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手札 - 第3章
沁紙花青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緊張又激動地開口問:「你……這麼彎它們,是在施法嗎?」
「不。」我笑着說,「還要等等,我只是有點兒無聊。」
「那你手裡的是什麼?是魔法材料嗎?很稀有嗎?」她似乎舒了一口氣,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我旁邊,右手卻依舊沒有離開劍柄。
「風乾的小哥布林手指,很常見的。」我依然微笑着,順便將那兩個小東西在她眼前拋了拋。
珍妮的臉色立刻變了,猶豫了好一會,悄悄地往旁邊挪了挪。
於是我在心裡輕輕地笑了起來——這個小傢伙,和她們家的那位祖先真是一個模樣。屋子裡安靜下來,微弱的燭火將我們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外面隱約傳來些聲響和光亮,大概是一些鎮民在遠遠地看屋裡的動靜,卻又不敢靠近。在這樣一個類人種不大光顧的小鎮,一連莫名其妙地死掉這麼多人,的確稱得上是一件讓大家都惶惶不可終日的大事情了。
那些人三三兩兩地看了看,然後又端着蠟燭離開了這個不詳之地,周圍再次安靜下來。
這安靜是一種古怪的安靜——即便沒有犬吠與風雨聲,在這個季節的夏夜裡總還應該有昆蟲的鳴叫聲。然而我們的周圍一片死寂,只聽得到兩個人的呼吸和木桌上燭花的偶爾爆響。
在這種安靜里珍妮開始有些不安,於是打破了寂靜:「……上次,我這樣待了一夜都沒事,真奇怪……」
「嗯,這次也不會有事。過了今晚就好了。把你的鎧甲穿好,別脫下來。」我笑了一下,把她放在桌上的半身甲拿起來遞給了她。
於是珍妮的神色馬上嚴肅起來,一邊迅速地套上鎧甲扣連接處的皮帶扣,一邊沉聲問我:「嗯?一會要戰鬥嗎?什麼時候開始?」
我輕輕聳聳肩:「夜裡寒氣重,生病了很麻煩的。」
珍妮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無奈又哭笑不得的神情來,正要說些什麼,桌上的燭火卻忽然在這時晃了晃。我們兩人身後的影子隨着那燭火晃動,像是木頭牆壁上張牙舞爪的鬼影。珍妮的表情迅速凝重起來,左手按在劍鞘上,右手把劍身拉開一半,上身微躬,雙腳前後錯開,擺出一個非常標準的戰鬥準備姿勢。
「你現在出去,幫我看着月亮。月亮越過中天的時候,就進來幫我。」這時我站起來把她手裡的劍推了回去,看着她的眼睛,用凝重又不容置疑的口氣對她說。
「可是那蠟燭……」她指了指桌子上仍然在晃動的火苗想要爭辯,我又打斷了她的話:「我要在月過中天以後施法,你出去幫我看着月亮,然後再進來告訴我。那蠟燭是我的魔法陣發揮作用的緣故,再耽擱了事情就不好辦了。」
珍妮握了握拳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走出門去。
這孩子和她的祖先果然是一種性格,乾脆果斷,在做決定的時候從不優柔寡斷。我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迷霧森林裡的那個影子,心裡卻有些難過起來。
珍妮穿着那半身甲一走出屋子,房間裡的光亮就立刻暗淡下來。燭火不再晃動,而是陡然被拉長,成為一條極細極長的火線——就像是被周圍無形的力量緊緊擠壓着,痛苦無比卻又動彈不得。壁爐前面的那柄劍上的劍身上忽然浮現出一層很淡的紅光,那亮光在劍身的花紋上扭動遊走着,最終凝聚成一個小孩子扭曲的面容,然後發輕微卻極尖利的哀嚎來。
