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爭之世 - 第6章

月關

  

  太陽高升,全軍用過早飯,慶忌才拔營而起,穿谷而行,花了小半天功夫出了山谷,前面便是一馬平川,遙遙就能看見一座城池。此地已經接近魯國國都曲阜,這座城池比這一路所見都要壯觀,青石夯土壘就的城牆,高大的城門,城池附近的行人也多了起來。

  慶忌一行有兩百多人,士卒又都持有武器,遠遠走來便引起了人們注意。等到慶忌率領兩百甲士即將趕到城門口時,城門口停着一輛駟馬高車,馬車後面勒韁站着十多名魁梧矯健的騎士,車前一個垂髫童子,面對兩百兵丁毫不畏懼,微笑着迎到路中,拱手一揖,脆聲問道:「前方客人,可是吳國慶忌公子嗎?」

  阿仇喝住拉車的老牛,慶忌掀開轎簾,向外一看,見是一個錦袍童子,心中微微納罕,卻仍答道:「正是本公子,你是何人?」

  那小童又作一揖,笑答道:「請公子稍候,我家主人迎候多時了。」說罷施施然轉身,快步走到那輛駟馬高車前同車中人對答幾句,那豪華馬車前簾一掀,便走出一個發束高冠的中年男子來。

  這人足飾珠璣,腰金佩玉,頭上一頂薄如蟬翼的高冠,絲絛系在頜下,腳下一雙高齒木屐,大袖徐擺,風姿優雅地行到近前前,拱手一禮,微笑說道:「魯國大夫展獲,恭迎慶忌公子。」

  慶忌一聽,急忙跨下車來,搶前兩步,同樣還了一禮:「豈敢豈敢,慶忌見過展大夫。」

  他這一路行來,但凡經過城邑,魯國分守各處城邑的公卿大夫們都避不露面,原因就是他的身份貴為吳國公子、同時又是吳國現任君主緝殺的逃犯,在沒有弄清朝中對待慶忌的態度之前,這些公卿大夫們只好避而不見。

  如今這位魯國大夫早早候在這裡,看來魯國朝堂上的爭論應該已經有了結果。慶忌心中忐忑,臉上卻是一派從容:「慶忌落魄公子,亡命來魯,竟勞展大夫遠迎至漆城,心中真是惶恐不安。」

  「哪裡哪裡,慶忌公子太客氣了,來來來,請馬車,咱們入城再談。」展獲笑吟吟地說着,向慶忌擺手相邀。

  慶忌本想問他是哪位大人所遣,要知道現在魯國是季孫意如當政,叔孫、孟孫兩家勢力遠不及他,若說是季孫氏派來的大夫,就不會有被驅逐出境的危險了。展獲這一說,只好先捺下疑問隨他上車。

  二人謙讓一番,最後把臂同登馬車,車簾掀起也不放下,二人並肩坐在車中,馬車調頭馳向城裡,展大夫的十餘名侍衛立即撥馬尾隨其後,慶忌的兵衛帶着處於後半隊的孔丘一行人走在最後面,一行人進了漆城。

  齊紈魯縞是各國富有人家都喜歡用的東西,再加上販賣海鹽獲利豐厚,所以齊魯兩國很是富庶,國人風氣耽於享樂,「宛華居」這家漆城最大的酒店,在建築風格普遍還比較古樸的當時,已是雕樑畫棟,極盡奢華。

  此時,「宛華居」二樓偌大的空間,卻只有四個人隔着一條長廊各自據案而坐。對面跪坐的是兩個大袍寬袖的男子,一個微微側後,雙手扶膝,年紀不過二十上下。前頭那個約有四旬左右,臉容瘦削,眼神陰沉,他的雙眼微微沉下,看着桌上一杯清茶裊裊的霧氣,不知在想些甚麼。

  對面坐着的兩位姑娘,赫然正是慶忌在谷口河邊邂逅的兩位少女,任冰月換穿了一身顏色華麗的曲裾深衣,髮絲上插了一朵木槿花,顯得十分嬌俏。她坐在那兒,一雙眼睛東張西望,明顯是個坐不住的主兒。微坐於側後的青羽身前也有一張几案,上邊擺放的卻是一些時令瓜果和乾果點心。

  就在這時,「蹬蹬蹬」一陣腳步聲,迅即一停,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道:「你們候在下面!」

