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蓮 - 第5章

月關

  那天,一邊驚慌地喊着不要撞我,一邊搖晃着車頭,非要和躲閃着她的楊得成來個親密接觸的墨顏還是不負重望地撞上了他,楊得成只有望着她,無奈地苦笑。

  兩個人就此相識了,或許能夠相互喜歡的人,他們的生物電真的非常契合,從楊得成扶着墨顏去醫務室,到墨顏學姐騎到他身上如野馬般奔騰,前後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學姐那時已不是處女,楊得成……楊得成當然也不會很遜地承認自已是處男,可是他緊張的身子就象一張繃緊了弦的弓,很無恥地向學姐暴露了他的一切。原本準備躺在那兒承受他的狂風暴雨的墨顏,又是興奮又是喜悅,還有一種母性的愛憐,是不是女人擁有男人的初夜,同樣會有很自豪的感覺呢?

  於是,楊得成的初夜由看起來柔弱,在床上卻無比火爆的學姐完全主導了。為了掩飾那張單人床發出的悽慘的呻吟聲,學姐打開了他的電腦,用最大的音量放了一首歌:「……一馬奔騰,射鵰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

  楊得成便怒突雙目,氣沉丹田,聚力於一點,毫不示弱地對抗着那打夯似的圓臀。梅開二度、瘋狂銷魂之後,射鵰引弓的墨大小姐終於滿足了,楊得成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地叼起學姐為他點起的香煙,突然很鬱悶地想:「媽的,貌似我被她強姦了」。

  不過那滋味是真的很銷魂,當高潮來臨時,天旋地轉,整個身子仿佛炸成了億萬萬片,然後又慢慢重新合成一個,於是兩個人對這種遊戲一直樂此不疲。可是人的聚合,就象天上的浮雲,你不知道原本遠隔天涯的兩塊浮雲什麼時候會被風吹到一起,又什麼時候會被它分開。

  墨顏先他一年踏進了社會,在那些以寶馬代步、用鈔票扇風,體態富裕的象趙公元帥似的大叔們面前,楊得成這類毛頭小子立即就從白馬王子降格成了白馬侍衛。白馬再白,也是侍衛。儘管兩個人從來沒有明確地說過分手,但是不知不覺間,他們就已經從情人重新變成了學姐與學弟的關係……

  想起往事,丁浩輕輕地嘆了口氣,前世里沒有多少值得他緬懷的東西,可那畢竟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再想想眼前,饑渴地盼着能一嘗女人滋味的臊豬兒,大概就是明天的他最鮮明的寫照了。

  丁大小姐說的對,有骨氣是好的,可是人若一無所長,卻還一身傲骨,那就是不識時務。一個男人,要是沒本事,連自尊都不配有,那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想到這裡,丁浩忽然一躍而起,站在高高的稻草堆上,叉着腰越過重重屋脊眺望遠方,看了許久,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一馬奔騰,射鵰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的豪情,他忽然回頭,很認真地問道:「豬兒,你說……,假如我要是離開丁家大院,能幹點什麼有出息的營生?」

  「嗯……」臊豬兒托着下巴仔細想了半天,忽地眉開眼笑:「我想到了,憑你耍那根丈八馬鞭的高明功夫,你要是離開了丁家,嗯……說不定能在葉家車行里謀個車夫或者騾夫的活兒。」

  丁浩一窒,沒好氣地道:「那要是不做車夫、騾夫,我還能幹點啥?」

  臊豬兒又認真地想了半天:「不做車夫騾夫呀,那……你要是運氣好,說不定能在葉家車行做個大掌鞭……」

  丁浩張開雙臂,往後一仰,「嗵」地一聲砸回了稻草坑,呻吟道:「不趕車成不成?」

  ※※※

  大年三十,晚上,丁家祭祖。

  丁家祠堂占地約有十畝,位處丁家大院東面,整座祠堂坐西朝東,祠堂內亭台樓榭,十分幽靜。當晚,丁庭訓帶着續弦周氏、兩個妾、兩個女兒,長子之妻陸氏、以及闔府上下所有執事、家丁、丫環,來到了丁家宗祠。

