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 第4章
月關
夏潯搖頭道:「我不渴。」
張十三拿起夾子,從銀盤中夾了幾塊晶瑩剔透的冰塊,放進自己的杯子,輕輕搖了搖,聽着那叮叮噹噹的悅耳響聲,輕輕呷一口美酒,慢條斯理地道:「你應該喝一點的,楊旭最愛喝的酒有兩種,一種是冰鎮的葡萄酒,一種是自家釀的老酒,這就是其中之一。」
「是!」
夏潯從善如流,忙也斟一杯酒,學着張十三的樣子,放幾塊冰進去,輕輕搖晃着,看着那紅的酒液白的冰塊在銀杯中蕩漾出迷人的色彩,然後輕輕抿了一口。
張十三見他學的似模似樣,不禁莞爾一笑,又道:「這楊文軒是應天府江寧人氏,在那邊,楊家有一個龐大的家族,不過那邊的事情你知道一點就成了,不需要理會太多,這裡是不會有人向你打聽那邊的事情的,而且,楊文軒的父親之所以到青州來,就是因為當年和家族起了衝突,這才憤而離鄉,他們父子二人都不喜歡聽人談起家鄉的事情,所以即便真的有人向你問起故鄉的事,你也大可做出不快的神情避而不談,再說,楊文軒離開江寧時才六歲,本也記不住多少故鄉的事情。」
張十三說着,拿起一柄小錘,輕輕敲着銀盤中盛的一塊方冰。那冰是從軟榻下面取出來的,軟榻下面是一口箱子,裡邊碼滿了冰塊,用厚厚的棉被隔溫,一路上冰塊既可降低車廂中的溫度,又可以飲用,一舉兩得。豪門富紳是很會享受的,很多人家府上建有冰窖,冬季儲藏,夏季取用,雪用以烹茶,冰用以鎮酒,既有情調,又能彰顯出豪門大戶的奢華排場。
「楊文軒幼年時在家鄉已經由父母作主定下了一門親事,不過關於他這位未過門的娘子,詳細情形我並不知道。楊文軒從不願向人談起故鄉的任何事,包括他的這門親事向來也是語焉不詳,如果有人問起,你也可以含糊過去,無須理會。」
「楊文軒府上有位肖管事,是楊文軒最信任的人,他是當年陪着楊家老爺從江南老家過來的唯一的僕人,對楊家一向忠心耿耿,不離不棄。楊文軒就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前兩年楊文軒守孝期間,有些生意場上的事不方便拋頭露面,也是由他經手的。
肖管事有一個女兒,年方十四,名叫肖荻,雖是仆傭的身份,楊文軒卻一直待她情同兄妹,楊文軒在家的時候,都是由她照料起居飲食的。楊府里最熟悉楊文軒的人,就是這對父女了。為安全起見,等你回府之後,要儘快找個由頭,把這對父女遠遠地貶離出去,以免被他們看出虛實。」
「是!」夏潯學着張十三的動作,優雅地呷一口酒,慢慢品嘗着,輕輕頷首答應。
「楊文軒的父親是四年前病逝的,他的父親叫楊炳坤,享年五十有四,當時楊文軒年僅十六歲,守孝期滿三年後,於去年考入府學,成為青州的一個生員……」
張十三說着,目光剛剛看向冰盤,夏潯馬上識趣地拿起夾子,給他杯中填了幾塊碎冰。張十三輕輕搖晃着杯中的美酒,臉上露出了愜意的笑容。
以前他是不可能有這種待遇的,楊旭是正式加入錦衣衛的軍官,有告命官身,自從他去年考中諸生,得了功名,身價更是看漲,張十三和楊旭雖是同僚,但是不管公開的身份,還是秘密的身份,他在楊旭面前總要低人一頭,而現在,「楊旭」卻得乖乖任他擺布,怎不令人揚眉吐氣?
