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 第10章
月關
但是那位學者在查閱了大量檔案、府志後,卻發現了這個不容質疑的矛盾,當然,對於潭王朱梓的真正死因,那位學者並沒有考證出來,只說這樁疑案的真正事實,只能長埋於浩翰歷史當中了,但是他從情和理兩方面做出的分析,完全推翻了明朝官方公布的答案,夏潯走的是從警之路,他分析問題比較理性,因此堅定地支持這位學者的考證。
其實在那位學者的考證文章中,還提及了告發於琥謀反的人身份的蹊蹺,以及供詞的漏洞百出,只是這已不在獵奇範圍之內,夏潯也沒細看。遺憾的是張十三已奄奄一息,夏潯沒有把他發覺的這些問題一一與之對證,否則,或許他會從張十三口中,揭開那個千古之謎。
因為,潭王真正的死因,張十三恰恰是那少之又少的知情者之一,他是羅僉事的心腹,曾親口聽羅大人提及此事。
是的,潭王的確不是因為他大舅哥牽涉到胡惟庸謀反案中而憂懼自殺的,他自殺的真正原因是穢亂宮廷。
潭王朱梓溫文爾雅,相貌英俊,詩詞歌賦,無所不精,在藩國內也很少有飛揚跋扈,滋擾地方的舉動,所以名聲極好,但是此人卻有一點毛病,那就是風流好色。作為一個藩王,嗜好女色原也沒有什麼,只要他想,有的是絕色佳人讓他受用,問題是這個風流種子色膽包天,連宮裡的女人也敢勾搭。
潭王未曾就藩前就與不少宮女結下了孽緣,就藩後這位情種對她們仍然思念不已,所以常借朝覲之機回京與她們廝混,因為事機不密漸漸泄露了風聲,被錦衣衛偵得,密呈於天子。宮女們從理論上來說都是皇帝的預備妃子,如此大逆不道之舉,對極為重視封建禮法秩序的朱元璋來說,是不可饒恕的罪行,震怒之下,朱元璋下令,命錦衣衛密宣朱梓回京。
朱梓對自己犯下的罪過心知肚明,他情知一旦到京對證根本就是辯無可辯,到那時就算不死,也得被他老子發配鳳陽,一輩子幽禁於鳳陽高牆之內,無奈之下這才一死了之。
錦衣衛本來是想把潭王弄回京去,由皇帝發落的,誰知道他搶先一步自殺了,而且死得如此轟轟烈烈,鬧得全天下都知道有一位親王自焚了。這一來總得給大家一個理由吧?而皇子與宮女合奸的醜聞又實在上不了台面,無奈之下,主持其事的那位羅大人便絞盡腦汁,把朱梓之死和胡惟庸案穿鑿附會地掛上了鈎。
也就是說,潭王的那個大舅哥於琥是個冤枉透頂的倒霉蛋,他的所謂參與謀反,根本就是錦衣衛為了皇家臉面,亡羊補牢之下的犧牲品。並不是他涉嫌謀反嚇死了大舅哥潭王,而是他的妹夫潭王自焚,所以他才成了胡惟庸的同案犯。
朝廷把他抓起來後,馬上宣布他是叛黨,並炮製了人證和供詞,卻不公開他案發的時間,只說是因他之死嚇死了潭王,於琥的名氣太小,朝廷這麼說,大家也就這麼信了,沒人去研究他被告發的經過和理由是否經得起推敲,也沒人去印證潭王自焚的時候,這位遠在寧夏的於指揮是否已經被抓起來。這件事就此了結,知情者寥寥,且沒人敢說出自己的疑問,張十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湖州鄉下的一個睜眼瞎,居然知道此案的真相。
馮總旗四人的來歷未必合法,目的更談不上光明正大,而他們強迫夏潯在那份殺人供狀上簽字畫押的事,更是一個大大的敗筆,正是這件事,在當時就已促使夏潯下了決心:不為其傀儡,必殺之。
按他們自己的說法,他們是堂堂的錦衣衛,他們是奉聖出京,他們查辦的是謀反大案,這樣一群欽差大人,要控制一個像夏潯這樣的人需要讓他留下把柄嗎?用上這樣下作的手段,只能說明他們的身份和行為是見不得光的,更說明他們對夏潯的所有允諾都是空中樓閣。
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夏潯,不管他們圖謀的事情是成功還是失敗,夏潯的結局只有一個:像那位不幸地知道真正的楊文軒已經死掉的聽香姑娘一樣,成為錦衣衛滅口的對象,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錦衣衛可不是開善堂的,會留着他的性命。
