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國資本家的成長:沃倫・巴菲特傳 - 第3章
羅傑·洛文斯坦
自那以後,類似的活動便從未停過,沃倫掙錢有着自己的目的;他並不是賺來零花,而是在向他的勃勃野心一步步地邁進。
當沃倫7歲時,發了一場奇怪的高燒,住進了醫院,醫生切除了他的盲腸。他身體十分虛弱,因而醫生們都擔心他會死去。就連父親端來他最愛喝的麵條湯時,沃倫也一口不吃。但在他一個人呆着的時候,他就拿枝鉛筆在紙上寫滿數字。他告訴護士說,這些數字代表着他未來的財產。「現在我雖然沒有太多錢,」沃倫興高采烈地說,「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很富有。我的照片也會出現在報紙上的。」在死亡的痛苦中掙扎的沃倫,不是從麵湯中,而是從對金錢的夢想中找到了精神的支柱。
霍華德決意不能再讓沃倫經歷自己曾經忍受過的苦難。同時,他自己作為父輩,也不願像歐內斯特那樣貶損自己的兒子。他一直表現出對沃倫充滿信心,同時對沃倫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給予支持。因此,儘管沃倫繼承了母親那種樂天性格,他的整個世界還是圍繞着他的父親。
身高6英尺的霍華德,不論在身體還是其他方面都是家裡的頂樑柱,他以勤奮的工作來掙錢養家。他不僅有佣金收入,還擁有來自奧馬哈屠宰場的一家小企業——南奧馬哈飼養公司的收入。他並不熱衷於金錢,而是醉心於宗教和政治,他是一個自覺遵守道德的人,對自己那種極端保守的信仰充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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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勇氣。「他完全遵從主的旨意。」一個當地的銀行家說。
霍華霍認為羅斯福正在使美元貶值,於是發給孩子們金幣,還給家裡添置了許多漂亮的陳設,不僅有水晶吊燈,純銀的盤碟,還有東方韻味的掛毯。
所有這些都反映出他的觀點:有形的財產比美元更好一些。他甚至還囤集了罐頭食品,買了一個農場,目的是在極度的通貨膨脹中為家庭找到一個避難的場所。
霍華德十分強調養成獨立思考習慣這一原則,這比他的任何一個政治觀點都還要持久一些。他讓孩子們聚到身邊,給他們背誦着愛默生的一段名言:最偉大的人,是在嘈雜人群中完美地保持獨立人格的人。
霍華德還向孩子們灌輸宗教價值觀,但依舊使用的是一種世俗的教育方式。他在一個成人周日班授課,同時還在一所公共學校的委員會任職。幾乎沒有哪周他不提醒沃倫姐弟倆要記住他們的責任——不僅僅是對上帝的責任,還有對社會的責任。他總愛對他們說:「我並不要求你們承擔所有的責任——但是你們也不能因此而推卸自己的那份責任。」
霍華德不僅常常念叨着這句警句,他也身體力行地去實現它,這對於他那個時代的人來說,也許並不罕見。他甚至煙酒不沾。如果他喜歡的客戶的證券行市不佳時,霍華德會覺得十分內疚,於是把它們買回到自己賬戶下。
如果有人告訴他某種社會弊病時,他會對對方說:「您確實是個好公民。
那麼,您將為此做些什麼呢?「
他總是坐在臥室的紅皮椅上聽着留聲機在他耳邊奏響史蒂芬。福斯特的音樂,以及他喜愛的聖歌和進行曲。這位臉上有可愛酒窩的股票經紀人總是依照習慣來生活。他常常帶着全家到喧囂熱鬧的赤褐色的聯邦車站享受周日的美餐,然後去中央大街的埃文斯冰淇淋店。儘管他身着一襲莊重的黑衣,他的微笑卻溫和明媚。霍華德以前的助手赫伯特。戴維斯說:「他所擁有的風範正是你心目中的父親所具有的那種。」
他的孩子們都惟恐辜負自己的父親。多麗絲甚至不願和那些喝啤灑的朋友們坐在一起,生怕被父親撞見以為她染上惡習。「父親堅持所有這些高尚的原則,」羅貝塔回憶道,「這讓你覺得自己必須要做個好人。」
