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華再起 - 第40章

淡墨青衫.QD



咸豐四年的四月,整個蘇北大地已經是春意盎然,蘇北風光雖不及江南,卻也是河道縱橫,到處綠柳成蔭,因為張華軒要辦幾個油廠,用機器榨油,整個淮安府附近沿河兩岸,全部種上了油菜,交四月的時候,油菜花開的正艷,說不上是奼紫嫣紅,卻也是一片鮮亮的黃色,看起來賞心悅目。

紡織廠的機器在月初運到了,五萬個紗錠加上蒸汽機,整整裝卸了三天掛零,十幾個高薪聘來的技師指點着紗廠的工人又裝了十來天,然後調試,在張華軒看起來簡單粗陋的東西,在這個時代卻是頂尖兒的高科技了。

海門與啟東的棉田要得正夏才能收穫,紗廠肯定不能等到夏天才開工,紗廠興建之初,在蘇北各地已經收購了不少棉花入庫,等機器調試完畢,就能開工織布!

隨着機器一起來的,卻有幾個身份算是尊貴的客人,最少在當時算是特別尊貴。

英國駐上海的副領事李泰國隨着機器一起到了淮安,隨行的還有英國駐寧波的副領事赫德,再有就是怡和洋行的創辦人馬地臣也一併前來。

這幾個大鼻子洋人在當時身份還並不顯山露水,李泰國知道的人不多,其實此人在中國的事業也算是家傳活計,其父李太郭是英國聖公會的傳教士,第一次鴉片戰爭時,此人是英國全權代表的翻譯官,後來也成為英國駐廣州的首任領事。李泰國十三歲便來了中國,擔任上海副領事時不過二十二歲,現如今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左右,此人雖然是外交世家出身,卻是滿臉的桀驁不馴,根本不是一個職業外交官的樣子,站在張華軒身前左右,李泰國卻是穿着一身皺巴巴的燕尾服,看着張華軒和大生紗廠的時候,那眼神里是掩飾不住的輕蔑。

至於赫德,更是後來聲名顯赫的人物,在李泰國之後,任中國海關的總稅務司,掌握中國海關大權數十年之久,等於是清政府對外一切事物的太上顧問,布政使加尚書銜的正一品大員的榮譽給了此人,而清朝的經濟命脈,更是給了一個洋鬼子去掌握!

而赫德左右逢源,既在本國擁有良好的聲譽,也使得大清朝野相信,這個來自英國的洋鬼子,確實是在殫精竭慮的報效大清朝廷!

由一個外國人來掌握本國的經濟命脈而且信之不疑,我煌煌大清是頭一份,不過這赫德,顯然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吧?

只是滿懷狐疑的張華軒上下打量,怎麼着看眼前的赫德,也就是一個還不滿二十歲,臉上還有幾片可愛小雀斑的殘跡,個頭平常,表情拘謹,晴天白日的還拿把雨傘,也就是一個保守的優等生的模樣,就這麼着一個尋常的英國鬼子,能在中國呼風喚雨了幾十年?

赫德顯然也知道自己資歷很淺,他十九歲從學校畢業就到了中國,先在香港學習漢學和中文,二十歲不到就到寧波做了副領事,不論是外交還是權謀,他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新手。這一次聽說淮安有一個中國高官對興辦實業施行工業化有着非比尋常的決心,這件事引起了在華英國高層的注意,原本是駐廈門領事巴夏禮要親來,不過臨行前卻又突然通知赫德與李泰國等人,讓這兩個年輕的副領事前來淮安實地考察一番。

兩個英國人年紀相差不多,性格卻是南轅北轍。李泰國年紀大過赫德,臉上的表情卻是很不耐煩,對整個工廠及附帶建築都是走馬觀花,然後便不停的抱怨淮安的交通不便與落後,抱怨此行沒有任何意義……確實,在李泰國看來,整個淮安府根本沒有任何工業基礎,也不是一個商業中心,連一個最基本的港口都沒有,僅憑一個規模還行的紡紗廠,就想干出不俗的事業來?

