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 第9章
月關
夏潯搖着摺扇,很瀟灑地道:「哦,我帶小荻出去隨便逛逛。」
肖管事道:「少爺,你還沒用早餐……」
夏潯道:「我和小荻在外邊隨便吃點就好了,趁着早上涼快,走啦走啦。」
肖管事眼睜睜地看着兩人走遠,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是什麼狀況?好事情啊!莫非昨晚那番話,女兒終於開竅了?還是說……少爺開竅了,又或者……兩個人一起開竅了?不好說啊,還記得,當初剛認識孩兒她娘的時候,兩個人誰也看不上誰,整天吵架拌嘴的,忽然有那麼一天,看着彼此的眼神,就有些與往常不同了。愛這東西啊,是很玄妙的……
夏潯沒讓小蘿莉失望。他把「青蘿院」袖兒姑娘的美白秘笈全盤傳授給了小荻,所說的減肥秘方也是出自袖兒姑娘之手。
當初因為安員外出手很大方,又說這方子是用來給自己女兒用的,袖兒姑娘也不知道安員外有沒有女兒,只看他那身材,估計他那寶貝女兒不只是膚色較黑那麼簡單。她在青蘿院也不是被人寵着慣着的紅姑娘,不免生起同病相憐之意,所以把她知道的美白方子合盤托出,還把她掌握的減肥方子也一併抄了上去,比如荷葉茶、冬瓜粥一類的藥膳。
這些調理方子的確有瘦身效果,袖兒姑娘自己也在用,只是天生體質問題,在她身上體現的並不明顯。可這些方子卻是很有效果的,由於美容方子不是當時學醫的重點,所以藥店裡的坐堂郎中也是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知道,而對普通百姓們來說,在那個訊息交流極為低下的年代,他們對這方面的信息更難有所了解。也只有在最重視美容,並且一代代持之以恆地對美容進行研究、開發、完善、積累的青樓妓坊里,美容知識才能發揚光大。
所以袖兒姑娘抄給安員外的這些方子,小荻平時即便有心打聽,也是無處與聞的,一俟得到這方子,真讓她如獲至寶。夏潯倒也沒有騙她,因為小荻的嬰兒肥根本不是問題,用這方子叫她改善一下飲食結構也就成了,省得她無端餓着自己。她本來就活潑好動,日常的體力運動也不少,等她年紀到了,凹凸有致的身材自然就出來了。
兩個人在外邊先吃了早餐,然後東遊西逛地採購完了,又在外面吃過午飯這才回來,一進府門,夏潯立即說道:「這一趟走得我一身是汗,你把東西先放回去,然後安排浴房,我要馬上洗個澡。」
小荻得到了最想要的減肥美容方子,少爺還很大方地給她買回了許多配料、食材,小妮子心裡已經認定這是少爺在變相地向她道歉,對夏潯的些許怨氣早已煙消雲散了,聽了吩咐,她開開心心地答應一聲,便抱着東西往自己的住處跑去。
小荻剛一離開,夏潯臉上懶洋洋的神情立刻不見了,他警覺地四下掃視了一眼,黑亮的眸子就像一頭剛剛發現了獵物的豹子,銳利而危險。
庭院深深,一片寂寂,惟有蟬鳴。
此時剛過了晌午,正是太陽最熱的時候,也是剛剛用過午膳的人最睏倦的時候,這個時候的人大多不會在烈日下走動,而是在房間裡消食。同時楊家的下人又不是很多,所以在這個時間院子裡根本沒有人走動,這正是夏潯選擇這個時間回來的目的。
一見四下無人,夏潯立即快走幾步,很快閃入雜草叢生的西跨院兒,等到小荻姑娘放下東西,喚了幾個侍候沐浴的下人趕到後院花圃中時,夏潯已經穩穩噹噹地等在那裡。
一切就緒,現在就等着獵物主動踏進他設好的陷阱了!
