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蓮 - 第4章

月關

  丁浩在店裡轉悠了兩圈,慢慢踱到了端着一杯熱茶正品得有滋有味的坐堂老郎中身邊去。這老郎中笑微微地看着幾個中年人給病人號脈開方,自己卻很少出手,看來應該是個老師傅。

  「咳!老先生,我……想求您給開個方子……」丁浩故意用怯怯的聲音道。

  老郎中抬起眼皮瞟他一眼,拉長聲音道:「病人呢?」

  「病人……沒來。」

  「人沒來,你讓老夫怎麼開方子啊?」

  「這病……他不用人來。」丁浩忽然俯身在老郎中耳邊嘀咕了幾句。老郎中聽了會意地一笑,很同情地瞟了他一眼,心道:「瞧你那鬼鬼祟祟的樣兒,老夫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你還想騙得了我?什麼你的朋友得了不舉之症,恐怕就是你自己吧。年紀不大,倒也怪可憐的,男人得了這毛病,還真是抬不起頭來。」

  老郎中捋着鬍鬚思忖了一會兒,提起筆來寫了一個方子,丁浩湊過去看看,遲疑地問道:「老先生,這方子……管用吧?」

  「呵呵,管用,管用,當然管用,老夫從醫幾十年,這點把握還是用的,此方名曰『靈龜展勢』,你自管拿去照方抓藥,保你三服下去吐氣揚眉,雄風大振。就算是條軟趴趴的鼻涕蟲,也讓它變成一條降魔除妖的金剛杵,想當年老夫吃……咳咳,老夫在這江南春坐堂二十年了,你還信不過麼……」

  老郎中大概是說漏了嘴,連忙低頭寫字,把「靈龜展勢」四個漂亮的楷書大字端端正正地寫在藥方上,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那個……還有……先生能不能再給開個治花……唔那個柳……咳咳……的方子?」丁浩扭扭捏捏地道。

  老郎中聽了臉色頓時一沉,他沉吟了片刻,才板着臉提起筆,刷刷刷地寫下一個藥方「柳暗花冥」,然後沉着臉道:「年輕人,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啊,如果這樣一味的胡天酒地,鐵打的身子也是捱不起的。」

  「是是是,多謝老先生,多謝老先生」,丁浩拎起藥方子擠進人群,假意要到櫃檯買藥,卻又一副畏畏縮縮不好意思把方子亮出來的模樣。那老郎中看他那沒出息的樣兒便不屑地扭過頭去。

  過了一會兒,趁那老郎中給病人號脈的功夫,丁浩悄悄地出了藥店。他匆匆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從懷裡掏出一包藥來,那是給他發寒驅熱治病的藥材,因為他突然痊癒,這服藥就剩了下來,還用紙包得好好的。

  丁浩解開紙繩兒,把那兩張藥方疊了疊,端端正正地放上去,故意把那兩個藥方的名字對聯兒似的擺在正當間兒,然後重新捆好,提着藥包兒施施然地走向百豐樓……

  

  第009章

一貼藥

  

  百豐樓迎客的小二見門口站着一個衣着寒酸的人,探頭探腦的往樓里看着,卻逡巡着不敢進去,便上前轟人:「去去去,這地方也是你閒站的,別擋了我家生意。」

  丁浩點頭哈腰地笑道:「小二哥,這是貴店一位客官忘在我們藥店的,他說要往百豐樓天字號房赴宴,走得急,我這藥剛包好,那位客官就急着上車走了,掌柜的讓我追來了,您看,是我送上去,還是麻煩小二哥您……」

  「天字號房的客人?」小二哥心想:「天字號房的客人,那可都是闊主兒,這藥送上去,少不得幾文賞錢。」便換了笑容道:「得了得了,就你這寒磣樣兒,也進得了我們百豐樓的雅間?我給你送上去就是。」

