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劍如虹 - 第8章

樂小米

  她算蔣瞎子六十歲能老來得子,而且據說是狀元命,結果,蔣瞎子和他老伴依照《春宮圖》為藍本,一直折騰,不停的炮製所謂的「靈丹妙藥」,可是,一年過去,蔣瞎子他老伴沒任何動靜,倒是他們家的母豬給添了一窩小豬,蔣瞎子一直到處問別人,是不是要給這些小豬請上老師,好讓它們中出一名狀元……

  都怪我當時江湖閱歷太少,所以段青衣任何一句話,我都拿來當聖旨。我要是知道吳大媽算命的水準只屬於玩票檔次,殺了我,當夜我也不會再在棋苑呆着。

  其實,段青衣那天,擔心我夜盜霓虹劍是假,他來安定軍心,讓我安靜的等在棋苑裡,不給他花天酒地的生活添麻煩倒是真的。

  枉費我當時還含情脈脈的沖他拋了無數次媚眼。

  六

枉是金枝玉葉身

  見到傳說中的神仙人物羽靈素,是在我進棋苑的第三天早晨。那時,我正在劈柴。清晨的露珠蠻水靈的,沾在萋萋芳草上,映射着清晨的陽光,仿佛一腳踏上,便踏進了一方天堂。我看着滿手的小水泡,對羽子寒的痛恨漸深,我當每一塊木頭都是羽子寒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一斧頭一斧頭劈下去,真過癮!

  管事的劉嬸一早披着衣服從上院急急火火的走來,喊了丫鬟暖容和碧珠,說是小姐咳血了,讓她們趕緊去幫忙,老夫人昏了過去,上院的丫頭手忙腳亂的,一時忙不過來。

  暖容和碧珠也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匆匆趕到上院。鬢角垂髮蓬鬆,一臉習以為常的模樣,並不多着急。

  劉嬸進了廚房後,看到正在劈柴的我,走了上來,說,小仙?

  我回頭,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眼前的中年婦人,一身粗布打扮,卻是風情別樣。臉上的表情是故作隨和,但是看起來卻仿佛戴着一層面具,令人極其不舒服。我好奇的問她,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啊?我們認識?

  劉嬸爽利的將衣服整理好,笑,說,我在這裡管事的,有個風吹草動的我不知道,那該誰來知道?你是大少爺親自領進門的,居然還是從正門領進來的,你可知,這正門只有主子們走得,我們下人沒有這天大的福氣的,所以,對姑娘你的情面上自當別講。但話又說回來,你目前也還只是丫鬟,所以,小仙姑娘,劉嬸如果近日裡勞煩着你的,你也就別介懷。

  我挺笨的,但是還是能看得出這個高級僕婦的玲瓏之處,她準是擔心將來羽子寒跟我勾搭成奸,然後我做了小妾什麼的,飛上枝頭做了鳳凰,人變得矯情起來,會記得她素日裡的不好。可是,她確實多心了。這次說話,是她第一次跟我說話,這些活計,也是羽子寒那個壞蛋給我安排的,與她沒有任何關係。我沒有理由記恨她,所以,我只是笑笑,沒說什麼。

  關鍵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劉嬸在我身後看了半天,直到我回身時,她才從思考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故作隨和的笑道:小仙,你也跟着去上院幫下忙吧,那裡真真已經是雞飛狗跳了,看你丫頭也是手腳利索的孩子,走,給劉嬸搭把手吧。

  說完,就拉着我沿着小徑,直直的走進上院。我當時太激動,因為天生好色,一聽要見到傳說中的美人了,大腦就不思維了。所以手裡還掄着劈柴的大斧頭,就闖進了羽靈素的閨閣。

  杏色的紗幔緊掩,空氣中流淌着汀蘭一般的幽香。細瓷花瓶里,幾束初開的桃花含苞競艷,丫頭僕婦們端着水盆和藥物進進出出的,雖有焦慮,但卻是一臉習以為常的姿態。一位老中醫正在桌前,懸絲診脈,長長的紅線一直從老醫生的指端蔓延到紅木床上的錦闈中,紗幔里傳來一個女子微弱的喘息,惹人不勝憐惜。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那聲息聽起來,似乎是遊走在天堂邊緣了。

  我嘴巴一時不老實,就嘟噥了一句,我說,都快死的人了,還這麼講究,懸絲診脈到底是懸,還不如讓老醫生親手診脈呢!要不,乾脆,你們就準備後事吧!