第014章
十三入彀
浴室中霧氣氤氳,夏潯全身浸在水裡,頭枕在池邊,臉上蒙着一塊毛巾,其情其狀,十分悠閒。他的呼吸綿綿長長,那兩塊健壯寬厚、稜角分明的胸大肌,就像鐵鑄的一般,許久許久才會微微起伏一下,看起來似乎已經睡着了。
忽然,房門咣當一聲響,張十三已沉着臉站到了他的面前,張十三那雙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着,緊盯着夏潯的雙眼閃爍着憤怒的火焰,他快要氣瘋了。
昨天他就告訴夏潯今晨不用早起,等用過了早餐,他會帶夏潯再熟悉一下府中的人事,下午陪他去楊家經營的幾處店鋪里走走,想不到夏潯竟然再一次自作主張,一大早的就去給齊王尋摸什麼禮物,還讓肖荻陪他出去,自己卻全不知情,這個小子到底想幹什麼?
「他是個傀儡,僅僅是個傀儡而已!不客氣地說,就連楊文軒,其實也是一個傀儡,是一個在最後關頭可以用來犧牲的人。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他對楊文軒需要保持尊敬,可夏潯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卑賤如螻蟻的東西,竟然一再挑戰我的耐心!昨天我已放過他一次,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得寸進尺!」
憤怒讓張十三不克自持,他一直忍着怒氣等夏潯回府,他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教訓教訓他。
夏潯慢慢拉下臉上的毛巾,一見是他,立即露出欣然的笑意:「十三郎。」
張十三陰沉着臉色道:「今天上午,你去了哪裡?」
夏潯忙道:「喔,剛到這兒,有些興奮,想睡也睡不着,起早了,忽然想起近日要去齊王府祝壽的,隨口問了小荻幾句,聽她說,青州有幾家古玩珠寶店很有名氣,我想……十三郎這些天也很累了,一大早的不便麻煩你,就讓她帶着去街上隨意走了走,不過我也沒擅自做主買什麼東西,說不得還要回來和你商量……」
張十三怒道:「誰允許你擅自出去的?為什麼不經過我的允許!」
夏潯一怔,看他滿臉怒色,不禁微怯道:「因為……因為十三郎教過我……想要扮得像,就要把自己真的當成此間主人,唯有如此才能扮得天衣無縫,所以我就……就吩咐小荻帶我……」
「混帳!你還敢強詞奪理?我既然在府上,你有任何事就應該先請示我,我不同意,你敢自作主張?夏潯,你不要當了兩天楊文軒就得意忘形,記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一個卑賤的小民,老子能把你捧起來,就可以把你打下去,老子若要整治你,有的是手段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潯惶然道:「十三郎莫要生氣,我……我……」
張十三怒不可遏地道:「滾出來!」
夏潯慌忙自池中站起,一步邁了出來。
「穿上衣服!」
夏潯慌忙奔向妝匣衣架,掀開衣匣,拿出一塊厚大的浴巾,張十三怒氣沖沖地跟過去,陰冷地道:「從現在起,除非我不在,你才可以隨機應變。只要我在,事無大小,均須請示,再敢自作主張,老子讓你……」
剛剛說到這兒,夏潯寬厚的肩頭微微一沉,陡然轉身,右手探出,一道雪亮的寒光筆直地刺向他的咽喉。
張十三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夏潯竟然向他動手,竟敢向他動手,竟有能耐向他動手!
