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教大明 - 第34章
淡墨青衫.QD
再轉頭看潞王時,卻見這小子也是滿臉通紅,顯然是在憋笑。
「咳……」惟功輕咳一聲,在殿門處對潞王道:「請殿下留步,臣是萬萬當不起親王殿下相送的。」
「按禮是說當不起,不過按情來說是當的起啊。」潞王顯然也是接受了良好的皇家教育,笑着道:「今日你同皇兄說起兄弟當和睦之事,母后知道了十分高興,說是皇帝身邊的臣子就該這樣,天底下兄弟都和睦才好。說實在的,孤王也是很承你的情。」
「臣萬死也不敢。」
張惟功笑道:「臣只是偶然說了一兩句自以為正確的話罷了,當不得娘娘和殿下如此的誇讚的。」
「唉,宮中之事,你不能盡知啊。」
潞王突然心事重重的樣子,剛剛那一點孩子氣盡掃無餘,整個臉都變的陰沉下來。
他看着張惟功,頗為深沉地道:「總之上天言好事,下界便平安,其中深意,惟功你要深思之,寡人不便多說,你自己多想想罷。」
說罷,便是轉身折返回慈聖宮去了。
陽光之下,惟功身邊再無他人,掂了掂手中的那一小袋金瓜子,他亦是呵呵一笑。
今日之事,當然是有心而為之,皇帝和李太后母子間的心結,還有不怎麼安份的潞王在其中,宮中之事,外廷普通官員和百姓知道的當然不多,但張惟功是什麼身份,宮中之事,幾乎沒有能瞞的過他的。
前幾日,皇帝因為一件小事對潞王大發脾氣,而後卻被李太后傳到慈聖宮中,大加訓斥。此事鬧出不小的風波出來,最後還是張居正在其中調和,令得皇帝向太后請罪求得原諒了事。
這件事對小皇帝的心理當然有一定的刺激,今日的話題,皇帝看似無意,但其實是一種情緒的釋放。
惟功當時沒有選擇附和,而是選擇反其道而行之,縱使小皇帝一時不快,但始終在心裡留下惟功為人很方正耿直的印象,而太后和潞王也會承情,算是兩邊都得分。
這個結果,算是一腳凌空,入門得分!
「現在,回家去看看那哥兒幾個,到底是什麼打算吧……」
如果張惟德哥幾個知道自己對付的是一個心思這麼縝密無缺的人,不知道心底里又是什麼感想了……
……
在張惟功出宮回英國公府的同時,張居正在文淵閣中也是見到了來傳話的慈聖宮的太監。
「公公請傳話回去。」
在內閣之中,張居正穿着的卻是一身便裝道袍,看起來十分閒適舒服。
他在閣中,一天最少要呆足四個時辰,有時候更晚,如果始終是穿着寬大但行動不便的官袍,未免太累,所以入閣之後換便裝辦事,這也是他的習慣。
看着那個太監,他沉吟片刻,便是答道:「宮中和朝廷的用度,包括人力,都是有一定之規,武清伯雖是戚臣,但凡事無例不可興,向來無撥給工部匠人至私邸做事的規矩,方今天下,裁撤陋規尚且不及,又怎麼能無例興例?請上復太后,臣期期以為不可。」
「這……」張居正說話的時候,那個慈聖宮太監已經滿頭大汗,待他說完,這太監不敢下去,仍然呆立不動。
「怎麼?」張居正冷眼一瞟,低聲喝道:「還要我再說一次麼?」
「不敢,奴婢一定將閣老的話帶到給太后知道。」
「一字不可易!去吧!」
堂堂慈聖宮有品級的四品太監,御賜可穿蟒服,此時卻是被張居正如斥小兒一般,這太監也根本不敢頂嘴,答應下來,抱頭鼠竄。
張居正冷笑一聲,端坐不動,又是提起筆來,繼續在紙上寫着。
仆以為,一:明清丈之例,謂額失者丈,全者免。
再:議應委之官,以各布使總領之,分守兵備分領,府、州、縣官則專管本境。
又:復坐派之額,謂田有官、民、屯數等,糧有上、中、下數則,且逐一查劾,使不得詭混;
……嚴欺隱之罪,有自首歷年詭占及開墾未報者,免罪。首報不實者,連坐,豪右隱佔者,發遣重處;
……定清丈之期;
……行清丈磨算之法;
……處紙札供應之費……
如果張惟功在此,略看一會,就會明白過來……這就是清丈!