  「那也成,多謝小二哥,多謝多謝,您記住嘍,那位客官姓丁,丁二公子……」丁浩看着店小二接過藥包一溜煙閃進店去,微微一笑,也折身走開了。

  百豐樓天字號房,丁承業怏怏不樂地上了樓,見了父親、李世叔和幾位叔伯長輩,只說路上大雪難行,所以誤了時辰,儘管如此,仍被父親當眾責罵了一番。待他落坐,卻見那位唐家小姐壓根沒有露面,心中更是不悅,別彆扭扭地往旁邊一坐,那隱而未發的怒氣便毫不遮掩地呈現在臉上。

  丁、李二人請來的客人們只當今日是老友歡宴,也沒在意這個小輩,大家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只有丁、李二位主人各懷心事,只是勉強應對。時不時的趁人不備,丁老太爺還要狠狠瞪兒子一眼。

  就在這時,那小二興沖沖地上了樓來,輕輕叩門,躡着腳進來,站在門口陪笑說道:「在座兒的各位客官,哪位是丁二公子?」

  他一邊問,眼珠四下一尋摸,便盯上了丁承業,在座的除了丁承業,最年輕的也得四十上下,那丁二公子應該就是他了。

  果然,丁承業扭過頭來,沒好氣地問道:「甚麼事?」

  「哎喲,公子爺,這是您遺忘在藥店裡的東西,夥計特意給您送了來。」小二雙手捧着藥包,躬腰舉臂,踮着腳尖,如行雲流水一般湊到席前,把那藥包恭恭敬敬地放在席上,雙手一收,卻還做着半托東西的姿勢,美滋滋地想:「看這公子衣着光鮮華麗,賞錢少了只怕他也拿不出手。」

  「我忘在藥店的東西?我什麼時候……」丁承業低頭一看那藥包上貼着的藥方,臉色頓時一變,抬手便給了那小二一個大嘴巴:「你這個混帳東西,從哪兒拿了這麼一包東西來寒磣你家少爺,你……」

  他在家裡頤指氣使慣了,抬腿還想踢人,忽地省起許多世叔世伯在座,他一個小輩不該如此沒有規矩,這才忍住了心頭一口惡氣,但仍氣得臉孔脹紅,呼呼直喘。

  那小二滿腹委屈地道:「公子爺,這怎麼話說的,你怎麼還打人吶,那夥計說的明白,說你去他店裡買了這藥,又惦記着到酒樓赴宴,結果上車就走把藥忘下了,人家這才巴巴的給你送來,天字號房丁二公子,有錯嗎?」

  丁承業若能沉得住氣,那些世叔伯們還真未必去看他那包藥材,可換誰看了這樣兩個藥方還能沉得住氣?

  兩人這一爭吵,幾位士紳探頭往他那藥包上一瞅,一行大字寫的是『靈龜展勢』,另一張方子,寫的是『柳暗花冥』,在座的有明白的,頓時便生厭惡鄙夷之色,有那不明白的悄悄向左右一打聽,再看向丁承業時,眼神也透着一種古怪。

  接下來的戲碼就不用說了,不管是誰,得了這種丟人的病,在人前都是死不承認的,如今藥店夥計點名道姓的把藥送了來,又被大家看在眼裡,他作賊心虛,反咬一口,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表現,這就是在座所有人的直接反應。

  再說他今日的的確確是比長輩們來的還晚,又說什麼道路不暢誤了行程,與那小二所說的行色匆匆,付了銀子連藥都忘了拿的事兩相印證,那還不是板上釘釘麼?

  李玉昌沒請來外甥女兒,本來對老友還存着幾分歉疚之意,可是一見了那兩味藥,心頭一把火可就騰地一下燒起來了。

  豈有此理,年輕輕的就吃起了『靈龜展勢』這種虎狼之藥,這人莫不是個早被酒色淘空了的身子?我那外甥女兒若真嫁了來,還不守一輩子活寡啊。而且他還得了這樣的髒病,這個丁二看着人模狗樣的,可也太不檢點了吧。

  還有丁庭訓,難道他連自己兒子是什麼德性都不知道?這麼多年的朋友,他也好意思坑我,我若真把外甥女兒嫁進他丁家,今後天天以淚洗面,我還有臉去見姓唐的人嗎?