沃倫是最崇拜他的。他和父親很親密,在父親面前顯得既放鬆又平和。
有次在教堂里,沃倫對他那落後於時代的父親說:「那些流行音樂,要麼是你會唱,要麼是我會唱,就沒有一首是咱們倆都會唱的。」霍德華慈愛地稱自己的兒子為「火球」。
在沃倫10歲的時候,霍華德帶着他乘上了去紐約的夜車——他把孩子們逐個帶着去過。利拉看着沃倫手裡拿着他「最好的朋友」,腋下夾着他的大集郵冊就出門了。他們的日程安排包括看一場棒球賽,參觀一個郵覽,還去一個有「萊昂內爾玩具火車的地方」玩耍。在華爾街的時候,沃倫去了趟股票交易所。
像其他孩子迷上新型飛機一樣,沃倫被股票深深吸引住了。他常常跑到霍華德日益興隆的股票交易所去,交易所已經遷到法納姆那幢有大理石柱子的奧馬哈國民銀行大廈的17樓去了。在父親的辦公室里,沃倫常常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收藏在印着燙金字專櫃裡的股票和債券單據。在沃倫眼裡,它們具有某種神奇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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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倫也常下樓來到哈里斯。厄珀姆證券所。由於它也在這幢大樓里,而且又是股票報價的源地,因此金融界人士在此出入十分頻繁。傑西。利佛莫爾是西海岸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投機商,每當他到城裡來,他都要光顧這裡,在一張紙上寫好訂單,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哈里斯。厄珀姆的經紀商放心地讓這長着一雙大耳朵的小沃倫把股價寫在黑板上。
回到家裡,沃倫便開始自己動手畫股價圖,觀察它的漲跌態勢,由此引發了他想解釋這些態勢的念頭。在11歲的時候,他在每股38美元的價位果斷地買進了三股城市設施優先股股票,還給姐姐多麗絲也買了三股。多麗絲後來回憶道:「我認為他很清楚自己都在幹些什麼。這孩子簡直生活在數字之中。」然而,城市設施股的股價跌到了27美元。經他們奮力挽救以後,股價又回升到了40美元。沃倫拋出股票之後,扣除佣金,第一次在股市上獲得5美元的純利,結果他的股票出手不久,股價升到了200美元。這也變成了他耐心不夠而受到的第一個教訓。
沃倫在跟蹤信息方面做得更加出色。受到輸贏決定中數學原理的啟發,他和拉塞爾開發了一套供跑馬者使用的信息系統。幾天以後,他們便發現系統有效用,於是他們在「馬仔的選擇」的標題下寫出自己選出的號碼,然後帶着一大堆複印件來到阿克。薩。本跑馬場。用拉塞爾的話來說就是:「我們發現自己可以賣出一些。我們四處揮舞着它們,叫喊着『買份馬仔的選擇』。
可是因為我們沒有執照,所以生意很快就被停止了。「
沃倫的業績都是建立在數字基礎上的,他對數字的信任超過一切。相比之下,他不贊成家族流傳下來的那些信條,甚至當他還很小的時候,就顯得太數學化,太邏輯化,於是不能在信仰上產生飛躍。他接受了父親倫理學的觀念,但並非是因為他確信有無形的神性存在。這種未經雕琢的邏輯給這樣一個思想誠實,尤其還只是個小男孩的他,帶來的唯一後果是一種深深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而沃倫正是受到了它的衝擊。
利拉和霍華德每周都堅持讓沃倫去周日學校,連積雪達到4英尺深的日子也不例外。當沃倫坐在教堂里計算着那些宗教人士的生死年限的時候,他其實有自己的目的,他想知道忠實是否可以讓人的生命得以延續。不同於別的信徒認為的那種死後的生活,他關心的是在今生今世能否活得長久些。
