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 第3章

月關

  但是夏潯想到了……

  第004章

再作馮婦

  在小葉兒村,夏潯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來養傷。

  在此期間,他儘可能地從救他回來的胡大叔和村人們那裡了解着有關這個時代的一切信息,包括坐臥行走、言談舉止,等到他的傷養好,一舉一動和這個時代的人也沒有太大的區別的時候,他告別了自己的恩人,信心十足地進城去了。

  結果令他大失所望,他沒有身份,在明初像他這樣的黑戶,比我國六七十年代找工作沒有戶口本、出門沒有介紹信還要困難,他寸步難行,好幾次還因為行跡比較可疑,險些被巡檢捕快們當成流民、逃犯弄進大牢里去,無可奈何之下,他又回到了小葉兒村。

  小葉村的百姓對自己的賤民身份大多都已麻木不仁了,但是也有人不甘於這種身份,救他一命的胡大叔就是其中一個。胡大叔名叫胡九六,曾經是張士誠麾下的一員將領,他無法忍受世世代代永遠不變的卑賤身份,更無法接受自己乃至自己的子孫連做一個農夫都成為奢望,只能從事打魚、捕蛙、賣湯、吹糖人等小手藝,妻女則只能做媒婆、做奴婢、甚至從事皮肉生涯,所以他一生不娶,寧願胡家絕後。

  夏潯返回小葉村,幫着胡大叔打漁捕蛙維持生計,一老一少相依為命。胡大叔沒有親人,把他當成親兒子一般看待,從胡九六那裡,夏潯不但學到了一身高明的水裡功夫,還學到了胡九六當年縱橫沙場的殺人功夫。夏潯並不甘心終老於此,他從只有自己才了解的一些將要發生的歷史事件中,終於找到了一條出路,為此他耐心地準備了很久,當他準備告別胡大叔,再次去闖一闖這個世界時,積病成癆的胡九六卻病倒了。

  胡大叔是一個無依無靠的老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這種時候夏潯無論如何不能棄之而去,他留下了,照料着胡大叔的生活,直到半年後胡大叔溘然病故。夏潯以孝子身份,為胡大叔辦了喪事。

  曾經的胡大將軍,最後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只有荒郊野外的一坯黃土,祭拜了胡大叔之後,夏潯連村子也沒回,就直接踏上了征程,正如他當初來的時候一樣,消失的無聲無息。

  他一路往北走,風餐露宿,歷盡艱辛,打聽着道路往北平府走,因為那裡有一位燕王,名叫朱棣。夏潯知道,有一天這位燕王會以靖難的名義起兵,並且最終成為永樂大帝。

  他還知道,永樂大帝雖然同他老爹洪武皇帝一樣心狠手辣,不是個好侍候的老闆,不過這位老闆有個長處,比起歷史上許多開國明君包括他老爹朱元璋都強上許多的長處:他不干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

  對敵人,朱棣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冷酷無情,但是對自己人,他卻優渥有加,恩寵不盡,哪怕你在他還未成就大業之前便已死了,他也會記着你的功勞,把封賞還報在你的家人、你的後代身上。河間王張玉、東平王朱能、金鄉侯王真、榮國公姚廣孝……以大功得以侑享廟廷,子孫終大明一朝榮寵不減的靖難功臣世家比比皆是。

  這樣的皇帝,古往今來屈指可數,只有秦始皇嬴政、唐太宗李世民和這位永樂大帝朱棣三個人而已。即便以心地仁厚的宋太祖趙匡胤,手裡雖未染上自家功臣的鮮血,其胸襟氣魄比起這三個人來也要遜色半籌。既然如此,何不去投燕王呢?

  這是夏潯想到的,真正融入這個世界,並且活出滋味來的唯一辦法:

  一旦戰火燃起,大軍過處,地方政權一片糜爛,那時誰還會去查證他的身份來歷?如果他能在這個時候投軍入伍,自然也就漂白了身份,那時為自己杜撰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就不必擔心會被人識破。可這機會是不是一定能抓住,抓住了是否就真的能改變他的命運,他沒有把握。

  他記不清朱元璋還有幾年好活,也記不清朱棣於何時起兵。他明白,如果提前趕到北平,他是無法入伍當兵的,難道他要一直在北平做乞丐等機會?天知道會不會不等朱棣起兵,他就在某個冬天凍斃街頭了。就算他順利捱到了朱棣起兵,是否就一定能投軍入伍呢?入伍之後,是否能夠活到靖難功成的那一天呢?燕王的靖難之戰打得可並不輕鬆啊,好多次連朱棣本人都險些死在戰場上,燕王麾下勇冠三軍的大將張玉就是戰死沙場的,更遑論那些本來就是炮灰的士卒了,他夏潯何德何能,就一定能逢凶化吉?