  隨着聲音,一個女子已出現在樓頭,這位姑娘身材修長,臉蛋清麗,絲毫沒有着了脂粉的痕跡。香肩若削,腰如約素,延頸秀項,舉手投足都透着一種豪門貴族的優雅。

  她身上穿一襲淺黃飾花的深衣,纖腰上束了一條素色的帶子,烏黑油亮的秀髮挽了一個高椎髻,髮髻上插着一枝通體潔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無修飾。

  青羽立即坐直了身子,欠身道:「大小姐。」

  任冰月掩口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你可算來了,讓我和人談些生意經,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啊……,春困秋乏呀,嘻嘻,我又想睡了。」

  對面兩個男子一看正主兒來了,立刻精神一振,站起身來,臉上擠出些笑意,作揖道:「見過大小姐。」

  看來雙方是熟識的,彼此沒有通名報姓,也沒有太多的客套。那位任大小姐神色之間似乎頗為不悅,她冷哼一聲便走向任冰月一面。任冰月在席上向後膝行兩步,和青羽並坐一起,給姐姐讓出了位置。

  任大小姐褪去鞋子,穿着一雙雪白布襪的雙足踏上細蔑片織的竹蓆,到了兩端雲紋修飾的几案後面,轉過身來,把袍袖一展,便盈盈落坐,那風姿真是款款動人。

  「陽虎在做甚麼?我從吳國千里迢迢而來,還押着十車貨物,到了這裡他這主人卻遲遲不見蹤影,如今我已足足等了七天,鄭盆,我問你,陽虎到底意欲何為?」

  任大小姐婉約如水的一個人,想不到脾氣比她的妹妹還要厲害,方一落座,便俏臉一沉,雙眉挑起,開始興師問罪。

  那個叫鄭盆的削瘦男子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拱手道:「大小姐,我家主人聽說小姐到了,也想儘早趕來漆城相會。可是……國中現在有件大事猶疑難決。小姐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季孫大人身邊片刻也離不了的人物,這些日子在都城奔波忙碌,約會之期一拖再拖,卻始終抽不出時間來,實在是事出無奈,還望小姐原諒。」

  任大小姐冷哼一聲:「陽虎不來,你鄭盆兒可作得了主麼。」

  鄭盆苦笑道:「我家主人本想親自來會小姐,想不到國事羈縻,終究難以成行。此次小人趕來,正是受家主所託,先接收貨物。只是……鄭盆恐小姐等得心急,是以快馬趕來,接收貨物的車輛和需要交付小姐的財帛還在路上,小姐……還得再等上三天才行。小姐與我家主人商議的大事,在下可是作不得主,不過小姐寬心,朝中所議的事,就快有個結果了。」

  任大小姐皺了皺眉:「那我在漆城還要待到幾時?魯國如今還不是你們三桓作主,有甚麼大事遲疑難決的?」

  「這個……」,鄭盆有心不答,又不想得罪她,臉上的神情便尷尬起來。

  兩邊正在談着,任冰月無聊之極,聽到身後窗下繁雜聲響,屁股便從席上向後又滑了一截,倚着窗欄向外探看。

  這一看,恰看見大隊人馬正向這邊走來,前頭五六騎健馬開路,中間一輛馬上,後邊大隊相隨。那馬車轎簾打起,車中坐着兩個人,一個錦衣高冠的大夫,旁邊一個俊俏少年郎,身穿白袍,外套蛟龍皮的半身甲,英姿勃勃,風度瀟灑,正微笑着左右顧盼,忙伸出腳在青羽臀尖上輕輕踢了一把。

  青羽回頭看來,任冰月向窗外示意了一下,青羽便趁大小姐不注意,雙手撐席向後滑過來。

  「噯,你看,那人來了。」

  「誰呀?」

  「喏。」

  「呀!」青羽一看差點叫出來,任冰月一把掩住她的嘴,然後探身在几案上拈起一枚栗子,扶着窗欄比劃了一下,看看馬車行得近了,壞笑着把手腕一抖,那顆栗子就象彈丸般向下飛去。

  

  第011章

遊說

  

  慶忌與展大夫並肩坐定,微笑說道:「展大夫此來,是奉了季孫大人之命麼?」

  展獲『訝然』道:「季孫大人?慶忌公子誤會了。展某昔年曾出使吳國,當時令先王還是吳國公子,對展某一魯國小臣卻禮遇有加,展某感銘於心,愧無以報。今聽說公子借魯還衛,故此匆匆趕來漆城相迎,以盡地主之誼而已。」