畫蛇添足,莫過於此。
於是,夏潯殺人反擊的計劃從那時候便開始籌劃了。他知道,辦砸了差事的小職員,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補救的辦法時,是不會把真相說給上司知道的,這是人之常情。而且在後來的交往中,張十三他們還隱隱露出了覬覦楊家財產的想法,他們既然對楊家的財產動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就更不會把夏潯的真實身份告訴其他人。
所以,夏潯只要殺掉這四個人,就能死中求活,並且極有可能真正取代楊文軒,獲得最豐厚的回報。
要殺掉四個人,那麼就不能在把他們全部殺掉之前讓他們對自己產生懷疑,這樣他需要充分自由的活動空間,所以夏潯選擇了一俟被楊家的人認可身份,馬上就動手除掉如附骨之疽般的張十三。
他是身家清白的士紳,他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外面亭子裡的每一個人,都可以證明他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他正在洗澡,他身上沒有兇器。所以官府絕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馮總旗更不會懷疑他,因為他剛到楊府,所有的人證都不可能是他的同黨,如果馮總旗不太健忘的話,還會聯想起不久前發生在雲河鎮的那樁謀殺案……
張十三死了,自始至終,他也沒弄明白夏潯到底是怎麼看破他們陰謀的,和那位聽香姑娘一樣,黃泉路上,十三郎註定了做一隻糊塗鬼。
夏潯跳起來開始冷靜地布置現場,衣匣、衣架、地面……所有的一切都在最短時間內布置完畢,以他專業的眼光又檢查一遍,確認沒有破綻之後,夏潯抓了衣架在手,長長地吸了口氣,用稍稍遜色於小荻姑娘的大嗓門放聲大呼起來:「救命!救命啊……」
此時,張十三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兒,眼神渙散,還沒死透……
夏潯揮舞着衣架,像一隻驚慌的兔子,上躥下跳地同空氣中看不見的敵人拼命搏鬥着:「我的冒險,開始了!」
險惡重重,步步殺機,一旦成功,卻能成為人上之人,這個豐厚的回報值得他冒險。
現在冒險剛剛開始,夏潯心中那份激動絲毫不亞於他第一次爬上女朋友的床……
第016章
小喇叭開始廣播啦
「知了……知了……」
誰也不知道知了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反正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一點也不知道的大牛和翠雲被它叫得昏昏欲睡。一到夏天,蟬鳴聲就此起彼伏、連綿不斷,不要說這樣在班房裡已經坐了大半個時辰,就算正走在路上的行人聽到這叫聲也會如受催眠,上眼皮跟下眼皮不斷地打架呢。
不過小荻卻精神的很,身處青州府衙二堂的候審班房,她覺得特別的清涼,這個地方終年不見天日,就算是在炎炎夏日,也是涼風習習。
候審班房裡除了幾張條凳之外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劉大娘是第一個被提審的證人,剩下小荻、翠雲和大牛三個案發現場的目擊證人坐在凳子上,只能呆呆地看着前邊的柵欄。這裡邊是不許說話的,柵欄外邊站着兩個拄着風火棍的衙役,班房裡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小荻到了這種地方一點也不怕生,她進了班房後先是好奇地東張西望一番,好奇之後便開始無聊,於是就去找翠雲姐聊天,結果她剛說了兩句就被差大哥喝止了,於是退而求其次要大牛哥講笑話給她聽,當然再度被差大哥厲聲喝止,小荻只好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神遊太虛。