  越接近目的地,這些考慮就不可避免地浮上心頭,夏潯正心事重重地想着,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他驚詫地睜開眼睛,馬上就看到面前站了四個人,一個官、一個小廝、一個員外、一個小販……

  夏潯腹肌倏地收緊,想要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可他馬上看到了四個人散開、包圍的身法動作,除了那個胖胖的員外,其餘三人身手靈活、腳下沉穩,都有一身好武功,夏潯立刻警覺地散去了力道,他的表情和身體做出的反應,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壯漢。

  ※※※※※※※

  「姓名?」

  「夏潯。」

  「年齡?」

  「22歲。」

  「籍貫?」

  「湖州南潯小葉兒村。」

  「操持何業?」

  「草民藉屬賤民,隨父捕蛙捉魚,偶爾也幫閒作工。」

  馮西輝一身公服,又是四人之首,自然由他主審。此處雖是一座小酒店,馮檢校往那兒一坐,倒也頗有大老爺坐堂問案的氣派。

  張十三忽然插嘴問道:「南潯鎮?我聽說那裡土壤肥沃,水渠縱橫,稻米生得甚好,當地人家都是種水稻的,是麼?」

  夏潯老老實實地答道:「南潯的確宜種水稻,只是種桑養蠶,布匹絲綢,獲利比種田高出十倍不止,所以我們那裡家家戶戶都種桑養蠶,糧食麼,其實種的不多。」

  張十三又道:「我聽說湖州的鐵佛塔前些日子遭了雷擊,焚毀大半,可有此事?」

  夏潯有些疑惑地道:「草民只聽說湖州有鐵佛寺,飛英塔,沒……沒聽說過什麼鐵佛塔呀,遭沒遭雷擊,草民更不曉得,雖說草民自幼就生長在湖州,卻還從未進過湖州城呢。」

  張十三與馮西輝碰了個眼色,抿起嘴不說話了。夏潯一面小心應付着,心裡也在暗暗揣測着這四個人把自己帶到小酒店來的目的:「這四個人的組合也未免太古怪了些。一個是衙門裡的官、一個是富富態態的員外、一個是滿面滄桑的掌柜,還有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這樣的四個人,不可能是剪徑的強盜,而我如今身無分文,比叫花子還慘,他們抓我來做什麼?事非尋常必有妖……」

  馮檢校見他有問必答,十分乖巧,不禁滿意地笑了笑,他拿起安員外剛剛寫就的一份狀紙扔下去,說道:「夏潯,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夏潯並不接狀紙,只是俯首道:「回大老爺的話,草民不識字。」

  字是繁體的,其實大部分繁體字夏潯都認識,偶爾有幾個不認識的字,聯繫上下文的意思他也能看下來,但是以他現在的身份是不應該識字的,所以他連片刻的猶豫或者接狀紙的動作都沒有。臥底訓練條款自我保護類第一款第八條:你的行為舉止應符合你所使用的身份,僅僅改變外表是不夠的,必須從內心變成你將要扮演的角色,能瞞過你自己,才能瞞過別人。這些條款夏潯早已倒背如流,上一次臥底失敗的血的經驗,更把這一切深深地鐫刻在他的腦海中。

  馮檢校本就不認為他應該認識字,遂嘿然一笑,說道:「這是一張狀子,是這位小哥兒替他家主人鳴冤告狀的。」

  夏潯怯然道:「是,只是……不知大人把這狀子給草民看,是……什麼意思?」

  馮檢校淡淡地道:「你不清楚?或許等你見過了他家主人的屍首,你就會明白了。」

  劉旭和張十三臨時客串了衙役,把楊文軒的屍首抬了出來,夏潯見到楊文軒的時候,真的是大吃一驚。在那個時代聲訊傳播遠不及後代,兩個長相完全一模一樣的人,在當時是很難得的經歷,見了的確夠讓人驚奇的,夏潯卻不然,雖說若是路遇一個長得與自己一般無二的人會叫人有種新奇的感覺,卻還不致於讓他大驚小怪,可這與他形貌相同的人若是一具屍體,那麼他想不吃驚也不成了。