  祠堂大門兩側各聳立着一隻一米多高的漢白玉大理石獅子,一進門兒,先是一個高高的四合院兒,天井似的院子,正對着大門有一個五角亭子,亭子的五根柱子、台階及亭子裡的圓桌、石鼓均為漢白玉大理石製成,亭子兩側各有一個由烏龜馱着的一米多寬四五米高的漢白玉大石碑。

  四面圍牆厚實的青磚一塊抵得上四塊後世的紅磚大。屋頂青色的厚厚瓦片如黑魚的鱗片在燈光下閃爍着幽幽的光澤,高高翹着的屋檐雕刻着精美花鳥圖案,盡顯莊嚴與華美。

  一進祠堂,家丁、丫環們便按照吩咐在院子裡跪下了,再往前是過廳,兩邊是一長排房子,過了過廳,又是一個院落,這是丁府執事、佃戶頭兒、長工頭兒跪祭的地方。

  再往前,第三進院落,就是供奉丁氏祖先的大殿,大殿青瓦屋頂,屋脊兩側安有磚雕龍頭,滴水瓦上均刻有壽字,三級漢白玉大理石的台階,台階上早鋪了厚厚的蒲團的,女人不能進祠堂,周氏夫人帶着兩女一媳兩妾,就在殿門口兒跪着。帶病祭祖的丁庭訓獨自一人慢慢地踱進了供奉祖先靈位的祠堂。

  丁浩別彆扭扭地跪在奴僕叢里,像看大戲似的看着丁府隆重地祭祀大禮,心中暗自慶幸,幸虧老娘提醒,讓自己在棉褲里綁了厚厚的墊子,要不然看那丁老爺慢吞吞的樣子,等他祭完了祖,自己就算不得風濕,這膝蓋也得跪青了。

  丁浩毫無恭敬之意地抬起頭,四下打量着。祠堂里的建築比普通居住的房子舉架要高的多,那些房子都有五六米高,就是那個五角亭子都有四五米高,一個個巨大的木柱子支撐着亭檐,亭頂的橫樑也是一根根偌大的樹木,真不知丁家用了多少棵百年大樹、多少塊漢白玉的巨石和青磚才蓋成了這座祠堂。

  「丁家還真捨得花錢,光是蓋這亭子的錢,要讓『我』這個私生子兒活的體面些,怕也足夠了吧」,丁浩看着那個亭子,嘴角露出一絲冷誚的笑意。他挪動了一下身子,正想往前移動一點,躲到石龜下背風的地方去,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悽厲的大喊,在靜謐莊嚴的祠堂里顯得異常刺耳:「東家,東家,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了啊!」

  跪在二進院落里的外院管事柳十一聽到動靜,生怕驚動了正在祠堂里祭祖的老爺,他爬起來一溜煙兒跑了過來,貓着腰往台階上一站,壓着嗓子氣急敗壞地叫:「你個混帳東西,大過年的你也不會說句人話,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能等老爺祭完了祖先再悄悄地說?」

  丁浩扭頭看去,借着大門兩邊各十二隻的連環燈籠,清楚地看到一個大漢一腳跨在門檻里,一腳跨在門檻外,手扶着大門正在呼呼地喘氣。他頭戴狗皮帽身穿羊皮襖,兩條棉褲腿都打了走遠路的綁腿,滿面焦灼地叫:「等……等不了啦,出了大事啦,快告訴東家,糧車被劫,大少爺身受重傷,大少爺要小的快馬加鞭趕回來,叫東家及早應變。」

  「轟」地一下,這消息把滿院子的人都驚呆了,丁家大少爺身受重傷或許和他們干係不大,可糧車被劫,這卻是人人驚慌,這是毀家滅族的大禍事啊。

  丁家向軍方售賣了十多年的糧食了,守邊的大軍就是丁家的財神和權勢的來源,可這卻是一柄雙刃劍,有多大的利潤,就有多大的風險,一旦軍糧接濟不上,那就是天大的罪過,萬一引起軍隊譁變,更是抄家滅九族的大罪。如今正是寒冬臘月,聽說北方韃子「打草谷」,正在襲擾邊境,這要是邊軍因為沒軍糧吃了敗仗,丁家如何扛得起來?

