聽,只想着快跑來找錦曦,這樣就能多一點跟女兒相處。

  此刻,灶房後院通往小雜屋的一段小梗路上,孫氏踉蹌着跑的急惶急色。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輕柔的推門,所幸錦曦也沒睡着,正睜着眼盯着黑乎乎的房梁發呆,對於孫氏這麼快的返回,錦曦有點意外。

  「曦兒,娘的好曦兒……」孫氏一進門,就哭着撲倒在床邊,一張臉慘白慘白的,像失了魂兒。

  錦曦猜測她一定是跑着來的,路上摔了跤,髮髻垂落了幾縷在耳後,身上也沾惹了些許的泥土,看起來有些狼狽。

  不過才一頓早飯的功夫,那邊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極有可能跟自己有關,不然孫氏不會突然崩潰成這樣的。

  錦曦艱難抬手,摸了摸孫氏哭得有些模糊的臉,弱聲道:「娘,你別哭,有啥事慢慢說。」

  孫氏握住女兒瘦削並有些脫皮的小手,好不容易才穩住一點點情緒,爬起來坐到床邊,順勢撈起錦曦摟在懷裡。

  從孫氏斷斷續續的述說中,錦曦終於知道了早飯間發生的事情。明白自己的存在,對於即將置辦喜事的老梁家,是必須剔除的晦氣。

  如果換做本尊,估計心該撥涼撥涼的吧,錦曦悲嘆!

  這樣的人家,實在讓錦曦提不起半點好感。

  錦曦的手被孫氏緊緊握在掌心,她哀哀哭着:「娘是最沒用的娘,救不好曦兒,也留不住曦兒,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我的曦兒才十歲呀……」

  孫氏哭的肝腸寸斷,那種絕望和無助,讓聞者揪心。

  「娘,這都是命,誰讓女兒福薄,偏生了這樣的怪病。」錦曦靠在孫氏懷裡,有氣無力道。

  說話對於此刻的錦曦而言,其實是很費體力的事情,但她必須要說,不說,她就真的小命玩完了。」

  「能再跟娘待幾日,女兒也知足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過幾日去。」錦曦道.

  「能能,一定能的,曦兒莫怕,即便去了土窯子,娘也陪着你!」孫氏摟緊錦曦,生怕她飛了.

  能有活着的機會,為什麼要兩個人一起死?錦曦想着。

  「女兒橫豎這樣了,娘跟了我去,丟下妹妹,女兒也不安心!」錦曦苦笑。

  「可娘啥都沒能為你做,想想心上好似擱了把刀子!」孫氏摸着錦曦的頭,又哭了。

  錦曦舔了舔乾裂的唇,艱難擠出一絲笑,道,「女兒其實最想吃娘做的東西,如果還能再吃上一回,就算死了也知足了!」

  孫氏眼淚淌的更凶了,坐直了身子問,「曦兒想吃啥?娘一定給你做來!」

  錦曦想了想,便報出幾樣來,都是這深秋時節生長的蔬菜,就是不知道梁家村這邊是不是都種了。

  「薺菜、青椒家裡菜園子裡有現成的,野莧菜娘去後面山野里挖,曦兒,你身子不好,有些東西還是要稍稍忌口的,這酸棗……」

  「娘,別的菜沒有都成,就這酸棗,我惦記好久好久了……」

  錦曦在孫氏懷裡輕輕蹭了蹭,她好多年沒有這樣跟人撒過嬌了。

  孫氏耐不住,頃刻便妥協了,想想女兒這怕是最後一回吃酸棗了,不忍心拂逆:「好好好,酸棗就酸棗,只要我們曦兒愛吃就成,還有啥想吃的不?」孫氏耐心問道,眼裡的慈愛和酸楚纏雜在一塊,看的人心都揪成了一團。

  錦曦又報出幾樣蔬菜瓜果的名稱來,孫氏認真的聽着並一一記在心底,娘兩個低聲親香了片刻,直到外面老梁家灶房後院那邊傳來譚氏的喊聲,孫氏才依依不捨離開了小雜屋。

  屋子裡再次陷入一片安靜,牆角堆放着的一堆雜物里傳來老鼠悉悉索索的聲響。

  錦曦擼起袖子,孱弱的手臂上隱隱可見皮下那些隱隱紅斑。

  本尊患的這種怪病,跟現代的某種病症有些相似。皮下,粘膜出血,手指脫皮,再結合本尊生病前一段時日的生活經歷,長期的營養不良,入秋後又鬧過一段時日的腹瀉,錦曦猜測,在這個時空讓大夫們束手無策的死症,擱在現代,或許是壞血病吧?

  壞血病正是因為維生素C的嚴重缺乏而導致的疾病,在現代根本不會危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