  馮檢校沉聲道:「這一位乃是我青州楊文軒楊公子,是一位有功名的諸生,你這刁民見他與你形貌一般,頓生歹意,意欲殺人冒充,以便詐取錢財,是以將他殺死,這位小哥兒就是苦主,那位安員外和劉掌柜就是目擊證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冤枉!草民冤枉!」

  夏潯又驚又怒,大聲喊冤,馮檢校卻哈哈大笑:「夏潯,你縱然不認,此事也是鐵證如山,一旦報官,你是有死無生!螻蟻尚且貪生,本官料你不願走這條死路,本官還為你安排了一條生路,你可想知道麼?」

  夏潯悄悄抬起的膝蓋又不着痕跡地落了回去,雙臂卻仍暗蓄着力道,懵然問道:「不知大老爺說的是……什麼生路?」

  馮檢校沉聲道:「關於此人的身份,本官並沒有誑你,這個人的確是我青州府的富紳,名喚楊旭字文軒,他意外被人刺死,而他對本官是有大用的,本官見你與他形貌一般無二,有意讓你冒名頂替,替本官做事,你答應麼?」

  張十三道:「這可是富貴天降啊,只要你一點頭,不但沒有殺身之禍,從此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一步登天,成為人上之人,這樣的好機會,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我……」

  夏潯有些畏懼地看了眼那具屍體,馮檢校笑道:「你不必擔心,本官並非歹人,不會讓你做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實話對你說吧,我們四人,包括這死去的楊文軒公子,其實都是欽命上差!」

  夏潯愕然道:「欽命上差?」

  馮檢校道:「不錯,劉旭,亮出你的官身和腰牌,叫他看個清楚!」

  早已做好準備的劉旭稱喏一聲,立即寬去外袍隨手棄於一邊,裡邊露出的赫然是大紅的官衣,盤蟒飛魚、腰系鸞帶,鸞帶上又掛一塊腰牌,他從懷裡取出一頂烏紗,撐開了端端正正往頭上一戴,平庸、平凡、貌不驚人的小店掌柜,剎那之間竟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夏潯茫然地道:「不知老爺這是……哪個衙門的差官?」

  心底里他卻是暗吃一驚:「錦衣衛?胡大叔不是說錦衣衛已經被洪武皇帝裁撤了嗎?」

  ※※※※※※※

  「草民……草民聽爹爹說……」

  夏潯結結巴巴地說出了疑問,馮檢校嗤之以鼻:「那不過是無知小民以訛傳訛罷了。」

  馮檢校哂然道:「朝會、巡幸,鹵簿儀仗,侍從扈行,還有宮中宿衛的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藉、視牲時皇上身邊的護衛,所有這一切,是由天武將軍(天武將軍就是大漢將軍,主要職責是把守午門以及充作殿廷衛士,多由功臣子弟組成。永樂年間才改稱大漢將軍)、校尉和力士來完成的,而天武將軍、校尉和力士,皆隸屬於錦衣衛,裁撤?難道皇上不需要鹵簿儀仗、不需要侍衛當值了麼?」

  夏潯訥訥地道:「是,是,草民……草民是聽爹爹說的……」

  馮檢校道:「民間倒是有這種傳言,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洪武二十年的時候,皇上當眾焚毀了我錦衣衛的刑具,不許我錦衣衛再以酷法刑訊,洪武二十六年的時候,皇上又下詔,內外刑案不得入錦衣衛,大小咸經法司,我錦衣衛不再擁有詔獄之特權。表面上看,我錦衣衛原有的侍衛、緝捕、刑獄之職權,只剩下侍衛儀鸞這一項了,這麼說起來,也可以說是名存而實亡了。其實麼……嘿嘿!」

  張十三接口道:「其實只是因為文武百官對我錦衣衛多有忌憚,為安百官之心,我們錦衣衛奉皇命化明為暗了。其實緝查反叛仍然是我錦衣衛的重要職責,我等奉命潛赴青州,是因為我們收到一些涉嫌謀反的消息,此事牽涉到齊王府的一些人,皇上令我錦衣衛專司查辦此案。楊旭就是我們安排接近齊王府的人,他三年前就已秘密加入我錦衣衛。正因有我錦衣衛暗中相助,他的生意才做得風生水起,從而受到齊王的青睞,為齊王府打理生意。」