在這越來越深的夜裡,寄居於劍身之中的亡靈終於籍着屋外不遠處的那顆大栗樹再次現身了。這是一個死於火焰之中,又被無數怨氣淬鍊的孩童亡靈,是一個極罕見的火焰之靈。還在成長的它渴望生靈的鮮血,一旦得到了滿足,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它就將離開劍身,附身到那顆巨大的栗樹上,籍着栗木卓越的元素親和力成為一顆詛咒之樹。那時候死掉的將不再是兩三個人,而是成千上百的人——直到有一個有足夠能力對付它的魔法師出現並且以極大的代價毀滅它。
此刻這個火焰之靈在向我發出召喚,要我拿起它,並且將劍插進自己的身體裡。然而我的雙眼爆發出一陣熒光,抵禦了這魅惑心智的亡靈召喚。然後我的右手握住地上的柳木魔杖,左手將那兩根小哥布林的手指拋進早已畫好五芒星陣中。
五個短促的音階一脫口,我將魔杖地上重重一頓,五芒星立時發出淡淡的綠色熒光。一陣凡人無法覺察的魔力波動以我的手杖為中心擴散開來,然後被屋外的栗樹接收。巨大的栗木將這波動成倍地放大,然後通過我之前撫摸它時在它體內留下的那個小小魔力陷阱將這波動沿着它的樹根傳導入地下——我幾乎能夠感到,地下有什麼東西沸騰起來了。
第七章
少年啊快去創造奇蹟吧
魔劍上的火焰之靈與栗樹的聯繫被我的魔力粗暴地推擠開來,於是那亡靈本能地驚慌起來,試圖從劍身上脫離。而一旦脫離,它就再也無力凝聚自己的身體,最後消散在空氣里變成無所不在的魔法元素。
我自然不會讓它這樣做。我想要的是一柄封印了火焰之靈的詛咒魔劍,而不是一柄並不能算得上珍稀的鋼鐵長劍。
幽居於地下數百年的沉睡怨靈被我以栗樹傳導下去的魔力波動驚醒、驅使,掙扎着從地下升騰而起,匯聚在兩根乾枯的小哥布林手指上。於是那兩根手指忽然變得豐滿有力起來,從原地跳起,緊緊地捏住了劍身上那個試圖逃走的火焰亡靈。
兩根手指迅速被火焰之靈的火焰焚毀,然而以它們為載體而現於世間的怨靈卻不會被焚毀——它們只會痛苦無比。它們迅速地滲透進劍身里,與小女孩火焰亡靈糾纏在一處,然後用它們積攢了上百年的陰冷以及濕氣使得它逐漸喪失活力,被固化在劍身內部的鋼鐵紋理之中。
淡紅色的光暈從劍身表面褪去,被拉長的燭火像是長長出了一口氣,一下子回復了原狀,房間裡的光線明顯的亮了起來。
此刻珍妮正好從屋外快步走了進來,執劍在手,緊張地對我說:「月亮已經過去了,我們可以開始了!」
不得不說,與靈魂打交道還是讓我更舒心一些,因為那樣不會像過度使用塑能系魔法一樣,讓我精神透支,頭暈噁心。於是我現在還有餘力走到那柄詛咒魔劍旁邊,把自己的食指在它的劍鋒上劃了一下。一滴鮮血滲透進劍身,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奇妙的聯繫就在我與它之間建立了起來,然而這樣還遠遠不夠。劍身里的火焰之靈仍然蠢蠢欲動,正一點一點地消噬那些將它固化的陰冷怨靈。
我的舉動在珍妮看起來有些奇怪,接着她似乎想起了死去的幾個人看似自殺的場景,於是驚叫了一聲,執劍劈向那柄魔劍的劍柄,試圖讓我與它分離開來。
她的反應很合我的心意……於是我的左手食指一屈,魔劍立刻從地上拔起,又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擲出,翻滾着投向珍妮的胸口。不足兩米的距離沒有給她太多的躲閃空間,劍身正中她的半身甲。只是我控制了角度,那劍身實際上是平平地撞上了她。
一陣只有用真實之眼才看得到的白光在兩者接觸的地方一閃而過,我立時感覺到劍里的火焰之靈安定了下來……並且是永久地安定了下來。
有幸被這件半身甲上的魔力固化的,自有了人類歷史以來,它大概是第一個。
一切都已經完成了。於是我輕輕頓了頓右手的魔杖,地上殘餘的骨粉一下子燃燒起來,發出刺鼻的焦糊味。然後又屈一屈左手有些麻木的食指,讓那劍掉落在地上。
