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 第2章
月關
皂衣大漢是青州知府衙門的一個檢校,名叫馮西輝。檢校是官,雖說比九品官還低一些,只是個不入流沒有品的小官,可那也畢竟是官,平民百姓見了他是要唱個肥喏,尊稱一聲大人的。
圓臉胖子姓安,名叫安立桐,是青州安氏綢緞莊的掌柜,經常往江南一帶去採買絲綢,再運到北方來販賣,家境殷實、身為一方富賈,腰纏萬貫,在官場上他一個純粹的商人固然屁都不是,可他家裡有錢,平民百姓們見了他,就得巴結着喚一聲員外老爺。
天很熱,店裡的氣氛卻冷得可怕,四個人都陰沉着臉色,一言不發,壓抑的令人窒息。過了許久,安員外才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楊旭死了,咱們的差事算是辦砸了,現在該怎麼辦?大家都這麼悶着不說話,也不是個事兒呀,馮總旗,咱們這裡邊您的官兒最大,您得給大傢伙兒拿個主意才成啊!」
馮檢校的嘴唇動了動,絲絲的好像在冒涼氣兒,好半天才幽幽地道:「拿主意?拿什麼主意?四年前,你我四人奉命離開應天府,潛入這青州城,足足耗費了四年的時間,把僉事大人能夠動用的全部財力、物力和人脈都用上了,這才把楊旭扶持起來。上個月,本官剛剛給僉事大人遞了消息,說楊旭已成為齊王心腹,大人可以開始進行下一步的行動了,誰曾想……誰曾想就他媽這麼一轉眼的工夫!」
馮檢校狠狠一捶桌子,茶杯一齊跳了起來,馮檢校這才恨聲道:「楊旭讓人宰了,消息一旦傳到僉事大人耳中,我們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幾位,羅大人的手段你們是曉得的,若不想落得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那就自我了斷,尋個痛快吧。」
想起京裡面那位大人殺人不見血的厲害手段,幾個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劉掌柜喘了半天粗氣,咬牙切齒地道:「真他娘的,到底是哪個烏龜王八,殺誰不好,偏偏殺了楊文軒,楊文軒一個身世清白的諸生,又不是什麼江湖人物,他能得罪了誰,竟然莫名其妙就……啊!大人,你說會不會……是咱們的身份暴露了?」
張十三一聲冷笑,對這位年長他近一倍的同僚毫不客氣地訓斥道:「你是人頭豬腦麼!我們行事如此隱秘,怎麼可能被人察覺?退一步說,如果我們真的暴露了身份,誰會對我們不利呢?唯有齊王,可若是齊王下的手,他需要用行刺的手段?他會只殺楊旭?
就算我錦衣衛最風光的時候,在王爺們眼裡有幾斤份量?應天府五軍營的那兩位指揮大人是怎麼死的你忘記了麼?他們就因為衝撞了一位進京朝覲的王爺儀仗,就被王爺使人當街活活打死,結果怎麼着了?這位王爺不過是被皇上訓斥幾句了事。
除了造反,根本就沒有能加諸於藩王身上的罪過,真就是有什麼惹了眾怒的罪行,那也是王爺犯錯,長史代罪,除非是謀逆大罪,否則普天之下誰動得了皇子?如果楊旭之死真是齊王授意,齊王要殺我們就像輾死一隻螞蟻般容易,用得着這般藏頭匿尾?」
安員外搓着手,憂心忡忡地道:「眼下追究楊旭的死因有什麼用處,重要的是,我們該如何向羅大人交待啊……」
張十三冷冷地道:「楊文軒一死,我便抹去了船上的痕跡,用車子把他載來此地,消息此刻還未張揚開來,我連城都不進,而是把諸位約在此地相會,就是想要大家一起來商量對策,我……是沒有辦法可想的。」
安員外臉色蒼白地轉向馮檢校,說道:「馮大人,你看……要不咱們把這裡的情形向大人如實說明?楊旭之死完全是一個意外,罪不在你我,咱們是無辜的,眼下又是大人用人之際,說不定……說不定大人會放過你我呢。」
張十三又是一聲冷笑:「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羅大人幾時這般心慈面軟過了,應天那邊現在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錦衣衛現在處境何等艱難,想要翻身,依賴的就是咱們了。四年前,大人還能給咱們提供一些幫助,幫咱們扶持一個楊文軒出來,現在,大人已不可能再給予我們任何幫助了,大人的全部希望都葬送在咱們手裡,你還指望大人會饒恕你嗎?」
安員外汗流得更急了。
張十三在這四個人中地位有些特殊。四人中以馮檢校為首,但要說到與應天府那位羅大人的關係,張十三才是羅大人的心腹,因此除了面對馮檢校時他還能保持幾分尊敬,對其他兩人卻是呼來喝去,絲毫不假辭色。安員外和劉旭早已習慣了他的跋扈。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喊道:「店家,在下捕了幾尾鮮魚,不知店家這裡收嗎,在下的價錢很公道,比起魚鋪子裡來可要便宜多了。」
劉掌柜正在心煩意亂之中,揮手便嚷:「去去去,老子今兒不開張,酒幡茶旗都收了,你看不見?」
他一面罵一面抬頭,待他看清店外那人模樣,整個身子頓時一震,就像遭了雷擊似的僵在那兒不動了,馮檢校三人察覺他的神情有異,立即扭頭向門口望去,這一看,三個人也是大吃一驚。
楊旭!