  柳十一聽了這消息腳下一滑,幾乎從台階上跌下來,他一個屁都不放,掉頭就往裡跑,狼奔豕突,哭天喊地的叫道:「老爺,老爺,大事不好啦!」

  

  第012章

主動請纓

  

  丁庭訓正焚香祭祖,聽了柳十一的哭告,手中的香都幾乎掉在地上,他匆匆說完祭詞,將一柱高香插入香爐,這才強作鎮定地走出祠堂,領着一眾執事進入了祠堂第二道門過廳兩側目而視的排房裡,那是丁氏宗族議論重要大事的地方。

  儘管丁庭訓一生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可是今天這樁事的兇險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可以讓偌大的丁家一夜之間從霸州除名。他已經老了,有家有業、有妻有子,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已經承受不起如此的打擊。進了排房,一杯參茶強灌下去,他鐵青的臉色才恢復了幾分人氣兒。

  眼見左右執事個個神色慌張,他這個家主斷然不能在手下面前也露出軟弱形象,丁庭訓強捺驚慌,不動聲色地喚進那個報訊的漢子,先問起兒子傷勢,得知丁承宗只是因為驚馬翻車砸斷了雙腿,並無生命危險,這才轉而問起糧車被劫的經過。

  此次丁家大少爺丁承宗押運着兩百輛糧車運往廣原,丁家運糧售糧的生意早已做熟了的,沿途雖也有些山寨強梁,可是這十幾年來丁家早就打通了關節,每次送些銀子意思意思,那些山寨便也不來打他們的主意。

  一方面這是因為丁家多年來廣結善緣,另一方面是因為這時節的地主豪紳家的護院家丁,甚至普通僕役,農閒時節都要操練武藝,以充作民壯。兩百輛糧車,就得上千號人護送,就算有字號的大山寨也未必能吃得下上千人的民壯隊伍。再說丁家運的是軍糧,萬一惹得官兵來圍剿,那更是得不償失,山賊強盜也是為了求生求財,誰跟自己過不去呀,所以這十幾年來,丁家往廣原運糧,一直是太太平平,從未出過什麼大事。

  儘管如此,丁承宗仍事先匡算了路程,又提前十多天起行,提前把糧運到,本來是萬無一失的。丁承宗和其父是一樣謹慎的性子,儘管輕車熟路,一路上逢山遇水,打尖吃飯、住宿露營還是提着十二分的小心,並不因這是走熟了的路而疏忽大意。可是誰知道就是這般小心,還是出了岔子。

  這一天他們出了深澤鎮,繼續趕路前行,此時離廣原城只剩下一天半的路程了,深澤鎮再往西,是方圓幾千畝地大小的鹽鹼地,土層既像黑沙又像塘泥,這樣的土壤除了蘆葦啥也不長,所以四下異常荒涼。

  丁承宗是派了快馬在前邊探路的,但這也是尋常的安排,這麼大一片土地都是荒涼的蘆葦地,根本沒有人煙的,倒也不虞有什麼危險。不想偏偏就在這兒他們遇到了一股劫匪。

  劫匪好像早已打探好了他們行經的路徑和時間,他們剛剛走到一半的時候,濃煙滾滾而至,竟是有人點燃了蘆葦叢,一開始丁承宗還以為是走了野火,只是命人急急趨車前行,頭車前行不久就陷進了挖好的沙坑堵塞了道路,這才知道中伏,強盜隨後便蜂擁而至。早被煙火熏得目赤淚流,整個車陣又拖成了一字長龍的糧隊登時首尾難顧,被匪眾切得七零八落。