  馮檢校見夏潯一臉茫然,又解釋道:「經商是賤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算是要經商也得先有田地,坐定了良民的身份,經商只能算是他捎帶着的副業,否則就要劃入賤籍了。而鳳子龍孫、天皇貴胄,更是絕不能沾染這些行當。若是藩王經商,傳揚出去豈不是丟盡了皇家的臉面?所以需要一個看起來和王府全不相干的人替王爺主持生意,王爺的店鋪作坊都要掛靠到這個人的名下,以他的名義去經營。楊文軒有這個身份,就能掌握齊王府的許多機密,可惜……我們用了三年的心血,才讓楊文軒順利成為齊王府的心腹,有機會接觸到一些機密……」

  張十三道:「明白了?若非楊文軒意外身亡,這天大的好處怎麼會落在你的頭上?馮總旗垂青於你,有意送你一份富貴前程,你還不痛快答應,囉嗦些什麼?」

  「他會相信麼?」劉掌柜和安員外對視了一眼,心中暗道:「縱然這說法有什麼漏洞,也不是他一個沒見識的鄉下小子發現得了的吧?」

  馮檢校道:「你若答應,今後便是我錦衣衛的人了,不但可以做官,還可受用楊家的萬貫家私。這兩條路,一生一死、一貴一賤,你如何選擇?」

  昏暗的小店中一時靜謐下來,過了許久,夏潯才道:「是,草民答應,草民願為大人效力。」

  張十三微微一笑,俯身將那供狀撿了起來:「既然答應,那就簽字畫押吧!」

  夏潯大驚道:「草民已答應為大人效命,為何……為何還要簽……簽這個東西?」

  張十三冷哼道:「等你辦成了這件差事,馮總旗向上頭為你敘功請獎,你才算是我錦衣衛的人,如果你首鼠兩端、心懷異志,這張狀紙就是你的追魂令了,明白了麼?」

  夏潯聽了不免有些遲疑,張十三陰惻惻地道:「怎麼?莫非你要選死路!」

  夏潯猶豫半晌,問道:「草民……草民若為大人效力,真的……可以脫卻賤籍,加入錦衣衛麼?」

  張十三又露出了面對聽香姑娘時那溫柔可親、和煦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當然,總旗大人親口答應了你的話,還會有假麼?」

  夏潯把牙一咬,重重一點頭道:「好!我簽!」

  看着夏潯俯首畫押,馮西輝與張十三臉上詭譎的笑容一閃即沒。

  第005章

山寨楊旭

  馬車在並不平坦的道路上顛簸着,車中只有夏潯和張十三兩個人。

  車是楊家車場自己造的一輛馬轎車,很寬敞,松木的車廂,帶着精緻鏤刻的壁板,車廂里有張很大很舒服的軟榻,還有幾張錦墩和一張小桌子,兩側的壁板下半截造有夾層,裡邊可以盛放沿途解悶用的樂器、棋牌,或者美酒、蜜餞,車子四壁都懸掛着輕幔,車窗位置則使用了織的比較稀疏的竹簾。

  車子前後有四個魁梧的大漢,俱都一身騎裝,胯下配馬。尋常的大戶人家,縱然有錢,也沒奢侈到連家僕護院一類的人物也配馬匹的,不過楊家有這個便利條件,自從朝廷允許民營馬場之後,陸續有人開始嘗試開辦馬場,楊家在益都就開了一家馬場。

  四個護院腰間都佩了狹鋒單刀。對於刀具,朝廷是允許佩帶的,畢竟朝廷也不希望路途不靖時,良民百姓受到傷害,不過佩把刀可以,弓箭長矛一類的東西你最好不要帶在身上,就連當收藏品也不可以,除非你想給自己弄個試圖造反的罪名。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卸石棚寨,那兒有楊家年初的時候剛設立的一個採石場。

  張十三隨着車子微微搖晃着身子,說道:「你若此時出現在青州城,不需半日工夫,就會原形畢露,所以,我們得找個藉口先離開青州。卸石棚寨的採石場年初才剛剛成立,齊王要重建王府,所需的石料全部由這家採石場供應,你是採石場的東主,因為石材是供應王府的,因而放心不下趕去主持大局,這個理由也還說的過去。」