那個昨夜死掉,現在正藏在後院馬車中,因為天氣太熱屍體都已要發臭的楊旭,居然一副叫化子裝扮,活生生地站在店門口,手裡提着一串大小不一的魚,用柳枝穿着魚鰓,看起來那都是剛捕來的鮮魚,魚尾偶爾還會有氣無力地擺動幾下。
他的頭髮蓬亂鬆散,胡亂挽一個髻,橫插一截樹枝作簪,身上披一條破破爛爛的短褐,下擺處殘破得如絲如縷,下身則是一條變了顏色的燈籠褲,用草繩兒胡亂系在腰間,小腿上打着綁腿,腳下是一雙破草鞋,露着髒兮兮的腳趾頭。
驚魂稍定,四人才發現這人與楊旭還是有着些許不同的,首先這人的舉止氣度與那風流倜儻、年少多金的楊公子相去甚遠,不過這倒關係不大,就算是皇帝老子穿一身叫化子行頭往街角一站,手裡托着破碗,也絕不會再有那九五至尊的威風氣派,很大程度上,這是衣裝的問題。但是此人比楊旭結實一些,膚色也要比楊旭黑的多,另外就是一些無法確切說出的因素,完全是一種感覺,一種陌生的感覺。
馮檢校四個人用「找碴」一般挑剔的眼光仔細地審視他,甄別着這叫花子與楊旭的區別,發現二人的區別實在是微乎其微,如果不是他們已經見過了楊旭死的不能再死的屍體,真要以為這人根本就是楊旭稍作打扮,特意扮成了叫花子來戲弄他們。
今天沒開店,窗都關着,只在店門口敞着兩扇門,所以室內光線很暗,那人看不清店中人的神情,店中四人卻能把他看的清清楚楚。這個人雖是一身寒酸,可是五官相貌卻與楊旭一般無二,如果讓他換去這一身乞丐行頭,再好生打扮一下,可不就是那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風流公子楊旭麼?
馮檢校和張十三的目光相繼亮了起來。
那人站在門外,看不清店中眾人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們正在怪異地打量自己。他那來歷不明的身份,在這對戶籍人口控制最嚴格的時代對他來說是一個最重大的威脅,為了避免麻煩,他一路行來連城都很少進,要不也不至於混成這般形象,此時察覺情形有異,立即提高了他的警覺,他打個哈哈道:「店家若是不買,我自離開便是,何必這麼大的火氣呢,打擾了。」說罷提了魚就走。
安員外喘了口大氣,驚嘆道:「你們看到了麼,看到了麼,這人竟與楊旭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要不是楊旭的屍體就在後面車子裡,咱們幾個剛剛還親自驗看過的,我真要以為是楊旭活過來了!唉,為什麼這短命的乞丐不死,不該死的楊旭卻死了呢?」
安員外長吁短嘆着,馮檢校和張十三已慢慢扭過頭去,用一種看白痴似的目光看着他,安員外被他們看的有點發毛,他摸摸自己的鼻尖,訕訕地問道:「呃……我……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張十三揶揄道:「安立桐,我以前只覺得你蠢,卻沒想到你比豬還蠢。」
安員外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結結巴巴地問道:「我……我又怎麼啦?」
馮檢校對劉掌柜沉聲吩咐道:「你跟上去,盯住他,看他何處落腳!」
劉掌柜點點頭,先返回內間,片刻工夫竟提了把刀出來,馮檢校皺眉道:「跟蹤一個叫化子,還需要帶刀?這把刀亮出來,一旦落入有心人眼中,豈不是一樁天大的禍事?放下!」劉掌柜訕訕地放下刀,閃身出了店門。
安員外這才反應過來,驚叫道:「啊!我明白了,大人,莫非……莫非你想用這乞丐魚目混珠?」
張十三刻薄地道:「老安吶,我方才說錯了,其實你比豬,還是要聰明那麼一點點的。」
馮檢校卻沒有說話,而是拿起了擱在面前的那柄刀。這是一柄狹長略彎的刀,輕便靈巧,易於近身搏鬥,緬懷地看着這把刀,馮檢校的目光漸漸熱切起來。他拇指一按卡簧,利刃嗆啷一聲彈出半尺,馮檢校的指肚輕輕拭過鋒利的刀鋒,喃喃自語道:「繡春刀啊繡春刀,要到幾時你的威風才能重現人間?」
一刀在手,一股無形的殺氣已沖霄而起,漫過了南陽河畔的一草一木、一水一山。
第003章
妍若春花人如草
安員外被張十三損得臉色漲紅如豬血,卻又發作不得,只得期期不語。