他和鮑勃、拉塞爾總在下午的寂靜中坐在拉塞爾家前廊的滑車上。然後像是大草原上颳起龍捲風,沃倫會說:「拉塞爾,有件事讓我感到害怕,我害怕死亡。」幾乎每年他都提起此事——這給拉塞爾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拉塞爾覺得這似乎和他所了解的沃倫的其他方面很脫節,因為沃倫一向是很快樂的。有時,拉塞爾會在牛奶箱的底板上放一些鳥食,設套抓住一隻小鳥,而沃倫則每次都會央求他不要傷害小鳥。於是,拉塞爾就拴根繩子在箱子的蓋板上,把小鳥放出了。但他卻無力將沃倫從他所謂的死亡擔憂中解脫出來。
拉塞爾總說:「如果你做了上帝讓你去做的事,你就會成功,就可以幫助他人,就可以含笑離去。」
「鮑勃,可是我害怕。」沃倫會這樣回答。
身為羅馬天主教徒的拉塞爾對此無法理解,他不明白這種念頭產生自何處,不明白為何這樣一帆風順的人會有如此深的恐懼。但是,沃倫的家庭生活的有些方面是拉塞爾所並不知曉的。
從表面上看來,巴菲特的家庭是如此的完美:充滿愛意,繁榮興盛,受崇高的道德所激勵,而且以家庭為中心,等等。當然,這些特點的確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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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的。利拉常常提起她碰上霍華德的那天是「生命中最幸運的一天」。
她對待自己的丈夫就像對待君王——儘管他很仁慈,但畢竟是君王。利拉作為一個現實的女人,對股票也有自己的見解,但她從不對霍華德提起這些事,甚至當自己頭痛難忍時,她也儘量小心不去打擾霍華德讀書。她渴望成為一個完美的妻子。沃倫的朋友們都覺得她嬌小可愛,性格開朗,還有可愛的微笑——甜美的,富於社交的,總是顯得很興奮的微笑,好像北方的善良女巫。
但是當追求完美的壓力太大時,她就會把對上帝的憤怒發泄到沃倫和他姐姐的身上。在沒有任何先兆的情況下,這個幽默可愛的女人就會變得無以名狀的狂怒,殘忍自私地對着孩子們暴跳指責。有時一連好幾小時。她責罵、貶損自己的孩子,認為他們沒什麼事做得夠格;也不斷地比較、斥責,搜尋着每一個她能想到的過錯。
當利拉處於狂怒中時,仿佛被惡魔附身,沃倫姐弟倆做的任何事情都難以逃脫她的注意力。任何輕微的違抗,都會招致她惡毒的申斥,甚至當他們壓根沒有做錯什麼時,她都會憑空捏造是非。
在沃倫姐弟看來,利拉的脾氣是完全無法預料的,於是更顯得恐怖,而且一旦她發作起來便無可逃避。她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女人,強壯得在11歲的時候就能開活字印刷機。如果他們奮力掙脫,她也會猛地抓住他們說「我可還沒完呢」。然後,突然之間,暴風雨收場了,她又變成了一個甜美的小婦人了。
近幾年有一次,沃倫的一個兒子剛從學校回到家,給利拉打電話問候。
她突然沖他發泄了所有的怒氣,管他叫可惡的小人,說他不經常打電話來,還細舉出她臆想出來的他性格上的各種無可救藥的失敗之處,她整整叨叨了兩個小時,當沃倫的兒子放下電話時,兩眼噙滿了淚水。沃倫安慰他說:「現在你知道我每天都有怎麼樣的體會了吧!」
當利拉離開西點一段時間之後,她的家裡便有不幸之事接踵而至。她的一個姐姐自殺了,另一個妹妹和利拉的母親對此也習以為常。不管斯塔爾家的女人們忍受着多少瘋狂和情感失衡的折磨,利拉總算是活下來了。
但是沃倫姐弟被迫面對她憤怒時四處爆射的彈片。顯然,在巴菲特家裡從不談及此事。一天早上,那時沃倫還很小,霍華德下樓來警告他說:「媽媽又在發火了。」而更多的時候,在霍華德出去以後,沃倫的姐姐會聽到她搬弄是非的聲音,於是兩人互相提醒一番。他們的父母之間沒有爭吵,衝突都發生在利拉和她的孩子們之間,而且這也必然是一場沃倫姐弟絕無可能占據上風的爭吵。