※※※※※※※
耳畔傳來一陣湍急的流水聲,張十三輕輕挑起窗簾,向外邊望了一眼。只見一條大河水流湍急,河水清澈,正浩浩蕩蕩地流向遠方,陽光照在水面上,鱗鱗一片。
張十三揚聲問道:「到固水河了麼?」
車把式在外面答應一聲,張十三便道:「過了河把車趕到樹蔭下去,公子要歇息一下。」
夏潯低聲問道:「不是急着趕去卸石棚寨麼,怎麼還要在這兒停下?」
張十三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車子過了橋,車把式便把車趕到河旁的樹蔭下,張十三走出車廂,對車把式和四個護院吩咐道:「你們去林中吃點乾糧,歇息一下吧,天氣炎熱,公子和聽香姑娘要在河邊洗漱一番,消消暑氣。」
幾個人答應一聲,便向遠處走去,東家要在河邊洗漱一番沒關係,可是既然還有女眷,下人就得避開了。天氣炎熱,女子衣着薄透,不宜被別人看見。河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林中很是涼快,五個人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林蔭中了。
見他們已經走遠,張十三又回到車中,夏潯驚訝地道:「聽香姑娘?這車上除了你我,哪裡還有什麼姑娘。」
張十三詭譎地一笑,說道:「你讓開一些,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
張十三走過去,一把掀開鋪在榻上的軟墊和竹蓆,露出下邊盛冰的箱子,再掀開箱蓋,裡面是厚厚的一層棉被,夏潯知道棉被下邊就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冰塊,在路上他已經享用過這冰鎮葡萄美酒的滋味了。掀開棉被,下面果然是晶瑩透亮的冰,儘管封的嚴實,此時也已有些融化了。
夏潯看到這裡,突然明白了些什麼,想起這一路上他喝下的冰鎮葡萄美酒,他的喉頭突然收緊,有種作嘔的感覺。
張十三把棉被拿出來鋪開,再把冰塊一塊塊擺上去,兩層冰塊搬下來,下邊又是一層棉被,再掀開,赫然出現一個蜷曲着身子的少女來。
箱中的少女臉上帶着一種異樣的蒼白,冰塊融化後在她臉上凝成了一顆顆細小的水珠,她的小嘴微微地張着,那雙本該很嫵媚的眼睛驚恐地張大,眼神直勾勾的,看得夏潯一陣毛骨怵然。
「這是楊文軒的女人,只是他買回來的一個女人,很漂亮吧?楊文軒性好漁色,除了留連於花街柳巷,他在青州還另有女人,也許是一個、也許是幾個,也許是未嫁的名門閨秀、也許是羅敷有夫的閨中少婦。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只是這樣隱秘的事,就連我也不知其詳了……」
說到這兒,張十三忽然覺得有些反常,一個鄉下人突然見到這樣一具屍體,是不是表現得太冷靜了些?毫無預兆地,他突然扭過頭去……
第006章
卸石棚寨
張十三一回頭,就見夏潯臉色蒼白,牙關緊咬,雙腿也在微微發抖,要不是他正扶着壁板,恐怕已經跌坐在地了。原來他不是不怕,只是在苦撐着,不由暗笑自己多疑,這才悠然說道:「死人無知無識,有什麼好怕的?真正可怕的事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你知道熱水一瓢瓢地澆到人身上是什麼滋味嗎,他會發出悽厲如惡鬼般的慘叫,就算過了三天三夜,你的耳邊還會不斷迴響着他那恐怖的聲音,不管你是醒着還是睡了。沸水澆在身上,再用鐵刷子把那爛肉一層層的刷下來,和着血水,直到他露出森森的白骨,那景象就像地獄一般。
還有勾腸,那是一種很有趣的刑罰呢,你需用一隻鐵鈎,還需要懂得很高明的技巧,才能把人的腸子從下體鈎出來,犯人被綁在那兒,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會覺得肚子裡漸漸的空了,肚皮一點點地癟掉……
不過我並不喜歡這麼複雜的刑罰,我十三歲襲父職入錦衣衛,效命於蔣瓛指揮使大人麾下,後來……其實越簡單的刑罰使用起來才越爽快,我對人犯用刑時,只需要一根鐵釺子,先插到爐中燒得通紅,然後把犯人扒光綁在刑床上,什麼花樣都不需要,就只是把那根燒紅的鐵棍,往人犯身上多肉的地方狠狠一捅,鐵釺子應聲而入,他無法掙扎,但是他身上每一塊肉都在拼命地跳動,他會用盡全力,發出悽厲的慘叫,青煙在傷口處升騰而起,血水和着油脂從傷口裡面汩汩流出,嘿嘿……」