張十三思忖片刻,又擔心地道:「大人,楊旭此人交遊廣闊,朋友眾多;他是青州富紳,府中管事、下人也不少;齊王府里也有許多人認識他,就連齊王也和他見過面。若是讓他做楊文軒的替身,在什麼場合露上一面,說上幾句話,那倒不難,可是若讓一個叫花子頂替楊文軒這樣的富家公子,時間長達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恐怕婢為夫人,終不似真。」
馮檢校嘆道:「你縱不提,我又豈會不知,只是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其他的路可以走麼?死馬當作活馬醫,總得試一試吧。十三郎,若與大人論起親疏遠近,我不及你,如果大人追究起來,或會對你網開一面,而我們……我們都有父母妻兒,但有一線生機,總是不想放過的,大家共事一場,還望十三郎念在你我兄弟情誼,慨施援手。」
張十三微顯猶豫之色,馮檢校貼近了他的耳朵,低聲道:「真正的楊文軒已經死了,如果此人真能取而代之,便是你我手中一個傀儡,到那時,楊家的萬貫家產……」
張十三心中怦然一動,不由點了點頭,低低應道:「十三縱受上寵,事敗怕也難逃懲罰,你我本該同舟共濟,十三但憑大人吩咐就是。」
馮檢校喜道:「如此就好,十三郎平日一直跟在楊旭身邊,對他的脾氣秉性、談吐舉止、喜好興趣、來往交遊再清楚不過,如何才能讓此人搖身一變成為楊旭,這點鐵成金之人非十三郎莫屬。」
說到這裡,馮檢校看了眼憨態可掬的那尊「佛」,眉頭微微一皺,若非這幾年他們的勢力江河日下,人手嚴重匱乏,如此大事,怎麼也不會派這麼一個其蠢如豬的傢伙來,此人毫無用處,反倒成了累贅,馮檢校放心不下地囑咐道:「安立桐,此事關乎你我身家性命,十三郎若有所需時,你當全力配合,尤其是你的嘴巴要管嚴一點,萬萬不可對任何人泄露分毫,記得了麼?」
安員外點頭如小雞啄米:「卑職明白,卑職明白。」
張十三目光一閃,低低說道:「大人,除了你我四人,還有一人是知道真相的。」
馮檢校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他默然片刻,淡淡地道:「那就讓她去死吧!」
安員外聽了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又開始不停地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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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內院的一間房屋內,聽香姑娘瑟縮着身子坐在炕頭,身子都僵了也不敢動上一動,炕裡面就是楊文軒的屍體,她不敢挪動身子。昨夜那人還是一位風流倜儻的溫柔男子,水上蕩舟、荷中吹簫、柳下垂釣、在滿天星光月色里與她恩愛纏綿……
她才被公子買回來不足半個月,本以為終身有靠了,可誰知……
聽香沒有想過去報官,她害怕。張十三說的那番話她一直牢牢地記在心頭,從小到大,她學的都是如何取悅男人的本領,其他的一概無知。她也沒有想過要逃走,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逃走,不知道逃走之後又能去哪裡,她的人生就像一根纖弱的藤,根本離不開男人這棵樹。
她當然更不懂張十三為什麼要隱匿主人遇刺的消息,並且偷偷把她帶到這家城外小店裡來,看起來他和這裡的店家還很熟悉。她只是猜測……或許十三郎擔心楊公子的去世,他這個伴當的地位也將不保,楊府里主事的人一直是肖管事,十三郎和肖管事向來面和心不和,他唯一的倚賴正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楊文軒。
所以……十三郎隱匿消息,或許是想卷帶一筆財帛遠走他鄉,那麼他留下自己的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聽香知道自己有多美,對男人有多大的誘惑力。
那麼,我以後就要做十三郎的女人了?
