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教大明 - 第30章
淡墨青衫.QD
張惟功在他身邊,叉手躬身,待吳惟賢走的蹤影不見時,這才又重新直起腰來。
「戚帥的部將,若都是如此,也怪不得戚家軍能名滿天下。」
吳惟賢走後,惟功心中仍然十分激盪,這些天來,授藝之恩德當然終生不忘,而吳惟賢此番贈弓之恩,也是叫他感念頗深。
至於薊鎮將領的忠義,也是從吳惟賢一個人身上,就能看出不少來。
想起在京師的這些天,不管是坊間百姓還是秀才生員,或是僧道之流,更不得勛戚文官,提起軍人,便是鄙夷輕視,哪怕是位至總兵,在人家眼中也是不如一個小小的秀才更令人想親近和信任,惟功的想法原本也是和大眾相差不多,他雖不歧視軍人,但對大明的邊軍也缺乏好感,特別是在知道邊軍確實多以無賴奸徒充斥其中之後,就更談不上什麼認同了。
但在此時,感受到薊鎮邊軍將領的真正的愛國情報之時,他堅冰一般的心田,也是悄然出現了裂痕。
「不過吳大叔這傢伙真是有錢啊……」
在感動的同時,惟功心裡也是小有疑惑,薊鎮的將領這麼有錢麼,七叔是三品都指揮日子過的緊巴巴的,當然像七叔這樣能自制不喝兵血不占役的畢竟是少數,不過京營將領就算全套花活全用上,一年收益不過幾百上千兩,叫他們將價值百兩黃金的寶貝隨隨便便就送人,似乎也真是不大可能啊……
「你吳叔走了?」
回到上房,七叔七嬸已經對坐好了,中間的桌上是兩個打開的食盒,是羊肉巴子和鴨子兩樣,這是從大廚房拎來的,這小院中人,七叔七嬸和惟功是有份例銀子的,只是向來沒有到手,不過飯食是沒有人剋扣,每天由粗使小廝來興兒和丫鬟春梅輪流去挑來,也是分主人和僕人兩個檔次。
別的房裡,哪怕是大丫鬟都不肯吃大廚房的飯菜,大鍋菜早早做出來保溫,等上桌時味道全無,十分難吃,但惟功每日運動量極大,雖是少年,但胃口不在成人之下,就算是大廚房的溫火菜,他也是吃的十分香甜。
此時撈起整鴨,一邊大嚼鴨腿,一邊對着七叔含糊道:「吳叔走了,下次再見,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第046章
說古
「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張元芳雖是只在皇城禁軍中點卯應差,也不喜歡和同僚應酬,更不喜歡到風月場所,但畢竟是高品武職官職,還是御前帶刀官,官場中的消息和朝廷的動向他還是很清楚的,他頓了頓,對惟功說道:「你吳叔是在京營中得罪太多人了,有好幾家勛臣都對他十分不滿……特別是成國公家,最為不悅。如果不是你吳叔背後是戚帥和張太岳,恐怕未必能這麼輕鬆離京呢。」
「什麼?」
惟功咽下滿嘴的鴨肉,問道:「吳叔做了什麼天人共憤的事了?成國公家?我見過老成國公,看得出來,老成國公禮賢下士,待人還是十分客氣麼。」
張元芳苦笑道:「沒有衝突,世家的林下風範還是很足的,大家都已經富貴數代,雍容大度養氣功夫還是要的,你吳叔是和人家有極大的衝突爭執,不鬧的滿頭包撞的一臉血已經是人家給他留面子了。」
「怪不得吳叔有鬱郁不歡的神態,看來是吃了虧了。」
「嗯,此事也算是一脈相承……」
張元芳平素也是喜歡看書思考的人,只是曲高和寡,世家子弟中,談小曲,談勾欄胡同里哪個姑娘最擅詩詞最好看最勾人,談鬥蛐蛐,談在京郊買地置莊子,這些世家子弟都是十分在行,甚至是吃空額什麼的,說起來也頭頭是道,真的論起國政軍務,這些看起來金馬玉堂的世家子弟們就抓瞎了。
甚至若是多談幾句,怕是就被人譏刺不務正業,好高騖遠,反正是不合群。
張元芳年輕時吃過幾次虧,後來只得藏拙,無事不生非。