「少爺膽子還真是小啊,又跳又叫的,看我以後不用這件事來笑話他。不過……說起來也怪不得少爺害怕呢,張十三死掉的模樣太嚇人了,少爺是個讀書人,知書達禮,文質彬彬,從來也沒見過這個,怎麼能不害怕呢。不過倒是沒看出來,少爺的身體那麼好看吶,嘻嘻……」
小荻的眼睛慢慢向下彎,嘴角慢慢地向上翹起來:「小時候,少爺胖得像個球,爬樹的時候跟大狗熊差不多,好笨好笨的,可他現在的模樣……他的肩膀好寬、胸膛好厚,胳膊比我的大腿都粗,大腿比我的腰肢都粗,還有他的那兒……」
錯亂的畫面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少爺赤裸的身體、揮舞的衣架、壯碩的胸肌,還有那驚鴻一瞥間看到的隨着他的跳躍,活蹦亂跳的一串大「葡萄」……
小荻丫頭突然面紅耳赤,她趕緊閉上眼,然後心虛地睜開一隻,偷偷睨了眼坐在一邊的翠雲姐姐,見她兩眼前視,有點緊張,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表情變化,這才放下心來。
雖說一直服侍少爺的飲食起居,可這還是頭一回看到少爺赤裸的樣子,那充滿了陽剛之美的男性身軀,在她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她頭一晚認真思考過老爹對她說過的話,這種強烈的衝擊頓時在她心底蕩漾起了層層漣漪,少爺的形象在她心裡開始模糊起來,一會兒是可敬可愛的哥哥,一會兒又變成一個讓她臉熱心跳的男人,這種感覺讓她有點害怕。
她不願再想這種讓人心驚肉跳的東西,念頭立即轉開,納罕地想:「奇怪,少爺那麼好的人,是誰要殺他呢?這次幸虧十三郎了,雖然一直很討厭他,這麼看起來,他這人還不算太壞,至少忠心可嘉,要不是他拼死保護少爺,少爺就要被人殺死了。不過要是我在,我也會豁出命去保護少爺的!」
胡思亂想了一陣,她的念頭又轉到昨夜少爺那古怪的行為上來,她一直想不通,少爺深更半夜的一個人跑到冰窖里去幹什麼呢,好久都不見他出來,總不會是偷冰吃吧?到底是為什麼呢?
正想着,外邊高喊一聲:「肖荻,出來,聽候老爺垂詢。」
小荻「啊呀」一聲,趕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
※※※※※※※
審訊房裡,推官老爺趙溪沫大人正襟危坐,正在仔細詢問着小荻姑娘:「肖姑娘,從你們所在的那座五角亭子,可以看清浴室外部的周邊情形嗎?」
「當然啦,浴室在花圃里,周圍隔着十七八步才有迴廊,中間都是低矮的青草和花叢,藏不住人呀。哦!也不對,坐在亭子裡就不行了,我們那座小亭子左邊種着幾叢竹子,我們坐在亭子裡聊天,浴房右半邊的花圃能看清,左半邊因為有竹叢擋着,就看不大清楚了。」
「唔,這麼說,兇手如果潛入你們府中,從左側迴廊下撲到浴房,撞開窗子衝進去行兇,殺人後再循原路退走,只要行動快捷,你們是來不及發現他了?」
這時候門扉一響,馮檢校輕輕走了進來。檢校這個官的職能有點相當於辦公室主任,兼管案牘公文,所以有資格在場,同時府衙迎來送往的事務也都歸他管,所以他和各位官佐都很熟悉,這位趙推官和他私交甚篤,因此他大模大樣走進來,只向趙推官點了點頭,便在筆錄官一旁站定。
小荻對趙推官很認真地說道:「是啊,少爺洗完澡會叫我的,他沒叫,我為什麼要盯着浴房看啊,我和劉大娘、翠雲姐還有大牛哥當時正坐在亭子裡聊天呢。不過兇手不用撞開窗子呀,因為我家少爺喜歡沐浴的,冬天也常常去浴房泡熱水澡,所以窗子都不用窗格,而是裝的密密實實的木板窗子,冬天封死免得寒氣侵入,夏天則完全打開,只要一跳就進去了。」