十三郎自然不及楊公子的風流倜儻,人品俊雅,也沒有公子的萬貫家產和秀才功名,不過……不過若是他肯善待於我,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我只是一個侍妾,公子死了,就算我不會因為這場官司身陷囹圄,唯一的結局也只有被轉賣掉,誰知那時花落誰家呢。
正胡思亂想着,門吱呀一聲開了,聽香身子一抖,這才看清進來的人是張十三。
「十三郎……」聽香趕緊挪身下地,怯怯地叫,語氣有些討好的味道。
「嗯!」
張十三點點頭,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女人,長發委地、雙腕如藕、眉如遠山、眸如點漆,陽光透過窗紙濾入,映在她的身上,身姿婀娜,肌膚如玉,果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尤其是她那楚楚可憐、溫婉順從的神情,更是叫人油然生起呵護之念。
她正是花一般的年紀,誰是那護花的人呢?
張十三微笑着,很溫柔地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想了個萬全的法子,走吧,到店裡吃點東西,我再細細說與你聽。」
「是!」聽香細細地應着,張十三這麼一說,她更加肯定了自己方才的判斷,芳心不免稍定,提起裙裾,輕輕隨在張十三身後,溫順一如隨在公子身後時。
一出房門,微風起,撩起了她一頭青絲。
聽香這才醒覺自己還是披頭散髮的模樣,這副模樣未免不美,她忙放慢了腳步,輕輕挽起自己的秀髮,她希望儘量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讓她的男人看着賞心悅目。
這麼快就想着去討好另一個男人,並不是因為她對楊公子無情,她只是很清楚,她不配談情,也沒人和她談情,男人要的只是她的身子,所謂情、愛,對她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只是一種奢望。她只有這妖嬈的身子和一張漂亮的面孔,她給男人快樂,從男人那裡獲得生存的權利,僅此而已。
張十三感覺到她的腳步放慢了,停身回頭,恰看見她舉手挽發的動作,於是向她笑了笑,笑容和煦而溫柔。聽香被他看到自己的舉動,覺得被他看破了自己心意,不免有些害羞,於是輕輕地垂下了頭,但是挽發的動作卻加快了。
男人通常沒什麼耐性的,一個好女人不該讓男人等她,這是院子裡的媽媽從小就對她耳提面命的話。
然而就在她低頭的剎那,張十三的眼神忽然變了,變得像蛇的雙瞳般冷血、殘忍。
含羞低頭的聽香並沒有看到,即便看到了又能怎樣呢?她的人生從來就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
張十三一步閃到聽香的面前,猛地攥住了她剛剛挽起的頭髮。屋檐下有一口大水缸,張十三便把手中那一蓬青絲向水缸里按下去……
「啊!」只是一聲短促的驚叫,聽香的頭便被埋進水裡。
「為什麼?」
聽香滿心的惶惑和驚恐,她想尖叫、她想求饒、她想問個清楚,可她一句話也沒機會說出來,只要一張嘴,水就會灌進她的嘴巴。
張十三臉上始終沒有一絲異樣的表情,那冷漠而平淡的眼神,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在他手底掙扎着的生命,水濺到了他的臉上,他仍一動不動,攥住聽香頭髮的手卻越來越用力,用力地向水下按去。
許久許久,聽香的掙扎終於停止了,軟軟地趴在缸口,一動不動。
張十三慢慢放開手,聽香纖柔的腰身半折在缸口,上半身完全倒在缸裡面,頭面埋在水裡,偶爾還有幾個氣泡冒上來,水面上鋪滿了她烏黑的秀髮,就像一蓬旺盛的水草……
妍若春花,人賤如草。
※※※※※※※
叫花子回到他臨時寄身的那座龍王廟,把捕來的魚隨手掛在陰涼處,頹然坐倒在一蓬雜草上。陽光從廟頂上的破洞裡照下來,照着他襤褸的衣裳。環顧四周,廟門半倒,神像盤剝,蛛網處處,這就是他這今天的宿處了,輕輕嘆息一聲,他枕着手臂仰面躺了下去……
他叫夏潯,他本來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一年前的那個夏天,準確地說,應該是六百多年後的某個夏天,他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警校學生。
那天,警察找到了他,希望他能為警方做臥底。因為警方抓住了一個毒販,而這個毒販剛剛通過中間人聯繫到了一夥南方人,對方答應幫他搞一批貨,雙方還沒有見過面,只通過中間人了解了一些彼此的情況,於是警察想找一個體形、長相、年紀與那毒販相仿的人冒名頂替,以便人髒並獲。
他答應了!
