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 - 第2章

淡墨青衫.QD

  徽宗被虐待至死後,先是架在柴火上烤到半焦,然後被看守金兵丟在土坑裡,加上了水,說是可以化油點燈。

  欽宗悲痛之下,要縱身跳進水坑,與父親一起上路。

  誰知道,竟被金兵攔住,理由是:你跳了進去,熬不成油了。這樣搞破壞,不行!

  於是將趙恆從鬼門關上一把拉了回來,在這之後,仍然是對他百般虐待和凌辱,待趙恆五十六歲時,看守他的金人終於對他徹底失去了興趣,以馬群在他身上奔踏而過,一直看着他哀嚎痛苦至死。

  沈拓每次想到這樣的場景時,便覺得腎上腺素激烈分泌,全身發緊,嘴巴發乾,雙手顫抖。不管他前世如何成功,政治經驗如何豐富,所有的政治鬥爭卻總歸是建立在溫文儒雅,文質彬彬殺人不見血的勾心鬥角上。而在這個時代,什麼政治鬥爭,什麼政治手腕,都沒有士兵手中的一杆鐵矛來的有用。

  政治手腕是建築在一定實力上的,沈拓從政多年,這點淺顯的道理自然是懂得的。所以在眼下這個時刻,說什麼都是虛的,更別指望能在金人手中討得了好。當務之極,就是擺脫被金人控制的局面。

  好在現下這個時候,二帝剛剛被俘不久,金人扶立的偽楚皇帝張邦昌已經倒台,偽齊也羽翼未豐。而趙構在南方匯集大兵後,派了宗澤奪回東京。而宗澤也是宋室少有的能臣,短短時間,安插布置了兩百萬義兵,雖有虛張聲勢,甚至不少義兵連武器也沒有,卻也使得黃河以南的抗金局勢大好,對黃河以北形成了很大的壓力。

  在這樣的局勢下,金國上層貴族也並沒有很好的應對之策。一派人主張以強兵進擊,而另一派,則主張放回趙恆,立為傀儡,用他的名義來收拾中原人心,減輕抵抗的壓力。

  如此這般,趙佶與趙恆父子到了五國城後,還並沒有遭受後來所受的凌辱和虐待。

  沈拓每日思之念之,就是要抓住這一短暫的大好良機,想方設法逃回南方,若是指望趙構來迎,或是金人放回,只怕到最後也還是免不了被馬蹄踩死的命運了。

第2章

蒙塵北國(2)

  沈拓身着青袍,頭戴氈帽,典型的小老百姓裝扮,就這麼悠悠然負手而行,渡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五國城內。

  把門的金兵見多了他這樣散步,也並不奇怪。沈拓的臉就是最好的通行證,眾人將矛一收,任他入內。

  這小小城池,一共關押了一萬多宋人,很是擁擠。除了俘虜外,還有一猛安的守兵。

  金人軍制,以猛安謀克為最高的軍事首長。猛安,按宋人翻譯,實為千夫長,謀克,則為百夫長。實際上一猛安或一謀克統領的兵馬並沒有這麼嚴格,看守五國城的一猛安,實際人數也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並不是軍中精銳,趙氏父子孱弱的一塌糊塗,當日安坐京師,勤王兵馬數十萬,金兵不過五六萬人,他們也畏懼不敢戰,在金人心中,派這千多人來看守他們,都屬浪費。

  進城之後,路上的行人除了金兵看守之外,都拱手讓在路邊,靜靜的看着沈拓走過。

  宋時,君臣大義已然分明,沈拓雖然喪權辱國,懦弱無能,卻仍然是至高無上的君主,而城內居民,又多半是被俘來的大臣,君臣分際更別明顯。

  「陛下,咱們是回行在,還是?」

  一進城內,就有幾個太監上前迎着,恭身哈腰,向沈拓請安問好。

  就連金人分配給沈拓住的那個破茅草房,也被他們稱為行在。

  沈拓微微苦笑,擺手道:「暫且不去,先去看看父皇。」

  趙佶與趙恆父子,被分開關押在五國城的兩端。城池雖然不大,沈拓卻還是要依着當時的禮法規定,每天晨昏定省,早晚請安,徒步行走,遇到颳風下雪的惡劣天氣,當真是苦不堪言。