  我的話,驚得一屋子人停住了進出腳步,直愣愣的看着我,在一邊端坐着的劉嬸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老醫生被我一說,手直哆嗦。紗幔里也傳來更為激烈的咳嗽。憑我行走江湖多年而來的經驗,她已經讓這滿屋子的人折騰的不行了。

  因為天生善良,外加聰明機智,所以,我想我乾脆死馬當活馬醫吧,先給這小妞吃上一顆素參救心丹再說。但是我太忽視我手持利斧的驃悍造型了,所以,當我急不可待的衝進帷幔時,整個屋子的女人都被我的舉動嚇得幾乎喪心病狂的尖叫不停,似乎我是要進去將羽靈素給大卸八塊似的。

  羽子寒恰在此時,從門外進來,見我此種舉動,情急之下,飛起一顆石子彈在我肩胛穴上,我身體軟軟一晃,就依在了床邊。他疾步走上前,眉眼冰冷如刀,緊緊盯着我,說,丁小仙!你這是幹什麼?你不會因為我讓你砍了幾天柴,就來算計我姐姐吧!

  我當時真是百口莫辯,老天知道,這素參救心丹普天之下就這麼兩顆,為了偷到它們,我費盡心力,本來還打算用在自己和段青衣最危急的時候。現在倒好,都怪我同情心泛濫,自找沒趣。

  我說,羽子寒,你老娘的,你別這麼侮辱我的智商好不好?我要殺人還能殺得這麼驚天地泣鬼神、殺得人人皆知麼?你最好趕緊給我解穴,趕緊,否則你姐姐就沒救了。

  羽子寒並沒有理睬我,徑直走到床邊,輕輕扶起病床上不停喘息的羽靈素,他說,姐姐,你沒事吧?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那張驚為天人的臉,看得我忘記了疼,忘記了自己身處狼窩。我想,我若是男人,看了一張這樣的臉,也會心動不已。怪不得江湖上會有「美人如玉劍如虹」一說,我小時候真該多跟村頭的楊老夫子多學學文化課,此刻,我真找不到合適的詞眼來形容羽靈素這張面容給我帶來的無限驚艷。

  所謂絕色,不過,如斯。

  羽靈素輕輕探頭,點墨一般的眼眸中淚光岑岑,漆黑的長髮因病未曾梳攏成髻,散落菱花床上,更勝了病中西子三分。她看了看床下的我,臉上飛速的翻過驚訝之色。美人臉上出現了這樣的顏色,令我無比自卑。我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早晨沒有好好洗臉;而且昨天剛學會了往臉上擦胭脂抹粉,肯定技術不到家,臉弄得跟猴屁股似的。

  關若兮確實也是美人,但是我一點都不嫉妒她,因為她出身在勾欄場所,滿身風月,段青衣那小子,就是愛上了她,也不敢娶回家。我太了解他了,他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堅決的信心。這麼多年,多虧了聰明機智的我不斷的鼓勵他,支持他。

  而羽靈素,樣子也好,身世也好,我突然很害怕,如果段青衣看到了,會不會對她產生什麼非分之想呢?然後,他將她娶回角浦,那麼,本來屬於我的茅草屋,立刻就該換女主人了。

  想到我滿山遍野的茅草屋,即將不姓丁,改姓羽,我就難受。

  羽靈素指指床下的我,看了看羽子寒,幾許薄喘,她說,你,你趕緊扶這姑娘起來,我看了這女子倒是特有眼緣,一心的喜歡。然後,她就靠在羽子寒肩上不停喘息。

  我一聽她鶯啼婉轉般的聲音,嫉妒之火更為茂盛了。我覺得老天造人的時候,絕對是不公平的。他造羽靈素的時候絕對是吃了開心果了;造我的時候,絕對是吃臭豆腐吃多了。

  我對羽子寒說,你趕緊放了我啊,要不你姐姐的小命就沒了,到時候,我估計就是我扛她回角浦,也只能做乾屍標本了!趕緊的,我這裡有素參救心丹。



棋苑清夜月有輝

  羽子寒愣了,看着我,說,你說什麼?素參救心丹?你是誰?

