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華再起 - 第8章
淡墨青衫.QD
張華軒也不理他,轉頭向着張紫虛道:「爹,孩兒在南京呆了一個多月,眼中所見,儘是官員腐敗不理政事,太平軍已經從漢口出發,孩兒和不少漢口過來的商家船家攀談,都說太平軍到漢口後,隊伍排的從頭看不到尾,刀槍劍戟舉在半空殺氣騰騰,他們得漢口後,已經徵集了幾千艘船,漁船不少,也有不少大艦,還有一些水師的戰艦,沿江而下,幾十萬人打過來,南京和整個兩江才多少兵馬?五十萬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南京城給淹了!」
張紫虛並不比房裡其餘的人,身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對各地的民情與國家大政其實都很關注,若是不然,再疼愛張紫虛也不會容他拿着幾十萬兩白銀瞎折騰。
聽了兒子的話,老頭子嘆息道:「國家的事敗壞到這種地步,由着洪揚這樣鬧,連南京也不保,要是他們打下南京,然後一路北上,只怕大清的天下要亡!」
父子倆這一通對話,房裡其餘的夫子相公們面面相覷,竟是不知道怎麼接話為好。
暖閣里靜了下來,只有銅盆里的木炭還在劈里啪啦的燒着,惹的人一陣陣心煩。
張華築略一沉吟,就又接話道:「我看也沒啥大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平軍再凶,又不能把天下人殺光吧?歷朝歷代,也缺不了生意買賣人,他們要咱們把辮子改成長毛,咱就留長毛好了,丑是丑了點,不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他發出如此高論,卻是洋洋自得顧盼自雄,拿眼角餘光看一眼張華軒,心中甚是得意。
只是這一番言論卻被張紫虛迎頭痛斥:「混賬畜生,你懂得什麼,滾出去!」
張華築委屈道:「叔父怎麼發這麼大火,孩兒說錯了您管教就是。」
坐在左面上首的黃老夫子輕咳一聲,也笑道:「東翁是火氣大了點,小孩子家不懂事,只當改朝換代是好玩的事,卻不知道兵凶戰危,一旦戰事燒到淮安,首先倒霉的就是咱們這些富戶和官紳,太平軍就是要留人,那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會要那些沒根基的泥腿子,咱們這樣的富戶人家,肯定落不了好!」
他這一番話把張華築的過錯先化解開,然後分析的得當精確,張華軒眼中波光一閃,暗贊道:「這隻老狐狸,到還有點小見識!」
黃老夫子確實比張華築穩重的多,眼見張紫虛輕輕點頭,他又接着道:「少爺請朝廷辦團練的摺子一上去,朝野上下都很贊同。湖南的曾國藩先是吏部侍郎,現下已經開辦團練,聽說太平軍攻打長沙不下,就是此人帶着鄉勇助守的原故。這個人,厲害的很啊。少爺麼,見識是的,只怕手腕人脈不及曾某人很多,帶兵麼更是沒有帶過,而淮安府地利遠不及長沙,城牆防禦更是不及,團練募集的五千多人,和曾侍郎的人數到是差不多,除此之外,都是難哪!」
這個人當真是老奸巨滑,評說太平軍與團練,再說曾國藩,把張華軒夾在裡面左說右說,說了再說,當真是冷箭嗖嗖不停,直射向張華軒心窩。
可偏生卻帶着關心的口吻和語氣,而且思慮的是天下大局與團練是否管用,話沒有明說,卻也說在了點子上,讓張華軒不能反駁。
他心裡是當真佩服起來,這個抽大煙的老鬼,看起來一臉病容風吹就倒,自己一直沒把這老夫子放在心上,不成想還真是個人物。
怪不得聽人說起來,這人在台灣做過一任知州,果然畢竟還是肚子裡有些貨色,才能使得張府老爺子如此器重,成為半友半客的幕僚夫子。
張紫虛此時也顧不得維護張華軒,緊盯着胡老夫子問道:「照你這麼說,應該怎麼辦是好呢?」
「沒有旁的辦法,現在朝廷也沒辦法。長沙是守住了,不過南京一定守不住,南京不保,山東和直隸也保不住,只怕要弄到遷都逃走的地步。朝廷暫且是不管用了,依老夫看,什麼團練也沒有用,東翁你想,咱們練成五千人的團練,能擋住人家幾十萬大軍不成?肯定擋不住!所以再看幾個月,情形委實不好了,咱們先化整為零,分散躲避,等新朝建立的風頭過去,繼續出來做咱們商人就是,這樣,最穩妥不過了。就算是大清朝能緩過勁兒來,那它也怪不到咱頭上不是?咱們只是本份生意人,原本就沒有守土安民的責任哪!」
他一邊說,張紫虛便一邊點頭,等這老夫子說完,張紫虛已經是讚不絕口。
倒不是張紫虛是個草包,能手握那麼大的生意,把張家百多口上下管的服帖,原本就不是一般的幹練本事,不過在商言商,卻言不了官場政事,這黃老子夫畢竟做過一任知州,說起朝政與各級官員都甚是清楚明白,分析起來自然是頭頭是道,條理分明,不由得張紫虛不佩服非常。
其實黃老夫子忽悠了半天,其實質也就是一個字:「逃!」,如果是直接說出來,不免得會吃眾人的白眼,這麼鄭重其事的分析一通,其實質還是逃,卻把眾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甚是服氣。
張華軒肚子裡暗笑,知道老黃是和張華築幾個串通起來,謀奪張府的家產,這老頭子才不是常人,以張華築的智商,只怕將來被他賣了還得幫他數銀票!
