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教大明 - 第23章
淡墨青衫.QD
做這樣事的時候,惟功胸口還有一些起伏,不過換完了衣服,卻又已經平靜下來。
和這麼一群下人玩指天誓日,或是破口大罵,都是庸人所為,這個場子,他尋機會找回來就是!
換了一身便裝,整個人倒利落很多,大明國初的時候,官袍不分文武都很輕便簡捷,袖子和下擺都比較利落,到了成化年後,民間穿着用度漸漸浮華,官場的衣服也是有了顯著變化,到萬曆年間,官袍越來越肥,袖擺都是大得嚇人,這種衣服,穿起來是很好看,有飄飄欲仙之感,確實體現着華夏固有的審美觀,不過用來做事,走路,騎馬,那實在太不方便,達官貴人,出門辦事穿官服,帶一身衣服,隨時按場合更換,若是講究的,帶三五身也不稀奇。
單人匹馬,從皇城城門一出來,便是直入大時雍坊。
這裡算是西城市井氣息較濃的坊了,往北去,小時雍坊,安富坊,都是非富即貴。
惟功策馬在鬧市中緩緩而行,倒也感受到一種在國公府中感受不到的濃烈的生活氣息。
「大爺,賞點兒錢吧,我們已經好幾天沒吃食了……」
「求求大爺了……」
正走的十分愜意,冷不防有幾雙小髒手攀住了馬匹,一邊說着,一邊就是將手伸上來。
這年頭,一匹普通的馬匹要十兩銀子左右,上等好馬二十到六十兩,若是千里駒,那就說不準價格了。
普通百姓出行,安步當車是最為常見的事情,花十幾二十個大錢,就夠雇頭毛驢從城東到城西了,能騎馬出行的,肯定是頗有身份的人,這些乞兒拉住馬匹求乞,按常理來說也不算錯。
只是今天他們的判斷是大錯特錯,惟功苦笑着道:「你們讓開,我這兒可是真沒錢……」
話音未落,馬身下頭卻是傳來驚喜的聲音:「是恩公!」
「對呀,真是恩公呢。」
「哈哈,咱們找了這麼多天不曾找着,今兒居然就撞上了。」
底下是一片驚喜聲,惟功這馬也不算太高大,奈何拉馬的卻是一群十來歲的小孩,又是長期營養不良的貧乞兒,市井中廝混的孤兒,這些孩子身量都很矮小,可不就站在馬腹下,惟功要探出腰來,才能看得清楚。
一看之下,卻也是認了出來,打頭的是那日在胡同里救下來的少年之一,白白淨淨,十分伶俐幹練,當日惟功也是將掃尾善後的事情交託給他了。
「你們平時不是在南城和正陽門一帶廝混,怎麼到大時雍坊里來了?」
大時雍坊並不算是乞索兒和無賴們廝混的好地方,靠近幾個富貴的坊,平時兵馬司來的多,夜間巡邏不僅是鋪兵火夫,錦衣衛的校尉也是經常出沒的,在這裡作奸犯科,真不是好選擇啊。
「恩公,說來話長啊……」
白淨少年臉上露出一抹苦笑來,上次見他還模樣還不錯,這一次再見,臉上身上全是污垢灰塵,頭髮也是亂的如雞窩,已經是標準乞丐模樣了。
「對了,那個王國峰如何了?」
「傷筋動骨需百日,他的骨頭尚未完全長好,我等出來行乞,就沒有帶他出來。」
「罷了。」惟功知道這些少年有難言之隱,左右無事,便淡淡說道:「你們帶我去看看,救他一場也算有緣呢。」
第035章
冷鋪
眾少年聞言大喜,壓低聲音歡呼一聲,便牽着惟功馬頭,穿過大街,沒走多遠,便入了一個髒亂胡同,兩側全是髒亂窩棚,路面上污水橫流,惟功這樣騎馬的少年郎君,衣着打扮也很過得去,在這樣的地方出沒,居然也是無人多看兩眼。
這裡的居民,都是衣衫破爛,兩眼無神,瘦弱不堪,這春天仍然很冷,惟功看到居然有人就睡在草蓆之上,全身都是凍的瑟瑟發抖,這樣的處境,當然不會有人保持着無聊的好奇心了。
「這裡是何等地方,為何聚集的都是這等樣人?」
到得一個房舍之前,看模樣規制倒還不小,三房三間,也有大門,入內之後是標準的四合院的院子,兩邊廂房,正中堂房,還有廚房,澡房,馬廄和廁所也是一應俱全,粗粗一看,這院子就有三四十間屋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裡頭簡直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普通的窮京官想買這麼一個院子就只能等晚上做夢時發夢才有!