  慶忌聽了心中一沉:「原來魯國對自己這個亡國公子並不在意。」他轉念一想,突然有些明白了,不禁暗暗冷笑:「欺我慶忌一介武夫嗎?嘿!這話只好去糊弄鬼,你堂堂魯國大夫,我如今的身份又這麼敏感,不是受了魯國執政季孫意如的差遣,會忙不迭趕來相迎?」

  慶忌心中轉着念頭,面上卻不動聲色,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早聽說魯國乃君子之國,真是名不虛傳。展大夫高義,慶忌在此多謝了。」

  「噯,哪裡哪裡,禮尚往來嘛,這是展某應盡之儀。」展大夫笑吟吟地道:「公子一路而來,看我魯國風光如何?這漆城還算繁庶嗎?」

  魯國的國策是相忍為國,與其他國家常以姻親方式建立友誼,多年不動刀兵,確實非常富裕。街頭行人如織,路邊攤販無數,叫賣聲此起彼伏,城中居民的穿着也大多華麗,這魯國大城的繁華程度確非吳國所能比擬。

  慶忌轉首四顧,頻頻點頭,贊道:「齊與魯皆為天下繁華之地,一路所行所見,誠不虛言。這漆城臨近貴國王都,繁華富庶程度,已是縱我吳國的王都也難企及了,曲阜之富庶繁華,更是可想而知。今蒙大夫接迎款待,可惜慶忌身無長物,無以酬謝,待我將來,再還大夫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

  展獲微笑道:「展某說過,這是為了酬謝令先王昔日的禮遇,慶忌公子太客氣了,展某愧不敢當。」

  慶忌哈哈一笑,說道:「這份心意,可惠及魯國上下,我想展大夫不為一己,也是一定會樂于欣然接受的。」

  展獲目光一閃,奇道:「喔?公子此言何意?」

  慶忌微微一笑,說道:「闔閭當世猛虎,野心勃勃。自他上位,便秣馬厲兵,圖謀霸業,魯國與吳近在咫尺,展大夫慧眼如炬,對此不會毫不知情吧?」

  展獲哈哈一笑,說道:「這個麼,展某自然是聽說過的,我聽說吳國現在拜伍子胥為相,伍子胥與楚王有血海深仇,念念不忘引兵伐楚報仇雪恨。吳楚兩國又因爭奪桑林早就結下恩怨,我想,吳國練兵,該是為了楚國吧?」

  慶忌失笑道:「展大夫原來沒聽說過唇亡齒寒的故事嗎,闔閭的野心豈止於楚國?一旦伐楚成功,兵鋒所指,就該是臥榻之旁的魯國了。」

  展獲微微動容:「臥榻之旁?此語端妙,形容的真是太貼切了。」

  慶忌拱了拱手,說道:「魯國居民安逸,魯國之城富庶,就象一個謙謙君子擁有無數財寶卻門戶大開,試問旁邊的強盜豈能不動心麼?」

  展獲哈哈一笑,目光閃過一絲狡獪:「慶忌公子如此遊說,可是想勸我魯國出兵助你伐吳?公子,如今闔閭坐擁吳國江山,而公子不過擁有衛國艾城一地,將寡兵微。公子方才也說,闔閭乃當世猛虎,魯國若出兵攘助,豈不是引火燒身?」

  慶忌一笑,搖頭說道:「恕慶忌直言,魯乃君子之國,不炫武功而修文德,禮儀之盛,諸侯嚮往,但若論武力,實非虎狼之兵的對手。慶忌怎麼會向魯國借兵,我說的還你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在此了。」

  「喔?」展獲捻了捻鬍鬚,欣然道:「展某願聞其詳。」

  慶忌淡淡一笑,自信地說道:「闔閭確是當世猛虎,但我慶忌恰是那能克制他的人。」

  展獲呵呵笑道:「當今吳王是當世猛虎,公子卻有降龍伏虎之能,這樣說來,公子豈不是比闔閭還要可怕?」

  慶忌搖頭道:「展大夫此言差矣,蛟龍在水裡神勇無敵,上了岸來便算不得兇猛。犀牛在草地上力大無窮,若陷入泥沼則寸步難行,有沒有本領、有什麼本領,要看他在什麼環境裡。

  姬光使一刺客篡奪王位,名不正言不順,吳國上下皆心懷故主,是以我興兵討伐時,雖只區區一萬五千兵丁,他便惶惶不可終日。蓋因軍心、民心均不能為他所用,迫不得已,他才只能重施故伎,又使一刺客行刺。他縱有虎狼之兵,唯獨在我面前束手無策,所以我才說是那恰能克制他的人。