  不過什麼時代守什麼樣的規矩,沈拓現在除了一個身份外別無任何基礎,是以他自然不會加以毀滅。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是沈拓在這個時代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土壤,想活的更好更開心,就得先適應它。

  聽得沈拓的答話,那太監咪眼一笑,一邊彎腰引路,一邊道:「陛下孝感恪天,太上皇一定會很歡喜。」

  沈拓知他原本是專門服侍道君皇帝,後來金兵薄城,趙佶害怕傳位給兒子,也將這些心腹太監指派給他,其實也是有監視的用意。此時落難,這太監仍然重視老主子在人心目中的地位,甚是無聊。

  當下也不理他,只是自己信步而行。

  五國城內很是荒涼,四處都是矮小的土圍子和茅草搭建起來的房屋。城內居民又全是俘虜,一個個無精打采,有氣無力,再加上金兵來回巡邏,挺胸凸肚,驕橫不可一世,氣氛真是壓抑之極。

  再加上前幾天大雪之後,雪化泥濘,行人在爛泥般的街道上行走,當真是苦不堪言。

  沈拓若不是少年經歷貧苦,打熬的好精神,未必能在這樣的環境中堅持下來,並且信心一日大過一日,總想着擺脫困鏡。

  他們由西門入城,一直往東,直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城東的一處荒地前。

  因為趙佶和趙恆身份特殊,金人並沒有安排他們與常人同住,而是各在城池東西兩側,安排了一大片空地,建起房屋,令二人分別入住。

  近侍和太監,也不能同住,而是遠遠的住下,方便照顧起居便是。

  沈拓穿過一片輾壓的還算齊整的院場,到得小屋的柴門前,略整衣衫,然後朗聲道:「兒臣恆,給父皇請安。」

  屋內傳來一陣老人的咳嗽聲,半響過後,方聽趙佶道:「是恆兒,進來吧。」

  沈拓依言推門而入,因天近傍晚,屋內昏黑一片,眼睛適應不了,一時竟不能視物。卻聽房內一陣悉索聲響,趙佶卻是點燃了一盞油燈,燈光先是微弱,跳動幾下之後,便散發出一片昏黃而又明亮的亮光來。

  趙佶已經是滿頭白髮的老人,雖是精神看起來還好,依着史書,也還有好些年頭才會逝世。剛來北國時的不適應浙浙離去,反正除死無大事,南方又有趙構保住宗廟,看來一時還不會全然亡國,趙佶卻是很能安慰自己。同時,還在幻想着有天趙恆能夠返回大宋,重新為帝,所以對他還寄有厚望。

  沈拓依着規矩,在房內地上展衣跪了,向着趙佶叩首行禮,然後方才起身。

  雖然見着趙佶已經多次,沈拓每一見他,卻總是百感交集。就是眼前這個清瘦老人,任用奸佞,苦害民力。北宋的軍事實力,毀在他信用的宦官童貫手裡,北宋的政治制度,毀在他信用的奸相蔡京手中,除此之外,花石綱一事使得天下民力凋敝,江南富庶之地,竟也有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可見當時的朝廷,對農民的壓迫的殘害,有多麼的嚴重。

  再有,便是在處理金遼關係上,不自量力,與金一起打擊奄奄一息的遼國,全然看不出前後拒狼,後門入虎的大勢。而在金人攻來後,又百無一策,只知道傳位給兒子,自已躲在深宮不再管事。

