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爭之世 - 第9章

月關

  他沉吟片刻,笑笑道:「也許是有人不喜歡我留在魯國吧,算了,他們的用意且不去理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沉住了氣,以不變應萬變就是。」

  梁虎子眼睛一亮,興奮地道:「主上出口成章,這句子有力的很。」

  慶忌笑了一聲,又問:「我們現有控弦之士、持戈之士、盾牌手、劍士各幾人?」

  梁虎子回答道:「此次隨行公子的,均是挑的身強力壯、衣甲齊全的士卒,並非原來的軍伍配置,現在左右兵衛兩百人,共計箭手35人,戈手82人,盾手22人,劍士43人,長短戟士18人。」

  慶忌唔了一聲,說道:「你和冬苟商議一下,按排兩衛兵卒輪番戒備,晚上必布巡弋之士,以防萬一。」

  「諾!」

  「另外……,找幾個手眼靈活的,換上布衣常服,潛伏在白家莊院附近,探探他們的底細。」

  「諾!」

  慶忌兩指一捻,屈指一彈,那枚零落的花瓣便被他彈了出去,慶忌望着那瓣落花,說道:「去吧,今天行軍辛苦,就不要演武了。明日晨起恢復正常,聞雞起舞,風雨不輟!」

  梁虎子拱手而退,「悉索」的腳步聲消失,慶忌一拂袍袖,也向後庭走去。

  慶忌施施然行經一處側宅,見阿仇再仇兩兄弟和方才侍候他入浴的那兩個小侍女蹲在院子門斗下正在聊天,便走過去,笑道:「你們在聊什麼?如今陽光正烈,怎麼不進去坐?」

  「公子!」阿仇兩兄弟和兩個侍女見他到了,連忙站起,阿仇見他要推開那院門兒,連忙攔住他道:「公子,這幢房子不吉利,公子是貴人,莫要進去。」

  慶忌一呆,奇道:「這房子如何不吉利了?」

  一個侍女怯怯地道:「慶忌公子,這幢房子確實不吉利,公子莫要進去衝撞了煞氣。」

  慶忌還記得方才入浴時隨口問過她的名字,好象叫做白妮,便笑道:「怎麼個不吉利法,白妮,你說給本公子聽聽。」

  阿仇見白妮吃吃難言,忙道:「公子,方才我聽白姑娘說過了,我說與公子聽。」

  阿仇一說出此宅主人成碧夫人的身份,慶忌心中便暗暗一笑,他早猜到展大人必是受了季孫意如的指使才來迎他,如今更加證實了這個猜測。

  原來,這幢宅子屬於成碧夫人,而成碧夫人是魯國大夫季孫子菲的夫人,季孫子菲則是季孫家族的重要人物,以此類推,展獲身後那隻無形的手屬於誰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這位季孫子菲大夫原本娶妻艾氏,如今的正室成碧夫人當初卻只是個侍妾。現在季孫子菲大夫已經病故,艾夫人更是早早過世了,執掌季孫子菲家大權的卻是當初一個小小的侍妾,這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變化。

  阿仇他們身後的這處院落,就是艾氏當年自縊而死的地方。阿仇娓娓道來,引人入勝,慶忌倒沒想到這個猛張飛似的貼身侍衛還有一副好口才,而且如此喜歡八卦,這麼短的時間就把別人的家長里短打聽的清清楚楚。

  季孫子菲這位元配夫人艾氏,說起來還真是非常了得,季孫子菲雖是季孫氏的重要族人,且在魯國擔任重要公職,但是家中並不十分富有,這位艾氏卻是理財能手,在她打理之下,子菲家的財產象滾雪團一般迅速壯大,幾年功夫就買下二十幾處大田莊,又經營布匹、食鹽生意,牟利巨豐,成為魯國屈指可數的大富豪。