現下過繼了這個兒子,居然是文武雙全的料,雖說一時半會的不改口,但張元芳儼然已經有了知已,叔侄兩人在飯桌上你來我往,談的十分熱鬧,有好多次,都是七嬸喝止,不然的話,爺兒倆只能吃冷飯了。
惟功一邊吃,一邊聽着七叔娓娓道來。
「京營自國初時,除了太宗皇帝設置完成的二十六衛之外,尚有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三大營兵,以二十六衛中的精壯悍勇之兵充實其中,並且有薊遼、山東、河南等北方各省的班兵操軍充實其中,太宗年間為最盛,有五十到七十萬人之間!」
「當時為軍者待遇也不差吧?」
「說強麼是也強不到哪去,一個月關七八斗糧,一年發兩身新軍服,好歹能吃飽飯罷。」
「本朝皇上都是小氣啊,比起宋皇差遠了。」
「咳,小五慎言!」
叔侄兩人都精研軍事,歷史,秦漢時是軍功授爵,軍士立功就賜爵,爵位到一定地步,比如到五大夫後,就免除本人的賦役,到中大夫,就免除全家賦役,規定十分詳盡,所以秦軍臨陣而奮勇爭先,臂挾首級而登城衝鋒,戰無不勝。兩漢至唐,軍人待遇已經不如以前,唐的軍功除爵,就遠不如秦漢,好在有均田法,朝廷賜田給百姓,百姓則備馬,兵器,遇戰時,府將持兵符調符兵,自耕農轉職為戰士,憑這種耕戰合一的軍隊,唐軍也是打出了赫赫威名,到中期時,募兵為邊軍,節度使專之,財權兵權在邊帥之手,終成尾大不掉之勢。
到宋,廢府兵,專以募兵,趙宋的皇帝是中國史上空前也是絕後的人性化的皇帝,對朝臣極盡優容也罷了,對募集的大頭兵,雖然政治上防備,輿論上打壓,軍人地位一落千丈,什麼寧為百夫長,不為一書生,這樣的話不可能再復見於宋朝,但宋朝的募兵,待遇卻是不低,一個普通的禁軍,家小不需做任何營生都能解決溫飽,並且生活水平不在普通的市民之下,大宋超級強悍的財政收入,九成用來養兵,如果不是上層路線有問題,橫掃天下的沒準不是蒙元,而是趙宋了……
這些都是前話,叔侄二人研究歷史軍事時,有時大笑,有時扼腕痛惜,不過都是私下說起來的話,外傳的話,怕是犯忌的地方實在不少。
就拿惟功指摘大明皇帝的話,換在洪武,永樂年間,殺頭怕都是輕的……
「嘿嘿,這不是在家裡麼……」
「小心在家說多了,出外也嘴快!」
張元芳呵斥一句,到底自己也是嘴癢,便又接着談道:「京營之盛在永樂年間,衰敗之始,是在英宗皇帝正統年間。」
「土木之變吧?」
張元芳點頭,答道:「正是。此役過後,京營一度衰敗到十萬不足,後來于少保整頓營制,調班操兵充實,改三大營為十團營,加上御馬監兵馬,京營一度恢復到二十萬人以上,且都是精兵強將,雖不能比永樂年間,但亦使京城防備,不再使人憂心。」
說到這,張元芳嘆息道:「可惜就是好景不長呢,嘉靖四十年,雖然派勛臣為總理戎政,兵部尚書或侍郎為協理,再派內臣監督武庫,三位一體,看似嚴整,但官風不肅,幾十年間,京營已經凋敝的不成模樣了。」
「現下怕是不到二十萬人,且有不少老弱在內吧?」
「我說句話,小五你切不可在外說……」張元芳很艱難的道:「若是朝廷此時派御史勾軍清軍,恐不足十萬人。」
「不足十萬……」
惟功也是嚇了一跳,這麼大的京城,大明又是天子守國公的姿態,嚴格來說,北京都算是北方邊境防禦體系中的一體,算是薊鎮和大同鎮、遼鎮、宣府的大後方和供給、調度中心,這樣一座政治和軍事中樞的都城,守備兵力不到十萬人,而且是幾乎沒打過仗的十萬人,這其中的風險有多大,也是可想而知了。
怪不得當年俺答汗兵臨城下,以嘉靖那種脾氣都默認了嚴閣老議和的做法,朝廷和天子,也實在是沒有什麼底氣啊……
現在過去十來年,武備不僅沒有整頓,反而連嘉靖年間也不如了!