  愛虛榮,皇帝的尊號加到幾十個字,也是由此人開始。

  可偏偏就是這麼一個人,寫的一筆瘦金體好字,一筆好畫流傳後世,藝術成就不在任何知名的書法家和畫家之下。

  這樣的一個人,按說是該被唾罵和痛恨的。可是與在書上讀史不同,當這個老人以自己父親的身份,顫巍巍的與自己說話時,沈拓卻很難有特別痛恨的感覺。

  有時,他也不免自嘲的想,人真是感情最複雜,最難揣摸的動物了。

  卻聽趙佶又咳了兩聲,沈拓忙道:「父皇可是着了風寒,要不要傳御醫來看看?」

  當日城破被俘,卻也有不少宋室御醫被一起押來,被金人帶走不少,也還有幾位留在此處,為皇室和百官看病。

  趙佶搖頭道:「不需要,只不管是偶感風寒,已經命人煎了藥服了,感覺好了許多。」

  沈拓不安道:「兒臣出城太久,竟不能來服侍父皇,罪莫大焉。」

  他的話自然是應景之辭,雖然對這個老人恨不起來,卻也不可能與他有父子之情。

  趙佶卻是不知他心中所思,在他心中,在他眼前這個兒子,是他的長子,先封韓國公,然後是京兆郡王,定王,政和五年封為皇太子,一直是順順噹噹,沒有波折。他對此子很是滿意,而趙恆也對父親心懷感激,在金人侵到東京城下時,曾經勒令趙佶出城談判,趙恆雖然膽小懦弱,卻也不忍心將老父推到風口浪尖,沒耐何,只得自己親自出城,到金兵大營與敵人談判。這樣的行徑,若不是此人確實孝順,當真是不可想象的。

  卻聽趙佶道:「恆兒,前日讓你看的書,可讀完了?」

  沈拓躬身答道:「是的,兒已經讀完了。」

  趙佶點頭道:「我自來此,失帝王身份,反而開始愛讀史書,每日不綴。這李泌,原本不知道他是何等人,讀史之後,方知此人是命世良臣,對大唐忠心不二。我兒要將他的傳記好生看了,日後觀識大臣,也好有個準則。」

  他說完就咳,沈拓連忙上前,將他扶住,又在他背心捶打片刻,趙佶的咳嗽方才止歇。

  半響過後,趙佶勻過氣來,方向沈拓道:「我兒要記得,親賢臣,遠小人。這一條千載之下,思之仍有道理。」

  沈拓苦笑,現下被金人嚴加看管,而且他也知道趙構絕無可能迎還他父子二人回去,偏生這個老人卻對將來充滿信心,沉迷在讓趙恆重新執政的幻想當中。

  其實不但是趙佶,在宋人心中,趙恆,亦就是沈拓,仍然是大宋最名正言順的君主,由他重新執掌大政,才是最恰當的選擇。

  在這樣的思想氛圍下,卻也難怪趙構打死也不敢迎接這個兄長回國。

  只是苦笑歸苦笑,卻也不必在趙佶面前頂嘴辯論,只得答道:「兒臣記得,父皇放心。」

  趙佶嘆道:「來此之後,讀書越來越多,方知道自己以前的事,很多荒唐之處,可惜,現在追悔莫及。兒重掌國柄後,一定要多行善政,以為父贖罪。」

  沈拓只得又道:「是,兒臣一定銘記在心。」

  趙佶這才無話,又問了幾件沈拓生活起居的小事,便擺手道:「好了,我這裡沒有什麼事,天色眼看要黑透了,你早些回去,路上也好走些。」

  沈拓原待答應,卻見燈光影射的牆壁上,有幾行字,卻是黑跡未乾,不由好奇,問道:「父皇又寫新詩了?」

  趙佶嘿然道:「閒來無事,又想想以往的事,很是後悔,何以解憂?只好沒事寫上幾首,以算是為來者所鑒吧。」

  沈拓無語可以應答,只是踱到那牆壁之前,注目細看,只見牆上一筆漂亮的瘦金體字,筆走龍蛇,漂亮之極。沈拓雖然對書法並無研究,卻也是知道,這是難得的上品。

  卻見上面寫道《在北題壁》

  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

  沈拓看完,只覺淒涼難禁,想及自身遭遇,豈不是一樣有家難回。雖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卻也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卻聽趙佶斷喝道:「我老了,所以才寫這種東西,以寄哀思。你還青壯,不要做這種模樣。我父子二人,誤國誤已久矣,還要繼續誤下去嗎?」

  「是,兒臣知錯了。若是有機會回到故國,誓要強兵富國,以定我大宋萬年之基。」

  「好好,吾兒此語,甚慰朕心!」

  趙佶大悅,着實誇獎了沈拓幾句。又道:「構兒已經建極稱帝,不知道幾時能與金人達成和約,迎我父子二人返國。他非長子,稱帝亦是不得已之事,返國後,仍然是你做主的好。」

  沈拓看他神情,又是欣悅,又是惶恐,又有期盼,卻也不想傷害這老者之心,只勉強敷衍道:「九弟天性純孝,友愛兄弟,只要南面大局稍定,使得金人不敢小覷我大宋,必能達成和約,到時我父子便能回國了。」

  「好好,就盼這一天早點兒到。」

  兩人自此無話,沈拓又施一禮,方才倒退而出。

第3章

蒙塵北國(3)

