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手札 - 第8章
沁紙花青
一個失掉了貴族身份的出身貴族家庭的傭兵首領,一個不甘於現狀卻又無能為力的憤懣男人。雖然已經淪為平民,卻依舊懷念家族的光榮歷史,甚至依舊固執地維護着自己心中的貴族準則……
真是可悲又可憐。
珍妮從鼻子裡冷哼一聲,移開了手。安德烈則調轉了馬頭面無表情地向前跑去。我猜此刻他的心裡一定羞惱又失落——自己的手下在一個貨真價實的貴族面前為他丟夠了臉,而他則必須在這種鬼天氣裡帶着這些粗魯又無知的人去從事某個危險又血腥的任務。如果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他擺脫平民這個身份,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抓住它……
但這還需要慢慢謀劃。
傭兵的貨車一輛接一輛地從我們身邊經過,然後繼續前進。當最後一個騎着馬的傭兵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高喊了一聲:「嘿!」
那個穿着濕漉漉的黑色棉甲的年輕人扭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珍妮一眼,然後面色陰沉地問我:「什麼事?」
我知道他停下來大部分原因是由於珍妮的臉蛋兒……但我不想讓這個傢伙再把珍妮弄得發火,於是揚手拋給他一枚亮晶晶的東西。他連忙接住了它,展開手掌——那是一枚歐瑞銀,硬通貨,可以在十幾個國家流通。
他的注意力立即轉移到了我的身上,陰沉的臉龐也有了幾分暖意。他看了看已經消失在前方雨霧中的車隊,讓胯下的褐馬在地上不安地兜着圈,再次對我說:「你想要什麼?這匹馬可不行。」
「要一個消息。」我說,「你們是打算去古村?車上裝的是什麼?」
「好奇心太重可沒好處,貴族老爺。」他皺了皺眉頭,又看看手裡的那枚銀幣,還是對我說道,「如果你們打算去古村,我建議你們立即調頭離開。車上裝的都是武器和鎧甲,還有投石車的組件。卡布獸人可能進攻那裡,我們是被僱傭去參加防禦的。」他頓了頓,又說,「也許就他媽沒命再離開那了。」
第二十三章
我就開始相信命運了
他說完那最後一句,忽然揚手又把那銀幣拋給了我,大聲喊道:「等我活着從那個鬼地方跑出來了,再還我!」然後雙腿狠狠地一夾,那匹馬就踏起了大蓬泥水,衝進了前方的雨霧裡。
「這個傢伙挺有趣,不像個傭兵。」我笑了笑,對珍妮說,「這可是一個歐瑞銀哪。」
珍妮迷惑地睜大了眼:「嗯?」
我忽然想起來這個姑娘的父親是博地艮行省裡面最富有的一個男爵,其實足以應付一個平民三個月開銷的歐瑞銀和足以應付一個平民一年開銷的歐瑞金對她來說差別其實並不大。她的頭腦里對金錢大概並沒有確切的概念,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對損失了一匹馬毫不在意,也對路魔殘骸里的那些寶石無動於衷。
……不像從前的我,辛苦製作了一批幸運戒指以後,也只能賣到二十到三十個銅幣的價錢。
但這樣一個姑娘可以跟着我風餐露宿,只吃乾麵包和鹹魚度日,也的確不得不令我心生讚嘆了。
其實她和她的那位祖先真的很像,就像是命運創造了一對雙生子,一個在三百年前賜予了我,一個在三百年後賜予了我。只是我不敢再像從前那樣對一個人坦露一切。那一次的傷害太深,我再也無法信任任何人……
所以,珍妮,如果有一天你要因為我的所作所為而怨恨一個人,就去怨恨你的祖先吧。我看着她貼在面龐上的銀髮和一雙純淨得像寶石的眼睛,這樣想。
「走吧,我們繼續去古魯丁。」我為她拉上兜帽,掠去一縷站在她睫毛上濕漉漉的頭髮,輕聲說。
「那裡不是要和獸人打仗了嗎?也許去了以後就會封城,我們就沒法兒在戰爭結束以前離開了。」她的臉不易覺察的紅了一下,移開眼睛試圖轉移話題。