這樣的院落,不等到侍郎少卿一級,想也不要去想。
可惟功眼前的院落已經破敗不堪了,房舍老舊,牆面斑駁陸離,長滿青苔和雜草,牆基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能倒塌一樣,屋頂瓦間都是長滿了草,這樣地方當鬼屋倒是蠻合適的。
「回恩公,這裡是京西冷鋪,在這裡住的,多是流民和咱們這樣衣食無着的,稍微有點法子,斷不會在此居住的。」
「冷鋪?」
惟功這時才明白過來,大明的驛傳鋪遞是一個很完善的系統,從驛站到急遞鋪是軍政通信的配套系統,至於暖鋪和冷鋪,則是配合驛傳的輔助設施。
暖鋪,設施豪華,配置高端,冷鋪則是能遮風擋雨,用來收容貧苦的過路百姓所用。
大明盛時,光在大同一帶就有暖鋪數千間,邊境貿易的商人,過路的官員,士紳百姓,都可入住,條件極佳。冷鋪就是普通百姓居住,條件稍差,但也是象樣的房子。
從邊境到京城之內,暖鋪和冷鋪是配套的,而冷鋪再加上養濟院,原本是大明收容貧民流民的官府設立的慈善機構,國初之時,頗有作用。
到現在麼,惟功眼前的情形就說明一切了。
「上次見你們,還算看得,怎麼現在成這般模樣了?」
眼前情形太過悽慘了些,惟功入內之後,看到有五六十個少年在院內,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比起上次見到的情形還遠遠不如。
再看到王國峰用破布條吊着胳膊,整個人瘦弱不堪,手腕處雖然上了夾板敷了藥,但因為營養不良,看起來恢復的很差……想來如果不是惟功給的一筆小錢用來治病正骨,這小子的手腕就一定廢了。
看到惟功進來,王國峰雖小,卻是知禮節的,掙扎着過來,要給惟功叩頭。
「罷了!」惟功不滿道:「都這般模樣了,還講這些禮數做什麼……你們倒是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上次的事?」
白淨少年大約是這一伙人中能說會道,見過場面的,當下苦笑着答道:「咱們交不上份例,恩公又殺了周奎幾個,朱老大是南城跺跺腳震八方的角色,我們怎麼敢再回南城去,就算朱老大不敢惹恩公,咱們這些小蝦米隨便就宰了埋了,要麼送到左家莊化人場去燒了……咱們的小命,真是屁也不算啊。」
說起這樣的話來眾少年神色都是十分鬱悶,他們原本算是南城朱國器的思生會的外圍,不能與核心比,但好歹能養活自己,去年年尾上時被周奎幾個毆打,張惟功出現救了他們,但當年的飯碗也是丟了,而且正陽門南再不能去,那裡才是魚龍混雜好討江湖飯的地方,現在在西城這裡,就算是大時雍坊都有不少京官居住,錦衣衛和兵馬司也會常過來巡看,想做點作奸犯科的事,地面上的坊正就帶着鋪兵過來呵斥制止了……總之,混不起來的。
沒法子,只能當真正的乞丐。
「若是沒有團頭,當乞丐原本也不壞。」白淨少年一臉痛惜,毫無羞恥心地說道。
「團頭」和在養濟院剋扣貧民米糧布匹的「會頭」一樣,都是江湖老大級的人物。乞丐中的團頭照樣有自己的住宅,一樣穿好衣服坐轎子,跟士紳一樣,每個團頭底下都有幾百上千的乞丐,乞討所得,一多半都被團頭強令上繳拿走了。
至此,惟功也算明白了眾少年的處境。
原本是黑社會的外圍,不良少年,但好歹有點良心,交不上份子錢,又被自己出手打死了真正的幫派中人,黑社會混不下去,當乞丐又被勒索,只能住在城西冷鋪這種危房裡,每天三餐不繼……溫飽這兩個字眼,對他們來說是太奢侈了。
若惟功是個傻鳥,恐怕就會說:「何不做正行營生」這樣的話。但惟功也是知道,這些少年多半是孤兒或棄兒,而正行里不管是哪一行都是要清白身家,甚至想讀書考秀才還要五戶秀才人家聯保,商人的夥計也是從小養在身邊,言行舉止一一教導,長大了才能得力,現在這群少年,除了干黑社會之外,想做正行,那是斷不會有機會的。
當然,還有兩個很光榮的職業可以不拘一格選用人才,那便是太監和邊軍。
大明邊軍不管你是怎樣的人,只要是壯年男子在招募時投軍便肯定收用,刀頭舔血雖然風險極高,但是一個捧的起來的飯碗。
另外就是到宮中投效當太監,如果入選就等於捧了鐵飯碗了,大明太監雖多,待遇卻不差的。如果沒有入選也不怕,橫下一條心來揮刀自宮,到各大寺廟的澡堂子裡伺候出宮洗澡的公公們,也是一條活路。
惟功上下打量眼前這一群,感覺叫這些少年去當邊軍未免太早,勸他們自宮似乎也太傷陰德了一些……
他臉上陰晴不定,底下這一群少年卻是會錯了意,一個身上罕見的十分結實,臉色十分黝黑的少年慷慨道:「恩公已經救得我們一次,王國峰若不是恩公現下已經是殘疾,我等中未必沒有下一個,今日我等能勉強乞討過活,也是仰賴恩公之賜,恩公亦不必再替我等操心了。恩公是官宦人家子弟,無謂與我等下九流往來,惹人閒話,我等再見恩公時也就不必再招呼,還請恩公莫要見怪才是。今日一禮,日後再見無期!」