措手不及之下,張十三立即倒身後仰,足如鑄鐵、身挺似板、斜起若橋,一式妙到毫巔的「鐵板橋」,堪堪地避過了這凌厲無匹的一刺。本來,「鐵板橋」是躲避暗器和刀槍劍戟的極高明的一種手法,一旦無暇縱身而起或左右閃避時,這就是救命的身法。
這一式餘力未盡,尚有後招,待敵人回撤兵器再施攻擊時,他便可彈腿縱離,脫身丈外,予以反擊。然而他這一招「鐵板橋」雖然避得妙到毫巔,夏潯卻根本沒有撤回兵器的動作,眼看他向前刺出的手臂已經力盡,手中那道白芒緊貼着張十三的鼻尖刺過去了,可他借着前沖之勢手臂只是微微向上一揚,手腕一翻,向下一挫。
「噗!」
張十三雙腿彈動,身子剛剛離地,夏潯倏然一揚的手臂業已同時沉下,「噗」地一聲,一件尖銳的利器便貫入了他的胸腹之間。原來夏潯所持的利器非刀非劍,竟是兩端帶刃的一件怪兵器,他的手握的並不是劍柄,而是這件利器的中間部分,是以只是手腕一翻,立即可以改刺為插,搶得剎那先機。
只這剎那,勝負已分。
張十三悶哼一聲,身子跌向地面,驚駭之下就要張嘴大呼,夏潯便在此時和身撲了上來。
為了製造這一刻的機會、為了製造這一擊的必中,夏潯已不知做過多少種設想,早已成竹在胸。這一擊乾淨利落,一擊必中,而張十三可能會有的種種反應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同樣各有應對預案。這一記抱摔,兩人重重落在地上,張十三的驚呼窒在了喉中,他只覺得刺入身體的那件利器吃這一摔,外露的部分竟然斷成幾截,叮叮噹噹地散落各處。
只是他現在被夏潯用一種很巧妙的擒拿手法緊緊扼住,不但身子動彈不得,就連他的喉嚨也被夏潯的手肘緊緊扼住,呼吸都困難,更不要說呼喊了,那奇怪的兵器到底是什麼,直到現在,他仍是一無所知。
夏潯的臉色也有些發白,呼吸極其粗重,他赤裸的胸口緊貼着張十三的胸口,張十三可以聽得到從他胸腔里傳來的急驟有力的心跳聲。
夏潯很緊張,第一次殺人,不管多麼大膽的人,總是難免要緊張的。可也正因為緊張,所以本來就力氣極大的他,此時更顯得力大無窮,張十三空有一身武功,肺腑受傷,又被他結結實實地壓在地上,既不能喊,又不能動,一招之間已是完全受制於人。
張十三的雙眼瞪得大大的,他根本就想不通,夏潯為什麼要殺他?夏潯怎麼就敢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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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仰一臥,片刻之後,夏潯發白的臉色就恢復了沐後正常的紅潤,呼吸也流暢起來,而張十三本來又驚又怒漲紅如血的臉龐卻已開始發白……
夏潯的神情迅速平靜下來,他看着張十三那雙揉和着痛楚、驚訝、駭懼和不敢置信的目光,慢慢地抬起了一隻手,那是緊握着兇器,抵在張十三傷口處的手。
那隻手先還有些顫抖,但是很快就變得極其穩定,他的手掌上有一灘血,血是淺黑色的,沿着他的掌緣正緩慢地滴落下去,夏潯看着那血,忽然笑了……
張十三從來沒有見他露出過這樣的笑容,那種輕鬆淡定的笑容、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洞察一切的精明、還有暗蘊着智慧的神采,依稀之中,他覺得見過這樣的笑容,他在僉事大人的臉上,也見過這樣的笑容。
「十三郎,血是黑色的,那就是說,你的肝臟被刺破了,肝臟被刺破,就算你躺着一動不動,按緊了傷口阻止失血,你最多也只能再活半炷香的時間,神仙都救不得你了,如果你還想掙扎的話,死的只會更快。」
張十三眼神黯淡下來,他知道夏潯說的是實話。他十三歲就在錦衣衛詔獄裡當差,他曾經用許多稀奇古怪的法子折磨過犯人,直到對這一切感到厭倦,開始返璞歸真,用最簡單的方法用刑。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人會比他更了解人體的內外結構,他知道夏潯沒有說謊,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就算把全天下所有的神醫都找來,他也完了。
但他不甘心這麼死去,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沒有理由啊!殺了我,對他的處境沒有絲毫幫助,還有馮總旗他們在,難道他還妄想擺脫錦衣衛?再者說,一個鄉下小民,有堂堂錦衣衛做靠山有什麼不好?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鋌而走險,必欲致己於死地?