「不會有大規模戰爭的。那個群落的卡布獸人已經在那裡居住了六百多年,孩子和婦女的數量不會少,還有很多因為和人類混血而生出來的戰鬥力低下的半獸人。他們已經不是六百年的獸人兵團了。」我邊走邊說,「獸人對古魯丁村莊的掠奪每年都會有那麼幾次,這一次只是常規戰役,最多持續兩個星期。而且你的身體還沒有痊癒,現在只是靠妖精血液激發的生命力……如果沒有得到妥當的治療的話,以後會留下病根,那時候就麻煩了。」
「和人類的混血兒?!」她完全忽略了我後面的幾句話,驚訝地掩住了嘴,「獸人和人類的混血兒?!怎麼會有人……」
「都是些被抓去的女人。」我聳了聳肩,「其實古魯丁附近每年都會有人類的女人被卡布獸人抓走,只是這不是什麼好事,所以沒幾個人願意提起。不然卡布獸人的兵團為什麼會在這裡生存了六百多年?當初的兵團里可大多數都是雄性獸人……他們也要繁衍後代的。現在的獸人兵營里,除去從歐瑞王國各地聚集過去零星亞人種,有六成都是混血的半獸人。」
「你知道得可真多。」珍妮像個小孩子一樣張大了嘴,「這些我都沒有聽說過……你從前不是住在海岸的法師塔里嗎?怎麼會知道這麼多東西……就好象沒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我是法師麼……」我笑了笑,「總有辦法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
「那麼……」她邊走邊小心翼翼地側臉看我,「你能教我魔法麼?」
哈,她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儘管比我想象得要晚得多。幾乎每一個有緣見到魔法師的人都會提出這個要求,只是他們不知道,魔法並不是誰都能掌握的小玩意兒。
「你學不會的,珍妮。」我儘量放輕了語氣,說,「魔法不是劍術,可以通過長時間的練習來掌握。學習魔法需要的是血統……每一個法師都能夠分辨一個人是否有這種血統,只是……很抱歉,你沒有。」
「噢……沒關係的,我只是隨便問一問……」她笑嘻嘻地說,「其實當一個魔法師也很麻煩的,是吧?你的包裹里有那麼多的小東西,如果是我話,一定會搞不清它們都該怎麼用。」
她沉默了一會,低下頭看着腳下濕漉漉的青草,忽然說:「其實啊,從前我也是不大相信命運的。只是我小時候就會讀很多書……很多關於我的家族故事的書。慢慢地我也想變成我的祖先那樣的人——揮舞着寶劍,打敗邪惡的敵人那樣的大英雄。我的父親是一個很好的人,可是不是一個很好的貴族。他總是說,馬第爾家到我這一代大概就要衰落了,到我的下一代,大概就要變成平民了。他不想讓我們的後代淪落成住在平民窟那樣的人,所以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積累財富上……」
她又看了看我,微笑着聳聳肩:「別人家都會很努力地結交大貴族,想要得到更高的爵位,我們家結交的卻都是些工廠主和礦場主。我父親是個學者……至少他說自己是個學者。他做不來獻媚巴結那樣的事情,也不會試着讓我嫁進一個豪門給他帶來些政治上的好處……我小時候見過他參加王都晚宴時候的窘迫樣子……雖然我們很富有,可是我們除了歐瑞金和家族傳說之外似乎一無所有。他更喜歡和那些沒有爵位的富有平民打交道……那樣會讓他更覺得自己是一個貴族。」
「其實這一切都因為,我是一個女孩子。」她的聲音這時候低沉下來,邊走邊把腳下的草葉踢得水珠四濺,「現在不是從前那樣子了……女人也可以變成侯爵。國內對尼安德特人的態度又是……恨不得把我們統統變成平民。所以父親想要給我留下很多很多的財產,多到我們的後代永遠不用為生活發愁……」
「可是我很不甘心啊。你知道的事情那麼多,一定也知道我們家族從前有多麼輝煌……我的心裡總不願意相信會有那麼一天,我們不能再有自己的紋章,變成除了財富一無所有的平民。所以啊,我就跑出來啦。我想啊,總得做點兒什麼去改變這種狀況……直到我遇到了你。」
她側過臉來很認真地看着我:「我就開始相信命運了。」
第二十四章
另一個法師