「嗯,窗子打開,你們坐在亭子裡,能看到浴房裡面的情形嗎?」
小荻道:「浴房為了排水方便,地基築的比較高,坐在亭子裡是看不到浴房中情形的,就算站着……我們往浴房裡看什麼呀?」
趙推官摸摸鼻子:「唔,那你把張十三出現在後院,直到進入浴房前後的情況仔細說一遍,不許有任何疏漏。」
小荻爽快地道:「行,當時少爺已經進浴房有一陣子了,我們正在亭子裡聊天,十三郎忽然走過來,問我們說:『少爺正在沐浴嗎?』」
推官大人忽道:「等等,剛剛劉氏婦人說,這張十三走來時面色不愉,似懷怒氣,是麼?」
馮西輝聽到這裡,目中精光一閃,立即盯緊了小荻,小荻撇了撇嘴道:「是啊,張十三仗着少爺的寵信目高於頂,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他誰都看不上,走路時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怪討人嫌的,昨兒晚上,他故意找我的碴教訓人家……」
小荻把她昨晚用冰塊鎮酸梅湯喝,與張十三拌嘴爭吵的事說了一遍,小荻說的聲情並茂,詳細異常,但是這種主人家的僕從間互相挑釁爭寵的事實屬尋常,推官大人聽得好生無趣,只好不斷地舉杯喝茶。
一盞茶的工夫之後,小荻還在滔滔不絕:「……後來爹也說我,說我不太懂事,我是從小跟着少爺的人,應該給府上新來的下人們打個樣兒,要不然大家都學我,你也拿點東西,我也亂用東西,還不亂了府上的規矩?我就琢磨,爹爹說的有道理,我應該幫着少爺,不讓少爺操心才對,所以我就不生氣了……」
推官大人放下茶杯,無可奈何地扶住額頭,小荻還在講:「今天早上我給少爺梳頭,少爺看我還在生氣,就故意逗我說話。其實人家脾氣很好,當時已經不生氣了,可是昨天人家剛剛發了脾氣,要是少爺都不哄我一下我就不生氣了,那多不好意思,我就不理他……」
兩旁拄着水火棍站立的衙役們都默默地低下了頭,好像在默哀般地忍笑,肖荻繼續講:「其實少爺對我一直都很好的,他見我還在生氣,就想辦法哄我開心,說要帶我上街去玩,還買東西送我,人家心裡明鏡兒似的,這是少爺在向我賠罪呢……」
「咳!說重點,說說張十三為什麼面色不愉就好!」
「是,大老爺,人家這就說到了。十三郎以為經過昨天那事兒,少爺已經不疼我了,結果少爺還是對我好,他知道了能不吃醋嗎?他走進亭子的時候,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問劉大娘和翠雲姐說:『少爺正在沐浴嗎?』他不看我,我稀罕看他嗎?我就故意和大牛哥說話兒,也不去理他,然後他就去浴房了,一盞茶的工夫之後,我就聽見少爺在裡面好大聲地喊:『救命啊,快救命啊』,我就跳起來……」
推官大人忽然來了精神,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追問道:「等等,從張十三進入浴房,到你們少爺大聲呼救,期間有多長時間,你再說一遍。」
小荻歪着頭很認真地想了想,肯定地答道:「一盞茶,也就一盞茶的工夫,因為當時大牛哥正在給我講笑話,他說有一個人家裡窮,連名字都沒有,後來就入贅到了一個傻大姐的家,從那以後別人就都喊他姐夫。有一次,他跟人打官司,請人寫狀子,人家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他就說我叫姐夫……」
衙役們的頭更低了,下巴已經快要抵到自己胸口了,趙推官也有些忍無可忍了,但是小荻這姑娘長得甜,那副小模樣兒誰見了都不煩,推官大人家裡有四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小女兒,所以平時最寵愛這個小女兒。趙家小小姐跟肖荻現在差不多大的年紀,趙大人見賢思齊、愛屋及烏,又不忍擺出官威來呵斥她,只好支起雙肘,以手撫額,作痛苦不堪狀。