  李玉昌越想越怕,越想越惱,一張臉先紅繼白,最後變得鐵青,鼻息也粗重了起來。丁庭訓也看到了那藥包上的字,他是個要臉面的人,一看兒子這等混帳,讓他在眾人面前丟盡了顏面,那張臉騰地一下就紅如雞血。再看到一眾老友的反應,丁庭訓更是氣得手腳冰涼,他指着丁承業怒吼一聲:「你這逆子,真是氣死老夫了!」說着揮掌就打。

  丁承業就是有錯也不肯老老實實受他掌摑,何況他還理直氣壯,當下一閃身便避了開去,梗着脖子道:「這藥不是我買的,無憑無據,爹爹怎能胡亂打人?」

  「你這逆子還敢頂嘴!」丁庭訓怒火中燒,抬手還要再打,李玉昌在一旁忽然冷冷地說道:「庭訓兄,你要教訓兒子,也該回家再說,在這百豐樓里,當着一眾好友,豈不有失體面?」

  丁庭訓身子一僵,強笑道:「玉昌賢弟……」

  李玉昌冷笑一聲,抱拳道:「丁老兄,今日承蒙你盛宴款待了,小弟還有一些私事要料理,看來丁老兄也有一些私事需要料理,那在下,這就告辭了。」

  「玉昌賢弟,這都是誤會,誤會……」

  李玉昌一拂袖子,頭也不回地下樓去了,那幾位士紳名流面面相覷,都有些莫名其妙。他們都知道李玉昌和丁庭訓交情最好,如今丁家二少爺荒唐放蕩不知自愛,他生的哪門子氣?這些人都是些老滑頭,一時還摸不清這是哪趟混水,誰肯往裡趟,於是紛紛拱手告辭。丁庭訓眼看眾人一一離去,氣得渾身發抖,他大吼一聲將桌子掀了個底朝天,然後抄起一個凳子就像丁承業砸去……

  「丁老爺,你這是做什麼,莫非陳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一隻凳子砸到窗欞上,破了一個大洞,門口應聲便闖進一個人來,絲鞋淨襪,一襲員外袍,方方正正一張面孔,帶着幾分惱怒。原來那等着討賞的小二挨了一嘴巴,又見他們在自家店裡大打出手,一溜煙的去把店主請了來。

  「啊,曾東主……」丁庭訓一見是百豐樓的店主曾飛,連忙拱了拱手,強笑道:「得罪得罪,丁某被這不肖子氣得忘形,擾了曾東主的生意,還請莫怪。」

  曾飛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丁老爺,您賞臉來我百豐樓設宴請客,那是抬舉曾某,可是您在這兒教訓兒子,似乎不太妥當吧?要是曾某帶着兒子到你丁府又打又罵還砸東西,你說我那是教訓兒子呢,還是給你丁老爺難堪?」

  丁庭訓被他譏訥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發作不得,他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一張還未倒下的椅子上,拱拱手道:「丁某莽撞了,這錠銀子算是丁某的賠償,告辭!」

  丁庭訓狠狠地盯了兒子一眼,大步走了出去。丁承業見到父親那壓抑着極度憤怒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寒:「這回父親可是真的惱了,他如今正在氣頭上,若我回家,還不被他打斷雙腿?」

  丁承業越想越怕,看看那包已被酒水菜餚玷污了的藥材,牙根咬的格崩崩直響,他知道那小二既然說的這麼明白,就絕不是送錯了藥,而是有人使手段整治他,可是讓他找出仇人,他卻實在說不上來。平時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其中敢明着跟他叫板的當然不多。別的不說,他勾搭的那些良家婦女,許多就是家裡仰仗他丁家過活吃飯的人,這些人誰要是發現自己戴了綠帽子,跟他玩手陰的就大有可能了。