珍妮這時候才來得及握着劍退後,我走過去扶住她,笑着說:「好了,魔法陣已經發動了,它被我們制伏了——多虧你擋的那一劍。」
她睜大了金色的瞳仁的眼睛,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問我:「這樣就結束了?」
「結束了。」我走過去用發麻的左手撿起那柄長劍——我的身體素質還不足以支撐我指揮它持續地作戰。
「可是……我們該怎麼告訴他們?」珍妮猶豫着把劍收進劍鞘里,看看我手裡的長劍,又看看地上的血跡。大概鎮子裡的人不會相信魔劍殺人這類的說法,就像人們很難相信桌子上的木杯會自己燃燒起來一樣。
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於是我對她說:「給他們留下一封信,以珍妮·馬第爾爵士的名義,告訴他們兇手已經被抓到,是一個被通緝的罪犯。我們將連夜離開送他去王都接受審判,並保證這裡以後絕不會出現類似的殺人事件。」
「可這是謊言啊!」她幾乎立刻皺起了眉頭。
「善意的謊言好過殘忍而令人迷惑的事實。」我在屋子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那柄長劍的黑木劍鞘,把它掛在了腰間,「你是想對他們說出他們所不能理解的事實,然後聽憑人們對你的猜疑和詆毀慢慢蔓延,還是希望『珍妮·馬第爾』在這個鎮上從此成為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詞彙?」
「我……」她開始猶豫起來。我則找到一隻生了鏽的匕首,在木桌上刻下了幾句話,接着吹滅了蠟燭,拿起口袋與魔杖,拉着她推開了門。夜晚已經過了一多半,細細的月牙掛在東方的天空,大地上只有微弱的光亮。火焰之靈被我封印,草叢石縫裡的小生命們也就開始地低鳴叫起來。我們越過三個高高的柴草垛,然後毫不費力地翻出了牆——那牆只是為了防禦身高極低的類人種,卻並不能對我們這兩個身手還算敏捷的人造成阻礙。
夜晚的空氣帶着涼意與濕氣,還有夏季野花的香味兒。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卻看到珍妮還不時地回頭去看那鎮子的圍牆。
她的神態和動作又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一個約定。幾乎就是在這一刻,在西大陸艾瑞法斯特的這個濕潤而芬芳的夏夜裡,在藍黑色的星空之下,我放棄了一個想法,作出了另一個決定。
「用不着在意這點小事。」我拍拍她的肩膀,上面有凝結出來一層薄薄露水,「以後會有更多的事情給你做,更大的責任給你承擔,會有多得數不清的機會讓你獲得自己的榮譽,贏得一個爵位——只要跟着我走,跟我一起去完成一些事情。」
我看着珍妮·馬第爾因為聽到了我的這番話而驚訝得微微睜大的眼睛,問:「你願意嗎?」
一點露水停留在她長長的睫毛上,這個尼安德特女騎士的白髮在微弱的月光下發散着熒光。她的睫毛似乎無法承受這一滴露水的重量,在我的注視下忽閃了幾下,然後又有力地抬起來,對我說:「……但你要保證絕不有違正義與公理。」
「我保證。」我微笑起來。
於是她的臉上出現了那種輕鬆又愉悅的笑容——那種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所應該有的那種愉悅。
然而片刻之後某條小路上又響起一個聲音——「你拿走了那家人的長劍!」
然後是一陣同樣很輕鬆的大笑——這是我的聲音。
第八章
劍鞘峰