小荻繪聲繪色地道:「狀子遞到衙門裡去,縣太爺升堂就喊:『傳姐夫上堂!』於是當差的公爺們就一起喊:『請姑老爺上堂!』,縣太爺生氣了,就說:『你們這班混帳東西,什麼姑老爺!』公爺們就說:『老爺,您的姐夫不就是我們的姑老爺嗎?』」
左右衙役們拄着水火棍,一個個臉紅肚子鼓,跟正在運氣的蛤蟆似的,錄案書記官肩膀聳動,手裡那支筆在空中亂顫就是落不下去,推官大人抬起頭,無可奈何地道:「你是說,張十三來問你們少爺是不是正在沐浴,你故意和你大牛哥說話不理他,然後他就走向沐浴房,這時你大牛哥開始給你講笑話聽,等你聽完了這個笑話,就聽到你家少爺在大喊救命了,是不是?」
小荻驚奇地道:「是啊!原來老爺已經知道了呀,早知道你知道了,我就不用講這麼仔細了。」
「咣當」一聲,旁邊一個衙役手中的水火棍掉到了地上,他趕緊扶着帽子彎腰拾起,向趙推官抱歉地欠欠身。
推官大人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平靜了官容,沉聲道:「好,肖姑娘,說下面,說下面,聽到呼救聲之後你又如何了?這些地方一定要說仔細,不可有半點疏漏,要不然,一旦因為你有所隱瞞而錯過了真兇,肖姑娘,你可是要吃官司的。」
小荻點頭道:「哦!聽到喊救命,我們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於是就一起跑過去,呼啦一下子就衝進了浴房,然後我們就看到少爺手裡掄着衣架,像瘋了似的又蹦又跳,地上有一大灘血,緊接着我們就看到十三郎飄在浴池裡,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們就嚇得叫起來,和少爺一起又蹦又跳……」
「等等!」
推官大人雙手扶案,身子微微前傾,專注地道:「這裡要說的仔細一些,房間裡當時有沒有兇手的影子?有沒有遺落什麼兵器,你們少爺當時是什麼模樣,可曾穿戴整齊?」
小荻眨眨眼道:「兇手已經跑啦,怎麼可能還在,他要還在,我們一定打死他。少爺嘛,少爺正在沐浴,怎麼可能穿衣服呢……」
推官大人目光一凝,追問道:「當真?身無寸縷,一絲不掛?」
小荻小臉有些發紅:「嗯!是……是吧……」
「不要是吧!此處不可含糊,說清楚,到底是、還是不是!」
「是!」
「嗯,那他的頭髮呢,是束起來的還是披散着的。」
「人家還沒給少爺梳頭呢,當然是披頭散髮的。」
「嗯……明白了。說下面,說下面,下面怎樣了?」
小荻遲疑了一下,害羞地低下頭,捻着自己的衣角,忸忸怩怩地道:「大老爺,人家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呢,下面……下面實在不好意思跟你說……」
「哈哈哈……」滿堂的公人再也忍不住了,俱都捧腹大笑。
推官大人漲紅着臉龐,頰肉一抽一抽的運了半天氣,才頹然揮手道:「你……下……下去吧。」
第017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翠雲姑娘,你們少爺可有什麼仇人?」
「回老爺的話,我們少爺知書達禮,和善鄉鄰,為人處事,安分守己,從不曾聽說我家少爺與人結怨……」
換了翠雲丫頭上來,趙推官振作精神,繼續訊問起來,馮西輝則在一旁暗自思量:「從這幾個楊府僕人交待的情況來看,從張十三進入浴房,直到夏潯高呼救命,期間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隨後下人們趕到浴房,此時房中已一片狼藉,衣衫浴具拋灑一地,他們趕緊去取了衣衫來給楊文軒換上,又把護院家人都叫來團團守住了他。
