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 第6章

月關

  張暴哈哈大笑道:「某頭一次來大唐,生意沒有做成,風土沒有逛成,還出了人命,如此晦氣,你還不是一隻大掃把嗎?」

  阿丑想起桃源村百餘條枉死的性命,對這大掃把的聯想頗為不安,辯解道:「師傅冤枉弟子,弟子遇到師傅時,本就已經出了事的!」

  張暴笑道:「你說星馳不好,總也要有個名字吧。嘿嘿,某家的弟子,怎好總是讓人阿丑阿丑的叫,你且取一個名字來我聽。」

  阿丑向前看看船頭起伏的巨浪,隱隱泛起的白色浪花,回頭看看黑沉沉的夜色,濤聲中抬頭一望那張鼓足了風的大帆,犁破夜色的海,振奮地道:「弟子想到名字了!師傅,弟子就叫……楊帆吧!」

  是夜,東都洛陽,高高的宮闕之上,一個武姓婦人也在憑欄遠眺,久久凝視着夜空中那顆長達兩丈、直指東方的藍色慧星,心中頗以為奇。這顆慧星突兀而來,橫亘長空,直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方才隱去,天下為之震驚。

  闕上望星的那個武姓婦人視之為大吉之兆,宣布更改年號為光宅,大赦天下,改東都洛陽為神都,並改三省六部官署之名,中書省改為鳳閣、門下省改為鸞台、尚書省改為文昌台。「吏、戶、禮、兵、刑、工」六部改稱「天、地、春、夏、秋、冬」。

  是年,為光宅元年!

第0008章

楊帆,早晨!

  五更兩點,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神都洛陽太初宮正門則天門上的城樓中,就開始向全城報曉了。

  激昂的鼓聲從皇宮正門向四面八方漣漪般蕩漾開來,隨後,東西南北各條大街上的鼓樓依次響起,鼓聲分五波,要敲足八百下,在一波波鐘鼓聲中,皇宮大門、皇城大門,各里坊的坊門陸續開啟。

  洛陽城裡大大小小的寺廟也都來湊熱鬧,僧侶們紛紛撞響了晨鐘,激昂跳動的鼓聲與深沉悠遠的鐘聲交織在一起,喚醒了神都洛陽,百萬民眾一齊迎接從東方天際噴薄而出的旭日朝陽。

  各個坊里,一家家小吃店早在則天門上的鼓聲敲響前就開張營業了。

  修文坊里,一處處小吃攤上,灶下的柴火都在明亮而溫暖地跳躍着。

  赤膊的胡人師傅「梆梆」地打着燒餅……

  膠東來的孟師傅掀開蒸籠,白氣騰騰直冒,面香四溢……

  蓄着兩撇彎曲如鈎的大鬍子的尉遲老人將剛剛烤好的芝麻胡餅用竹夾子一一地夾出爐子,花一樣地擺在竹籮里,那芝麻胡餅金黃酥亮香氣撲鼻……

  修文坊十字大街第二曲巷口,搭着一個小棚子,棚下支着一口大鍋,旁邊是一具長長的面板,一個十六七歲、腰系藍布圍裙,挽着袖子,露出兩管白生生手臂的大姑娘,正一邊幹活,一邊跟客人爽快地打着招呼。

  大姑娘生得頗有幾分姿色,尤其是那張唇角自然上揚的小嘴兒,瞧着便透出幾分喜氣兒。

  莫看她這飯攤子小,卻是五臟俱全,鍋里沸湯滾滾,灶下燃着柴禾,旁邊案板上放着一大塊和好的麵團,一根擀麵杖在她手裡俐落地舞動着,片刻功夫一張細細薄薄的大餅便擀出來,麻利地一疊,使刀一切,便成了千絲萬縷。

  客人多,棚下的活兒也就多,她要揉面、要擀麵、要切條、要下鍋,要應付客人,一個人居然應付自如。

  一個寬袍大袖,踩着高齒木屐,頗有漢晉古風的高瘦漢子飄飄然地走到飯攤前面,很簡練地道:「面片兒,一碗!」

  這家小店只賣湯麵,無需特意說明要吃麵片兒,實際上他是在跟這位大姑娘打招呼。

  大姑娘姓江,因為爹娘就這麼一個女兒,特意給她起了個大名,叫江旭寧。江姑娘的面片兒湯是修文坊里的一絕,早上起來喝碗片兒湯,又管飽又暖和,附近的居民常來照顧她生意,時間久了,便都叫她面片兒而不名。