警校不包分配,如果這次臥底任務完成的漂亮,他將順利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察,這對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人來說是一個求之不得的機會。為了這次行動,他查閱了大量資料,還去監獄裡跟被捕的毒販們學習他們的談吐、黑話,了解他們的生活習慣,警方還找來一位催眠師教給他「自我催眠術」,讓他給自己「洗腦」,從心底里接受即將扮演的毒販角色。一切準備就緒,南方毒販來了。
雙方開始了長達半個多月的智斗生活,夏潯每天都得想辦法讓他們信任自己,他和這些人砍價商談、陪這些人花天酒地,與他們一起出入聲色場所,漸漸取得了他們的信任。可惜,在最後一次試探中,他失敗了。那一次,毒販們突然翻臉,以刀相逼,說是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
夏潯的辦案經驗還是太少了,他沒有看出對方只是在詐他,一時沉不住氣動手反抗,結果功虧一簣暴露了身份。經過一番浴血廝殺,他逃到了大街上,好心人打電話叫了120,救護車風風火火地趕來了,結果夏潯被撞飛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被撞飛起來的身子就這麼消失在空中,當他清醒過來時,就已身在大明洪武二十八年的湖州南潯小葉村了,時至今日,他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原本所在的世界一些非主流的報刊雜誌上,為他留下了這樣一筆記載:繼英國諾福克第一旅一千多名官兵離奇失蹤,加拿大安基柯寧村村民集體失蹤,以及日本木下先生親眼目睹的豐田轎車消失案,還有莫斯科地鐵乘客與列車員神奇消失事件之後,世界上又發生了一起眾目睽睽之下的離奇消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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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夏潯醒過來後還穿着與大明百姓完全不同的服裝,他幾乎要以為自己過去二十年的生命經歷完全就是一場荒唐的夢。他出現的地方是湖州南潯小葉兒村,這是一家墮戶村,也就是賤民村。大明人戶以籍為定,分為軍、民、匠、灶,而賤民位列四民之外,夏潯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社會階層。
其實賤民自古就有,商賈、皂隸、優伶、奴僕、娼妓、乞丐都是賤民,然而賤民也分三六九等,像商賈、皂隸、優伶雖位列賤民,其實和普通百姓相差不多,甚至地位、財富、社會關係比一些普通的良民百姓還要強得多,但是賤民中最卑賤者,卻是真正的掙扎在社會最底層。
這樣的賤民,大多是因為戰爭而被貶為賤民的人,他所在的這個村子裡的人,就是賤民中的賤民,他們都是元末義軍領袖張士誠的部屬。張士誠在元末群雄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好人,他不奸險,能容人,他開墾荒地、興修水利、減免賦稅,江浙一帶的普通百姓、士子文人乃至豪門巨賈全都支持他。
正因如此,張士誠與朱元璋交戰失利後困守孤城,儘管城中糧盡,一隻老鼠都能賣出百餘文的高價,皮靴馬鞍等都被人煮食充飢了,可城中百姓仍願與他同生共死。一座孤城,歷時十月,內無糧草,外無援兵,軍民一心,全力死守,給朱元璋的軍隊造成了重大損失。是以朱元璋破城之後,憤而將城中軍民盡皆貶成了賤民。
賤民不許讀書識字,不許務農做工,自然也就不能出仕做官,更可怕的是,就算是改朝換代,賤民的身份也不會改變,從古到今,每一位開國皇帝坐了天下,都不會赦免前朝遺留下來的賤民,因為他們已經髒了。
只有在這樣的地方,在這個社會最底層百姓的聚居群落當中,才沒有人去追問夏潯的身份來歷,沒有人去計較他有沒有路引戶證。可他不想過如此低賤的生活,賤民們可以從事最卑賤的工作,他連身份都沒有,就算是做最卑賤的工作都得偷偷摸摸。沒有路引戶證,他哪裡都去不了,客棧不允許他入住、民居不向他借宿,商賈不收他做夥計,匠人不收他做學徒……唯一的出路只有做乞丐或者做盜賊。
還有第三條路嗎?
本來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