珍妮·馬第爾從小接受的是正統的騎士教育——「榮耀即吾命」。但我不得不慶幸在如今這個人類數量稀少的時代,舊時代的騎士精神也褪色了許多。否則我絕不會這麼容易說服一個出身騎士世家的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業的少女。然而無論再純潔的理想,再高尚的動機也都是一種欲望,而操控欲望這種事情,我似乎一直比較在行。
我告訴她我獲得了神啟,我將遵循神的意志前往幾個地方,消滅幾個古代遺留下來的黑暗遺蹟,最終拯救整個艾瑞法斯特。
在艾瑞法斯特流傳的有關迷霧森林戰爭的諸多民間版本中,其中就有一個勇者魔法師和美少女劍士的版本——邪惡的死靈君王撒爾坦·迪格斯占據了精靈族的聖地世界之樹的核心,人類大軍雲集低語森林,拯救了即將滅亡的精靈一族並將其護送到安全的處所。然而死靈君王擁有不死的身軀和近乎半神的魔力,人們被世界之樹的抗拒屏障阻礙,圍困了他數月卻毫無辦法。
後來一個神秘的魔法師出現了——他與人類聯軍中一名女性劍士一同刺殺了死亡君王撒爾坦·迪格斯,最終解除了艾瑞法斯特最大的危機。那個魔法師的名字無人知曉,女劍士的名字卻在之後的百年間廣為流傳,她的名字是米蓮娜·馬第爾,後來的帝國侯爵,珍妮·馬第爾的祖先。
很巧的是,我也是一個魔法師。這使得那個她一直認為是傳說的傳說瞬間變得真實而清晰起來。
為了讓她心中的這種想法更加牢固,五天的步行之後,我們出現在古魯丁村莊以西的劍鞘山山腳下。
劍鞘山一共有十一座山峰,最高峰是劍鞘峰。因為那座山峰之上有一道數米寬大裂縫直入地面,就像某位戰神將他的劍插進了山峰,然後又拔了出來,才留下這樣的痕跡。
我告訴珍妮,某位神靈在夢中告訴我的第一個地點就是這裡。
而實際上,我從不相信有什麼神靈,若是我一定要相信某件人們無法解釋的東西,那麼我選擇一種在東大陸徹爾尼茲被稱做「緣分」的東西。
從我出生到現在的二十個年頭裡,我一直在試圖從某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雖然作為一個魔法師,我的頭腦遠比普通的人類敏銳,但那種混沌的感覺卻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它伴隨我的身體一點一點變得強壯,頭腦一點一點變得睿智,然後擁有足夠的力量離開那個一直居住的地方,追尋一些過往的記憶,並且遇到珍妮——那件鎧甲的另一位主人。
這種關於「緣分」的研究,在西大陸艾瑞法斯特的具體表現就是唯一的預言系魔法:大預言術。
我想一定有人在我還未出生的時候對我使用過這個法術——它要我等待一個人,一個將改變我命運的人。于是之前我會一直在我小小的法師塔下開滿白色花朵的草地上等路的盡頭有一個人走過來,逐漸清晰……然後在等了十幾年仍未等到之後終於決定離開那裡,最終遇到了珍妮。
然後我想起了更多的東西,知道了還有更多的謎團要我去解開,而實際上,從我第一次具有自己的意識起,我知道的東西就遠比任何一個凡人都要多。我甚至有一種預感,我的生命就是一個解密的過程,這種欲望已經成為一種本能潛伏於我的體內,指引我在以後奔走下去,直到打開所有的鎖,得到答案或是毀滅。
所以現在我和珍妮走在鋪滿落葉的斜坡上,並且不停地揮舞長劍展開面前那些叢生的荊棘與有毒的藤蔓。一種熟悉又親近的感覺在冥冥之中指引着我,要我去接近它,打開它。這感覺隨着我接近劍鞘峰而愈加強烈,甚至略微驅散了我頭腦中那與生俱來的混沌感。
這片山峰周圍的森林至少有十幾年不曾有人類光顧——因為這裡盛產一種在西大陸臭名昭著的植物「抓腳藤」。那是一種很像爬山虎的東西,一旦有生物經過,它們就會憑藉本能纏住他們的腳,然後攀遍全身,直到他們死在地上,將腐敗所致的養料提供給這些惡毒的植物。