張十三神經質地笑了兩聲:「我們錦衣衛分南鎮和北鎮,北鎮對外,南鎮對內,對犯了法的、不聽話的那些錦衣衛人員,南鎮撫司的刑法花樣和北鎮撫司一樣的精彩……你不用怕,只要你乖乖聽我吩咐,就是有功無過,不會有機會享受到錦衣衛的大刑的。」
夏潯的眼角突然抽搐了一下,但是迅即恢復了平靜。
張十三把屍體抱出來,若無其事地道:「這個女人叫聽香,是楊文軒花了兩百貫鈔從泰安州的翠煙樓買回來的,楊文軒遇刺時,她就在旁邊,是目睹一切的人,所以我把她宰了。『楊文軒』既然安然無恙,那麼聽香死了就得有個說得出去的理由,所以我把她帶到了這裡……」
屍體被兩人抬到了波濤滾滾的固水河邊,張十三不放心地睨了夏潯一眼,問道:「方才教你的,都記住了?」
夏潯重重地點了點頭,張十三笑了:「很好,機靈一點,依計行事。」
他返身走出兩步,忽又想起了什麼,回首問道:「你懂得水性吧?」
江南人少有不識水性的,何況初次相見時,夏潯手中就提着一串徒手捉來的魚,所以對這一點夏潯並不隱瞞,坦然答道:「懂,我的水性很好,可以徒手捉魚。」
張十三微微搖頭道:「可楊旭不懂水性,完全就是一個旱鴨子,這一點你千萬要記住,落水後不要露出什麼破綻,從今天起,在熟悉楊文軒的人面前,你都要注意,你不懂水性。」
「是!」
張十三忽又想起一事,問道:「你會騎馬麼?」
夏潯搖了搖頭,張十三苦笑道:「楊旭卻懂得騎馬,而且騎術非常好,看來到了卸石山之後,你又多了一項需要學習的東西。」
夏潯目送着張十三的身影遠去,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叢林裡,才在聽香的屍體旁蹲下來。
他輕輕扶起聽香的頭顱,女孩的頸子軟軟的,肌膚觸處一片冰涼,即便已成為一具屍體,她那美麗的容顏和動人的身體仍然對男人有着相當大的吸引力,可以想見她活着的時候,該是一個何等迷人的尤物。
夏潯輕輕嘆了口氣:「聽香姑娘,投胎的時候好好看個清楚……下一世找個好人家吧……」
他輕輕抹了下聽香姑娘的眼皮,可是那雙眼睛仍然睜得大大的,夏潯凝視着那雙令人心悸的眼睛,半晌之後,才低聲說道:「姑娘命苦,我也命苦,你我可謂是同病相憐,我知道姑娘死不瞑目,如果你在天有靈的話,請你保佑我。」
他的手又一次輕輕抹下去,也不知是聽香姑娘僵硬的肌膚已開始融化鬆弛,還是冥冥中她那不甘的靈魂真的聽懂了夏潯的這句話,那雙望而令人心悸的眼睛,終於合上了。
夏潯托起她的屍身輕輕推到河裡,看着她浮浮沉沉地飄向遠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這才寬去衣袍,只着一條犢鼻褲跳到水裡,他把自己浸得全身濕透,抹一把臉上的水痕,突然放聲大呼起來:「救命!救命啊……」
※※※※※※※
沿河下去兩里處有一個林家莊,林家莊的地保叫林五斗。
在水裡撲騰掙扎着的夏潯被聞訊趕來的張十三等人拖上來,然後一行人迅速趕到林家莊,在鄉人的帶領下找到了地保,向他說明自己帶着女眷路經此地,河邊乘涼時,侍妾不慎失足落水的經過,請地保攜助搜救,並奉送五貫寶鈔的謝禮。
見夏潯出手如此闊綽,林老漢眉開眼笑,馬上收了五貫寶鈔,敲鑼打鼓地喚出一村老少全體出動,沿河向下尋去。過了一個多時辰,村中百姓在水勢較緩、河水較淺的一處河岔子口,找到了被一塊嶙峋的怪石勾住了衣角的聽香屍體。
聽香是夏潯花了兩百貫寶鈔從青樓買回來的侍妾,生死本就不會引起多少人關注,再加上有地保和眾多的村民證明她是溺水而亡,所以縣衙里派來的公差只簡單做了個記錄,聽香之死便順理成章地定性為一樁很尋常的失足溺水案了。
民不舉官不究本就是自古相循的道理,何況如果在自己轄區內出了案子,即便隨後破獲,也要落一個轄區不靖的考評,對縣尊大人以後的升遷是很不利的,既然眾口一詞都說是失足落水溺斃,那自然就是溺水而亡了。
張十三買了口薄棺,盛斂了聽香的屍體,又花錢請當地村民隨意把她埋在了左近的青山叢中,一行人便繼續上路了,一條人命去的好不輕鬆。
