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那麼傷 - 第5章

樂小米



沉浸在畫中的白楚沒留意,我兩隻綠油油的眼睛正滿是飢餓地看着他漂亮纖長的手指出神,半天后,他才記起眼前有我這麼一個大活人在晃蕩,遂抬頭,看了看我,說,莫春,你和那個麥樂,小時候受的什麼教育啊?我怎麼就沒覺得自己被那些所謂的迷信纏住腳呢?

白楚說完,將新畫擱在桌子上,伸伸懶腰,沒等我回答,他兀自看看表,皺眉,問我,莫春,你怎麼這個時間到我的畫室呢?我好像沒讓你來吧?你今天沒課嗎?

白楚的話,有時蠻讓人難受。其實,我也只不過閒來無事,從學校里溜達溜達,就溜達到他的畫室里。

白楚這樣處於人生得意狀態的人,自然記不得小時候的事。或者,他一生都這麼順利,這些繁瑣的事情對於他,沒有可笑之處。

所以,那天,我給白楚倒了滿滿一杯白水之後,就落落地離開了。

我離開的時候,白楚正盯着窗外出神,杯子裡的裊裊熱氣升騰在空中,漫浸着他微長而濃密的睫毛和濃濃的眉毛。

其實那天,我恰好是鼓足了幾分勇氣,想同他說一個摻着玩笑的事實。那就是,我小時候也迷信過,迷信過一種叫做梧桐的樹。小的時候,奶奶曾告訴我,梧桐樹是鳳凰神鳥唯一棲息的地方,所以,將你念的人,想的事和物寫在紙上,埋在梧桐樹下,就可以實現自己的心愿。

我曾在梧桐樹下埋過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於遠方,一個是白楚。

於遠方是我父親,白楚是我喜歡的男子。

梧桐那麼傷

第一章

二、白和楚,都是我喜歡的字;而它們成了你的名字。(2)

八歲時,我埋下於遠方的名字,我就一直在梧桐樹下等待着這個曾給了我無數次溫暖、卻又不辭而別的男子,回家。

十四歲時,我奔跑出城市,在一個那樣偏遠的地方,找到一棵梧桐樹,上氣不接下氣地劇烈心跳着,埋下了白楚的名字。

是的,白和楚,都是我喜歡的字。很久之前,語文老師就告訴過我們,漢字充滿了溫度和顏色。所以,白和楚,就承載了我那個年齡關於年輕男子、翩翩佳公子的所有遐想,譬如,白雲飛、楚留香。

而,白楚卻是這樣的恰好,恰好成了你的名字。

我又是這樣恰好,恰好將生活同遐想混淆。懵懂的年紀中懵懂的感覺白楚是老天扔下來給我的。

麥樂說我是白痴。

可是,怎麼辦呢?恰好,就這樣恰好,我遇到的這個男子,他的名字恰好有我心跳的溫度和臉紅的顏色。

當然,後來,因為溪藍的出現,我就不再那麼白痴地在梧桐樹下埋我想念的人的名字了,我將紙條上寫上金子銀子元寶人民幣美元英鎊,希望自己的發財夢能夠實現。

即使是溪藍出現了,可我還是惦記着白楚,惦記着他對我笑的時候,眼底曾經有的滿滿的溫柔和光亮。他那雙漂亮的手,除了會畫出漂亮的畫,還會做天下最美味的雞湯。當然,這種美味的雞湯,我只嘗過一次,還是我發燒感冒的時候。

年歲已經很久了的樣子,我還是記的。當時的白楚帶着一身雪花進門,眉梢上也掛着白白的一片,眼睛裡是一片蔚藍的顏色,漂亮的手中拎着一隻很肥的小公雞。

當時奶奶在家,但是白楚執意要親自下廚房。所以,在這棟暗黑的樓房中,我斜靠在床上,聽着廚房裡乒乒乓乓的聲音。

奶奶知道,我在跟着一個年輕的畫家學畫畫。但是,她沒想到這個畫家是這麼年輕,這麼好看。於是,一貫熱心腸的奶奶湊到我面前,問道,這小伙子多大了啊?還沒媳婦吧?沒媳婦的話,我給他找幾個吧?

我當時雖然發燒,但是好在沒有被燒糊塗了。如果被燒糊塗了的話,我一定跟奶奶說,你甭給他介紹了,等我長大了,你把我嫁給他吧!

後來,因為害怕奶奶真的要給白楚找女朋友,我再也沒有讓白楚來我家。當然,這其中更有一個小女孩不為人知的小小的自尊和虛榮在裡面——我實在不願意讓這個那麼矜貴的男子看到這樣破舊的樓棟,這樣狹小的家。

那天的雞湯真的很美味,白楚很細心地將小公雞剁得極其細碎,笑,說這樣方便入味。當時,我一直盯着他纖長的手指發呆,他很溫柔地一勺一勺地吹冷,一勺一勺地放到我的嘴邊。然後,淡淡地跟我說着一些畫室里有趣的小事情。最後,他略略心疼地口氣,埋怨,你這傢伙,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大冬天,為什麼往水裡鑽呢?