「戚帥掃平倭寇之後,朝廷議調其至京整頓京營,他連上數個條陳,極言京營弊端,雄心勃勃,欲為朝廷編練數十萬京營精銳,再復太宗年間的雄風。」
惟功聞言,搖頭道:「這怎麼可能辦得到,漫說沒有這種財力,就算有此財力和決心,朝廷也不會把這等事交給一個邊帥來進行的。」
「嗯,小五你有此見識真是了不得。」張元芳說的興起,痛飲一大杯後,臉色也有點泛紅,接着又道:「戚帥只能求其次,欲練十萬兵,當然,再否,再欲練五萬兵,又再否,三萬,再否!至此時,他才明白,朝廷之中,不願他主持京營及練兵之事者太多,阻力太大,就算中樞大臣有見京營空虛之害的憂慮,也不會冒大不韙,強調他進京練兵。後來,便是到薊鎮為總理,說是練兵,但北方將門的阻力也不在京營之下,練兵之事也不必提,戚帥能做的就是調浙兵由南至北,整頓防務,趕走一些不聽話的北軍將領,從此薊邊無事……但他能做的,也就僅限於此了!」
張元芳說畢,又一次舉起大杯,默然飲了。
連張惟功也是有心痛之感,講起練兵,已經有紀效新書和練兵實錄這兩本兵書的戚繼光是何等樣的合適人選?華夏千年之下,講起各兵種的配合,兵器的使用,地形地利的考量,包括戰車和馬匹的調配使用,火器與冷兵器的配合,甚至是火夫在戰陣中的位置,包括陣法,武藝,打造兵器,金鼓和旗號……這所有的一切,精通如戚繼光者,真的是三千年信史之中,沒有能比此人更強悍更逆天的存在了。
能把幾千義烏兵從農兵練到戰無不勝,戚繼光才用了多久時間?似乎就是一夜之間,浙江就多了數萬悍不畏死的精銳將士,在他的主持之下,歷次大戰斬首數萬級,戚家軍的損失是每戰都只有敵軍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這種練兵和主持戰事的能力,說是大明軍神當然是當之無愧,整個華夏史上,講練兵和指揮的綜合能力,戚繼光肯定也是能排進前十了。
當然,他指揮的戰事多半是對能力也低下的倭寇,在北邊時,也沒有真正打過對幾萬和幾十萬騎兵規模的會戰,這也影響了戚繼光在朝廷中的地位,至今為止,尚未能封爵,對戚繼光來說,也是一件憾事了。
但不能用戚繼光的練兵之議,對大明來說,更是無法挽回的嚴重損失!
戚繼光的練兵之議不能行,朝中不是沒有人感覺痛惜,調吳惟賢到五軍營主持小規模的整肅和練兵,未嘗不是一種試探。
結果認真做事的因為太過認真,得罪的人太多,這陣子兵部之中倒吳之風大起,甚至已經有人威脅再繼續下去,恐怕會涉及到朝堂之爭,甚至會導致京營譁變這樣嚴重的事情發生。
在這樣的威脅之下,主持此事的大人物為了息事寧人,只能犧牲吳惟賢了。
「你吳叔論將才是沒說的,本身的武藝也是上上,但為將與為官這兩者平衡,他做的就差遠了。到如今亂蜂蟄頭的地步,也實在是因為他做事太急太燥的緣故啊。」
說起吳惟賢的事,張元芳也是感覺可惜,但事已至此,也是多說無益了。
第047章
憧憬
惟功十分不解,一邊替七叔倒滿酒,一邊問道:「朝廷難道就是坐視京營這樣爛下去麼?」
「有識之士,當然憂心忡忡。」張元芳又舉起杯,卻又放下,笑着道:「你道你吳大叔是怎麼進京來的?戚帥是一個,你猜還有誰?」
「大司馬譚少保?」
張元芳呵呵一笑,贊道:「算你聰慧,當然,僅此兩人不夠,張閣老想來也是持支持的態度。但此事在閣老眼中明顯也沒有別的事情那麼要緊,所以麼,你吳大叔能進京,能在京營立足練兵,但又能被人排擠走,這裡頭的彎彎繞兒,你想通了沒有?」
「想通了。」惟功此時已經面無表情,淡淡說道:「無非就是用那些下三濫的招數,權謀詭變,吳大叔是粗直武人,鬥不過他們也是正常。」
「你們倆,就別替人家擔心了。」叔侄兩人只顧着說話,飯菜已經都涼了,七嬸忍不住在惟功頭上輕輕一敲,又是向張元芳嗔怪着道:「如此這般,算不算帶壞小孩?」
這陣子,惟功給家裡補貼不少,這使得七叔七嬸的壓力大減,連七嬸說話都是輕鬆諧趣起來了。
「哈哈,吃飯,抓緊吃飯!」