  可是這位艾氏夫人只有一點不好,就是善妒。子菲買回來的妾侍不是被她藉故貶成了家奴,就是尋個由頭打將出去,偏偏季孫子菲這人又是個極風流的人物,艾氏越是阻止,他越是樂此不疲,兩夫妻就這麼較上了勁。

  這位艾氏夫人的一生雖然短暫,卻是光輝的戰鬥的一生,剛嫁過來時一路披荊斬棘,為夫家賺取了巨額財富。剩下幾年,又全部用在丈夫後宮的戰鬥之中,起初倒也戰果顯著。

  只是憐兒妹妹被趕走了,珍兒妹妹又進門來,珍兒妹妹被趕走了,豆兒妹妹又進門來。艾氏夫人一位女中豪傑,就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們做鬥爭的無聊事裡去了。

  可惜,在男人心中,女人在廳堂上再如何精明能幹,也及不上狐狸精在臥榻上的玉體橫陳媚眼如絲,艾夫人越是厲害,季孫子菲越是立志要找一個真正可以讓他逍遙快活的溫柔鄉。

  終於,艾氏夫人遇到了她夙命中的對手,就是如今的成碧夫人。這女人美麗也還罷了,偏偏生就的一副溫柔似水、純情可愛的模樣,季孫子菲迎她過門是妾侍的身份,她卻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奴婢,布衣釵裙,清湯掛麵,每日做些灑掃整理的奴婢事情。

  她不但常常規勸主人宿在夫人房中,而且循規蹈矩,絕不做一點恃寵而嬌的事情。艾氏夫人也不知是不是斗得實在是太累了,看這小女子倒還乖巧,便容忍了她的存在。可這成碧夫人看似柔弱,卻頗富心機,平時一日三省,大事小情都來向夫人請示匯報,暗暗卻結納籠絡闔府上下所有的管事。

  等到艾氏夫人明白過來時,成碧羽翼已成,已不是她想處置便處置的了。等到成碧夫人誕下一子,艾氏夫人大勢便去。她只有一個女兒,成碧夫人母憑子貴,反倒壓到了她的頭上。

  艾氏夫人性情剛烈,哪受得了這般結果,成碧夫人再明里恭恭敬敬,暗裡下絆子捅軟刀,落在別人眼裡反倒是她這大婦容不下人。艾氏夫人又氣又恨,三尺縞素往房樑上一搭,便了結了自己的性命,辛辛苦苦掙下的偌大家業都拱手送給了成碧夫人。

  這幢房子一來是死了人,不吉利,後來每逢她的祭日房中又時常傳出些莫名其妙的動靜,所以一開始還用來存放東西,後來乾脆棄置不用,就此成了凶宅,再無人敢進去了。

  阿仇說完,憤憤不平地道:「公子,今天就是艾夫人的祭日,大凶之日,公子是貴人,所以小人不敢讓您靠近。嗨,今天住在這兒,卑下心中還頗為感謝這位成碧夫人的,想不到她卻是一副蛇蠍心腸,活活逼死了人家!」

  白妮和另一個婢女聽了臉上有些不安,她們都是下人,把心中一些不平事說給其他的下人聽倒也不妨,但是慶忌可是上流人物,萬一見到成碧夫人,把這番話說給她聽,自己可就不妙了。

  慶忌見她們不安的樣子,笑笑道:「阿仇,這話說的不對,也談不上誰對誰錯,那位成碧夫人是季孫大人要過的女人,一旦被趕出去,其他的公卿大夫不便收留,還不是身處困厄,求救無門?為生存苦苦掙扎,不用些手段還不是任人魚肉麼?都是想讓自己過的好一點而已,唉!說起來這位艾氏夫人的心胸也嫌狹窄了些。」

  他這句話出口,院中那間房裡突然傳出一聲憤怒的低斥,斥聲稍縱即逝,慶忌全未聽到。白妮隱約聽到房中有點動靜,她素來信鬼神的,不覺有點害怕,忙向前靠靠,站到慶忌和阿仇再仇三個大男人中間,這才安心了些。