除去抓腳藤之外,叢林間的各種小毒蟲也一直是對大部分人形生物最致命的殺手之一,然而托我手上這柄詛咒魔劍的福,較小的蟲子都已被火焰亡靈的不詳氣息驅散,省去了我們不少麻煩。
走到中午的時候,珍妮和我都已經氣喘吁吁了。博地艮行省的天氣一直都挺不錯,陽光一直都挺明媚,這明媚到了叢林裡就變成了蒸騰的熱氣,暖暖的濕意貼在我們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比被汗水浸透還要難過。
珍妮一直用她特有的那股孩子氣似的認真嚴肅勁兒問我到底要去往何處,是否會有激烈的戰鬥,我只得用神諭這樣的理由來打發她。因為直到現在也依舊是一種類似本能的東西在驅使着我向前再向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前方究竟會有什麼等待着我。
我們艱難地踩踏着突起的石縫爬上由一塊裸露在外的土黃色岩石構成的相對較緩的小山坡後,我知道自己離目的地已經很近了。此刻在這塊岩石上居高向下看,廣闊的綠色森林猶如一片汪洋大海在陽光下升騰着極淡的白色霧氣,上面則是因為巨大的高度而顯得格外陡峭、令人望而卻步的延綿山峰。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穿越了山腳下那片巨大的叢林,來到劍鞘峰的半山腰了。
山腰上開始有清爽的山風,我們略略解開鎧甲與領口,讓身上的汗水被山風帶走,然後開始仔細尋找某個可能存在的、不同尋常的地方。然而未等我們浪費太多的力氣,我手中的那柄詛咒魔劍已經出現了不同尋常的跡象。
一陣輕微的魔力波動沿着劍柄傳入我的手掌,劍身似乎被某種異樣的力量吸引着,斜斜指向石坡靠近山體的一側——那裡是一從茂盛的矮灌木,上面生長着可疑的紅色漿果。就在那從灌木之後,一陣熟悉的氣息不斷湧出,似乎急切地召喚着我,要我靠近。
我輕輕拍了拍背向我的珍妮的背甲,將魔杖交到左手,右手則抽出了那柄看起來平淡無奇的長劍。
「我想我們找到了。」我說。
第九章
安塔瑞斯之盾
灌木之後竟然是一條不知道何年何月形成的石頭通道,岩壁粗糙,卻剛好能夠容納一人行進。我將一小塊月長石的碎片鑲嵌在魔杖頂端預留的小小凹槽上,然後默念了兩個音階的咒語,使得它亮了起來。照明術——同其他不需要記憶的魔法一樣,是煉金法陣這門技藝的產物。而實際上煉金法陣的歷史要長過魔法,應用得也更為廣泛。當然,這種程度的廣泛僅僅是相對魔法而言。
大多數魔法師都會在他們的魔杖上預留照明術的法術位,這種冷光源沒有溫度,不會引燃易燃物,也只消耗極少量的精神力。唯一的缺點就是需要月長石作為施法的媒介。
我們兩人緊握長劍一前一後地行走,漸漸將洞口的光亮甩在身後,直至消失不見。這條通道略略向下傾斜,坡度不大。然而在行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外面的炎熱退去,洞裡的溫度變得冰涼刺骨的時候,我知道我們大概已經走下了幾十米的深度了。再向前走去,洞壁上甚至有水珠滴下來。腳步聲在洞窟里前後迴蕩,像是有一整支軍隊在行進。
這樣大的聲音,簡直是在告訴別人「這裡有兩個傢伙已經走進來了」。我只希望那種強烈的本能不會是專程帶我去送死的。
又過了十幾分鐘,我們兩個人原先全神戒備的狀態都已經鬆懈了下來,甚至在心裡希望幻想中的危險快點出現,好結束這一段單調又讓人發狂的旅程。其間我從袋子裡拿出了那件小販送我的披風將它披在了珍妮的身上,兩人又停下來吃了些黑麵包和鹹魚干並且收集了一些洞壁上凝結的水滴喝下去。
再走幾分鐘,這通道就該到達同山腳同一高度的劍鞘峰最深處了,說不定還會和峰頂那條神的可怕的裂縫重合在一起。如果當初那條裂縫真的是諸神留下的劍鞘的話,峰底又會有什麼呢?傳說中的神器?還是記載了傳奇法術的魔法典籍?
