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那麼傷 - 第3章
樂小米
引子
(四)鏡子裡的思念
你很想念他,是嗎?
這一句話,我無數次對着鏡子說過。
每一次,我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問,你很想念他,是嗎?然後,就會緊緊閉上嘴巴,不回答。鏡子裡,只留下一個女孩委屈的眼睛和堅強的臉龐。
這個糾結,從我八歲那年開始。
很小的時候,我就變得異常愛美,經常在媽媽的梳妝鏡前,臭美不已。為此,他曾悄悄給我買過一個很小的鏡子,圓圓的,包裹着粗糙的綠色的塑料殼。
當時的他,大手粗糙,布滿了為生活奔波的裂紋,卻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溫暖我的地方。
那天,他將我抱在腿上,把鏡子放到我的小手裡,然後,心滿意足地笑,對奶奶說,你看,咱家姑娘懂得美了。說完,擦擦頭上的汗水,哈哈地笑。
我一直都記得他的笑,記得他的笑容沿着他臉上的笑紋綻放成花一般模樣。記得是那樣的深,那樣不可替代,不可忘記。因為,我曾經和我的弟弟,可愛的莫帆,一同喊過他,爸爸。
當然,這只限於我八歲之前。
麥樂說過,傷感的回憶容易讓人老,比較不合適我們少女。所以,我努力讓自己儘可能少地記起這段不快樂的往事。
但是,2005年的5月5日,在我丟失了「巴依老爺」之後,卻忍不住又想起。原來,「巴依老爺」與「阿凡提」永遠是無法相親相愛的,就好比,如果我恨我父親的話,便永遠不可能去原諒他。
原諒他在我八歲那年的離去。
只不過是我八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這個男人便就此離去。我常常會想,他是不是懼怕做父親的責任啊?所以,才會在當年,就那麼,一走了之。
(五)圈養在心底的蛇
2005年5月5日。陽光之下,還發生過什麼?
哦,那天,麥樂和黃小詩跟管理員嘔完氣後,就走到公路邊找到了我。麥樂大概是想起我詛咒她和黃小詩的那些「臨死前的遺言」了。
她說,沒想到啊沒想到,莫春,原來你腦子裡裝了這麼多惡毒的念頭啊!原來,連我和黃小詩,你都不放過啊!你太黑了!要不說嘛,患難見真情!我今天可算見識你這個小人了!說完,她就聳着肩膀,故作鄙夷地看着我。
而在她身邊,停止了哭泣的黃小詩倒是很哲學地說了一句話,她說,其實,每個人的心裡暗處,都盤着一條自己也無法覺察的毒蛇。有的人心中的毒蛇永遠地睡着了;而有些人心中的毒蛇突然驚醒了,吐着鮮紅的芯子,擊中了那些或許自己都不想傷害的人。
麥樂很大嘴巴地接了一句,你後媽這麼折磨你,大概就是心裏面那條毒蛇開始發作了!
這樣,本來已經在摩天輪驚嚇風波中忘記傷心事的黃小詩又開始傷心起來。我和麥樂又不得不再次安慰她。
我抬頭看看麥樂,說,都怪你烏鴉嘴!這次換什麼地方讓她忘憂?碰碰車?蹺蹺板?
麥樂吸了一口煙,將煙蒂扔到地上,說,要不把她搬火星上去吧!
我笑,我們倆要有這個技術,先把她後媽搬到火星上去好了!
麥樂撓了撓亂七八糟的頭髮,皺了皺眉頭,說道,也是噢。
(六)那些或許我一輩子都無法知道的……
2005年5月5日。我回憶中的關鍵句子——摩天輪的門開了,我們很害怕;「巴依老爺」丟了,「阿凡提」很孤單;我又想起了他留給我的不開心的往事,可是我還是想他了,因為他曾經是我和莫帆的爸爸。
那麼,你們,你們的2005年5月5日,又有什麼記憶呢?
是誰,從這個單薄的日期里,悄無聲息地走過了你的生活?又是誰,虔誠地守候在命運的下一個路口,安靜地等待着你的再次路過?
你若是記得,一定要悄悄地寫下來。因為,我擔心,其中的某一些小小的細節,將會對我很重要。
其實,我也知道的——
這些,
或許,你會告訴我。
或許,你什麼也不說。
梧桐那麼傷
第一章
一、麥樂、莫春以及「那些小時候的迷信」(1)
第一章
就如同那個古老的傳言
如果
將你的名字埋在梧桐之下
是不是就能期待幸福出現?
一、麥樂、莫春以及「那些小時候的迷信」
麥樂說,莫春,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曾迷信過那麼多東西啊?比如,一隻貓會有九條命;比如,吃泡泡糖時咽下去,腸子會被黏結起來;再比如,小孩子撒謊會被大灰狼拖去吃掉;更離譜的是,我們還相信大人所說的,我們是他們從山溝啊、馬路上撿回來的,或者是用玉米餅子、饅頭換回家的。
麥樂說這話時,腦袋埋在針織毛衫大大的衣領里,白皙的脖子縮得很短,她手裡拿着銀色調羹,不停調着眼前的咖啡,香氣裊裊,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她並不看我,只是,自顧自地說,莫春,你看,我們多傻!為此,我還特意將表姐家那隻老貓從三樓扔下,結果,貓沒摔死,我差點被表姐給掐死;還有泡泡糖,你說,我們小時候,物質多貧乏,怎麼會捨得將泡泡糖吐掉啊,不都吞下肚子了麼?可也不見得誰的腸子被黏結?大灰狼的故事嚇得我說了那麼多年實話,現在才發現,其實說實話,才會被大灰狼拖去吃掉。比如那天,在暢樂園KTV,我喝了酒,舌頭大,對着那個駱駝臉的邱總說,你長得真像駱駝啊。結果,我的臉就立刻被那幫人打得腫成了駝峰……
麥樂的意思我懂,她是說,我們年少時有很多真理都被長大後的實踐顛覆了。
比方說,高中時,我和麥樂擠破腦袋拼命學習,三更燈火五更雞,終於在千軍萬馬中奔過獨木橋,奔進象牙塔,「天之驕子」的稱號沒戴多久,朝廷下了文件,將我們劃成「普通勞動者」。想到堅挺的人民幣堆出的這四年大學之後,姚麥樂同學將繼續光榮地在酒吧里做駐唱,而我也將無尚榮耀地處於失業狀態中,偶爾給那個叫白楚的漂亮男子打打零工,心裡就抽搐。雖然,這個美好的男子令我不勝嚮往之,花痴之,癲狂之;最後不勝抓狂之——他竟然無視我的千般美好,與那個叫溪藍的整日病歪歪的小美人雙棲雙飛了。
麥樂說,莫春,早知道,我小時候,就多摔幾次貓,早日破除「迷信」思想對我的戕害,我現在該是蓋茨第二了!
麥樂總這麼大舌頭,喝酒會大舌頭,喝咖啡也會大舌頭。就連課堂上睡覺,也會睡成大舌頭。有一次物理課堂,她睡得天昏地暗後,猛然爬起,問教物理的女老師:老師,咱們這個高數什麼時候考?
那堂課,物理女老師很生氣,因為她太年輕,所以,一直對下面的麥樂翻白眼,無知者無畏的麥樂就同她對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