張十三身上已開始一陣陣的發冷,他眼中蘊含着的種種情感,不管是憤怒、恐懼,還是驚訝,都一點點地散去,唯有疑惑,讓他死不瞑目的疑惑,越來越是濃郁。
「你很奇怪,我為什麼要殺你,對不對?」
夏潯微笑着問,張十三的目光馬上變了,變成一種近乎於哀求的渴望。是的,他想知道夏潯為什麼要殺他,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如果帶着這種疑惑死去,他真的會死不瞑目。
夏潯本沒有任何理由殺他的,想想看,他只是一個大字不識的鄉下人,離開錦衣衛的扶持,他怎麼可能冒充楊文軒,而且一直安然冒充下去?再者說,就算殺了自己,他怎麼擺脫錦衣衛的控制?一個小民敢與錦衣衛對抗麼?更何況錦衣衛手中還掌握着他親自畫押的供狀,他乖乖聽命於己,才是他可能的唯一出路啊!
「我本來沒有理由殺你的,因為我無法在沒有你們的幫助下冒充楊文軒,一直冒充楊文軒;因為你們手中掌握着可以隨時讓我掉腦袋的東西;因為你們是奉了皇帝的旨意來青州辦案的,欽差大臣,生殺予奪,就算我是真的楊文軒,也沒有能力擺脫你們;所以,我唯一的出路只有依附你們,討你們的歡心,受你們的賞賜,這是你的看法,對麼?」
是的,這正是張十三百思不得其解的。
殺人需要動機,夏潯的動機是什麼?除掉一切知情人,徹底冒充楊文軒?他瘋了麼,這其中有多少風險,夏潯怎麼可能有膽量去冒這個險?他們是奉了皇帝旨意而來的,是堂堂正正的有司衙門,一俟案情查明論功行賞下來,給他夏潯一個身份是很容易的,誰會不相信朝廷官員的許諾呢,這不是一個正常人的想法麼,為什麼他會動手殺人?
還有,他那乾淨利落的殺人手法,他能根據血液的顏色判斷傷勢所在的本領,他刺殺錦衣衛官校後迅速平淨下來的神情,無論哪一樣都不像那個懵懂單純、膽小怯懦的鄉下人。他到底是誰,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夏潯冷靜地道:「原因很簡單,我不相信你們的鬼話,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你們對我撒了很多謊,對我包藏了很大的禍心。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們對我不懷好意,聽你的話,跟你們走,我最後的下場將和聽香姑娘一樣慘。我為什麼不反抗?在南陽河畔的那家小店裡,我答應為你們效力的時候,在我簽字畫押的時候,我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殺掉你們!」
「不,我相信你們是真正的錦衣衛。」
夏潯看着張十三疑惑的眼神,好像懂得讀心術似的,給他做着解答。
「我當然不會懷疑劉掌柜的官衣和腰牌是假的,這世上可以有強盜,也可以有騙子,但是不會有哪一夥強盜或者騙子,會異想天開的去冒充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錦衣衛,而且你們有官有商,有權有錢,卻甘冒奇險,用這樣不可告人的身份去圖謀一位藩王?