  「好咧!」

  江姑娘答應着,拿過大碗,從沸水鍋里抄起一箸子面,又加上兩勺老湯,都是熟客人了,很清楚他的口味,無需多問,很麻利地點上些蔥花薑末韭菜花,那頗有秦晉古風的瘦高漢子便放下三文錢,把那大袖一擼,端起大碗蹲到路邊填他的五臟廟去了。

  「漢晉古人」剛走,後邊又湊上來一人,個頭兒只比那口大鍋高上那麼一點點兒,頭髮用一塊陳舊的布條束着,卻依舊顯得亂蓬蓬的。他規規矩矩地向江姑娘一鞠躬,用生硬的中文頓首道:「我的,一碗,謝謝。」

  這是個倭國人,雖然他是客人,一樣要花錢消費,但是對店主他的態度非常恭敬客氣,以前的倭國人可不是這樣,不過前幾年一場「白江之役」,大唐把他們的水師打得全軍覆沒,倭人從此便再也不敢擺出一副「東天皇致西天皇」的狂傲架子來了。

  修文坊大門口,等着出門的百姓們已經聚集了一大群,因為遲遲不見坊丁來開坊門,有人忍不住衝進街鼓亭,迫不及待地敲起了「鼕鼕鼓」,兩個今日當值的坊丁姍姍來遲,正肩並肩地走在坊中的十字大街上。

  左邊那個坊丁約有十八九歲年紀,此刻正河馬似的打着哈欠。他一邊打哈欠,一邊扣着眼屎,手則在腰間摸着鑰匙,他的腰帶松松垮垮地繫着,幞頭有些不齊整,走起路來就像腳底下安了彈簧似的,走一步顫三顫,一副不良少年形象。

  本來嘛,他們這些坊丁,其職能就相當於後世的城管,坊正在僱傭他們時,選擇標準就是好勇鬥狠,能鎮得住人。這時代,管他們這樣的人叫「不良人」,扮成這副德性,也不枉了這個好稱呼。

  走在他旁邊的那個坊丁看起來比他還要小着兩歲,這位青年就耐看多了,細腰乍背,身材挺拔,像一杆汲足了水分的高梁,從骨子裡就透着精神。

  少年的相貌生得也好,雙眉俊朗,鼻樑筆直,唇形清晰飽滿,有種女孩子般的秀氣,向人淺淺一笑時,頰上居然還會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兒。跟另一個坊丁不同,他走起路來肩不搖身不晃,十分的穩健有力。

  睡眼惺忪的這個坊丁叫馬橋,在家裡是個獨生子,不過他堂兄弟眾多,在堂兄弟裡面他排行第六,所以坊里的熟人都叫他馬六。

  右邊那個小他兩歲的俊俏後生名叫楊帆,遷來洛陽城才不過大半年的光景,據說是從交趾搬來的,老家還有一個兄長,所以熟人都喚他楊二或者二郎。

  坊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們閒來拉呱,公認楊帆是修文坊一百八十七個坊丁裡面最俊俏的一個,加上他為人和氣樸實,性格靦腆害羞,是以頗有人緣----女人緣。

  此時,他正微笑着同街坊們頷首招呼,小麥色的肌膚,雪白的牙齒,陽光俊朗的氣質,很受時下女子們的歡迎,尤其是他的笑,總是帶着些靦腆、帶着些羞澀,碰到某個辣女拋來的媚眼兒時,他的臉蛋兒還會稍稍地紅上一紅。

  就這一紅可不得了,登時就撩得女人們心痒痒的。

  女人這種生物,是屬彈簧的,你強她就弱,你弱她就強,碰到這麼一個年輕俊俏,動不動還會臉紅的小郎君,坊里閒得無聊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常以逗弄他為樂,每每逗得他羞紅了臉龐,便會哈哈地樂上半天。

  馬橋趕到坊門前,見「鼕鼕鼓」還在敲個不停,便不滿地道:「喊什麼喊,敲什麼敲,又不是急着去奔喪!」

  一個老頭子馬上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吼道:「你個小兔崽子,沒大沒小的,這是怎麼說話呢?」