  慶忌渾然不覺,說道:「而且,這位艾夫人用錯了馭夫的法子,她以為為了夫家辛苦打拼,勞苦功高,殊不知季孫大人自幼生在豪門,財物多一些、少一些,他又哪裡明白其中的可貴?」

  說到這裡,他對白妮和另一個侍女笑道:「你們可要學着點兒,艾夫人、成碧夫人的事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鑑,以後嫁了人,安心做個好妻子就成了,千萬不要自己打拼成了黃臉婆,丈夫的心卻被別的女子勾了去,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白妮和那個侍女羞紅了臉蛋,白妮臉蛋白晰,這一紅,鼻尖上的幾粒小雀斑都明顯起來。她垂下頭,羞澀地道:「公子說的是,白妮……甚擅庖廚之藝呢。」

  慶忌見這小姑娘害羞的模樣十分有趣,不由大笑起來:「不對不對,通向心的捷徑從來不是胃,埋頭當大廚可不是好辦法,還是學學歌舞之道吧,臉蛋和身材才是女人的硬道理。」

  白妮眨眨眼,奇怪地道:「公子,什麼叫硬道理?」

  「硬道理就是……比有道理還要有道理。」

  白妮使勁點頭,阿仇兄弟倆則一臉崇拜地看着他,敬佩的五體投地:「公子英明!」

  慶忌一笑,展袖向臥居走去,心想:「一家一國,都少不了權謀之道的經營。艾氏夫人雖然強項,還不是被成碧夫人取而代之?春秋天下,因一戲言而立國者有之,如晉。仗一刺客而立國者有之,如吳。我也不可僅僅依賴一身武勇,以正合,以奇勝,闔閭之位,要取而代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第017章

盜謀

  

  慶忌已經走開,做事總比大哥慢上一步的再仇才大拍馬屁,高聲說道:「應該是公子聖明。」

  阿仇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怎麼是聖明了?」

  再仇自作聰明地道:「比英明還要英明,就是聖明。」

  白妮點頭笑道:「再仇哥哥說的才是硬道理。」

  慶忌遠遠聽見,不禁啞然失笑。

  再仇得到女人讚許,心中十分得意,便向兩個女孩吹噓道:「怎麼樣,我說我家公子待下人很和氣吧?」

  白妮嘆道:「何止待人和氣,慶忌公子俊秀風流的人品,也是白妮頭一次得見呢子。尤其方才他在堂上,談笑殺人,淡定自若,真是……真是……」

  說到這兒,她的臉蛋不禁有些暈紅,心跳的也有些快。當今亂世,民風崇拜強勢威武的男子,後世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這時候基本沒有什麼市場。在白妮眼中,論才能,慶忌跑能及走獸,躍能捉飛鳥,一矛在手,萬人難敵,正是英雄中的大英雄,可以稱得上是硬英雄。論長相,他細腰乍背,身材健美,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是標準的小白臉,如今稱得上是硬白臉。

  這樣的條件,再加上高貴的身世,簡直是一出手就擲個豹子,通吃列國美女,可以算得上春秋時代的少女殺手兼師奶殺手了,白妮怎能不為之春心萌動?只是她也知道彼此身份懸殊,對人家只能心中遐思而已。

  阿仇哈哈笑道:「我家公子是萬人敵,殺個把人算得了什麼?不說武的,我家公子的文才那也是常人所難及,那個……那個出口成章呢。昨日我家公子見到一位漂亮姑娘,就吟過一首詩,什麼……什麼野草兮,有美人兮,路上偶遇兮,心歡喜兮……」