  丁庭訓正問着事情經過,陸少夫人急急闖了進來,以帕拭淚道:「爹爹,承宗怎麼樣了?聽說他受了重傷,這天寒地凍的,可怎生是好,爹爹,承宗可千萬不能出事呀。」

  陸少夫人叫陸湘舞,父親也是霸州的一個大士紳。今日丁家祭祖,這位大小奶奶打扮得十分得體,珠圓玉潤的柔腴身段兒,一件狐領錦綢的棉夾襖,一條八幅湘水裙,不着首飾,秀髮鴉黑,那俏臉含悲凝淚,就像一朵冉冉浮於水面的淨蓮,清純秀美,惹人憐惜。

  丁庭訓正是滿腹心事,對這個長媳貿然闖入卻有些不假辭色,他把眉頭一皺,不悅地喝道:「這是宗祠議事要地,你進來做什麼,承宗是我兒子,難道我不着緊麼?出去候着。」

  陸湘舞一時情急闖了進來,現在被公公當眾呵斥,神色頓時有些難堪,明淨如玉的臉蛋上飄起兩抹潮紅。

  「少夫人,你不要着急,老爺召集大家這不是正在商量辦法呢麼,少夫人請先等等,總會有法子的。」

  外院執事柳十一把陸湘舞勸出去,返身又道:「老爺,着急也不是辦法,這是咱們丁家生死存亡的大關頭兒,您得馬上拿出個章程來,大傢伙兒才好齊心協力挺過這個難關啊。」

  丁庭訓已經漸漸穩定下來,他沉住氣,拿起兒子的信再度看了起來:「父親,孩兒不肖,軍糧被奪,為丁家闖下滔天大禍,百死莫贖。望父親見信勿以兒為念,速速化解這番潑天禍事為要。

  兒此番軍糧被奪,頗有一些蹊蹺。兒自霸州運糧至廣原,官路山路、大路小路,交叉替換,可行路線甚多,隨時而定,令人難以預測,而盜賊竟預知路線、時間,設下埋伏,恐我隨行之人中必有奸細內應。兒所率民壯亦多驍勇,賊雖以有備算無備,仍傷亡頗重。賊首被兒一箭射中左目,大忿之下,縱火焚糧,兒所乘騾車受驚,馳入荒野翻覆,砸斷兒的雙腿,兒返程緩慢,故遣心腹快馬趕回,父親務必不惜一切再運軍糧於廣原。若軍糧遲遲不至,大禍將臨於丁家矣……」

  字跡有些潦草,可是兒子驚變之餘,又身受重傷,還能想得如此縝密,真沒辜負自己這麼多年的調教,想到這裡,丁庭訓心裡又感到一絲寬慰。

  「東家……,您倒是拿個主意出來啊。」長工頭兒李守銀也焦灼地說道。長工頭兒、佃戶頭兒,也都是丁府相當於執事一類的人物。丁家佃田種地,並不需要東家自己去地頭兒監督,這些長工頭兒、佃戶頭兒手下都有一幫子人,把那些民戶管理的服服貼貼的,因此這些執事們頗受東家青睞,丁家吃肉,他們喝湯,如今在當地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小地主一類人家。他們的命運與丁家休戚相關,眼見丁家危在旦夕,他們如何不急?