一條鞭法是張居正施政的最高成就,後世人一提起來便是提及條鞭法。但條鞭法其實早就有雛形,為什麼張居正卻是最高成就的獲得者,原因也很簡單,就是他在掌權的這十幾年內真正在全國大部份地方實行了徹底的清丈!
丈田,重立魚鱗黃冊!
此事自嘉靖末年就有人屢次提起,而因為內鬥不休,同時當時的內閣首輔是大地主徐階,屢次反對此事,最終未能成事,在隆慶年間又因為皇帝未下決心,始終不能進行的全國田畝重新清理丈量之事,終於在張居正的筆下,將要在全國範圍之內,以嚴謹和空前的嚴厲態度,推廣開去!
條文具備,方法周全,張居正在萬曆二年派出右僉都御史宋儀望巡撫應天,在江南一帶積弊最重的地方實行清丈之法,歷經一年多的時間,發現問題,總結經驗,至此,一切條件俱備,在全國範圍內重新清丈田畝的條件,已經成熟!
這是洪武之後,很多有心為此事的大臣都不曾辦到的事,不論是什麼原因,或是能力不足,或是威望不能服眾,或是皇帝不能下決心,總之積弊如山,富者隱田,占田,以功名或祖宗餘蔭蔭庇了大量田畝,不納稅賦,不行力役,使國家越來越貧弱,問題也是越來越嚴重,到嘉靖年間,天下無錢養兵,甚至無錢給官員發俸祿,皇帝只能定期耍無賴,要麼拖欠,要麼折支不值錢的布匹和香料,種種尷尬局面,身處其中的人記憶猶新。
張居正在那時還在翰林院養望,後來又在裕王府為講官,在那個時候,重新丈量天下田畝,廢除優免,收田歸為國用的打算和想法,便是已經立下。
此事已經成為他人生的最大目標,他的政治抱負的終及理想就是如此,清丈,減優免,限勛貴,清理刑獄,卻韃虜,除海寇,足兵足食!
政治人物有高明手腕的很多,在大明歷史上掌握過重要權力的權臣也很多,但唯有張居正一個人獲得了極高的評價,真正以臣子的身份行帝王之事並獲得了成功,十年之間,真正做到了足兵足食!
他的缺點當然不小,但只是下定決心和毅力推行了丈田一事,限制了權貴和士紳階層,實行了條鞭之法,光是這個,便是足以光耀天地之間,使明朝近三百年,無人能及的偉大成就!
「昔者,仆曾有言:今計太倉之粟,一千三百餘萬石,可支五六年。鄙意欲俟十年以上,當別有處分,今固未敢言也……如今以京通倉米業足支七八年,准改折。來年,以漕糧十之三得銀九十萬有奇……」
今年已經是萬曆三年,在萬曆二年時,太倉就已經有一千三百萬石的餘糧,這個數字十分驚人,但張居正十分謹慎,沒有立刻將糧食改折為銀,畢竟糧食才是國本,而今方隔一年,京通倉米已經夠支七八年,在這樣的情形下,改米折銀,可多得銀近百萬。
這個成就,也是令張居正神清氣爽,提筆運轉如飛,筆走如龍蛇。
在他這樣的位置,已經衡制天下,關注的都是關係到國計民生,影響數千萬人的大事,甚至也是明朝中興延長國運的大事,區區武清伯李偉請用工匠的小事,早就已經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第053章
加官
慈聖宮中,太后面若寒霜,低聲喝問道:「張先生是這麼說的?」
「奴婢不敢多說一字,也不敢少說一字。」
「哦,那你下去吧。」
「是!」
慈聖殿中,太后先是愕然,接着眼神深處不可避免的掠過一絲怒氣。
「你瞧你瞧!」李偉跳起來,大叫道:「俺的面子他不給,你的面子他也不給。俺真是奇了怪了,這大明究竟是誰在當家?」
「張先生辛苦操勞,也是為了國事!」
太后終於暴走了,對着父親大怒道:「父親你就不要拿這一點小事來煩擾他好不好!」
「這哪裡是小事……」李偉氣勢被打了下去,但也不肯偃旗息鼓,嘟囔着道:「俺修這園子花費可真不小,要是二十年前,俺哪能捨得?就現在也得精打細算過日子是不是?俺,俺手頭可真沒啥錢雇力役了啊,幾百人呢,一天吃飯就得多少……」