  白妮旁邊那個一直文文靜靜的侍婢噗哧一聲笑了,說道:「不會兮就不要亂兮,人家被你兮得一身雞皮疙瘩兮。」

  阿仇橫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道:「不要眼饞我家公子兮,你配我倒正合適兮……」

  那侍婢佯羞,兩對男女打打鬧鬧地跑開了,院門前頓時寂靜下來。

  小院房間裡,一個少女站在窗前,窗欞上破了一個洞,一縷光線射進來,映在她的胸前。從破洞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裡長滿的荒草,在微風中微微抖動。

  痴痴半晌,那少女淒淒切切地低吟道:「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滴在她的胸前,少女忽然低頭飲泣,淚不能言……

  ※※※

  一大清早,慶忌的士卒便集合起來演練武藝。此時天色微明,正是春睡遲遲的時候,展大夫和孔丘兩位老友昨夜秉燭夜談,睡的本來就晚,被人突然吵醒不禁有些惱怒。

  這位展大夫也不講究,披着條被單子就跑出來了,他本就是不拘小節的人物,要不然當初也不會為了怕一個陌生少女凍死就把人家抱在懷裡取暖了。

  孔丘怕他又要和人吵鬧,慌得光着兩條毛腿也追了出來,兩人跑到堂前一看,只見慶忌頂盔掛甲,手執一柄長矛,雄糾糾氣昂昂正在觀看士卒布陣、行列、演武。兩位老夫子不由怔了一怔,先是對視一眼,互相搖了搖頭,然後跑回房間把被子往腦袋上一捂,繼續大睡起來。

  其實倒不是這兩位過於嗜睡,而是因為那時候的人普遍沒有這麼早起的。當時的普通人家都是一日兩餐,貴族有條件一日三餐,不過全民都是兩餐,他們起床的時間自然也押後了,這樣一來第三餐的時間基本上就是夜宵了。

  慶忌的兩百兵丁在院中演練行伍,齊聲呼喝,聲勢比起昨天白府的騷擾猶勝十倍,可是白府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任府這邊的家人隔着牆發了幾句牢騷,隨即便被管事制止了。

  開玩笑,人家門口豎着大旗呢,「吳國慶忌!」就這四個字足夠了,昨日白府家人辱及慶忌公子,慶忌公子的屬下力士當即以石磙破門而入,梟其首領,如此雷霆手段現如今整個漆城誰不知曉?可別痛快了一張破嘴,惹了煞星登門,那時難受的可就是腦袋了。

  再說白府之中,悶不作聲的展跖正在懊惱。他昨日吃了個啞巴虧,難受到半宿才睡,此時睡的正香,旁邊院子裡忽地殺聲震天,一下子把他驚醒了。展跖側耳聽聽動靜,又讓人跑出去打聽,這才知道是慶忌在府中練兵,弄明白經過時,已是倦意全消。

  昨天成府的人居然登堂入室,斬殺了他的手下,當時真是讓他目瞪口呆。以他對大哥了解,只要多騷擾幾次,大哥是一定會把客人遷往他處的,當然,事後少不了要尋此宅主人白子陵的晦氣,那就與他無關了。可是沒想到大哥居然派人登門殺人,完全不象他平時的作風啊。

  他正莫名其妙的功夫,成府門前一杆大旗豎了起來,上書四個墨跡淋漓的大字「吳國慶忌」。展跖這才明白「踩盤子」的功夫做得不仔細,如今一腳踢到鐵板上,碰到吳國第一猛人了。

  想想慶忌在路上壞了自己屬下的生意,現在又斬殺自己手下,新仇舊恨,展跖真是恨從心起,可是大哥也住在成府,漫說他此刻的實力不足以與慶忌決戰,就算有那樣的實力,也不能不顧及同胞大哥的安危,再說也不能武力衝突,讓任家提高警覺,那批武器與他可有大用呢。思前想後,一向詭計多端的展跖竟然沒了主意。

  此刻被慶忌吵醒,展跖睡意全無,趴在被窩裡思索着對策,一邊下意識地捻着鬍鬚,等他數到四十多根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展跖立即披衣起來,喚來一個盜伙,附耳向他面授機宜……