  丁庭訓長長地吸了口氣,慢慢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劉鳴,你連夜盤點我丁家所有存糧,留下種子,余者盡皆裝袋起運,送往廣原。不過光是我丁家現有存糧恐怕還是不夠的,你盤點之後立即連夜進城,今天是大年夜,霸州沒有宵禁,你進城後立即把各家米店的糧食盡皆買下運回,咱們自己鋪子準備出售的糧食也全調回來。」

  「是!」劉鳴站起,連忙應了一聲。

  「柳十一,你連夜把咱們丁家,還有各處下莊、別莊,能用的車馬驢騾全部調來,再去城裡,把各家車行、腳行的車子盡數租下,馬上給我送回來。」

  「是!」

  「陳鋒,楊夜、李守銀……」丁庭訓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些,向這幾個長工頭兒和佃戶頭兒拱了拱手:「幾位,丁家如今是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丁某有一件大事拜託幾位,還請幾位馬上發動人手,幫老夫把十里八鄉的丁壯都給雇聘來,大過年的勞動大家長途跋涉,丁某不會虧待了他們,一天工當三天工,事成之後還有酬謝。」

  「東家,您客氣,小的一定竭盡所能,與丁府共赴難關。」陳鋒、楊夜等人連忙起身拱手。

  丁庭訓點點頭,臉上湧起一片病態的潮紅,他握緊雙拳,抿着唇角道:「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這一回……老夫親自出馬,一定要把糧食運到廣原。」

  「東家,你這身子骨,不行啊……」

  「老爺,這差使就交給我吧,您不能去啊……」

  一眾執事正紛紛阻止,門口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爹,讓我去吧!」眾人聞聲回頭,只見丁大小姐正亭亭立在門口。

  「你,一個女孩兒家,湊什麼熱鬧!」丁庭訓狠狠地呵斥了一句,丁玉落柳眉一挑,不服地道:「我也是丁家的人,為什麼不行?我騎得了馬、射得了箭,廣原、太原、平原,邊關三大城我都是去過的,這種時候我不去誰去?」

  「你是個女人,不成!」丁庭訓斷然拒絕。

  次日一早,丁庭訓躺在炕上,頭上覆着一方濕巾,反覆叮囑道:「……,總之,這次逃回來的民壯,內中必有奸細,所以一個也不能用。以咱們丁家的財務,本來就是再丟兩百車糧食也垮不了的,可這是軍糧啊,一旦誤了大事,丁家上下就是個滿門抄斬、女眷為奴的悲慘結局。玉落,爹如今只有把丁家託附給你了,你無論如何都要把軍糧平平安安地送到廣原,也許時間上來不及了,不過遲緩幾天,以咱丁家和廣原軍合作這麼多年的交情,或許還不要緊,可要是耽擱久了……」

  丁庭訓說到這兒一陣咳嗽,丁玉落連忙撫着他的背安慰道:「爹,你放心吧,女兒就算豁出命來,也要把軍糧運到。」

  原本還執意不肯讓女兒代表丁家押運軍糧的丁庭訓,在連番打擊之下,終於病倒在床起不了身,無耐之下,他也只能把這件大事交給如今唯一能代表丁家的大女兒了。他一陣咳喘,才道:「去,去吧,丁家上下,你想用什麼人就用什麼人,隨身再帶上十萬兩銀票,兩千兩碎銀,銀子做為路上打賞之用,銀票……待糧食送到,用來疏通關節吧,咳咳咳……」

  今年這樁買賣是賠定了,他知道這第二批軍糧很可能要延誤幾天才能送到,為了保住自己獨售軍糧的特權,不惜拿出十萬兩白銀讓女兒去疏通關係。只要保住自己的經營特權,損失很快就能回來,可是……就算用銀子疏通關節,這耽擱的時間也不能太久,否則誰敢收他的銀子、誰敢替他遮掩?