隨即有人報官,正在街頭巡弋的張、王兩位巡檢聞訊趕去斟察現場,又着人回府衙報訊調人過去,整個過程中楊文軒沒有離開過,浴室中也一直沒有斷過人。捕快們趕去後,對浴房和整個後院花圃都已仔細搜索過,一根針也不可能藏起,若有兇器,不可能藏於浴房中或都隨手拋出窗外棄於園圃之中。
這樣的話,夏潯就沒有什麼嫌疑了。他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死一個人,又穿好衣服整理停當跳出窗子,到遠處藏妥兇器,再返回現場脫光衣服,重新扮成入浴假象。當時在場的人非常多,這些楊府的奴僕都是僱傭來的,並未與楊家簽立賣身契約,沒可能為了家主的一樁殺人命案眾口一辭地給予掩飾,何況夏潯剛到楊府,沒有人可以信任,他也沒有膽子把性命攸關的如此大事託付給任何人。」
其實馮西輝自始至終就不相信夏潯會是兇手,只是出於職業本能,對任何有條件成為兇手的人,他都要先在心中進行一番排查。現在推測夏潯有沒有嫌疑,只是一種職業習慣。
夏潯沒有嫌疑,他心中真正懷疑的對象便浮現出來:太棘手了,那個刺客竟然陰魂不散,再次出手,此次既然失敗,他什麼時候會再來,這個人……到底是誰?
思來想去,沒有半點眉目,他搖搖頭,舉步離開了審訊室。
趕到殮房,與兩位候在那兒的巡檢官簡單交談片刻後,仵作已檢驗完畢,直起腰來說道:「死者是被一柄利器刺中胸腹之間而死的,部位找得非常精準,只是一擊便刺穿了死者的肝臟,連脾臟也受了傷。從死者身上的創口來看,外闊而內窄,創口平滑,逐步收縮,小的推測,兇器應該是椎一類的兵器,長度至少有一尺過半。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只有幾道輕微的擦痕,應該是搏鬥中留下的,其它的就沒有什麼發現了。」
馮檢校看着那白麻的斂布慢慢遮住張十三大睜的雙眼,心中暗凜:「好犀利好準確的殺人手法。楊文軒是這樣死的,張十三又是這樣死的,楊文軒倒也罷了,他的拳腳功夫有限得很,可張十三一身武功還算不錯,雖在措手不及又兼手無寸鐵的情況下,可如此容易被人殺掉,這刺客的身手也算是相當了得了。」
上次楊文軒遇刺後,他曾暗中調查過,卻沒有發現什麼眉目,想不到「楊文軒」剛一回城,兇手又如附骨之疽般追來,摸着根根如刺的鬍子,種種疑竇湧上心頭:「楊文軒死後,我們並未公開死訊,兇手不覺奇怪麼?『楊文軒』趕去卸石棚的消息並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有心,一定打聽得到,為什麼刺客沒有趕去探查究竟,或者再度行刺?如果說他認定楊文軒已死,懷疑官府在布下圈套,又或者有人李代桃僵,為什麼『楊文軒』剛剛回城,他還未得機會確認這些疑問,就迫不及待地再度出手了?」
馮西輝再如何機警,又怎麼可能把夏潯自導自演的行刺事件,在那位真正的刺客身上找到合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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籤押房內,州判董浩天董大人滿面堆笑地給夏潯續着茶水,很耐心地聽着他慷慨激昂兼語無倫次的控訴。
這個苦主可不是平頭百姓,他有功名在身,而且是青州府里有名的士紳,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歹徒手執利刃登堂入室啊,哪個豪紳士子不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受害對象。治安如此惡劣,這可是犯眾怒的事,一旦『楊文軒』發動士林和商界朋友群起抗議,那事情就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