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教大明 - 第2章
淡墨青衫.QD
鐵矛沉重一擊之後,許光遠的前胸和後背之間,赫然多出一個血窟窿,還在不停的沽沽流血。
看到這樣的情形,村人僅有的一點抵抗意志全部消失,他們是平民,雖然有不少人善射,卻從來沒有經歷過戰陣之事,這一點血勇之氣和這些草原上的狼群比起來,不堪一擊。
所有人都尖叫着,漫無目的的亂跑起來。
箭雨仍然在不停的射向奔逃的人們,粉碎了微不足道的抵抗之後,蒙古人殺戮起來,更加隨意從容。
在眾人身後,有不少蒙古人跳下馬來,開始抓捕跑不快的婦孺,女人和孩子他們都要,孩子可以當奴隸,長大後牧馬放羊,女人可以放在蒙古包里,任由他們凌虐侮辱。
鐵鍋,家具,農具,任何物品,他們都往自己的馬匹上放,一邊放,一邊哈哈大笑着,經過和大明超過百年的戰爭,在厲行的貿易禁止政策下,蒙古人已經迅速蛻化到幾百年前的悽慘狀態,一個鐵鍋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強盜,狗強盜……」
張惟功在一個安穩的世道里長大,穿越這幾年來也過的太平日子,見到這樣血淋淋的殺戮,毫無掩飾的赤裸裸的搶掠,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扭曲着。
趴伏在張守達的前胸,他不停地叫罵着,眼中卻不停流下淚水,臉上也涼涼的。
張守達的腳步不停,疾速如飛,惟功娘雖是小腳,也是拼命跟上。
等爬過一個山頭,進入密林深處時,一家三口,終是鬆了口氣。
「咳,咳……」
驚魂初定,張守達就開始咳嗽起來,月色下,可以看到他在吐血。
「爹!」
張惟功大驚,他看到爹的身後插着一隻羽箭,蒙古人的制箭法一眼就看得出來,在爹身後,還有小半截箭頭露在身外,似乎是用動物的骨頭磨製而成。
但就這根小孩玩具一樣的骨箭,卻是要了張守達的命。
「惟功,要聽娘的話,莫要慌,莫要吵……」
張守達安撫着驚惶的惟功,笑着對惟功娘道:「可惜,沒法再照顧你了……」
他吐着血,最後關頭,還在安撫着惟功和許素娥,生恐這娘兒倆太過害怕。這個燕山漢子,娶的不是元配,兒子也不是親生,卻是善始善終,最後關頭,也死的像個男兒,像個父親的模樣。
夜色之中,星光之下,娘兒倆守着一具漸漸變的冰冷的屍體,沒有人願意說半個字。
……
天明之後,有脫難的村民陸續出現,在山上遙望村莊時,看到四處起火,冒起的烽煙半天高,見到這樣的情形,所有人都破口痛罵起來。
一百多戶人家,當場被射死殺死的有二十來人,象惟功爹這樣跑出來死掉的只有一人,被搶走的婦孺也有三十來人,幾乎家家戶戶都遭遇苦難,男子們鐵青着臉,哀聲嘆息,婦人們不停的哭叫着,家裡有死人的,哭到暈厥的都不在少數。
此番損失對這個小村莊來說當然是十分慘重,村民們不停地怒罵着。
在他們的嘴裡,惟功才漸漸明白過來,幾十年前插漢部還算老實,那時候是西邊的韃靼鬧得厲害,嘉靖和隆慶年間,一直破關直入闖到京城腳下,鬧到京師戒嚴,聽說嘉靖爺一怒之下,斬了兵部尚書,誰知道幾十年後時勢倒轉,現在韃靼老實了,插漢卻鬧騰起來了。
張惟功歷史一般,不過倒也知道當時是權奸嚴嵩柄國,東南有倭寇,北方有俺答,鬧的明王朝不能安生。
但現在是張居正當國,對張居正這個赫赫有名的歷史人物他是知道的,史書上稱張居正柄國時國家富強,邊境安然,是大明最後的太平盛世,誰知道這一場慘禍突如其來!