  丁承業想遍了所有可能結仇的人家,唯獨沒有想到被府里上上下下稱作阿呆的丁浩,一時想不出個眉目,他才開始考慮當下的處境,雖說平素最受父親寵愛,可是今天這樁事讓父親顏面盡喪,回到丁府一頓好打是跑不了的,這可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丁承業萌生了逃避之意:「媽的,老子先去雄州避避風頭,等老爺子氣頭兒過去再回來就是。」

  丁庭訓元配夫人一家當年遭了匪患,盡皆死在亂世之中。可是當中卻有一個兄弟,因為正在外地書院讀書,逃過了一劫。丁承業這個舅舅如今正在雄州任判官,情急之下,丁承業便想去舅舅那兒避避風頭。

  樓外面薛良坐在車轅上正在納悶:「我說阿呆,這怎麼回事啊,老爺不是正在裡邊宴客嗎,怎麼怒氣沖沖的就走了?」

  丁浩懶洋洋地道:「我這人呆呆的,哪兒知道其中的名堂?」

  

  第010章

春天從今夜開始

  

  讓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體面人斯文掃地,和推倒一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姑娘,都是很能讓人產生快感和成就感的事,所以經過百豐樓被掌摑的小二哥陰二鵬一張大嘴巴的熱情宣傳,丁家二少爺丁承業房事不舉、又染了髒病的逸事便在整個霸州城傳開了,而且各種傳說版本越來越多,丁家二少的形象也愈加不堪。

  為此,倒讓一些妙齡少婦和曲畫館的紅姑娘們緊張了半天,她們縱然不好意思親自出面,也大多派出心腹的丫環侍婢,到藥店買些潔體祛毒的藥材回去,只買貴的、不買對的,春節到來之季,各家藥店的生意又大大地紅火了一把。

  丁二少蹺家去了雄州,薛良和丁浩的工作便輕鬆了許多,每日裡餵了騾馬,鍘了草料,清掃了第三進院落,也就沒有他們什麼事了。

  臘月二十三,丁家開始掃塵,打掃環境,清洗各種器具,拆洗被褥窗簾,灑掃六閭庭院,撣拂塵垢蛛網,疏浚明渠暗溝。接着備年貨,雞鴨魚肉、茶酒油醬、南北炒貨、糖餌果品,還要準備一些過年時走親訪友時贈送的禮品,添置新衣新帽。

  丁家各處院落的大門上都開始張貼紅紙黃字的春聯、財神和福字,屋子裡張貼色彩鮮艷的年畫,窗欞上貼上美麗的窗花,這些事讓闔府上下着實地忙碌了一陣子。

  管事們也忙,要收年例,備年貨,籌祭神、祭祖一應事情,什麼三牲五牲,五穀六齋、香燭米果,番石榴不能上桌,魚身上要帶鱗……,雜七雜八帶講究的事兒太多,忙的他們團團亂轉。

  內管事雁九往年都負責代表丁府宴請佃戶、長工、向他們分贈年貨禮物,可是如今他卻不在府上,聽說二少爺搭了葉家車行的車子跑去雄州舅老爺家,忠心耿耿的雁九爺立刻趕去見丁大老爺,向他叩頭請求派自己去雄州接回少爺。

  丁庭訓這時生病了。二兒子不肖,讓他丟盡了臉面,尤其是得了這樣令人不恥的毛病,想解釋都沒機會,想否認都不可能,所以他走到哪兒都覺得人家在背後指指點點的,做為一方豪強,人脈關係極多,大過年的需要他走動的地方又多,不能不出門,於是這丟臉的機會也就多了。

  多年的老友李玉昌心裡也存了芥蒂,雖說他厚着老臉向李玉昌道了歉謝了罪,最後總算緩和了彼此的關係,可是後怕不已的李玉昌神色間總有點冷,兩人之間的關係比起以前的親密無間已經大有不如。這麼多事夾雜在一起,丁庭訓心情鬱悶,又勞累過度,終於發起了高熱。