  待將那小屋的柴扉一閉,沈拓卻是禁不住長出口氣,黯然一嘆。趙佶自然不會知道,趙構建極稱帝後,唯一想之念之的,就是保住帝位,什麼恢復故土,中興宋朝的念頭,是從未有過。趙氏一族卻也奇怪,祖上明明是武將出身,後世兒孫,卻是一個比一個孱弱,自私。趙佶死後多年,宋金關係緩和,趙構生母韋賢妃被放歸國,趙恆攀住韋賢妃的車輪,讓她帶話給趙構,表示自己歸國後,只願為太乙宮主足矣。原本以為趙構會稍有良知,迎這位倒霉兄長回去,誰料韋妃回國後如石沉大海,再無消息。趙構為人,由此可見。

  拜別趙佶,天色已經昏黑一片。這個時代,自然不可能有路燈照亮,北地邊城,也自然沒有東京深宮裡的黃銅宮燈,也沒有描金繪畫的精緻燈籠,沈拓帶着幾個從人,借着巡邏金兵手中火把的亮光,一腳深,一腳淺的艱難行走。

  路遠無事,沈拓一邊照料腳下,一邊暗自頭疼。

  趙佶對未來有幻想,他卻沒有。沒有幻想,自然就得自己多方設法。指望金人送他回去,絕無可能。而以他的歷史知識和政治手腕,試圖影響和改變這種局勢,卻也得需要有相應的政治和實力基礎。

  比如偽齊的劉豫,也是因占有了黃河兩岸的大片區域,成為不折不扣的軍閥,女真人在張邦昌倒台後,便立時決定立此人為帝,成為金國在中原地區的代理人。

  象沈拓這樣,手無強兵,腳下沒有寸土,卻去拿什麼與金國交涉,又如何能讓那些只看到實力的蠻人,重視於他?

  想到這裡,只覺得頭疼欲裂。雖然他當年也算智計百出,卻也是苦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待回到自己住處,幾個親王並大臣近待已經圍攏上來。

  沈拓稍稍感動,不禁笑道:「諸卿在此久候辛苦,快些進房吧。」

  他的住處雖然也是茅檐草舍,眾人依命進房後,卻仍然覺得暖和不少。

  老臣何粟先叩首道:「近日天寒,陛下仍然每日出城,臣恐陛下體弱,着了風寒便不好了,還請陛下先行停歇,待天氣和暖時,再出城不遲。」

  趙王趙栩也道:「陛下向來體弱,臣弟也是擔心。」

  沈拓笑道:「我出城並非是遊玩,此中自有深意,卿等不必再勸。」

  他出城,一則是排解憂悶,二來也是鍛煉身體,三來要探視地形。這趙恒生於深宮,長於阿保之手,年紀不過二十六歲,身體卻弱的不得了。沈拓剛附身時,還以為這個人身患重病,行走幾步,就喘的不行。無奈之下,只得借着散步之名,每天出城跑步健身,十幾天下來,已經覺得身體大有起色。

  他這麼一說,別人自然無話。唯有知樞密院事張叔夜躬身道:「陛下雖然自有打算,卻也需要自重威儀。出城可以,不過要多帶侍從。想陛下當初在東京蒙塵時,金人將陛下關在氈帳里,四面透風,寒氣逼人,身邊卻一個服侍的人也沒有。如此慘況,千年之下,仍然是我大宋之恥。現在金人待陛下尚算禮遇,陛下卻不可自輕,唯有自重,別人才會更加敬重。」

  張叔夜,曾任海州太守,以智計俘獲山東大盜宋江三十六人,被時人稱讚。後任南都道總管時,東京被圍,曾率大軍勤王,卻因欽宗父子一心求和,竟下旨命他回師,他退兵之後,孤身入朝,被任為知樞密院事,只不過是欽宗為安人心的權宜之舉。

  趙恆不知此人,沈拓卻對他很是敬服。北宋文人大臣,有骨氣,有智計,唯有此人與李綱等寥寥數人,卻教沈拓如何不加以重視。

  待他說完,沈拓立刻肅容答道:「卿言有理,我知道了。」

  張叔夜一嘆,又道:「金人封陛下為昏德候,其實是為了侮辱我大宋臣民,現下二帝北狩,不過是權宜之計,將來必有重回東京之時,此時自加謙抑,不以朕自稱,又有何益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