突然有人叫道:「官兵來了,是官兵。」
大隊的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紅色的旗幟迎風招展,長矛馬槊長槍紋眉刀的刀尖閃爍寒光,戰馬跳躍着奔馳着,騎兵們都穿着鱗片鐵甲或對襟棉甲,頭頂瓣兒盔或是長櫻盔,威風凜凜奔馳而來。
騎兵的人數大約有三百餘人,但橫亘在地平線上時,卻像是千軍萬馬,給人強大的視覺衝擊。
張惟功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一時也是看的呆了。
看到大明官兵趕來,村民們都是熱淚盈眶,大家不再躲藏,全部從山谷中走出來。
等村民回到村中時,大明騎兵們也是趕到村中,為首的將軍手持馬槊,身上披着銀鱗鐵甲,身後束大紅披風,他的親兵見村民們涌過來,手持皮鞭迎上前去,一邊抽一邊喝罵道:「混帳,在我們將軍馬前還敢站着,全部跪下!」
「跪下,跪下!」
如狼似虎的士兵們一起吆喝起來,這一聲聲吆喝好象巨雷落在人的心上,震的人心肝直顫,所有村民先是茫然,接下來便都是跪在村子中間,垂下頭去。
第003章
殺良
「入他娘,還有一具屍身?」
村民跪下之後,那個將軍隨手一伸,手中馬槊槊尖一挑,昨夜被射死的那個蒙古壯漢居然被拋棄了,屍身還留在原處,大約是他的同伴不願浪費馬力拖一具屍體,而是將搶來的財貨都帶走了。
這廝被留了下來,圓臉膛仰面向天,兩眼圓睜,屍身顯的格外猙獰。
但張惟功的注意力沒有在這屍身上頭,而是盯着那個馬上將軍的槊尖不放。
一具屍首,少說百來斤重,這將軍居然輕輕鬆鬆用馬槊就挑了起來!
這是何等神力!
張惟功只覺腦海中轟然巨響,一扇從未見過的大門,在他面前轟然打開,從未想過,人力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砍下首級!」
看了一下,那將軍將槊尖一抖,將那屍首抖紙片一般抖落下地,一聲吩咐之後,一個明軍士兵上前,手揮短刀,刀刃十分銳利,反手之間,一顆首級已經剁了下來。
「嘔……」
村民們哪見過這樣的場面,不少人都胸腹間一陣噁心,吐下酸水來。
一身神力的將軍在馬上只顧沉吟:「入他娘,才一顆首級,老子從關外進來奔馳幾百里,這能有什麼功勞……」
他能領數百鐵騎,最少也是游擊將軍以上的身份,他的部下,也是精強神勇,遇到昨日那些裝備很差的蒙古人,一定能殺的對方屁滾尿流,可惜的是,他們來的稍晚了一些,現在蒙古人已經走了半天,輕騎快馬,無論如何是追不上了。
村民們老老實實的跪伏在地上,不敢動彈,張惟功卻是人小鬼大,隱約聽到這個將軍的低語,頓時毛髮倒豎,偷偷牽着母親的衣袍袖角,將她往人群外圍拽。
「殺光,全部殺光!」
將軍的沉吟只在指顧之間,沒有猶豫太久,便是直接下令。
他的聲音十分冷漠,但也十分決然,聽不到任何的遲疑和猶豫之意。
這令人不寒而慄聲音令張惟功覺得冰寒徹骨,以前看到的文字突然在眼前變成現實,命令之下,所有的明軍開始抽刀,長刀在刀鞘里摩擦的聲響滲人之極,沒有人猶豫或質疑,每個人都已經如屠夫一般,挑好了下手的目標。
「跑,大家快跑!」惟功跳到半空,用盡最大的力氣,嘶聲大吼着。
聽到他的叫聲,將軍在馬上哈哈大笑,斜眼看向遠處的惟功,笑聲之中,充滿譏嘲之意。
「嚓!」
第一刀揮向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人頭飛向半空時,這個惟功叫蔡嫂的中年婦人還沒有想通,眼前的一切為什麼。
「嚓,嚓嚓……」
這一股精銳明軍的砍殺比蒙古人更有效率,更加兇猛,每一刀都是向人的脖項處砍去,每一刀,就是一顆首級,一條人命。
「娘,快跑,快跑!」
惟功此時所幸的是自己娘兒倆在最外頭的地方,他用自己的小手死命拉着娘親,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昨夜避難的山中奔逃而去。
「一個都不許放過!」
仍然是那個叫人冰寒徹骨的聲音,惟功下意識的回頭,看到一張此生難以忘記的臉。
豹眼圓臉,絡腮鬍須從下巴到兩鬢都是,鼻樑高高隆起,配上大眼圓臉,好一副虎將相貌。
只有兩片嘴唇十分輕薄,殺人的命令,便是從這張嘴裡發出。