  人一生病,心性兒就脆弱,這個兒子不爭氣,畢竟是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一個人跑出幾百里地去,他也着實的不放心。再說大兒子押運糧食趕赴廣原將軍府交送軍糧去了,也不知道過年的時候能不能回來,自己要祭神祭祖,身邊總不能沒個兒子侍候着,這樣一想,他的臉雖冷着,卻也答應了下來。

  於是雁九立刻啟程去雄州,這宴請佃戶、長工,分發年貨的差使就落到了廚房管事劉鳴身上。劉管事因着楊大娘的原因,和丁浩、薛良都很熟,他本管着廚房,怕自己忙不過來,就向外院管事把這兩個人借了過去,這一來兩人跟着劉管事就過了幾天大魚大肉的好日子。

  逢年過節宴請佃戶、長工,向他們分贈年貨禮物,這在豪紳地主家裡都是慣例,像電影上演的那種欺男霸女、恨不得把佃戶長工們一個人當兩個使,收租的時候家丁們扛着槍提着鞭子,一聲交不上來掄起鞭子就抽的地主根本就沒有,真有對長工佃戶們過於刻薄的財主,沒幾年就得敗落下來。

  豪紳地主畢竟不是官府,如果不是生殺予奪的權貴人家,佃戶與之周旋博弈、討價還價的餘地就要大多了。碰上刁鑽的佃戶,拖欠、求讓、偷割私分、壓產、反退佃、辭佃、罷種、逃租再不然就轉佃、恃強、構訟、交「濕谷」、「癟谷」,那東家也夠鬧心的。

  收不上租動手就打?那明年誰還肯種你家的地。打人?打傷了就是一場官司,就算你擺得平,難道不花銀子,那是跟誰過不去呢。所以對使熟了的佃戶,每逢重大節日,東家都要宴請一番,再分贈些臘肉燒酒一類的應節禮物。

  平常佃戶長工們有些大病小災的,財主也要儘可能的施捨些藥物予以幫助。長工也是如此,「活在手裡」,如果東家和長工對着幹,長工明着不敢硬抗,消極怠工的法子卻有的是,在農活上動點手腳,秋收時吃虧的還是東家。所以初一十五打打牙祭,逢年過節送點糧食,年終時候給個紅包,這都是眼光長遠的豪紳地主們挽留那些老實本分、肯幹活的長工的一些手段。

  真正苦的是家奴,一種是簽了賣身契的家奴,像楊大娘就是。另一種就是家生子兒奴才,也就是家奴生的子女,他們一生下來就為這個家庭服務,這些人的人身雖然是自由的,可是由於父母長輩的關係,再加上從小沒有離開過這個生活圈子,完全沒有自立能力,於是變相的也成了家奴。

  這種家奴如果碰上個好心的主子還行,要不然那可真是打罵由心,地位比來去自由的佃戶、長工們可要差了百倍。丁浩直到此時才明白自己的地位竟然比佃農長工們還要低賤。佃戶和長工是民,他們是奴,這是天壤之別的關係。

  弄明白這一點,丁浩更不願意留在丁家了。在這裡,他是永無出頭之日了,要想換個活法,不離開這兒是不成了。可是,那個在他心裡並非親生母親,卻待他恩情深重的母親楊氏,他真能忍心拋下嗎?離開了這兒,他兩手空空,又能做些什麼?