傍晚,他們趕到了卸石棚寨。
卸石棚寨在卸石山北山嶺下,而夏潯的採石場則建在東嶺下,距寨子不過十多里的路程。
卸石山重岩疊嶂,峰巒滄翠,山連山山靠山山山不斷,嶺挨嶺嶺靠嶺嶺嶺相連,山勢險峻,極難攀登。
這裡最多的天然資源就是石頭。
楊旭年初的時候在這裡興建採石廠,並非是一時心血來潮,其根本原因就是因為齊王要重建王府。齊王就藩青州才十四年,照理說王府本就是新建的,用不着修繕的,更談不上重建,可齊王朱榑自打去了一趟北平回來,就起了重建王府的心思。
藩王與藩王之間,秉持着「王不見王」的政策,除非入朝覲見,皇室一大家子團聚的時候,否則一般是沒有機會見面的,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奉有皇命的時候。齊王朱榑曾經奉旨率兵從山東出發,配合燕王朱棣討伐北元,因此有機會進入北平,看到了四哥朱棣的燕王府。
燕王府是在元朝大都的皇宮基礎上建成的,規模宏大,氣勢威嚴,在大明所有藩王中,燕王府最為恢宏壯觀,朱老七一見四哥的王府,就像鄉下老財頭一回進城,見到城中大戶家的氣派,頓時就眼熱起來,等他回到青州再看自己的王府,頗有一點玉皇大帝的靈宵寶殿和土地廟的差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當時已受到他重用的楊旭在馮總旗的授意下,趁機蠱惑他重建齊王府,齊王本已意動,又受楊旭攛掇,便向皇帝請旨重建王府。朱元璋先以朝廷用度緊張為由拒絕了,並且寫信告誡兒子:「貪如烈焰,不遏則燎原;欲如洪水,不遏則滔天。井底之泉雖不盈滿,卻能每日汲用,貪奢無度,必然四海不靖,身為皇子更要蓄養德性,以為天下表率。」
齊王朱榑是極剛愎的人,一旦拿定主意,九牛不回。見了父皇的書信他毫不動搖,立即回信大訴苦水,講他王府人口眾多,而建在龍興寺舊址上的齊王府又是如何的簡陋狹小,居住如何不便,並保證朝廷撥款不必一次性給付,他可以先用自己的俸祿墊付用度等等,言辭乖巧懇切之極。
朱元璋嚴於律己,也嚴於律人,他自己是個極其儉樸的人,就算做了皇帝,各方面的用度從不捨得鋪張,對官員們也是如此要求,可是對兒子,他卻有着大多數老人的通病,寵溺疼愛,見兒子說的可憐,心裡也有點發酸,於是就答應下來。
建王府需要大量的石料,楊文軒近水樓台,便把這生意攬了過來,可他若由別處購買石料,再運抵青州,那花銷實在不小,他能賺到的利潤也就不多了,因此打聽到卸石山多石材之後,楊旭乾脆自己投資在這裡建起了一家石料場。
夏潯趕到石料場的時候,山坡下已經堆積了大量的石材,碼放的整整齊齊,這是近期就要運往青州的。懸崖上、山坡上,還有許多赤裸着黑黝黝上身的人仍在作工。管事老王帶了七八個工頭站在山腳下迎接,一見夏潯到了,立即呲着一口黃板牙迎了上來,長揖到地,殷勤地道:「小的等見過東家。」
夏潯讓張十三搭了把手,從車上跳下來,向山上掃了一眼,微笑道:「起來吧,你們很勤快啊,將近黃昏,還在做事。」
王管事點頭哈腰地道:「應該的,應該的,東家如此信任,小的敢不效力?東家這邊請,您的住處已經打掃乾淨了,請。」
夏潯此來卸石山,主要目的是給自己找一個暫時避免回青州的理由,同時要在這段時間裡,在這裡做好冒充楊文軒的種種準備,可是他既然是打着巡視採石場的幌子來的,對這裡的工程進度就不能不聞不問,所以剛一用過晚膳,他便立即接見了採石廠的大小管事。
夏潯趕到的時候已是黃昏之後,用過膳後天色已經全黑了,但廳中的燈火併不明亮,並且油燈有意放在靠近管事們的位置上,夏潯坐在光線黯淡的上座,向管事們詢問着採石場近來的生產情況:「王管事,場子裡第一批石料,可是都要供給齊王府使用的,絕對耽擱不得,現在採石的進度怎麼樣,人手夠用麼?」
王管事忙站起來,恭聲道:「東家放心,現在工人們已經做順了手,開山採石的速度比年初的時候足足提高了兩成。人手也是夠用的,這兩個月場裡至少又招攬了百十個壯勞力,按照東家的吩咐,都是每個人一天一百文工錢,工錢優厚,自然也就不會有人愛惜力氣了。再說,還有工頭們看着呢,真有那偷奸耍滑的,一旦發現,馬上就打發滾蛋。」
「是啊是啊,東家儘管放心,咱們採石場絕對誤不了王府開工的事兒,王管事盡心,兄弟伙兒也都賣着力氣呢。」