幾個騎兵在這將領身邊,聽到命令,縱騎而出,向着張惟功母子兩人之處追趕過來。
「兒子,你快跑,娘跑不快。」
「不,要走一起走!」
經過昨夜的劇變,惟功娘已經耗盡了精神與體力,此時再也奔跑不動。她想推開兒子的手,叫惟功獨自逃生,而兒子卻是死命拉着她,死也不肯放手。
娘兒倆在往山里逃着,四周也有不少人奔逃,但這無疑是絕望的路途,昨天夜裡是蒙古人不明地理,又畢竟是半夜,所以不少人逃出生天。
這一股明軍卻是早就將大家隱隱圍住,又是大白天,視野極佳,徒步的人想逃出生天就太困難了,但求生欲望下,村民們還是四散而逃,如同一群受驚的野鹿。
眼前這一切似乎是影視劇里的無聊戲碼,但惟功卻是怎麼也不肯放手。
他緊握着的這個女人,是自己在這個時代最親近的人,鬆了手,他就成了真正的無根浮萍,什麼依靠也沒有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同時似乎還聽到人的沉重呼吸聲,那是嗜殺的凶獸在殺人前的激動的喘息,在這樣的野獸面前,哀求乞憐毫無用處。
「乖惟功,你不要怪你生父,他有他的苦衷,如有可能……」
最後關頭,許素娥到底沒有把惟功生父的信息全部說出來,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甩脫兒子的小手,往相反的地方跑過去。
「娘!」
張惟功撕心裂肺的叫起來,眼看着娘親奔向死亡,叫了一聲之後,他反過身來,往着深山的方向跑過去。
跑……跑,一直跑!
似乎只有自己的呼吸,呼吸的太快了,胸膛都似乎快燃燒起來,兩隻腿也似乎不再是自己的,只是不停向前的工具。
腳很快磨爛了,因為布鞋跑丟了,等他竄進荊棘從中,被針葉拉的全身是血的時候,全身已經木直僵硬了。
良久之後,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感覺到全身都在疼痛着。
馬蹄聲在四周響了很久,他聽到追趕的騎兵彼此商量,為了推卸責任,打算回去稟報時說他已經掉落山崖而死。
其實一個山民小孩,便算不死,又能如何?
在這個時候,他才聽的真切,這一股明軍是遼東鎮李成梁總兵官麾下,領兵的將軍,姓陶。
在灌木叢中,惟功冷笑起來,他擦了一下眼角,隱約也有血跡。看娘親的那一眼,用盡了全身力氣,眼角迸裂了。
他沒有在意眼角迸流出來仍然不停流淌的鮮血,只看着村落的方向,輕聲道:「此生,誓殺汝!」
萬曆二年春的邊患只是小患,甚至都不大有資格被記上史冊,在幾年之後,插漢部大舉入侵,規模是成千上萬時,這才被兢兢業業的史官們記錄上了一筆。
只有在遼東鎮上報給兵部的文告上才有這麼一筆記錄,萬曆二年五月十七,插漢入寇楊家台,遼東陶游擊率部出援,是役斬首五十五級,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勝利。
陶游擊因此加封為都指揮僉事,世職蔭千戶,兵部上報給皇帝之後,小皇帝私人給陶將軍賜銀五十兩。
寥寥幾筆的文告根本沒有多少人關注,沒有人知道,幾十個字的文書背後浸透了山村中普通百姓的鮮血,小小村莊的下場在陶將軍的報告中是被蒙古人夷平了,婦孺要麼被掠,要麼遇害,村莊也被焚毀,善後事宜,邊鎮將領不便插手,交給當地官府處置了。
因為村落無人,官府也沒有花力氣重建,這一帶地廣人稀,就算是餘留下來的土地都沒有人眼紅,幾年之後,整個村莊成為一片廢墟,被灌木和野草圍繞其中,其間發生的一切,對活着的人來說都只是故事了……
……
張惟功在山中藏了五六天,在陶將軍和地方官府扯皮打筆墨官司,縣上官吏來查察村莊損失,統計死難人數的時候,他根本沒有露面,只是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親身經歷官兵殺良冒功之事,使得他對大明的朝廷和官府已經失去信任,誰會相信一個孩童的話,又有哪個地方官會為一個小孩的話得罪一個手握重兵的將軍?
一直到官吏們和官兵都退走,整個村落再無人蹤的時候,張惟功才如一隻小貓般的溜回了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