  慶忌此番遇刺,是以兵敗,待我返回衛國招兵買馬,積蓄錢糧,揮兵再來時,闔閭的卑鄙伎倆還能再次得逞麼?到那時慶忌光復吳國,魯國不動一刀一兵、不支一絲一粟,便可消彌心腹大患,這對魯國來說不是一件大好事嗎?慶忌說的禮物,便是指的此事。我想,展大夫不會再推辭了吧?哈哈哈……」

  展獲臉上始終一片笑意,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想些什麼,聽了慶忌說的話,他哈哈笑道:「久聞慶忌公子乃吳國第一勇士,奔走逾奔馬,手能接飛鳥,步能格猛獸,矯捷如神,有萬夫不當之勇。只是……要想攻打吳國,可不是僅靠個人武勇便辦得到的,公子何以有如此信心?」

  慶忌輕鬆地一笑,說道:「闔閭行小人伎倆奪取王位,臣民心向故主,國內不穩,此其一;謀逆篡位,以下犯主,天下王侯公卿誰不忌憚?得道者多助,明里暗裡肯相幫慶忌的諸侯不在少數;此外,有衛國對慶忌鼎力相助,楚國、越國與吳國一直為仇,楚越縱然對慶忌並無好感,也是樂於見到慶忌伐吳的,楚國收留了掩余、燭庸兩位公子,便是明證。再加上慶忌以個人武勇對天下英雄的號召,時機一動,反攻吳國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展獲聽了笑笑,微微闔上雙目。慶忌也不多說,轉而悠閒自在地四處打量,欣賞漆城風光。就在這時,他的左肩突然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慶忌心中一驚,霍地抬頭向外望去,同時雙腿繃緊,一俟時機不動,便要躥出車去。

  他一抬頭,正看見樓上窗口有兩個女孩探出頭來正向他張望,那掩口而笑的姑娘粉面桃花,眉眼盈盈,可不正是路上遇到過的那個女孩。慶忌心中一喜,他伸出食中兩指,往自己唇上輕輕一抹,然後向她一揚,做了個飛吻的動作。

  「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瑤」嘛,瓊瑤就等於言情了,言情怎麼少得了親嘴兒這個節目?不啵一個都對不起觀眾,這正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任冰月在樓上正笑的得意,一見他如此輕佻的動作,頓時心頭如小鹿嗵嗵亂跳,面紅耳赤地縮回了頭去。

  展獲忽然一睜眼,好象這時才瞧見他揮向空中的兩指,連忙問道:「公子,什麼事?」

  「哦……,沒什麼……」,慶忌把兩根手指隨意地又揮動了兩下,不動聲色地道:「有一隻蒼蠅……」

  展獲早將他的一舉一動、神情變化都悄悄看在眼裡,見他這麼說也不點破,只在心中想道:「慶忌此來曲阜,真的無意求助於魯國?看他如此輕鬆自若,猶有閒情逸緻與女子調笑,竟是真的對我魯國全不在意,他對伐吳這麼有信心麼?」

  什麼伐吳成功,便可消彌魯國心腹大患,展大夫是根本不信的,但是如果魯國對慶忌伐吳有所幫助,那麼要結成兄弟之邦就順理成章了。若助慶忌伐闔閭而代之,聯吳以抗齊國,對魯國自然是非常有利的一件事。而且行此仁義之舉,魯國在諸侯間必然也能聲譽大隆,威望顯著。問題是,慶忌真有此能麼?

  展獲沉吟良久,回首向慶忌笑道:「此地有一座莊院,乃是鄙國成碧夫人的別院,展某的封邑與成碧夫人的封邑相鄰,兩家向來友好。此番來迎公子,展某向成碧夫人借了這所別院作為接迎慶忌公子的地方,慶忌公子若覺得漆城風光還能入眼,不妨在此多盤桓幾日。」

  

  第012章

雙姝

  

  「宛華居」,任家大小姐渲泄了心中的怨氣,神色已經緩和下來,淡淡說道:「鄭盆兒,我也知道陽虎大人位高權重,公務繁忙,如此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此番赴魯,我打的是往齊國祭祖的旗號,在漆城勢必不能耽擱太久,否則一旦泄露風聲……」

  鄭盆連忙拱手笑道:「鄭盆明白。陽虎大人對於不能依約前來也感到非常歉疚,此地距都城雖不甚遠,不過大小姐自然明白,朝堂中事,須臾之變足以動天下。」

  任若惜微微一笑,把盞道:「我明白,希望陽虎大人也能明白若惜的為難之處,陽虎大人所慮者,前程而已。若惜所慮者,身家性命!兩者豈可同日而語?這樣吧,我再等三天,三天之內陽虎大人不到,我便啟程赴齊,會唔之事只好押後再說。」