我看着她的臉,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這時候細雨停了下來,天空依舊陰沉。她掀下帽子,像一隻小狗一樣晃了晃腦袋。長發上的水滴甩在我的臉上,弄濕了我的眼睛。而她又看了我一眼,咯咯地笑了起來。
「等我找到古代大法師的第二份魔力,珍妮。」我對她說,「我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法師。可是教我魔法的老師並沒有告訴我那一份魔力的確切位置……所以我們還要奔波很久。但是請你相信我,我許諾給你的東西,必將一一兌現。這是一個法師的承諾。」
她微笑着,鄭重地點頭。而我則在心裡默念着另一句話,讓自己這顆出現了些許軟弱裂痕的心再次平靜下來:而你的祖先承諾給我的,我也必將一一取走。
你能做到的,撒爾坦。我對自己說,你曾想成為純潔之人,卻被背叛。而此刻你得到了第一份沾染着你從前靈魂中邪惡氣息的魔力,你就應當把你的心變得更加堅硬冷酷,不再被任何人欺騙,不再對任何人失望。
天上的雲層開始漸漸散去,西方的天際出現了罕見的彩虹。不久之後太陽將會露面,將路面的水分蒸乾。而路邊林間的蟬兒開始低低地鳴叫,而後陡然變得高亢。它們都是些可愛的小傢伙……因為一旦有什麼危險的猛獸潛伏在林間,蟬兒就會知趣地閉嘴,於是旅人們便可以有所防備地走過去,而不至於被突襲。
我們一路說着無關緊要的話,偶爾為她講述些深埋於歷史的有趣典故。她沒有追問我究竟打算如何為她建立一個大帝國……我想她大概已經將那個過程用「命運的指引」來替代了。
一整個下午的時光就這樣被打發掉了。太陽要西沉的時候,我們在一塊被曬乾的青石上休息了一會兒,那石頭旁邊正巧有一隻肥美的兔子在打瞌睡。我用蛛網術纏住了它,又用詛咒魔劍割斷了它的咽喉。兔子的血液在一瞬間就被火焰亡靈吸收得乾乾淨淨,而後那柄鋼劍快活地微微顫抖起來。
剝皮、掏出內臟,都是由珍妮來完成。我看得出她並不習慣這種血腥的工作,但她似乎更不願意讓我親自動手。不知道在歐瑞王國里是否還有像她一樣的貴族少女……如果有的話,那麼人類在這三百年間可真是前進了一大步。
泥坑裡的積水已經澄清,我們先裝滿了水袋,然後在泥坑中間小心地洗了洗被切成條塊的兔子肉,不讓坑底的淤泥泛起來。
被細雨淋濕的枝葉用火石點了幾次都沒有燃燒起來,於是我失去了耐心,施展了一個魔法「灼熱射線」。一道金黃色的光線從我的指尖射出,正打在那被堆成一堆的枝葉上面。射線的熱度在一瞬間就蒸發了周圍的水分,然後又讓乾燥的樹枝燃燒了起來。先是一陣嗆人的濃煙,然後是若隱若現的橘紅色火苗。等到溫度越來越高,更多的枝葉被烤乾之後,火勢終於旺盛了起來。
此刻太陽開始隱沒在遠山之下,最後的光亮將天空中沒來得及散去的雲朵映成了火紅色。火燒雲……小時候母親是這樣叫的。
天地萬物似乎都變成了橘紅,包括珍妮的長髮與線條柔和的側臉。她站了起來,立於石上,手按劍柄,出神地望着遠山之後的夕陽餘暉。我看得到她的披風在微風中緩緩晃動,看得到她的長髮輕輕拂過臉頰,更看得到她脖頸與鎧甲交接處優美的曲線。她變成了一尊橘紅色的女武神雕像,並且發出低低的讚嘆:「我從不知道它可以這麼美……」
「是啊,我從不知道可以這樣美。」我停止了將肉塊串在剝了皮的樹枝上的工作,看着她,竟然有霎那的失神。我開始意識到……雖然我擁有上百年的記憶,然而我的身體卻終究只是一具年輕的身體,一具充滿了活力的身體。它總是試圖擺脫我逐漸冷酷的靈魂……
於是我強迫自己將視線動珍妮的身上移開,把穿好的兔肉架在火上。篝火烤乾了周圍土地上的水分,也烤乾了我的鞋子和衣服。袍子邊角的泥水變成了黃褐色的干泥,用手一搓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幾百年前的人們一定不會想到有一天死靈君王撒爾坦會在路邊生起一堆篝火烤兔子,並且像一個鄉下農民一樣坐在石頭上搓衣角的泥灰……
我笑着搖了搖頭,把寬大的袍袖挽起,同時小心地不讓袖子裡暗格之中的魔法材料掉出來。火燒得很旺,並且隨着夕陽光輝的減弱而顯得愈加光亮。樹枝上的兔肉開始微微泛黃,溢出了油脂,我用尖利的小樹枝在酥焦的表面劃開幾道口子,讓熱量更容易滲透進去。