  旁邊一個大娘揪住他的耳朵,喝道:「滾賬小子,看我回頭不跟你娘說的!你瞧瞧人家二郎,多有禮節,多懂規矩,人家比你還小兩歲呢,你學着點兒!」

  馬橋被從小看着他長大的叔叔嬸子伯父大娘們一頓教訓,趕緊閉緊那張惹禍的臭嘴,如過街老鼠般,狼狽不堪地擠到坊門前掏出鑰匙開門,楊二也掏出鑰題打開了另一把鎖。

  坊門一開,「轟」地一下,早就等不急的百姓們一擁而出,提筐的、挑擔的、推車的、牽騾的……

  馬六和楊二站在門口來不及走開,就像風中的兩棵蘆葦般,被人群沖得東倒西歪。馬六是因為睡眼惺忪站不穩當,所以搖搖晃晃,至於楊二麼……

  嘿嘿!沒準是哪個大姑娘小媳婦主動擠上去揩他的油呢,咱大唐的女人彪悍的很,欣賞美人可不只是男人的專利,要是看見俊俏可愛、味道可口的小郎君,女人家也是願意占占便宜的。

  等到聚集在坊門前的人都走光了,馬橋和楊帆跟陀螺似的又轉了兩圈,這才站定身子。

  楊帆向馬橋打招呼:「橋哥兒,去吃湯麵麼?」

  馬橋打個呵欠,擺手道:「不了,阿娘已做好了飯,我回去跟阿娘一塊兒吃。」

  馬橋是坊里有名的孝子,非常孝順,以致坊裡頭甚至想過要把他作為孝廉的舉薦人選報到朝廷上去。可惜「舉孝廉」除了孝順父母這一條,還需要博學多才,行為清廉。

  而馬橋就只有孝順父母這一樁好處。博學多才他是談不上的,這夯貨連一個字也不認得。至於行為清廉這方面,噝……不提也罷!

  楊帆答應一聲,馬橋便顛着他那一步三顫的「不良人坊丁步」向十字大街走去,他夢遊似的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止步轉身,喚住楊帆道:「小帆,今兒晚上,老地方、老時間!」

  馬橋說着,向楊帆飛快地遞了個眼色,楊帆會意,淺淺地笑應道:「曉得了!橋哥兒放心,我一定準時趕到。」

  馬橋點下頭,打個哈欠轉身便走,楊帆忽也喚住他,上下打量一番,狐疑地道:「昨兒晚上咱們不是沒幹什麼嗎,你怎麼這麼困?」

  馬橋窒了一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天天起這麼大早,你不困啊?」

  楊帆瞧着他的背影,莫名奇妙的搖搖頭,便向江旭寧的麵攤兒處走去。

  端着湯碗蹲在路邊的食客們看見他來了,紛紛熱情地同他打招呼:

  「楊二,早啊!」

  「二郎,早晨!」

  時光悠悠,已然是永昌元年。

  這是東都洛陽的一個早晨,也是洛陽修文坊的一個早晨!

第0009章

面片兒

  江姑娘給那倭人麻利地盛了一碗麵,還沒加佐料呢,就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寧姊,先給小弟盛一碗吧,多放些辣子油,小弟這肚皮都快要餓癟了。」

  江大姑娘一聽聲音就曉得是誰來了,她頭也不抬,便嬌嗔道:「你這臭小子,晚點兒吃又餓不死你,偏趕人多的時候來給姐姐添亂,餓死鬼投胎怎的。」

  說歸說,她還是往碗裡多挾了一箸面片兒,點了些蔥花、韭菜花,淋上幾滴用茱萸製成的辣子油,偷眼一瞧正在灶下燒火的老娘沒有注意,又飛快地從藍布圍裙里摸出一個小葫蘆,拔下塞子,彈了點胡椒麵進去。

  胡椒麵在現在這個時候還是比較稀罕的東西,價錢也比較貴,在這坊間小吃攤上可不是誰都能享受得到的,看得旁邊那個倭人眼饞不已。

  面片兒和馬橋是楊帆來到洛陽後最先認識的兩個人,他落戶洛陽,買宅置地,應募坊丁,都多虧這兩個人幫忙,所以楊帆與這二人關係最為友好。面片兒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一般疼愛,楊帆在面片兒身上似乎依稀能夠看到幾分自己亡姊的神韻,也真心把她當了親姐姐對待。