  「蒼天保佑啊,早聽說廣原將軍程世雄驍勇善戰,深諳兵法,但願他不要吃個敗仗,不然……不然這兵敗的罪名怕是要我丁家來承擔了……」女兒已經出去了,放心不下的丁庭訓躺在炕上,一顆心卻像潑了沸油似的,疼得他喘不上氣來。

  大年初一,村落里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響起,那是各家各戶一大早的開始下鍋煮餃子了。往年一放鞭炮至少得放半個時辰的丁家,現在卻沒有一點過年的動靜。大批臨時招募來的民壯聚集在丁家大院裡,各種款式、各種騾馬拉着的車,一輛輛駛進院子,像螞蟻般往來的家僕民壯匆匆把一袋袋糧食裝上車,用油氈布捆好,然後再把它們駛出去。

  日上三竿,最後一輛車子也裝滿糧食,慢慢地駛出了丁家大院兒,剛剛搬運完糧食的丁浩無所事事地站在一邊,好奇地打量着那些拿着梭槍、獵弓的民壯。

  如果要正式徵調民壯,那得要知府大人下令,推官大人頒發火籤才行,不過這些民壯本來就是農民,農閒季節打點短工補貼家用也是常理,至於他們打短工為什麼還帶着兵器,以丁家和霸州知府的關係,只要他們不鬧出亂子來,還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丁浩正站在大院裡看着,一個勁裝漢子忽然腳步騰騰地從他身邊掠了過去,這人頭戴一頂遮耳羊絨帽兒,穿着一套灰棉布的騎裝,上身套一件羊毛坎肩,肩後背一口劍,杏黃劍穗兒迎風直抖。看他背影,腰板兒扎得板整,棉褲腿兒打着倒卷千層浪的綁腿,手腕上也纏着硝制的極柔軟的羊皮套袖,腳下一雙扣虎爪頭的抓地靴,身材不是很高,卻透着一股子颯爽勁兒,正是標準的北方冬季遠途打扮。

  「大傢伙兒都準備好了麼?好,咱們出發!」

  那人一說話丁浩便是一愣,聽「他」口音,竟是個女娃兒?這時那人伸手扳鞍,騰身一躍,便俐落地上了馬背,看「他」模樣,長睫毛、大眼睛,翹挺的鼻子,秀氣的小嘴兒,世上哪有這樣俊俏的小伙子,分明就是個易釵而弁的大姑娘。

  「大小姐?」丁浩的目光攸地一閃,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不走出去,我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走出去,就看我的造化啦!眼下丁家大難,正是一個機會,我為什麼不去闖一闖?」

  「豬兒,咱們也去。」

  「啊?咱們,咱們行嗎?這輩子咱們倆都沒到過離開家門十里的地方啊。」

  「你可以說到現在為止咱沒出過遠門兒,可不用說定了是一輩子,今天,咱們就去千里之外的地方!」眼見丁玉落縱馬欲走,丁浩突然閃身躍了出去。

  丁玉落心急如焚,一磕馬腹就要馳出中庭,一旁忽地閃出一個人來,攔在馬前高聲叫道:「大小姐!」

  丁玉落急急一勒韁繩,健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丁玉落穩穩地坐在馬背上,一雙俊眼向前一睃,只見丁浩站在馬前,高聲說道:「大小姐,阿呆和豬兒願隨大小姐同往。」

  「你們?」丁玉落扯着馬韁繞着他打了個轉兒,問道:「說說,你們能做什麼?」

  丁浩瞄了臊豬兒一眼,大聲答道:「我們驅馬駕車的功夫還過得去,做個掌鞭,隨大小姐送糧。」

  丁玉落把眉尖一挑,乾脆地道:「成,隨我來吧!」說完一抖馬韁疾馳而去。

  丁浩精神一振,連忙一扯薛良,追着丁玉落的身影走了出去。

  

  第013章

清水鎮

  

  南船北馬,北方運輸自然以車馬為主。其實牛車的載重量更大,但是速度太慢,因此長途運輸少有用牛車的。大宋產馬地區不多,馬匹軍用尚且嚴重不足,民間也沒有那麼多的馬匹,因此長途販運多以騾子和驢為主要運輸畜力。

  丁家倉促之間要湊齊兩百車米糧、兩百輛車子和拉腳的騾馬,以及上千號押運的民壯,居然硬是被他們一夜之間便辦到了,僅此一舉,足可以看出丁家在霸州的人脈和勢力有多麼龐大。