  「是!」

  「採石場那邊的幾個管事都是僱傭的當地人,對楊文軒這個東家並不熟悉,你要瞞過他們很容易。不過,採石場畢竟不是楊家經營的主要產業,不需要東家一直守在那兒,所以我們在那裡只能住上十天半月的。這些天裡,我會把楊文軒的癖好、性情、脾氣、言談、舉止,包括他交往的朋友、府中親近的管事下人,遠遠近近各方面的關係,全都告訴你,你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楊旭的一切,以達以假亂真之效。」

  「是!」

  「齊王身份尊貴,你能蒙他接見的機會不大,有什麼事王爺自會讓王府內司管事太監與你商量,如果管事太監和你商量生意上的事情,你盡可含糊下來,等回來以後再與我商議,就算王爺親自見你,也不必過於擔心,只要你能瞞得過家人和朋友,要過齊王那一關是很容易的。」

  夏潯吃驚地道:「什麼?還要和王爺打交道?」

  夏潯的表情緊張起來:「咱們……咱們……這……謀反之事,不會……與齊王有關吧?」

  見他畏怯的神情,張十三不禁暗暗擔心:「這個小子是個沒有見識的鄉下人,平生見過的最大的官兒想必也不過是里正戶長一類的人物,哪裡見過貴人?我們告訴他是奉皇命而來,若見其他人物,足以壯其膽,可若讓他知道我們要對付的人是一位王爺,恐怕這小子就像那十二歲殺人的勇士秦舞陽,一見齊王就要唬得面無人色,縱然他的言行扮的再像,豈不惹人生疑?沒見過大世面的勇士,到了王侯面前也很難淡定自若的。」

  想到這裡,便微笑安撫道:「荒唐,怎麼會與齊王有關呢?齊王是當今皇上的兒子,皇子會造皇上的反嗎?」

  夏潯一臉不信地道:「若與齊王不相干,那……那大人們奉聖旨而來,只要說與王爺知道,一同緝拿叛賊也就是了,何必……何必還要如此隱秘,連王爺都蒙在鼓裡?」

  張十三被他氣笑了,暗道:「這個刁民雖無甚麼大見識,人倒不傻,這也不錯,若他蠢成安立桐那副模樣,老子就算拿出十成的力氣來教他,怕他也不堪造就。」

  想到這裡,張十三心中一動,忽地想到一個絕妙的理由,便道:「你要知道,這意圖造反的人,可能是在教的人,也可能是王府屬官。白蓮教的人慣於隱匿身份,依附豪門,暗行不軌之事;而王府屬官呢,王爺們有兵有錢,權柄極重。如果有些膽大妄為的王府官想以從龍之功而求一世富貴,效仿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故事,因此圖謀不軌,先行謀反之實,再迫藩王就範,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目前證據不足,這些還只是我們的猜測,如果我們大張旗鼓赴王府查案,最後卻查證不實,豈不傷了皇上與齊王之間的父子親情?又或者我們消息有誤,這蓄意謀反者與王府並無切實關係,我們這般冒冒失失赴王府查辦,豈不打草驚蛇?」

  夏潯鼓起勇氣道:「那麼,讓王爺為之保密,暗中協助,不就成了麼?縣衙的差官老爺們到我們村子裡來緝捕盜賊時,就是先通知戶長,暗中協助的。」

  張十三眉尖一挑,沉聲道:「造反大案,與差官捕盜能相同麼?你雖居於鄉下,孤陋寡聞,也該聽說過潭王自焚的事吧?造反一事,誰知道王爺寵信的人或他親眷好友是否牽涉其中、牽連多深,事情沒有查明之前若讓齊王知曉,一旦王爺憂懼過甚,重蹈潭王舊轍,誰敢承擔責任?」

  幾年前,潭王朱梓的大舅哥寧夏指揮於琥被人告發是胡惟庸叛黨,潭王朱梓為此惶恐不已,朱元璋聽說後遣使慰問兒子,還特意召他回京覲見,誰知朱梓卻以為父皇是想召他回京問罪,憂懼之下竟然自焚而死,因為朱梓無子,他的封國也就此撤消了。

  這件事轟動天下,朝廷為此還特意發了邸報,將這件事情的詳細情形源源本本告諭天下,以致普天之下無人不知,聽張十三的說法,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皇上在查辦齊王府謀反案時才慎之又慎,擔心處理不好會把齊王這個兒子也給「嚇死」,因此錦衣衛們才格外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