第一卷
第一卷
嶄露頭角(11)
不過被這老夫子這麼一攪,張華軒的團練已經沒有必要,虛耗錢糧,而且容易招禍。
好棋,看着不起眼的病老頭,在算計和揣度人心上,果然是一把好手。
看到張紫虛已經面露遲疑,張華軒不敢怠慢,眼眉一挑,笑道:「老夫子剛剛的分析,確實有些道理,不過在大局來說,我以為是錯的。」
黃老夫子慢吞吞的打火抽煙,懷裡一杆水煙槍抽的呼嚕嚕響,半天過後,才向張華軒問道:「請大少爺指教。」
他說是指教,不過冷言冷語,渾然沒有把張華軒放在心上。坐在他下首的張華築等人,也是滿臉的嘲諷,大伙兒都覺得張華軒太過狂妄,居然要和黃老夫子在天下大勢上扳手腕。
張華軒也不介意這些俗人的想法,侃侃道:「太平軍自出廣西,越打越強,一路上擺脫了官兵糾纏,向榮在廣西時還敢去打,到長沙時已經不敢去救,到漢口已經沒有一支官兵敢和太平軍正面交戰。現下天下大勢老夫子說的對,八旗兵沒用了,其實在康熙年間八旗就沒用了,現在的八旗兵提籠溜鳥成,騎馬射箭,不成。甭看八旗還有幾十萬人,能上陣打仗的,只怕百中無一。至於綠營,敗壞的比八旗還厲害,向榮帶幾萬綠營兵,一路上說是攆太平軍,其實跟在人身後若即若離,哪裡敢真的上陣與對方搏殺?所以太平軍越戰越強,無人能制,若是得漢口後不來打南京,而是大軍直入中原腹地,誰能能擋?中原與山東兩地百姓貧苦,歷次變亂造反之事皆起這兩地,而且民風彪悍輕死,勇武敢殺,得此兩地,又能得勝兵百萬,到那時,還能誰能遏止?經營中原腹地,派偏師入三秦關中之地,那裡民情更加貧苦勇悍,由三秦與河南一起向着北京夾擊,豈不是當日李自成入北京之事的重演?可惜今天沒有吳三桂借兵,也沒有辮子兵從一片石突然殺出來了。」
話說到這裡,不但張華築等人聽的目瞪口呆,就是張紫虛與黃老夫子兩人,也是被張華軒的分析所震動,兩人都是走南闖北見多風雨的人物,自然知道張華軒說的全是事實,如果太平軍的進軍路線果真是如此,大清朝的天下是必定無救了。
又聽張華軒冷笑道:「他們不從湖北直入河南,而是溯江去攻南京,這原本就錯了一籌,江南民風綿軟,地方富裕,地方勢力更強,況且蘇南浙北等地靠近上海,他們還得當心惹毛了洋人,引得洋兵干涉,除了這些,南京是什麼地界?到南京當官的,有幾個還能保持的住的?六朝金粉之地,紙醉金迷之所,我可以料定,洪揚得了南京後,必定不思進取,一心享樂,最多會派遣偏師北上西伐,而大清可以緩過勁兒來,調兵遣兵,自江北建大營遏止太平軍北上,而向榮等悍將自南方追趕,又能與江北的清兵聯結成片,等曾國藩等團練兵馬終成精銳之師的時候,就是太平軍失敗之時!」
他說的鏗鏘有力,論據充實又分析的頭頭是道,話語間又有極大的自信與力量,不由得人不信服他的論斷。
待張華軒說完不久,張紫虛閉目思索半天,終於擊節贊道:「吾家有子矣!」
東翁這麼稱讚,黃老夫子雖然心中大恨,卻也不得不接着道:「不錯,華軒說的極有道理,剛剛是我想的左了,沒有想周全!」
他不得不把稱呼改了,把那種包含着藐視的大少爺稱呼,改為稱張華軒的名字,以示對等,這便是剛剛一席話帶來的尊重。
只是這老夫子卻不比常人,話鋒一轉,又笑道:「只是華軒說的有理,卻也知道短期內太平軍難敵,朝廷在這幾年只怕也沒啥辦法,況且興辦大營擋住太平軍北上是官兵的事,咱們辦團練又有什麼用處?」
張華軒此時當然不會告訴他,團練武裝是自己用來謀反的基礎,不過他卻很正經的向着老夫子道:「君豈不知,事在人為?我張家富甲一方,卻總被官員士紳瞧不起,當年爹買官時穿着新官服上街,一個小小知府也敢罵爹是鹽狗子,此恨我一直記在心裡,怎麼敢忘?朝廷派兵打前陣,咱們團練也跟着拾點漏子,大案保上去總有風光的那天,到時候錢財加上威望,咱們豈不更加錦上添花?」