說着,眾少年一起跪下,十分鄭重的行禮而謝。
「都起來吧。」
張惟功雖然才七歲多,但行止已經十分成熟,身量亦高,這些少年普遍都比他大五六歲,一則視他為恩人,二則也不覺得他比自己小太多,所以都對惟功十分恭敬,並無輕視之意。
看到此情此景,惟功心生感慨。
什麼叫仗義每多屠狗輩,就是眼前的情形了。
富貴人家裡頭,一出手就賞人,當面稱謝,背後陰損的事情可不少見,真真是升米恩,斗米仇的例子也頗不少。
眼前這些少年,自己隨意出手的一件事,他們卻是感激到骨子裡頭,並且能設身處替自己着想提出不再往來……
仔細想想,這些少年,也不再如以前那樣不起眼和令人厭憎了。
「你叫什麼,還有你,還有你?」
惟功一時不回話,卻是問及那幾個最出挑的少年的名字。
白淨少年叫張用誠,黑臉少年是周晉財,還有兩個叫周思進和陶希忠。
「晉財太村氣俗氣了,改叫晉材吧,用誠的和思進、希忠都不錯,不必改了。」
以惟功的身份地位,給周晉財改名已經頗夠資格,周晉財不識字,不知道一字之易名字已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只是欣喜於惟功賜名光采,喜滋滋答應了。
「我雖是官宦子弟,不過家族是家族,我是我。老實說,我在族中不算得意,所以此時想幫你們,也是拿不出銀子來。」
惟功說話的時候,注意觀察這一群少年的表情。
有人無所謂,有人眼神中掠過掩不住的失望色彩,惟功將眾人的表情變化都記在心上,觀察這一瞬間的表現,大約可以知道這些少年的品性心智如何了。
「這件兔毛衣服,值四五兩銀子,你們拿去先當了吧。」
看着眾少年,惟功微微一笑,伸手脫下自己身上的皮袍,遞給最近的張用誠。
「恩公……」
「不要叫恩公了,我年紀小,聽着不像話,再者,以後你們的事我管了,日常相處,老叫恩公叫什麼事呢?以後,叫我的名字惟功便成了。」
「是,惟功大哥!」
張用誠是最乖覺的一個,搶先一步開口,先自認下了惟功這個大哥。雖則惟功年紀小,但這時誰會管這個?
在他之後,黑臉的周晉材,王國峰,周思進等人俱是一起叫起大哥來。
「惟功大哥,這皮袍咱們……」
「收了吧,馬不是我自己個的,不然的話,也給你們了。」此時此刻,這身兔毛衣服是惟功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而且,解衣衣之的效果比隨便掏出幾錠大銀的功效更好,一群少年,人人將臉漲的通紅,嘴唇都是囁嚅着,想說什麼感激的話,卻只是語言貧乏,而所有人的臉色和激動的表情,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第036章
責怪
從西城冷鋪出來,惟功身上已經沒了大毛衣服,只有青藍色的帖里袍服和白色中單,看起來倒也利落,只是寒風一至,那滋味很不好受。
再看眼前這群少年,有不少穿的還比他單薄,而吃食肯定也是飢一頓飽一頓的,惟功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若不是自己的命運發生了變化,在山村慘變之後,恐怕他的境遇也比眼前這些少年好不到哪兒去吧。
他今天的行為並不是一時興起,他有自己的抱負,建立基業,無非就有錢有人。現在談有錢真的是說不上,一時半會也想不着什麼賺大錢的法子,但想做一番事業,沒有人是萬萬不行的。
世家之中,真正有地位的公子身邊都有一伙人,如張惟賢那般,身邊有護院保鏢當武力後盾,小廝男僕充僕役之任,清客相公陪伴左右出謀劃策,等其年長後,會有真正有本事的幕客在其身邊,提點其朝綱之事,或是協助勛貴們管理京營,打點營務。
如張惟功這樣受冷落甚至是隱隱有敵意的子弟,想有什麼出頭之事,就非得自己去打拼不可。
七叔好歹也是三品武臣,只拿死俸祿,身邊一個心腹都是不曾見過,這樣的世家子弟,無權無錢當然是很正常的事了。
惟功不願似七叔那樣,碌碌無為終老一生,他有很多的抱負和理想,最為迫切的便是復仇。
沒有人,沒有勢力,孤身一人去取敵人項上首級,惟功雖然苦練武功,卻也不信自己能成為唐人傳奇中遊俠兒那樣的人物。
姓陶的本身就是軍中大將,身邊再隨時有數十家丁,數百騎兵親衛,想殺這樣的人,自己赤手空拳是太難了!
「你們先吃幾頓飽飯,賺銀子的事,咱們再想辦法。」
時辰不早了,已經近午時,太陽直射在院落中,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高興的笑容,惟功不便久留,匆匆吩咐幾句之後,翻身上馬,往安富坊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