  說罷任若惜展袖而起,微一側首,卻見青羽和任冰月正在附耳低語,青羽掩口輕笑,冰月卻滿臉暈紅,對於堂上的動靜竟是絲毫未覺,任若惜柳眉一蹙,心中不禁又浮起一絲慍意。

  鄭盆兒和他的侍衛起身道別,聽到雙方寒喧,任冰月和青羽才曉得大小姐要走了,連忙也跟着站起來。任若惜看也不看她們一眼,當先走了出去。

  鄭盆兒拱手如儀,滿臉堆笑地站在樓梯口,耳聽得腳步聲「空空」漸遠,樓外健馬長嘶,馬蹄聲須臾消失,臉上的笑容才慢慢冷卻下來。

  他瞟了旁邊那個人一眼,冷冷地道:「楚才,你方才也聽到了,鄙人最多只能再拖三天,如果你們要動手,只有這三天機會,三天之後,一切休提!」

  那個扮僕從的年輕人笑道:「鄭大人放心,能拖三天,我們的人手也就到齊了。楚某立刻通知主上,決不讓鄭大人為難就是。」

  「那就好!」鄭盆袍袖一卷,昂然走下樓去了。

  任若惜回到自己府門前,看到旁邊那座緊閉不開的府邸此刻門戶大開,許多披甲士卒正魚貫而入,不禁勒住戰馬,目中露出疑惑神色。

  府中的幾個奴僕迎上前來,任若惜用馬鞭向旁邊的府門一指,問道:「怎麼有這麼多甲士,是成碧夫人回別院小住麼?」

  任家家大業大,在魯國也有多處莊院,這座占地有頃的大莊園就是她家的一處房產,府中常年有些家奴在此打理。那家僕就是此地莊中的一個老奴。

  蒼髮老奴欠身答道:「大小姐,老奴方才聽成夫人府的奴婢說,好象是一位姓展的大夫借了她家的宅院宴客,並非成碧夫人來了。」

  任若惜「哦」了一聲,淡淡地道:「回府吧。」

  她一句話說完,卻未見妹子應聲兒,扭頭一看,任冰月和青羽還在馬上低聲談笑,不覺怒從心起。任若惜抖腕一甩,手中馬鞭刷地一下揚起,在空中「啪」地炸出一聲脆響,把正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任冰月和青羽嚇了一跳,連忙分開了身子。

  任若惜冷哼一聲,喝道:「下馬!」

  馬前老奴跪趴於地,任若惜一按馬背,小鹿皮的靴子踏到他背上,伸手一提裙擺走下地去,大步走向府門,任冰月見姐姐發怒,連忙吐吐舌尖,乖乖下馬跟在後面。

  任若惜走過兩道庭院,在一棵濃蔭如蓋的大榆樹下站定身子,轉過臉來面沉似水地道:「冰月,姐姐帶你出來,是讓你遊山玩水來的麼?整天只知和下人嘻笑打鬧,今天這樣一趟尋常會唔,還要使人來找我出面,正經事你就半點做不來……」

  「大小姐,二小姐年紀尚幼,不通生意買賣……」,青羽剛剛說到這兒,任若惜冷冷的目光向她一掃,冰冽冽的如透骨之冰,青羽心中一寒,連忙閉了嘴。

  任若惜嘴角一翹,馬鞭向她隨意一指,喝道:「沒有一點上下尊卑的規矩,我和二小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滾出去,前庭跪下,掌嘴二十!」

  青羽駭得臉都白了,任府上下,除了任家家主,她獨懼這位大小姐,一見大小姐震怒,青羽哪裡還敢搭話,立即乖乖退出內庭,回到前庭往道中央的青石板上直挺挺一跪,自起摑起嘴巴來,看那下手還不敢藏力。

  任冰月本來笑嘻嘻的不以為然,一見姐姐如此嚴懲自己的下人,臉上就露出些不快來,擰眉嗔道:「姐姐,青羽是我身邊的丫頭,一向乖巧懂事,插嘴說話縱然亂了規矩,也是忠心護主的緣故,姐姐何以如此重責?」

  任若惜氣極,手中馬鞭一甩,刷地一下抽落一地榆錢,看得任冰月縮了縮脖子,好象那一鞭就抽在她的頸上。姐姐輕易不發脾氣,真發起怒來,她心中也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