  面片兒飛快地完成了偷加胡椒麵的過程,見老娘正埋頭添柴,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就俏皮地向楊帆吐了吐舌頭,把大碗推了過來。楊帆接過大碗,對江姑娘道了一聲謝,將三枚大錢重重地拍到案上,大聲道:「三文錢!」

  麵皮兒俏臉一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楊帆做坊丁薪水有限,一個單身漢生活沒人料理,花錢沒個計劃,過得就更是拮据了,因此江旭寧平時很照顧他,楊帆一日三餐能對付就對付,常來她攤上吃麵,江旭寧只要看老娘不注意,便不收他的錢。

  楊帆也不把面片兒當外人,姐姐的一番心意,他也就欣然領了。可是最近他才從馬橋那兒知道,原來寧姊之所以如此辛苦,每日清晨便爬起來做小吃,卻是為了攢嫁妝。

  唐朝時候風氣使然,女方成親陪嫁是很厚重的,貧家女難嫁,哪怕你生得再漂亮,除非嫁個一貧如洗的山野粗漢,否則嫁妝太薄,難免受夫家鄙薄,從而多生刁難。

  寧姊自從父親亡故之後,母女倆坐吃山空,家境並不好,今年年底她就要成親了,夫家是永康坊柳家,雖無功名,卻也是書香門第。

  母女倆生怕嫁妝薄了,叫夫家看不起,所以打從三年前就開始做小吃買賣賺錢,全為她出嫁時能有份還算體面的嫁妝,小本經營,原也不易,楊帆哪能再占她便宜。他故意大聲說出來,就是要引起江母注意,免得面片兒姐姐推讓。

  楊帆情知姐姐一番好意,因此向江旭寧抱歉地笑了笑,這才端起那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面片兒湯,走到一邊樹下,坐在一塊石頭上吃麵。

  這樹下擺着不少石頭,小吃攤兒是沒有用餐的地方的,吃麵的人都是端着碗在這裡隨意就餐。吃麵的人都是街坊鄰居,大家一邊吃飯,一邊還會山南地北的胡侃一番,楊帆很少說,卻很注意聽,他是一個很好的聽眾,當初,虬髯客的孫子張暴一怒之下獨闖都督府,怒取廣州都督路元睿的項上人頭,又挾劍而去,乘舟出海,被轟傳一時,成為大唐史上有名的遊俠之一,只是無人知他名姓,後代史書記載此事,也皆以崑崙兒稱之而不名。

  張暴來去無蹤,看似瀟灑,卻被一個小小的乞索兒楊帆給賴住了,張暴雖然負氣任俠,粗獷豪爽,平生卻最重名聲,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害了這小子性命,只好把他帶去南洋。楊帆在南洋一住經年,跟隨師傅學習武藝,學藝稍稍有成,他就迫不及待地辭別師傅回到了大唐。

  楊帆回到大唐之後先去了一趟廣州府,找到了幾個當年在廣州都督府做事的胥吏,可惜那位裴大娘身份過於神秘,雖然因為路都督當年親自送裴大娘出府之日,正是他被崑崙兒取走頭顱之日,因此有些人還記得這個婦人,卻並不清楚她的身份。

  楊帆無奈,只好放棄尋找妞妞,又去了邵州府。

  阿妹身在豪門,衣食無憂,雖是為奴為婢,不過看那裴大娘母子也不像個酷待下人的主人,料來一時無恙,暫時尋不到她,正好無牽無礙,因為他還有另一件事要做,那件發生在永淳二年的屠村血債!