而那些很少看到洋鬼子的圍觀百姓,臉上那種笑嘻嘻看大馬猴的表情,也使得這個驕傲的英國佬無法容忍,時不時的要進入暴走狀態。

赫德倒是謙虛謹慎,不過他也有與李泰國一樣的懷疑。

等他轉彎抹腳的把心裡的疑問向着張華軒問出後,張華軒微微一征,卻是打着哈哈笑道:「這個赫德先生就有所不知了,一張白紙,正好做畫啊!」

這句後世的名言赫德當然不能理解,只得眨巴着眼退到一邊,暗自消化。

相比與官方身份的李泰國與赫德,怡和洋行的馬地臣卻只對張華軒的後續發展能力感興趣,在他看來,張華軒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紗廠建成,就說明此人有着興辦工業的決心與強悍的手腕。有此兩者,與怡和洋行的合作自然還會繼續深入下去,而以當時大清的財力物力,哪怕只是張華軒這樣的一方諸侯,也會讓洋行賺得盆滿缽滿吧……

三個洋人各懷心思,由着張華軒引領着在淮安府轉悠了幾天,眼瞅着紗廠一切運轉正常,馬地臣與張華軒相與甚得,等紗廠一切正常後便告辭離去,李泰國對淮安府的一切幾乎沒有任何一點能看在眼裡,倒也不怪此人,越是在中國呆的久,對中國官僚體系的了解便是越深刻,李泰國當然不知道這紗廠就是張華軒的心血,在他看來,這座工廠不久就會人浮於世,產出少,耗費高,將陷入成本遠高所得的尷尬境地,而最後出來買單的,不過是這塊土地的百姓罷了。

李泰國呆了不久就返回了上海,寫給本國外交部的報告想必也不會有什麼特異之處,而赫德有心在淮安多呆一陣子,甚至提出到淮軍營地參觀的要求,卻都被張華軒打着哈哈敷衍了過去,在這個時候兒,他寧願赫德與李泰國一樣都輕視自己,過早的引起當時最大牌最牛逼的大英帝國的注意,可未必是件好事。

張華軒這支蝴蝶撲騰了幾下翅膀,引起了一場小小的騷動與暗流,卻在蝴蝶有意的閃避下,最終一切又歸於平靜,只有淮安大地突如其來的多了一座大型的工廠,川流不息的工人行進在廠子內外,而蒸汽機的巨大聲浪與騰空而起的白色蒸汽不論是對張華軒還是淮安這座古老的城市,都是那麼的新鮮與迷人……

第三卷

中流砥柱

(26)風雨欲來

張華軒在蘇北大興工業,大辦紗廠的當口,皖北亂成了一鍋粥。

廬州失陷,江忠源不負張華軒之望,果然盡忠報國,死在了廬州城內。此人一死,皖南早就被太平軍所得,皖北的太平軍與捻子們聯結成片,太平軍主力不到皖北來,盡由捻子去鬧,各地王師齊集皖北,卻是沒有人敢打着旗號當真去救廬州,等廬州一失,太平軍盤活了整個安徽的一盤棋,局面盡在人手掌握,在髮匪主力沒離開安徽之前,任是誰也不敢向南半步!

局勢混亂,老大帝國的前景越發的晦暗不明,正如六月的天,說晴就晴,就雨就雨。

紗廠辦得了,第一批布已經織了出來,張華軒特特的加粗了紡機,織出來的布不如英國布細密柔軟,仍然有點兒中國土布的粗厚,越是如此,各地前來看樣的商號反是喜歡,確實,價格低廉,由機器帶動的織機一天到晚轉個不停,人力有窮盡,有困了乏了的時想,機器只要給足了勁兒,任憑工人三班倒轉着軸的織,機器卻是一絲一毫的時間也不曾停過。這麼着一來,織出來的布不論是成本還是色道質量,豈是那一人一手的土織機能比?

紗廠出布,淮安府又是南北要衝,天下大亂不打緊,只要有口飯吃,人就得穿衣,現今是正夏,進了布匹正備秋冬,遠到北京,近是江南皖南各地,明的暗的大小商號都來看西洋景,看了之後就下訂再沒有片刻猶豫的。

價格低,質量好,又沒有洋布那難聽的名聲兒,哪家商號敢不訂?你不訂成,等對手買了布擠黃了你的生意,哭都找不到廟門!

除了紗廠,從四月到六月,又有一家麵粉廠兩家油廠面世,這些榨油磨麵的機器在歐洲已經普及,而且價格不貴,只是張華軒購買紗廠機器大單子後的附贈,不過相比於紗廠,淮安當地的百姓對這些新式機器鼓搗出來的面和油更感興趣,油成色好,面磨的細,價格比土法兒弄出來的還低,而且暫不對外銷售,先緊着淮軍家屬賣,這麼一來,整個兵營里淮軍將士們走路的腰板都挺直了幾分!