王管事一說,眾工頭就七嘴八舌地應和。
說起來,楊文軒確實是個出手大方的東家,他這採石場,每個工人一天是一百文的工錢,很公道,也很厚道。要知道那時候一位正七品的縣令,一年的俸祿折合白銀也才45兩,而衙門裡一個馬夫一年的薪資是40兩,大約相當於後世三萬元人民幣,與縣太爺差不多。
只不過縣令的45兩是淨收入,他的住房、出行、隨員、衣食花費都是由朝廷支付和補貼的,馬夫沒有這些待遇罷了。朱元璋是窮孩子出身,最恨貪官污吏,在他看來,做官不是為了發財,公務員和老百姓的收入差距不應該有天淵之別。
楊文軒這家採石場的工人做事雖然辛苦,但是一天一百文錢,勞作一年的總收入與衙門裡的「司機師傅」其實相差無幾,這樣優厚的待遇,對那些莊稼漢們來說,當然是個很值得珍惜的機會,管事工頭們只要不虛應其事,管理嚴格一點,為了保住這個飯碗,工人們的確不可能有偷奸耍滑的人。
張十三卻馬上聽出了問題,插口道:「王管事,我記得你們寨子裡的青壯勞力並不多吧?年初開場的時候,公子出一天一百文工錢的高價招工,你們寨子裡能用的人手全來了,也沒那麼多的人應工,怎麼現在突然就多了百十號壯勞力呢?你可不要假公濟私,把你那些三親六故、老弱病殘的親戚朋友全安排進來,要是讓我查出你們出人不出工或者吃空額,耽擱了公子爺的大事,哼!」
第007章
你要變白
王管事一聽張十三的話不禁叫屈道:「十三郎,瞧你這話說的,我哪敢吶。明兒一早你到山頭下瞧瞧去,在咱這兒幹活的,個頂個兒的都是倍兒棒的農家壯漢。」
「那人手自何而來?」
「實不相瞞,咱們寨子裡人口的確有限,可是前不久朝廷剛從淮西遷來幾十戶人家安置在咱們這兒,人手自然就足了。」
一聽是新遷的移民,夏潯和張十三這才恍然大悟。從大明開國到現在,近三十年來,朝廷已陸續從山西、河北、安徽、江蘇、四川等地往山東移民十多次了。沒辦法,元朝末年的時候,天災不斷,山東是重災區,等到朱元璋北伐驅逐北元時,山東又是主戰場,天災人禍使得當地人口銳減,土地大量荒蕪。
朱元璋開國之後,便想以移民政策迅速改變山東地區人口蕭條的狀況,然而漢人對故土最為迷戀,年老的講究的是落葉歸根,年輕的講究的是父母在不遠遊,要他們遷居難如登天,他們寧可在家鄉討飯,也不願背井離鄉,朱皇帝無奈,只能強制移民,好歹把這移民政策堅持了下來。
青州不是移民的重點安置區,但是外來人口也不少,如今正是夏天,此時遷來的移民已經錯過了節氣,雖然分了田地,今年至少是沒什麼好種的了,夏潯的這家採石場,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打工賺錢貼補家用的機會,無形中倒是幫了官府的大忙,有利於移民的穩定。
當然啦,等到明天開春的時候,還是會有許多人辭工回家種地的,打工掙的再多,也不如自己家的那三畝地叫人心裡頭踏實。不過等到那時候這家採石場也未必還需要這麼多人手,像齊王府這樣一下子需要海量石材的人家可不多。
夏潯同這些工頭管事有的沒的閒聊了一陣,張十三便向夏潯遞個眼色,站起來道:「好啦,公子一路上乏得很,你們都回去吧,公子這次來,會在這裡住上十天半月的,休身養性,避避暑氣,你們呢,多賣點力氣,好好做工,公子自然不會短了你們的好處。」
等他們退出去之後,夏潯從座位上一躍而起,興奮地道:「十三郎,我瞞過他們了,可沒一個人看出我的破綻!」
張十三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不要高興的太早,這些人只見過楊旭一次,若連他們都能看出破綻,你還有什麼用處?早些歇了吧,明日五更起床,開始訓練。」
「吱呀」一聲,門扉開而複合,張十三出去了,夏潯微微一笑,如迦葉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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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天色未明,張十三就鬼魅般出現在夏潯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