其實烤肉並不是一件輕鬆的活兒……把兔肉架在火堆上就放任不管的結果就是它將有一大半變成焦炭,而另一部分則帶着血絲和一股膻味兒。
當整條兔肉都變成誘人的金黃色並且散發出迷人的香氣時,我撒了些粗鹽粒兒與茴香草粉末在上面。這裡不是我的廚房,因此即便我有着烹飪這種奇怪的愛好,也無法僅用這兩種調味料就將兔肉變得更加美味。
不過說到美味這種事情……小妖精們的肉可是絕對的美味——不但鮮嫩,而且帶鹽味兒。當然,這是那些能夠捕獲小妖精的類人種告訴我的。另一種美味則是人類所無法想到的東西。而且我堅信,整個西大陸知道這個秘密的僅有我一人而已。
那就是——龍肉。
我吃過的唯一一塊龍肉是在與地龍安塔瑞斯戰鬥之後,獲得的那張鱗片之上附着的肉塊。當時我奄奄一息,幾乎喪命。而那張被我用強力的塑能系法術轟下來的鱗片上的龍肉已然被烤熟……於是我吃掉了它。
從此我對任何美食都感到了厭倦。因為你永遠無法形容那種滋味——那堅硬如鐵的巨龍肌肉在被烤熟之後竟可如此鮮嫩,就像是諸神享用的食物。
我的思緒似乎又飄得太遠了……遠到珍妮叫了我兩聲,我才把險些烤焦的兔肉從火堆上取了下來。
「穆,後邊有人過來了。」珍妮從石頭上跳下來,身上的橘紅褪去,倒被火光鍍上了一溫暖的金黃。
我立刻站起來向遠處的路上看了看。「真實之眼」這個魔法讓我的視力更加敏銳,因此我看清了那三個人的模樣——兩邊的是騎黑馬的武士,穿着不錯的裝備——鐵劍外加全副的皮夾,就連肩頭和胳膊肘都包裹得嚴嚴實實。而中間……中間那個騎着白馬的人竟然穿着法師長袍!
奇怪,這個地方怎麼會出現一個法師?兩個法師同時出現在這種並不十分繁華的地方的幾率甚至比一隻小妖精跳進我的篝火堆里的幾率還要小!
第二十五章
火球術
我立即將背上兜帽的內襯翻了起來,把邊緣的一圈銀線刺繡掩藏在陰影之下。三百年前我殺死了太多的魔法師,因此即便知道現在不可能有人認出我來,我依舊保持着本能的小心。
那三匹馬逐漸接近,向我們的篝火投來審視的目光。我們也隔着火堆與他們對視,相互打量着對方。那個法師似乎很年輕,同樣穿着黑色的法師長袍,神秘而雍容。只是他的袖口刺繡着一圈橡樹葉的標誌,而非像我一樣刺繡着古精靈族的文字符號。橡樹葉……通常是在某一領域得到了導師認可的魔法師的標誌,這意味着他們已經脫離了魔法學徒的身份,可以熟練使用一到三個中階魔法並且擁有那些法術的咒文。
然而擁有這種成就的法師的年齡通常在五十歲上下,但眼前這個皮膚略顯蒼白的年輕人怎麼看也不過與我是同樣的年紀。艾瑞法斯特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一個天才?
「夜安,旅人。」這個時候那黑袍法師停下馬來,向我們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跳下馬來。
「大人……」兩邊的騎士低低地呼喚了他一聲,似乎想要阻止他接近我們。那法師則輕輕揚起手制止了他們。於是兩位皮甲武士只得隨之跳下馬來,並且由一人牽馬將它們拴在一邊的樹上,另一人陪着他走向我們的火堆。
年輕的法師一邊摘下黑色皮手套一邊再次微笑着點頭致意,「真是個清爽的夜晚,不過稍微冷了些。」
我沒有起身,只向他點頭笑了笑。珍妮則看了一眼他身邊那位神色緊張的武士,低低地哼了一聲。但年輕的法師露出寬容的微笑,立即揮手讓身後的人停了下來。「並非有意對二位無禮。」他解釋說,「我的導師太過擔心我的安全,因此讓兩位忠實的兄弟來保護我。我是一個魔法師。」他說完之後稍稍停頓了一下。
而我和珍妮則全無反應。他只好無奈地笑了笑。的確,對兩個無知的旅人表露自己魔法師的身份,而對方卻全然不知這種高貴的職業到底有多麼的神奇……的確是一件讓人鬱悶的事兒。
「來吃點東西吧。」我把手裡烤好的兔肉遞過去,招呼他坐下。他身後的兩個武士則勉強扯了扯嘴角對我笑笑,卻沒有走到篝火旁邊,而是從馬鞍上掛着的袋子裡取出乾糧,站在路邊乾巴巴地啃着。
訓練有素的戰士。我在心裡這樣評價了他們。