我又不是傻瓜,沒事的話,我當然不會往水裡鑽了。我當時也是見義勇為,發揚風格而已。要說起我掉進水裡這事,也得由我弟弟莫帆的好朋友胡為樂說起。

胡為樂是典型的沒事找抽型性格,嚴重的精神分裂。從他十三歲從美國回來,出現在我視線里開始,我就已經發現了他的這個特點。他第一次跟着莫帆到我家,看着在一邊給小狗貝勒和太子餵食的我,對莫帆說,這姑娘是你姐啊?怎麼有點大小眼,長短腿呢,好像還是招風耳。

當時,我可只有十五歲啊,生活中剛剛出現了一個叫白楚的男子,正是我愛美心盛的時期。你想,有人這麼詆毀我,我能不生氣嗎?

我一生氣,就拎着狗盆,沖他摔打過去。嚇得胡為樂倒退出門,一腳踩空,順着樓梯滾了三圈,跌得幾乎都不能動彈了。

當時,他安靜地躺在那裡,等待莫帆到樓下把他扶起,也等待着我驚慌失措地下去跟他認錯。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都跌成了那個樣子,我也不放過他。我直接從樓梯上蹦了下去,又跺了他兩腳。而他的好兄弟,莫帆也只有在一旁看的份兒,不敢上前勸我。

也就是從那天起,胡為樂對我產生了敬畏之心,他見過兇悍的女生,但是沒見過像我這麼兇悍的。

梧桐那麼傷

第一章

二、白和楚,都是我喜歡的字;而它們成了你的名字。(3)

說到白楚埋怨我的冬天落水,也是因為胡為樂的「沒事找抽」。他十四歲開始長鬍鬚了,於是,在路上順便調戲那些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說她們嘴巴上也長鬍鬚,說她們是典型的內分泌失衡。你想啊,現在的小姑娘,哪個不是厲害的主兒。於是,那些厲害的主兒們,合力將胡為樂推到了路邊湖裡。

而我,恰好從那裡經過。

胡為樂不會游泳啊,更巧的是那群小姑娘也不會游泳,更更巧的是,我也不會游泳啊。但是,倒霉就倒霉在我天生熱心腸,這一點,隨我奶奶。於是,我的心腸一熱,也就忘記了自己不會游泳的事實了。直接從自行車上蹦下來,蹦到了湖裡。

湖水那個冰冷啊,比肯德基里的冰可樂還冰冷啊。

在一邊熱烈掙扎的胡為樂一看我這麼英勇就義,慷慨獻身,可能也覺得自己死得其所了,於是也就不怎麼掙扎了,只見浮着薄冰的小湖水冒出一串小水泡,他就沉底了。

當時,岸上的小姑娘大概是被嚇傻了,竟然直愣愣地看着我和胡為樂掙扎之後,冒着水泡沉底。

我不知道最後,我和胡為樂是怎樣被救上來的。

我當時的神經估計被冰傻了,竟然感覺滿天雪花飛舞之下,一漫畫中才有的漂亮的王子從天而降,將濕漉漉的我,從湖底溫柔地抱起,抱上了南瓜馬車,載到了溫暖而華貴的皇宮。皇宮裡的壁爐里劈里啪啦燃燒着熊熊的爐火,王子在眾侍者的眼前,再次很溫柔地將我抱到爐火前,正在我惆悵自己是不是要在王子深情的注視之下寬衣解帶,將衣服在爐火邊烘乾時。王子居然低下頭,俯身親吻了我。我瞪大了眼珠子不知該迎合還是拒絕或者是欲拒還迎……這時,只聽到一聲犬吠,我便從這場華麗的昏迷中清醒了過來——睜眼一看,我已經躺在家裡的熱被窩裡了,左邊臥着太子右邊臥着貝勒,兩條狗正在爭先恐後地舔我的臉。

我一看,悲憤不已。原來那夢裡的王子居然是這兩條小傢伙。

在我揮手將它們推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心,緊緊捏着一枚精緻異常的袖扣,內斂沉靜的銀色,浮面上是精心凹刻的圖案,四周鑲嵌着鑽石樣光芒的寶石,如同碎裂的星辰一樣。袖扣中央浮雕着一大寫字母J,不知道有什麼特別的含義。而反面,也是極其精緻的英文字標:Cartier。

這種別致典雅的袖扣,我只從麥樂手中搶來的《瑞麗》雜誌上才偶爾見過。

那一刻,心情突然浮沉不定起來,某些似乎遙遠而模糊的影像就在眼前晃啊晃的,難道,我真的遇見了王子?

王子將我救起來後,深情的地我的時候,發現我太過迎合了,心想,我靠,這簡直就是蕩婦嗎,就將我拋棄了;還是我太過矜持,王子心想,這不是木頭嗎,真沒趣,才將我拋棄的呢?更或者,王子看到了旁邊清秀的胡為樂,而王子恰好又是同性戀,就將胡為樂給抱走了?

恰好,這時,莫帆回家,告訴我,他剛從胡為樂的病房裡回來,胡為樂被搶救過來了。我喃喃道,原來,王子不是同性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