我不相信的是:我不相信你們是奉旨而來,我不相信你們是來查緝依附王府謀反的白蓮教徒或王府官,我不相信你們事成之後會留我性命,還招攬我加入錦衣衛……你們謊言重重,破綻也是重重,這些謊話或許騙得了別人,但是騙不了我夏潯!」
「馮西輝說錦衣衛並沒有被裁撤,我相信!聽他一解說,我就知道確實是我們小民不了解朝廷中的事情,誤把削權當成了裁撤。但是馮西輝說錦衣衛並沒有被削去緝捕和詔獄之權,僅僅是化明為暗了,我不相信!」
「這個破綻,可以說是馮總旗自作聰明暴露的,第二個破綻,則是因為你的自作聰明才暴露的。而第三個破綻……則是因為你們一起的自作聰明才暴露的,你想不想知道因為什麼?」
當然想,張十三已經想的快要想瘋了。
夏潯很可惡的微笑道:「可你就要死了,而我的故事卻很長,我有耐心講,你卻沒有時間聽了。」
張十三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他又要被氣瘋了。
第015章
抽絲剝繭欲化蝶
如果能夠依附於錦衣衛,對夏潯來說,也不失為一條光明的出路。
但是馮總旗一開口,夏潯就知道他在說謊,說謊並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謊言隱藏着多大的秘密,如果這秘密不是他能承受的,一個不被允許知其底細卻又不得不參與其秘的人能有什麼下場?滅口而矣!
錦衣衛之前,差可與之比擬的類似組織只有漢武帝時的詔獄,那時候詔獄二十六所,羈押郡守、九卿等高官數百人,殃及十餘萬人,司隸校尉招搖過市,見者無不色變。但這詔獄並沒有貫穿漢朝始終,後世人知之者甚少,而錦衣衛則不然,就算很不熟悉明朝歷史的人,又有誰沒聽說過他們?
朱元璋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用重刑,也知道何時該收斂重刑,他利用錦衣衛把野心勃勃如宰相胡惟庸者、貪官污吏如駙馬歐陽倫者、驕橫狂妄如大將藍玉者,乃至他認為對朱明天下有着重大威脅的權臣勛戚們殺個精光之後,就說:「吾當亂世刑不得不重,子孫們治平世,刑自當輕。」錦衣衛這頭猛虎從此被他關進了籠子。
依照馮總旗的說法,錦衣衛並沒有被削權,僅僅是皇上因百官不安才讓他們化明為暗,這是朱元璋的風格嗎?且不說朱元璋的我行我素、雷厲風行,任何一個皇帝,在涉及皇權與謀反的問題上,又豈會使用如此軟弱的手段,派幾條小魚小蝦偷偷摸摸地來搞偵察,甚至不得不大費周章地拉攏一個當地士紳來接近目標?這樣荒唐的鬼話也只有一個真正的目不識丁的鄉下人才會相信。
在後世史料中,從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削奪錦衣衛大權,一直到永樂大帝重振錦衣衛,這段期間有關錦衣衛的記載是一片空白。如果錦衣衛真的是化明為暗,他們仍然擁有極大的權力,並且仍在暗中進行種種活動,就算行事隱秘,當世無人知曉,也不可能在後世得以公開的明朝檔案資料中沒有一丁半點的記載。
因此,夏潯得出結論:馮檢校對他們的來歷說的不盡不實,他們在青州的活動未必是合法的,更不可能是奉了聖旨。
緊接着,在去卸石棚寨的路上,張十三為了安夏潯之心,又誑他說此案並不涉及齊王,皇上之所以要秘密從事,是因為潭王朱梓因為舅哥謀反的事,怕受到牽連懲罰而自焚。皇上擔心齊王朱榑步其八弟後塵,所以才吩咐錦衣衛秘密從事。
這一來,夏潯對他們的目的,也產生了深深的疑慮。因為好巧不巧的,他恰巧知道潭王自焚絕不是因為他的大舅哥謀反,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潭王的真正死因,諸王未必就不知道,朱元璋更是一定不會相信他自己公布的那番鬼話。
關於漳王朱梓之死,在官方說法中,是因為他的大舅哥於琥被人告發是宰相胡惟庸一黨,潭王因此憂懼自盡。民間則另有一種說法,說朱梓的母親也就是當今皇上的定妃娘娘,原本是陳友諒的皇后達蘭,達蘭有孕之後,才成為朱元璋的妃子,朱梓其實是天完帝國皇帝陳友諒的遺腹子,潭王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所以想要造反,皇帝派兵緝拿,朱梓不甘兵敗受辱,這才自焚而死。
整個故事編得有鼻子有眼,連達妃暗中囑咐兒子為父報仇,朱梓積薪焚宮,大火起時如何於火中痛罵的情節都繪聲繪色,如臨其境。真難為了那些相信的百姓,就沒有一個想起來這些細節旁人是怎麼知道的?