  

  第018章

對舞

  

  成府里,前庭、中庭被兩百名練武的兵丁完全占去,慶忌提矛看了一陣,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回了後宅,貼身侍衛阿仇兄弟緊隨其後。

  成碧夫人府地處魯地,園林比不得江南景致,但是這後庭中掘地為池,引來活水,水中累石為山,植上花樹藤蘿,倒也頗見幾分景色。此時已是四月天氣,春風習習,吹皺一池春水,泛起清晨紅日光暉,波光瀲灩。

  一架小橋凌架水上,水中央有一個木製的平台,四周有及膝高的短圍欄。這裡人家遍植杏樹,此時正是杏花凋零的季節,白色的杏花漫天飛舞,落在台上水中,恍如下了一場小雪。

  慶忌走到平台上,握矛佇立,閉目回想了一番慶忌使矛的心得,然後抖手一揮,提矛在手,練起了武藝。他手中的矛是青銅戰矛,矛頭長一尺有餘,矛刃鋒利無比,矛身上有斜飾的菱紋,上邊以錯金法鑄的有兩行鳥篆小字「公子慶忌,自製用兵!」

  矛尖鋒寒尖利,令人不敢逼視,在慶忌的手中,這杆戰矛騰躍如飛,宛若蛟龍。作為兵器,矛的杆都是採用上等硬木製作,與後世大槍的白蠟杆不同,缺了韌性,抖不出槍花,但招式直來直去,大開大闔,另有一種古樸聲色。

  這杆長矛在慶忌的手中舞動,青銅矛纂上的紅纓突突亂顫,更是懾人心魄。矛纂上束以紅纓,倒不是為了好看,矛尖刺入人體後,血液外涌,矛纂上束有紅纓,就能把血液引落下去,若是流到矛杆上手滑,就不好把握了,所以實戰中少有不束紅纓的。

  由於記憶的融合問題,一開始他使這矛動作還有些遲滯,漸漸的動作卻越來越流暢,一杆矛虎虎生風,雖然怕繃裂傷口,不敢使足十分力氣,那威勢已然極其駭人。

  不知何時,任若惜出現在任家後院的亭台上,那是一方高台,台為方形,以土築壘,其上建有一個四角上彎如月的小亭。一陣風來,鼓滿了她的大袖,滿院杏花飛舞,在她身周翩躚不已。

  她靜靜地立在那兒,手中拄着一杆長矛,一雙妙目緊緊盯着慶忌的一舉一動。成府門口豎起「吳國慶忌」那杆大旗時,消息就在漆城傳開了。她現在看到亭上獨舞的這個武士,自然猜到他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差點兒與自己結下夫妻之緣的慶忌。因為錯肩而過的一場緣份,所以此時見到了他,若惜的心中有些奇妙的感覺。

  忽然,鋒芒一斂,慶忌單手持矛,斜舉向空,整個人便象一杆長矛般直挺挺地立在那兒。這一番運動,他渾身氣血行開,血脈卉奔,腦子一片空明,方才使過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心裡清晰地流淌着。他知道,慶忌本人使矛的技藝心得,此刻已真正被他掌握。

  仗矛立於亭中,四周如畫的風景里草木隨風輕搖慢曳,天地之間仿佛已只有他一人定定地站在那兒,宛如天地之間的主宰,慶忌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腔沖宵的豪氣:醒握殺人劍,醉臥美人膝,大丈夫當如是也!