惟功吐吐舌頭,也是連忙扒飯,中間的整隻肥鴨和大盤的羊肉被他風捲殘雲般的消繳了,再吃七嬸親自操刀弄勺子炒的幾樣小菜,也是稀里嘩啦,沒一會功夫,就是全部下肚。
「你這小子,吃飯如豬八戒吃人參果,知道什麼滋味麼!」
此時雖然西遊記未曾成書,不過宋明話本已經有不少唐僧師徒四人的故事了,用這個來比喻餓狼一樣的張惟功,倒是恰到好處。
「嘿嘿,再怎麼吃的快,也是知道七嬸的手藝好着呢……」
其實對張惟功來說,這小廚房的菜和大廚房的,區別還真不大……明朝這會子的調味料已經很豐富,但缺乏味精的前提下,對廚子的功夫要求就高了,爆炒要講火候,講刀功,要將幾十味道配料調製成功,提鮮對味,這才勉強能和後世的普通館子相比,只有大酒樓勉強到這樣的水平,家常菜,一般還是煮和蒸為主,小灶大灶,對他來說區別不大呢。
一時吃畢,惟功起身告辭,午後是他學習的時間,看書,練大字,一個半時辰之後,天黑之前,再次習武,天黑之後,就可休息了。
這樣的日子,已經十分規律,對別人來說很辛苦的事情,在惟功來說也是習以為常。
「七叔,我打算在都城隍廟那邊的大市頂一家鋪子,先賣皮毛,日後再轉做別的。」
「市籍牙帖之事辦妥了沒有?」
「雖未妥當,但有妥當的人在辦。」
「唔。」張元芳輕輕點頭,笑道:「這等事你自己做主吧。」
張惟功笑道:「這若是在別人家,恐怕我的腿早就打折多少回了。」
張元芳亦笑道:「若是在別人家也出不得你這樣的,總之你允文允武也罷了,若是再成為大商人,那我真要大吃一驚。」
「行商不過是末技,我在這上頭興趣有限,能弄出百萬身家,做我想做的事就收手了。」
「哈哈,」張元芳笑的前撲後仰,七嬸也在一邊抿嘴微笑,張元芳笑了半晌,才對惟功道:「若哪一天小五你真有百萬家私,就替你嬸子買幾個莊子吧,她求田問舍,可惜叔父我一身耿介,實在不是弄錢的人,這事兒就指望你了。」
七嬸也是掩口笑道:「是啊小五,此事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惟功平時小大人似的,也是難得有這麼叫全家開心的時候,兩個大人,都是樂不可支,至於說買莊子的話,當然也是拿來同惟功說笑了。
倒是惟功很認真地看向這兩人……七叔三十五歲,保養得法,仍顯年輕,七嬸大約三十二三,在後世也就是剛脫離少女狀態,在大明已經是被稱為中年婦人了。但以惟功的眼光來看,雖然比娘親要差那麼一點,但七嬸也是生的蠻好看的……雖是現在說笑着,但七嬸眼中的憧憬之色,卻也是十分明顯呢。
不要說這年頭了,哪怕幾百年後,女人對房地產的追求和執着也是一樣一樣的啊……
他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才鄭重點頭,道:「此事就落在我身上了,七嬸放心罷!」
張元芳一嘆點頭,心知這孩子心氣高,雖然不曾改口,但心底早就接受自己夫妻二人當親人一般,只是他偶然感覺也是奇怪,自己不曾將這半大小子當兒子看,卻隱隱有當成朋友一般的感覺,有時候想一想,都是可發一笑。
他在惟功身上撫了一下,溫言道:「一會看書莫太久,防傷了眼。晚上小心門戶,曉得麼?」
惟功知道他今晚是宮城的「坐更將軍」,也就是提調皇城和宮城禁軍,嚴密關防,駐紮在乾清門外的外朝部份到整個皇城,都歸坐更者管,所以責任十分重大,每逢日子,都是下午就到宮城,一直到第二天午時才回。
好在坐更者非一人,而且還有御馬監和司禮監的太監們提調,張元芳只要老老實實的在值上當差,小心謹慎些,也就平安無事。
……
拿住書本不到半個時辰,來興兒到得惟功門前,敲了敲窗。
他的小屋之中,已經堆的滿滿當當,全是自己這大半年來買的或是人送的書籍,英國公府張小五酷愛讀書,且喜歡史書和兵書的話,已經在勛戚圈子裡傳揚開來了。至於是誇讚還是諷刺嘲笑,那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