「好好好!」張紫虛當真是老懷大慰,他當然不知道這當年恨事是張華軒有意打聽出來,準備關鍵時刻用來打動他所用,還當是兒子果然把自己的遺憾事放在心裡,當真是又有出息,又是十二萬分的孝順,他打心底里開心起來,一張老臉笑的如菊花般綻放開來,當即向着張華軒吩咐道:「軒兒當真是長大了,懂事多了,也幹練多了。看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南京、揚州跑了一圈,天下事居然見的更加明白了。這樣一來,當爹的就放心多了,團練的事,你只管放手去干,這兩個月,地址也選好了,營房也建起來了,咱張家在淮安總算還有點根基,也幫你選了一些軍官教練,還有宗族裡不少好手幫你,把架子一搭,就放榜招兵!」
他說的這些事情,張華軒也是極為關注,雖然離家在外,消息也不曾斷過,此時老頭子說的他當然也是知道,營房距離准安城較遠,正在城池北方,距離淮陰縣卻是很近,距離名將關天培故鄉山陽縣也是不遠,如此在一府兩縣正中,用來防禦是不妥當,不過用來徵兵訓練卻極是方便,張家財雄勢大,也選了大片鹽灘地平整了,建起一大片兵營,只等他這個淮安團練回來,就能着手招兵買馬。
這時候天下各處都在辦團練,張華軒雖然身份怪了一點,不過卻把自己打扮成忠君愛國,保衛家族的急先鋒,連自己家人都不疑他有異志,更不要說別人了。所以這團練一事甚是便當,兩月功夫,憑着張家的力量與幾個府縣的支持,已經把架子搭了起來。
第一卷
第一卷
嶄露頭角(12)
可惜眼下已經近了年底,張華軒剛回來第二天就已經是祭灶,闔府上下喜氣洋洋,一萬響的鞭炮放了小半天,然後包糖餅祭灶君,接着才全家開飯。
張華軒回來幾個月,除了立志強國的心思不改,有時候倒覺得古人的生活節奏不快,如張府這樣的富貴之家又讓他過的很舒服,這古人的生活,倒也未必比後人差到哪兒去了。
現下距離過年還有不少天,不但是張府,整個淮安城已經是年味十足,讓張華軒老夫子一樣的感慨可又足了幾分。
祭灶過後,張華軒趁着這幾天的空檔,趕緊到了張府所建的兵營附近巡視一圈,要得是過了年,連接得有不少天拜親訪友,張華軒在後世現代都不免於此,更甭提這會兒了。
建兵營的地界名叫徐溜,是一個普通的鄉下鎮子,一條長街用青石板鋪了,兩邊是低矮的一排青磚平房,兩邊房檐都用的飛檐,砌成各式花型,因為地方小,倒顯的乾淨樸素一些,可惜除了這一條鎮街外,別處的民居多是用夯土搭的牆,茅草蓋的頂,豬圈在前廁所在後,離的稍近一些,便是一股污穢氣息撲鼻而來。
張華軒這幾月來都居住在張府的華居大宅之內,往來的家庭多半也是高官貴族之家,在淮安和南京揚州等地,走街竄巷子的也沒見過這麼邋遢與骯髒的地界,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深刻明白,教科書上所說的農民受到的壓迫與折磨,在清末這個時代,到底達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不過這鎮子附近這麼凋敝,張府派出的管事所建的團練兵營卻很軒敞乾淨,一排排的磚房建的高大寬敞,用木板搭起來的圍柵還散發着木頭的清香,兵營內還有一個百來多畝地大的大校場與靶場,總體來說,容納萬人以上綽綽有餘絕無問題。
總責兵營修建事宜的當然是張家派出來的人,府里的管事與外頭的朝奉夫子們早被張華軒從容收拾了,再也不敢出頭搗亂,這會子看到張華軒遠遠過來了,十幾個本族裡的遠房堂叔堂兄弟早就迎上前來,再之後又是一幫子賬房先生,再往後便是一些師爺、清客、跑腿頭目之類的人物,這些人卻不敢離的太近,張大少爺的精明幹練早就傳遍張家裡外上下,貶斥革退犯事的賬房與朝奉時毫不留情,革退之餘,還且得讓人把窟窿補上,賬目抹平,要是不然就送交官府窮治,這樣一來,這些個賬房與朝奉們看到張華軒時小腿肚子直轉筋,哪裡還敢湊上前來。
倒是張華軒的這些親族叔輩與堂兄弟們對他絲毫不懼,遠遠笑嘻嘻迎了上來,華軒、大哥小弟的亂叫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