然而我心裡最渴望的卻並非這兩件東西——我更渴望知道揭開一些秘密,一些關於我頭腦中那些常常自己跳出來的記憶的秘密——它們在很多時候似乎並不屬於我,而像是另一個靈魂強加於我的體內,卻又無法分離。
例如我會知道珍妮身上的那件半身鎧並非普通的鐵質盔甲——它其中隱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甚至我還知道引發那個奇蹟的咒語。我也知道珍妮祖上的某幾位祖先隱秘的過往,就好像我曾經以上天諸神的角度去俯瞰過他們的平生。我甚至會記得我與其中的某一位曾在某個特殊的時期有過一個秘密的約定。
最令我無法忍受的是,離開法師塔之後,我的身體偶爾會開始出現莫名的酸痛,那酸痛提醒着我:某些事情等待我去完成,我的時間並不多了。
這些莫名的緊迫感與接連跳出來的記憶自從我離開法師塔以後深深地折磨着我,讓我時常感覺自己的靈魂即將分裂為兩個——直到我走在這裡,越向下走,就越感到心靈的平靜與一種親切。
然而與此相反的是,珍妮的臉色似乎愈發難看,直到通道前方出現一點微弱的熒光之時,她終於第一次發出了呻吟聲,然後半跪在地上。她一直在我身後,因而我此刻才回過頭去看她的臉——原本潔白的臉上似乎蒙上了一層灰霧,然而用我的真實之眼來看,那其實是一層極淡的死氣。
普通人類無法承受強大魔力的侵蝕,無法將其轉化為精神力,最終的結果就是損害身體,甚至使人發瘋。這也是為什麼智慧生物在貿然閱讀高深的魔法典籍時會有生命危險的緣故——記錄於古卷之上的咒語會不經緩衝地直接衝擊他們的精神,輕則需要數年的修養才能回復健康,重則失去神智,變成白痴。
前方發出熒光的地方一定有一件強大的魔法物品,珍妮的體質無法承受那些狂暴外溢的魔力的侵蝕——甚至她的盔甲也發出了極淡的白光來抵禦這力量,只是在我的柳木魔杖所發散的白光的映照下,珍妮並不能覺察那層保護了她的光亮。
然而即便是我,即便我在此刻並沒有那樣的感覺,我也可以肯定再接近那個東西的一些的話,我也會受到魔力的反噬。我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撐我記憶四個或者更多的魔法,當然也無法對抗那股愈加狂暴的力量。
於是我立刻架起珍妮的胳膊,攙扶着她一路疾行,直到以最快的速度走出了幾十米,她的臉色變得正常才停下腳步。
「你不能再走下去了。」我喘着粗氣說,「下面有非常強大的魔法物品,你的身體承受不了那種東西。」我又停下來喘了幾口氣,讓她靠坐在潮濕的洞壁上。
「魔法物品?」她聽了我的話,臉色依舊灰暗,眼睛卻亮了起來,「非常強大的魔法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