朱元璋的定妃達蘭的確是陳友諒的皇后,早在朱元璋制訂的《大誥》里,就曾向天下臣民親口承認過此事,他說:「朕在天下尚未平定時,攻城略地,與群雄並驅十四年,在軍中從未妄奪一個婦人女子。唯有攻下武昌以後,因惱怒陳友諒屢屢起兵相犯,故奪其妾而歸。」
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這個謠言頗具迷惑性,老百姓們並不了解這些皇子們的具體年齡以及他們具體由哪位皇妃所生,很多人信以為真,就算不信,他們也樂於傳播。人們都有獵奇心理,越是荒誕不經的東西越有生命力,所以這種不靠譜的謠言傳的也就越邪乎。
其實朱梓是在陳友諒身故之後又過了六七年才出生的,出生時間根本對不上,更何況他上邊還有個同胞哥哥,他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就是現如今就藩青州的齊王朱榑,陳友諒如果真有遺腹子,那也應該是他哥哥齊王而不是他潭王。
正因為潭王的兩個版本的死因存在着正史和野史兩個版本,所以後世的史學家們曾經對其進行過一番考證。研究結果令人大吃一驚:潭王是陳友諒遺腹子的這個謠言固然不可信,官方公布的死因同樣是站不住腳的!
夏潯對八卦、獵奇的新聞很感興趣,他當年恰巧看到過這篇分析文章,並且記住了那位學者考證的主要內容。
那位學者在文中先列舉了他的理由,按照那位學者的說法,朱元璋固然心狠手辣,可那是對別人,對自己的兒子他卻是非常袒護與寬容的,這從明初諸王的飛揚跋扈就可見一斑。
潭王的大舅哥被人告發是胡惟庸一黨時,胡惟庸和主要涉案官員已經死了十年了,他那位大舅哥於琥在案發時不過是個寧夏衛指揮的小官兒,十年前他還未和潭王攀親戚時官職更小,這樣一個小官夠資格參與胡惟庸造反?參予了的話又能有什麼重大反跡?
最重要的是,朱元璋的親生兒子會因為大舅子是叛黨就嚇到自殺?別忘了宰相李善長就是因為胡惟庸案垮台的,李善長被列為胡黨重犯,全家七十多口只活下來四個人,這四個人就是李善長的次子李祺和媳婦還有他們所生的兩個孩子。
原因是李家這個媳婦是朱元璋的女兒,所以朱元璋把自己的姑爺和兩個外孫都給赦免了。姑爺他親爹是叛黨重犯,姑爺都可以免罪,親生兒子他大舅哥是叛黨,朱元璋又能把自己的兒子怎麼樣?何至於把一位親王嚇得倉惶自殺?
這個理由根本站不住腳。那位學者對大量的明朝官方案牘、地方府志等歷史資料進行了廣泛搜集,結果被他發現了一個重大事實,那就是潭王自焚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四月初一,而當時他的大舅哥於琥還沒有案發,也就是說潭王朱梓因為大舅哥是胡黨而恐懼自焚的時候,他那位大舅哥仍然好端端地在寧夏當指揮使,此時還沒人告發他呢。
這就奇怪了,大舅哥還沒出事,他的妹夫潭王老兄興高采烈的自焚個什麼勁兒?
這個最大的破綻,卻因為當時的通訊條件和新聞傳播效率,而被時人忽略了。官方不向你通報具體資料,你就無法掌握具體情況,這樣一來官方在通報這兩起案件時有意地含糊了兩起案件的具體發案時間,結果就連當時的人也大多看不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