  當年的事,他唯一的線索,只有那個佇馬高坡,冷漠地下達屠村令的酷吏的長相。那個生着深深的法令紋的凹目鷹鼻的男人。

  在邵州,他依舊沒有什麼收穫,這些年來朝廷中各方勢力互相傾軋,時而失勢,時而得勢,官員們丟官罷職甚至葬送性命的太多了。那個發布文告,宣布環山村發生瘟疫的邵州刺史已經受徐敬業謀反案牽連,被砍頭了。

  邵州府當時的通判業已受到牽連,致仕還鄉,楊帆又追到那個通判的故鄉,可那個通判對此事的內情卻一無所知,他唯一知道的消息是:那些人來自洛陽,來頭甚大,以致當年的刺史大人也不得不為他們揩屁股,明知道環山村血案死者都是被屠殺的,也只能用瘟疫爆發來遮掩,不敢如實上報朝廷。

  至於環山村十一姓居民的來歷,小時候楊帆的家人從未對他說起過,他也毫無懷疑,他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小村,所以就不覺得自己村子與其它山村有何不同,他始終認為自己就是一個普通的山民。

  可是長大以後經歷多了,楊帆漸漸發覺,自己生長、生活的小山村的確有着不同一般的諸多疑點,不僅僅是因為那樁突如其來的屠村血案,而是因為他所在的山村居民與普通山村居民的眾多不同之處。

  那個無名的山谷里似乎埋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他的父母、他的鄉鄰,每一個人的來歷都詭秘重重。遺憾的是,似乎鄉村里每一個長輩的戶籍都是做過篡改的,楊帆依據那些戶籍材料根本查不到他們更早的來歷,他們的身份、來歷包括名字全都是假的。

  對他們的接收,都是當年那位刺史大人一手經辦的,甚至就連楊帆找到的這位通判也不知詳情,十幾戶村民的安置竟需要一位刺史親自操辦,甚至不敢假手他人,這事本就透着太多的詭異。

  奈何身在官場的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沒人主動去打聽這些事,楊帆從那個州判口中了解到的東西幾近於無。唯一有用的,是從那個州判口中打聽到了那支軍隊的來歷,那是龍武軍,大唐禁軍中唯一一支全騎兵建制的軍隊。

  於是,他來了。他花錢買到一份戶藉,搬進了有許多朝廷官員居住的修文坊,成為這裡的一個坊丁。這半年多,他適應了自己的身份,熟悉了洛陽的環境,但是他想打探的消息還是沒有結果。

  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個青袍文官,可他能接觸的人有限,能接觸的人的地位也不高,他不可能依着記憶,畫出那個令他刻骨難忘的官員相貌,滿大街的去向人詢問。比較靠譜的調查線索,反而是那支他當時一無所知的軍隊,龍武軍。

  一支從東都洛陽派出去的軍隊,千里迢迢跑到邵州去屠滅一個村子,一定有一個重大的原因,一定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背後一定有一個身居高位的主使者。可是奇怪的是,經過這半年多的查訪,他居然還是沒有找到一點線索,仿佛從來不曾有過這麼一群人,幹過這麼一件喪盡天良的事。

  他曾經懷疑,是否這血案就是朝廷所為,但是隨着他的一步步調查,這個懷疑漸漸打消了。所有的痕跡統統沒有,任何可能的線索都被抹掉了,以當朝武后的魄力,李唐宗室那麼多王爺,她說殺就殺了,滿門抄斬、婦孺皆屠,也從沒扭扭捏捏地作態過一次,何須如此遮掩?

  這些日子,他一方面從官方着手,一方面從民間調查,官員們的很多事情從官面上查不到,但是坊間卻知之甚詳,別看這些百姓身份低微,可是他們之中有些人是在豪門家裡做仆傭的,有的人是替官宦人家看家護院的,有的是自家有人在官宦豪門做帳房管事的,又或者娘子在豪門人家做廚娘,做接生婆子的,所以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從旁處聽不到,從他們口中卻能聽到。

  趕腳的許小傑「噹噹」地敲了兩下飯碗,開始拉呱起來。

  許小傑是「趕腳兒」的,家裡養了一頭叫驢。每天牽了驢子到繁華熱鬧的地方或者城門口兒候着,有人僱傭他家的驢子,僱傭者就騎在驢上,或者用他的驢子載運貨物、行李,他就步行跟在後面,所以稱為「趕腳兒」。

  因為趕腳兒每天接觸的客人形形色色,見多識廣,所以每天許小傑總有些新段子講給大家聽,每天都是他頭一個講述昨兒一天聽到的種種見聞:「咳!昨兒個,某趕腳的時候,聽說了一件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