除了這些,火器局的設備也在五月間運到淮安,隨行而來的還有三十來個洋鬼子技師,大半來自普魯士,還有十來個英國人與法國人。這些洋技師自然是奔着優厚的工資待遇而來,遠渡重洋不遠萬里,為的當然是白花花的銀子。

在開始他們還想象着中國怎麼個落後愚昧,等看到淮軍操演與訓練之後便稍微改顏,而看到淮軍整個裝備配置之後,眾技師更是咋舌。

在當時的整個遠東,除了印度是英國殖民地,一些精銳部隊也裝備先進火器之外,便是這一支蘇北大地上略顯神秘的中國軍隊也有如此的意識與裝備了。

而更讓眾人吃驚的並不是這些,卻是整個淮軍通過軍容軍姿展現出來的紀律與風貌!一支軍隊得有點子鐵血味兒,淮軍不僅遠強過遠東那些沒開化國家的封建軍隊,印度的那些殖民地軍隊更是沒得比,就是所謂的英法強軍,在淮軍面前,也不過就那麼回事兒!

想讓自詡為文明先進國家的人才真心效力,還真得拿出點像模像樣的東西來才成,不然就如江南製造局一般,一樣的有大量的洋技師,最終卻弄了個四不像出來,根本成不了事。

諸事順手,咸豐四年上半年的淮軍算是正式踏入了工業化與近代火器軍隊的正軌,而不是一支建立在沙堆上的境花水月般的軍隊。

「振岳兄,實際情形你也看了,兄弟為什麼要大辦工廠,也確實是有難處,預先沒和朝廷打招呼這是兄弟的過錯,不過當今局勢朝野上下都明白,要是什麼事都得朝廷准了再辦,還怎麼打髮匪?」

張華軒滿臉誠摯的笑容,看着一個從五品文官頂戴補服的文官侃侃而言。

徐溜附近正在建小高爐,土法煉鋼煉鐵正鬧的紅火,張華軒這個主事人卻不能留在徐溜,而是安然坐在自家書房內,與這個中年官員促膝而談。

「大人這話算是正式回話?要是這樣,下官也就這麼着向朝廷回復了?」

與張華軒在房內對答的是新任江南道監察御史沈葆楨,此人道光年間進士,與李鴻章同榜同年,在京城做了幾年的翰林院庶吉士,今年剛剛外放,卻是江南道監察御史,官位是從五品,職權卻是不輕,而且正值江南大亂,這個任命算是朝廷分外高看兩眼,將來的官位應該不止於此。

這一次沈葆楨由京師到江南道赴職,半途又接到朝廷命令,讓他路過蘇北時就地核查江蘇按察使張華軒擅自開辦工廠一事。

給張華軒捅漏子的正是淮安府的訓導朱沅,這老夫子食古不化,拘泥的緊,而且又不似其餘的官員那麼看中仕途官職,一狀捅到了京師,弄的恭王等軍機大臣頭疼不已。

自己的話要多實誠有多實誠,要多委婉有多委婉,這個新任的江南道監察御史卻是硬梆梆的頂了回來,張華軒乾咽一口唾沫,不覺一陣陣的尷尬。

這沈某人,看起來不像是史書里記的那樣開明啊……

瞥一眼站在牆角的副都統富明阿,張華軒若有所悟,爽朗的點頭一笑,答道:「沒錯兒,兄弟就是這麼着的回話,沈大哥可以據實回報給朝廷。」

「那成,下官就這麼着辦理。」

沈葆楨像是辦完了正事的模樣,原本板着的臉猛的一放,露出一點疲憊的笑意來,原本在牆角看字畫的副都統富明阿出蟄摸過來,開始一板一眼的與張華軒沈葆楨兩人討論起牆上的字畫兒。

「富都統八旗貴胄,原來也工於山水繪畫,呆會兒一定要給兄弟留下墨寶才是!」

張華軒一面與兩人敷衍,一邊暗自忖度:兩個官員,一文一武,一個是兩榜進士翰林風流,舅父又是大名鼎鼎的林則徐,算是漢家好男兒,一個卻是八旗都統,身邊還帶着幾百個寧古塔披甲騎兵,卻都是路過淮安,一個催張華軒與江北大營一起向皖北用兵,一個卻是借着淮安訓導生事的由頭來查察實情,這兩拳一輕一重,一急一緩,打的還真是有趣啊。

第三卷

中流砥柱

(27)勾心鬥角

富明阿被張華軒一贊,曬的黑紅的臉龐好像越發紅潤了一些,他哈哈一笑,向着張華軒答道:「其實我雖在八旗,卻也是漢人仕宦人家出身,騎射之餘,也學些文章,品鑑些書畫,沒得給祖宗丟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