  我知道,他之所以愣住,完全是因為,兩年前,吳江世家的素參救心丹被盜一案曾經在江湖掀起了滔天風波,還引起了江湖門派之間的猜忌和糾紛。如今,我口口聲聲說這東西在我這裡,分明就是承認,自己是兩年前的那個賊。

  羽子寒將我拉起來的時候,黝黑的眼睛直直的烙在我的臉上,仿佛要將我看穿一般。我不屑的輕哼了一聲,將藥丸從口袋裡掏出,扔在床邊。轉身拎着大斧頭就離開了。

  至於,他們吃不吃,與我沒有干係。我已經表現了我救人的心意了。更重要的是,我是怕看到她吃那藥的時候,我會後悔,情不自禁的上去搶。

  要知道,這藥可是價值連城。否則,為什麼我不肯輕易將這兩顆藥出手。就比如昨夜吧,段青衣那陌生而神秘的苗疆迷香,為什麼令一上院的人都跌入了昏睡之中,唯獨沒有在我身上發揮效應呢?

  就是因為我身上有這兩顆素參救心丹,它們吸納百毒。

  大清早就遇到這樣的事情,不僅敗興,而且敗財,真是霉運。但是總的來說,見到了美人,權且當作花錢逛公園了吧。

  七

棋苑清夜月有輝

  哪位偉人說的來着,付出總有回報。好人更是好報。

  素參救心丹是不會這麼無端的被貢獻出去的——它為我在僕人房裡換來了一張床位,也就是說,我終於脫離了馬廄睡眠時代,進入了後柴房時代,當然,辦這件差事的是眼疾手快的劉嬸。

  夜裡,暖容留在了上院服侍羽靈素,碧珠從上院回來,說小姐服下了救心丹後,病情穩定了很多。然後,她就轉到我身後,語氣幽幽的說,小仙,你這次立了大功,估計,少爺會重重有賞的。她說,素日裡,他們就姐弟情深的。小仙,你要有福氣了。

  這些丫頭的話,我不是聽不出來,他們的意思就是,丁小仙,你個小狐狸,終於攀上了少爺的大腿,要做姨娘了!我們平時里沒少對少爺施媚,卻沒有你爬得這麼快!

  她們確實是小女人,要知道,像我這麼胸懷寬廣的女人,絕對不像她們這麼胸無大志。我知道羽子寒是帥哥,可是,帥哥遍天下,難道,我就為了這個帥哥邁步不前了麼?這太不符合我的一貫思想了。

  半夜裡,下院響起了清澈的笛音,那種飄搖的溫馨,讓我想起了角浦的夜,那個時候,段青衣總是在壩上吹樹葉。青綠的樹葉在他抿緊的嘴唇上,吹出銷魂的旋律。我就將腦袋靠在他腿上,小手搬弄着他胸前那粒胭脂石,眨着眼睛看星星,一邊看,一邊幻想。什麼時候我手裡的金子能像天上星星那麼多啊?什麼時候我收集的帥哥能像天上的星星那麼多啊?什麼時候我才能在角浦這方熱土建立的茅屋像天上的星星這麼多啊?

  我突然,很想段青衣。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什麼?是不是又在和關若兮討論風啊,花啊,雪啊,月啊。這個男人最大的壞毛病就是總是想附庸風雅。難為他不問細枝末節,就跟我來了江南。或者,這也是他所謂的職業道德——賊,只管依照訂單做事拿錢,不必與客人問短長。

  這算不算是一種氣魄,一個處於事業高峰、名滿江湖兩道的賊的豪邁思維方式,誰敢同他這樣的人物開玩笑啊?當年,縣太爺的老婆包夫人只是想試探一下自家縣門口這招牌賊是不是名過其實,便下了五千兩白銀索要蔣瞎子腦袋上最黑的那根頭髮。當段青衣拿着那根黑髮到她面前時,她便開始不認賬。要段青衣證明,這怎麼一定會是最黑的那根。段青衣揪過被剃成光頭的蔣瞎子對包夫人道:丁小仙已經給蔣瞎子剃光腦袋了,你難道還能從蔣瞎子頭上找出一根比這頭髮黑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