我再次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這個年輕人的手——那雙抓着一隻短柄魔杖的手光潔細長,沒有絲毫被侵蝕的痕跡……
正常得不正常。
之所以說正常,是因為那的確是一雙養尊處優的人所應有的手。看他的做派,很像是一個富有的大法師的弟子,帶着忠心的武士外出遊歷,試圖在旅行和冒險中追求魔法的奧義。
然而問題就出在他的魔法師身份上。一個法師在施法的時候要用手抓取媒介材料,這些材料有的無害,而有的則有輕微的腐蝕性,甚至劇烈的毒性。一個從事魔法研究、經常接觸這些物質的法師的雙手絕不應該如此光潔——就像我,我的雙手因為長年接觸那些不良物質,現在都已經染上了一層淡黃色。
何況他還帶着一副做工頗為精良的薄手套。一個法師絕不應該讓任何東西束縛住自己的雙手和雙唇,因為這兩者都是施法的必備工具。
於是我微笑着問他:「您從哪來?古魯丁村莊最近可不太平,聽說會和卡布獸人有一場戰爭……如果沒有急事的話,我建議您還是儘管離開這附近……」
「我正是為此而來。」他的臉上露出幾分驕傲的神色,「我奉我的導師,北之星冠、大法師米倫·尼恩之命前來協助古魯丁的人民對抗亞人種。如果前方真的有危險,那就有榮耀在等待着我。」
我和珍妮默默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到了警惕。我對她說過米倫·尼恩是我那個已經死去的導師的仇敵,她自然明白這樣一個人對我意味着什麼。只是,米倫·尼恩的弟子……跑到古魯丁村莊來,真的是為了對抗獸人這麼簡單?
那隻巴托惡魔大概是被我魔力中的邪惡氣息所吸引,依照本能來到了這個方向。而這個年輕的黑袍法師……要麼就是為了替他的導師尋找另外一份魔力,要麼就是為了尋找那隻逃脫的巴托惡魔。
這時候那個年輕人拿着手中串烤的兔肉猶豫了一會兒,又伸手將它遞給了我,充滿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不吃肉食。感謝您的好意。」
他將身子向前探過來的時候,兜帽與頭髮之間出現了空隙。我不經意地向裡面一瞥……一對尖耳朵!
尖耳朵,素食者,貴族氣,傲慢氣……這是一個精靈。一個小妖精口中的暗精靈。一個能夠使用中階魔法的精靈法師?!
於是我用一種直率的、未見過世面的語氣問他:「恕我無禮,先生,單靠你們三個人似乎並不足以對抗數百的獸人……即便是傳說中的魔法師的話……」
「您大概還不了解一個法師能夠做什麼,先生。」他頗為愉快地笑了起來,輕輕抬了抬他手中那個烏黑色的、頂端鑲嵌了一枚紅寶石的短柄魔杖,環視我們兩個人——當然,重點是在珍妮,「比如那顆樹……」
他的臉色嚴肅起來,平端魔杖,將頂端的紅寶石對準了路另一側的一棵挺拔的白樺。這時候那兩個武士低呼起來:「大人,您……」但未等他們勸阻的話說出口,這個年輕人的口中已經迅速地吐出一連串晦澀的語言。
一點光亮出現在紅寶石的前方,緊接着迸發出一團熱氣逼人的火焰。但那火焰並沒有四散開來,反而旋轉着收縮成一團,而後越脹越大,直至兩個人類的拳頭大小。洶湧澎湃的熱量被囚禁於那火球之內,溫度之高甚至使得操法者也無法將它在自己身前停留得太久。於是魔杖微微一顫,那顆火球就呼嘯着射向了那顆白樺樹。
伴隨着巨大的轟鳴與濃煙,那可憐的樹轟然倒下,而周圍十幾米的草地都被這火焰引起的氣爆波及,草皮伴隨着泥土飛射四濺,露出下面黃褐色的泥土來。
我認得這是著名的魔法,火球術。然而……他沒有使用任何魔法媒介,甚至連口中吟誦的、那些聽起來晦澀難懂咒語也僅僅是精靈語「讚美我神伊娃,將永恆的生命獻給您,請賜予我力量」的而已……
換言之,這根本不是魔法。
我忽然想起珍妮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曾經問我,我之所以能夠發出那道彩虹射線是不是由於手中的魔杖的緣故。現在這個問題大概同樣可以用在這個精靈法師的身上,而答案則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