沃倫絲毫不作反擊地應付着這場無奈的戰鬥。妹妹羅貝塔說:「他沒有被逼瘋,他把事都埋在心裡。」住在街對面的傑里。穆爾發現沃倫這孩子從不與任何人發生爭執。他總是害羞地避開鄰裡間尋常的爭吵——避開了任何形式的衝突。
他從未向朋友們提過自己母親的脾氣,而且他天生的慢性子也不會使這種情緒偶爾不慎流露出來。但是有的男孩注意到沃倫呆在他們家和他們玩耍的時間要比他呆在自己家的時間更多。拉塞爾夫人總說:「我用小貓把他引出去,而用牛奶把他喚進來。」他的同學拜倫。斯旺森回到家裡,會發現沃倫正坐在他家廚房裡,天真而可愛地喝着百事可樂,嚼着土豆片——在那段平穩的時期,美國人都不鎖屋門。沃爾特。盧米斯說他媽媽在他父親到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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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把沃倫送出門去,好讓一家人吃飯。(在回憶時,他冷冷地加上一句:「把他趕走,挺不好意思的。」)
後來,沃倫的兒子彼得曾考慮過,父親的成功是否一定程度上歸功於他想離開這個家的欲望驅使。答案不為人知,但他的確有某種欲望。沃倫曾坐在玫瑰山小學的太平梯上,平靜地對他的好友們說他將在35歲以前發財。他從來沒表現出自吹自擂,頭腦發脹的跡象,
(用拉塞爾樸素的語言來形容就是「他的帽子始終大小合適」。)他自己也對此深信不疑。
他常在自己喜歡的書《賺到1000美元的1000招》中自得其樂,這本書用「以自制的軟糖起家」以及「麥克。杜格爾夫人變38美元為百萬財富」等故事來遊說未來的洛克菲勒式的人物。沃倫無比生動地把自己想象成為虛幻中的人物——想象自己站在一座金山旁邊,顯得多麼的矮小;而這座金山給他帶來的狂喜遠遠超過一座糖山。他恰恰是書作者所編織的夢幻故事的讀者——他牢牢銘記書里的建議「開始,立即行動」,不論選擇去做什麼,千萬不要待待。
沃倫是第五十三大街有名的書蟲,被鄰居們認為擁有照相術一般的記憶。在年紀相仿的人中,他算個兒高的。儘管他挺熱衷於運動,但動作卻很笨拙。他引人入勝地對自己的財務業績侃侃而談,談話時帶着的喜悅心情,有很強的感染力。每當沃倫一開口說話,朋友們就立即豎起了耳朵。他所做的一切並不是要說服別的孩子加入他的行列,而只是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就像父親稱呼他的那樣:一個吸引飛蛾的火球。沃倫和斯圖爾特,埃里克森,以及拜倫。斯旺森一起到阿克。薩。本跑馬場清掃票根;他還號召半數的鄰居來收集高爾夫球。很快,他的臥室里就堆滿了容量為一蒲式耳的幾筐高爾夫球,它們都按牌子和價格整理得規規矩矩。他的一個鄰居比爾。普里查德回憶說:「他發給我們一打高爾夫球,我們把它們賣了,然後他提成。」沃倫和埃里克森甚至還在埃爾姆伍德公園建起一個高爾夫球亭。後來據埃里克森回憶說,他們的生意太紅火了,於是「有人告發了我們,那些職業販子把我們給趕走了」。
一份《星期六晚報》把那時的奧馬哈描繪成一個貧窮荒涼的城市——在這篇打趣的文章中,這個城市據說處在文明的西邊,而文明終止於德絲梅茵,位於美景的東邊,因為美景只從洛基山開始。它唯一與眾不同的一點是它的流俗,只在氣候方面它有些極端。它對文化領域所作的貢獻只有斯旺森晚餐。
披着神秘面紗的奧馬哈被描述成文化的廢墟,它作為逃避罪惡東方的一塊處女地更具有羅曼蒂克的色彩——它儉樸,帶着朦朧的鄉村情調。這些說法中蘊含有一定的真實成分,但同時也有一定程度的誇張。這也就為後來那種將巴菲特描述成一個神秘人物,而非紐約人所說的智者和有天賦頭腦的人的說法找到了根源。他被說成是「奧馬哈的傳喻人」或是「奧馬哈的奇人」(《奧茲的奇人》倒是的確來自於奧馬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