  不過倉促間湊出來的車子固然是什麼型號、原本做什麼用處的車都有,騾馬也是什麼樣的都有,臊豬兒薛良運氣不好,趕着一輛驢拉着的掛角車,偏那車還是裝過大糞的,雖說沖刷的很乾淨,難免還是有點異味,弄得他坐在車轅上,用遮口巾裹着面,還把臉揪的跟包子似的。

  尤其是見到丁浩趕着一掛由兩匹毛髮油光鋥亮的大騾子拉着的大車,風風光光的走在前面,有時候丁大小姐還從馬上下來,到他車上去坐一會兒,臊豬兒就不免暗自感慨:「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以貌取人,丁大小姐也不能免俗啊。其實……俺的車把式比阿呆老到哇,大小姐咋就不上俺的車捏?」

  丁浩是丁家的人,這是不爭的事實,丁家許多下人都知道,儘管他們在丁老爺面前諱莫如深。丁玉落自然也覺得這個與自己有着血緣關係的男人比起其他人來要親近得多,尤其是這種家族生死存亡的時候,誰只是純粹利益的結合,遠近親疏一目了然。

  就像柳十一的遠房侄子,因為柳十一的關係也在丁家當差,平常堂叔家裡有點大事小情,他都不遺餘力的去幫忙,逢年過節時去送禮探望的次數比他的親兒子還殷勤。柳十一兩相比較,總覺得自己那懶兒子沒出息,對老子也不夠親熱,於是不免大發牢騷。

  他的婆娘便用擀麵杖指着他鼻子便是一通臭罵:「你這個瞎了眼的老東西,你那遠房侄兒孝敬你,是覺得你對他有用,你以為人家真是把你當爹孝順了?可你兒子不同,別看自打成了親,還不及你那侄兒上門勤快,可你現在當着外院管事,他是你兒子;你不當外院管事,他還是你兒子;只要你是他爹,他就不能不管你,你那八杆子打不着的侄兒成麼?」於是柳十一就屁也不放一個了。

  丁玉落也是如此,累了、倦了、心力憔悴的時候,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可是又不能不歇歇,唯一能讓她不做掩飾的放鬆下來的地方,就是丁浩駕的那掛大車了。

  丁玉落騎在馬上時,就像一個英氣勃勃的男人,她乘着駿馬,繞着整個車隊不停地打轉,鼓舞士氣、處理一些因倉促上路準備不周的問題、安排探馬不斷探查前方道路,隨時與柳十一、陳鋒、楊夜三個管事商量修訂行進路線,好像精力充沛的永遠都使不完似的。

  可她下了馬坐在丁浩那輛馬車上時,卻疲憊的連手指頭都不想抬一下。也只有坐在她身邊的丁浩,才能看到她眼底深處的惶急和焦灼,還有疲憊不堪的模樣。丁浩在停車休息的時候把糧垛子挪動了一下,堆出一個半人深的能讓人倚靠的地方,既擋風又容易休息,還不致讓人看到倚在那兒的人臉上的疲憊。這些舉動雖然細微,丁玉落卻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心理上對他也就更親近了。

  此刻,她正坐在丁浩身邊時,身子倚在糧米垛子上,兩條大腿岔開,懶洋洋地把身子癱在車板上,就像一個粗俗的漢子,完全看不出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如今也只有在丁浩面前,她才能如此放鬆。

  「大小姐,你不要太着急,我聽馮大掌鞭說,如果咱們按這個速度趕路,趕到廣原時頂多遲三天,幸虧大少爺提前那麼久出發,總算給咱們緩出了時間。」

  馮大掌鞭是葉家車行聽說丁家有難,借給他們的一個車把式。葉家車行是西北地區最大的車行,運人販貨傳遞書信,什麼活計都接。新春佳節,葉家車行大部分的人都放了大假,得過了元宵節才回來,馮大掌鞭沒有家人,就住在車行里,走南闖北經驗豐富,去廣原更是識途老馬,所以就被請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