  遠遠近近的,時而會響起幾聲鞭炮聲,今天是大年三十。這時府上的人都歇了假,只有內院的丫環、僕人們還有些零星的事情在忙。丁浩輕閒下來,躺在庭院裡那高高的稻草堆上,仰望着湛藍的天空曬太陽。在稻草堆上掏個洞,躺在裡面軟綿綿的,頭頂有太陽照着,四下的風又吹不着,很暖和。

  「阿呆,想什麼呢?」旁邊一個稻草坑裡,傳來薛良的聲音。

  丁浩枕着手臂望着藍天,幽幽地說:「我在想,怎麼才能走出這丁家大院兒。」

  「出去幹啥,這時辰能上哪兒,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兒,今夜除夕,咱們今天又能打打牙祭了。」薛良摸着肚子,滿足地嘆息:「要是一年到頭兒都能吃的這麼好,那該多好……」

  丁浩沉默了一陣,輕輕地說:「我在想,怎麼才能永遠走出這丁家大院兒,挺直了腰杆兒,過我想過的日子。」

  「啊?你說什麼,你腰杆兒怎麼了,是不是扛豬肉的時候閃着了?我說你別扛那麼大一片肥豬肉,你還逞能……」

  薛良從草坑裡爬出來,把一張豬頭似的黑胖臉蛋子搭在稻草堆沿上,關心地看着丁浩:「腰閃了可大意不得,弄不好落下毛病,這輩子就幹不了重活了,要不我去討點藥酒,給你推拿推拿?」

  丁浩心中漾起一股暖意,他伸手摘下粘在薛良下巴上的一截草梗兒,輕聲說:「豬兒,要是有一天,你兄弟我有本事了,一定讓你天天大魚大肉,後半輩子都過得舒舒坦坦。」

  「那我不要」,薛良的臊勁兒上來了:「阿呆,要是有一天你真有大本事了,就幫哥說個媳婦兒。」

  他用兩隻胖手托起肥肥的下巴,滿面遐思地道:「人家說,一輩子要是連女人都沒睡過,就不算個爺們兒,過了這個年我就二十了,可我還沒沾過女人一手指頭呢。」

  丁浩「吃」地一笑:「瞧你那出息,成,要是我有了錢,就幫你說個媳婦兒,不,給你說倆。」

  「這我樂意」,薛良嘿嘿地笑,他翻起眼睛看着天空的一朵雲彩,砸巴着嘴兒,無限嚮往地說:「阿呆啊,你說……這睡女人倒底是啥滋味兒?我看劉管事一說起行房就眉飛色舞的,我就想不明白,難道睡女人的滋味比吃肥豬肉還香?整不明白啊……」

  

  第011章

驚變

  

  「女人的滋味啊……」

  丁浩喃喃地重複了一句,思緒一下子飄回了他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個世界。前世今生,直到現在,他也是有過女人的,他有過一個女人。

  第一次有女人,是他大二的時候。大二的時候,該大的地方他已完全長大了,有時瞄瞄自己的小兄弟,他甚至覺得從現在起就停止發育會比較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東風」很快就來了。

  「東風」叫墨顏,是一個大三的學姐。

  兩人初次在校園中相遇,是他騎車轉過一個甬道的時候,剛剛有兩個風風火火騎着車的學生撞在一起,這時,她來了。她騎着一輛26的車子,手扶着車把亂晃,避過倒地的兩個人,嘴裡咿咿呀呀地叫:「小心呀,小心呀,不要撞上我,千萬不要撞上我……」

  墨顏的皮膚很白,眼睛細長、不算大,但是總像在笑。最美的是她的嘴,嘴形如菱,唇色艷紅,一口細白整齊的牙齒,緊張地央求的時候,顯得異常迷人,她的身材也蠻不錯。楊得成的眼睛很毒,一眼就掃描出了她所有的優點。

  當墨顏後來用這紅菱似的小嘴兒,溫柔地叼住楊得成的堅挺時,楊得成就會想起她騎着車時細聲細氣的聲音:「小心呀,小心呀,不要撞上我,千萬不要撞上我……」

  於是他的小腹里就會象一團火在熊熊燃燒,他的臀部就會狠狠地頂上去,可是墨顏只是吮得更緊、抱得更用力,從來不會喊出「小心呀,不要撞上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