  一個藉藉無名的小人物嚮往的人生終極目標,不外乎是財帛美女的享受。可是當他站在一個更高的起點上時,心胸志向和目標自然也就更加遠大。這是一種從量變到質變的自然結果,於慶忌來說,此刻就是這樣。

  換一種身份,他不會有這樣的雄心。劉邦剛開始造反的時候肯定沒想過他要奪天下,也不會想到將來當皇帝的那個人就是他。欲望和野心是當他的勢力達到了一定程度,帝王之位不再遙不可及的時候才開始萌生的。

  史書為了增加君權神授的傳奇性,才會編出一個小小的交通站兼派出所所長說出「大丈夫當如此也」的很有野心很有氣魄的話,好象他確實生下來就該是王者一樣。可那時候他還沒當皇帝呢,哪有起居官跟在屁股後面記錄他說的這句話?這句話要不是他當了皇帝之後編給史官聽的,就是史官拍他的馬屁幫他編的。

  還是朱元璋實在,當了皇帝之後跟大臣們用鳳陽腔拉呱兒的時候自己就坦白:「我當初把腦袋別在褲腰袋上造反的時候,可壓根沒想過會有一天當了皇帝啊。」

  席斌就是這樣,他通過慶忌獲得了新生,也繼承了他的責任和義務,但是領着殘兵敗將,自己奄奄一息時的他只是為了求生本能地堅持着慶忌走過的路,因為他深知若不如此,追隨他的人就會失去希望和目標,必然一散了之,落了毛的鳳凰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在本心裡,他原來是有着一種逃避的念頭的,並不想走上謀國奪位的征伐之路,可是人都是有野心的,當他漸漸痊癒了身子,又接觸了魯國的大臣,清醒地認識到他只能走上這條不歸路,他的身份是有可能成為一國之君,只要他能奮起鬥志,打敗闔閭,這一切就唾手可得時,野心自然而然也就萌生了。

  不是麼,退是死路一條,而進呢?無論是想富貴榮華,楚姬舞於前,燕女歌於後,越艷鼓瑟於左,齊嬌泛箏於右,懷裡抱着吳娃,腿上臥着秦娥……,過那倚紅偎翠香艷無比的生活,還是九合天下、一匡諸侯,稱霸於春秋,甚或通過他掌握的歷史發展的先進和正確的政治選擇,壯大吳國,搶先於秦國成為最有可能一統中原的強大國家,那都不再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慶忌浮想翩翩地站了許久,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收回了手中的長矛。轉身間,象是心有靈犀一般,他的目光突然一下子定在任家後園中的那座亭台上。

  亭檐翹起如鈎,襯着湛藍的天空白雲,宛如天上宮闕。一個美麗的女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閣上,正持矛望向自己,天空澄碧,伊人穹然如在天際。那種驚人的美麗,讓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好美的風采,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芳鄰,她是誰家女子?

  任若惜靜靜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振臂一揚,長矛騰空而起,原本握在矛纂下的手便滑到了矛柄上,她雙手持矛身隨步轉,掌中一杆長矛如靈蛇吐信,開始演練武藝,一式式地施展開來,矛法之精妙竟然不在他之下。

  慶忌看了半晌,總有些奇怪的感覺,看了半晌他突然驚咦一聲,一下子醒悟過來。這個陌生的美麗女子所使的矛法每招每式竟是專門針對他方才所使的矛法。有些對應的招式可能記的不是那麼清楚了,但是大多數招法能明顯看出,正是在破解他方才所施展的功夫。

  慶忌好勝之心頓時升起,又看片刻,他也展開身段,再度持矛,與那女子隔空對練起來。兩個人隔着七八丈距離,卻象對面實戰一樣,你來我往,格架劈刺,掃搖纏振,戰的十分激烈。

  若論武藝,繼承了慶忌記憶的席斌當然在任若惜之上,但是對一門技藝的徹底融合需要時間,腦子裡能記的住是一會事,能迅速把它付諸實踐是另一回事。何況任若惜招法精妙,要找出對方的破綻,攻敵之必救,那就更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任若惜是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漂亮女人,男人敗給女人已是罪無可恕,敗給一個漂亮女人更是天地不容,這一來慶忌的心理壓力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