李偉以前是個普通的商人,精打細算着過日子已經融入了他的血脈之中,這一生怕是再也改不了的了。
太后雖然幼時選入裕王府中,現在又成了天子之母,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太后,但幼時到少女時代,每天看到的也是父親在撥弄算盤計較生意出息,時間久了耳聞目染,其實對這樣的事也是很上心的。
當下想想也是替父親心疼,但身為皇太后總不能公然犯法,她下個詔旨倒是簡單,但自己的臉面就沒處擺了。
於是只得掩面咬牙,對着父親道:「父親且先下去,我會着內使搬運一些內承運庫的財貨到你府中的。」
「如此甚好!」李偉聞言大喜,笑道:「這樣俺今晚就睡的香了。」
說罷喜滋滋的去了,太后雖感心痛,內廷財貨等於就是她的私房錢,但父親在這裡胡攪蠻纏,不拿出錢就得下令出人,現在這樣的選擇實在非她情願。
「唉……」面對父親的背影,太后終於是低語道:「張先生人雖好,但也太不給吾家面子了!」
……
天家鬧的雞毛鴨血的同時,張惟功也是從宮中回到了英國公府,在府門前,正巧遇着從角門處往裡頭搬運東西。
熙熙攘攘,總得百來十人,全部是府中的男丁,張貴坐在一張圈椅上,手持茶壺,意態安閒的指揮着眾人。
國公府總人口在四百人左右,主子雖然只有不到二十人,服侍他們的僕人卻是平均在二十人以上,分門別類,五花八門,光是專門伺候陪主子們出門的家丁和小廝就有好幾十,其中不乏象春哥兒秋哥兒這樣在家裡武學練過一些武藝的家丁,主子惹遇危險,他們當然是第一時間得衝上前去護衛。
武師,家丁,護衛,普通的男僕和未成年的小廝,這些還只是冰山一角,在京城郊外和通縣,遵化一帶,皆是有國公府的莊田,大大小小總有過百個莊園,管莊的執事等等最少亦有數百人之多。
眼前這裡,除了國公府本身的僕役之外,多了百多名莊稼漢模樣的男子,粗衣短褐,近五月的天氣,搬抬着大包入內,各個都是滿頭大汗。
「楊大叔好啊。」惟功在馬上,抬了一下手,向着站着最近的楊達打了個招呼。
不論如何,就是這個楊達將自己帶到京師,在他眼前展現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如果不是楊達,自己將是落在什麼境地,有時半夜靜思之時,也是不寒而慄!
「喲,哥兒回來了。」
楊達猶豫了一下,終是臉上帶出幾分笑容,低聲向惟功問安。
惟功問道:「這裡是在做什麼?」
「回哥兒,是昌平和遵化的莊子送今年的麥子過來了。」
「哦,倒還真早。」
惟功醒悟過來,莊園收成除了直接交代給各層管事在自己開的糧店發賣變現換成銀子之外,還要有相當一部份精選的送到府里來,公府之中人口眾多,一年好歹得吃幾千石糧,其餘的雞鴨魚肉蛋飛鳥走獸各種禽類更不必提,負擔和開銷還是不小的。
眼前最少有幾十輛兩輪四馬或兩頭牛拉的重型大車,每輛車除了牛馬拉轅之外,還得有十個八個壯漢在一邊推着,最少都是三四千斤的重量,也就是京郊官道尚好,距離也近,不然的話旱地里送這麼多糧食來,還真的是不小的負擔,開銷想必也小不了。
除了糧食,果真還有不少走獸飛禽,豬有上百頭,而且有品種也有三四樣,還有鹿、羊、雞、鴨、鵝等各數百隻,整個巷子,羊咩雞鳴,鬧成一團,簡直有不可開交之感。
眼看張貴向自己這邊瞟來,楊達忙訕訕退後了兩步。
「這是幾個莊子送來的?」
「回哥兒,總得七八個莊子吧。」
「唔……」惟功輕輕點了點頭,突然對楊達道:「張貴掌總兒,張福管帳房,林瑞興管莊子,都跟着二老爺混,就你一直張羅這些沒找頭的事,老楊你就這麼甘心?」
「當然不甘心了……」楊達幾乎是下意識的就答了一聲,答完之後臉色涮一下變得慘白。他看着惟功,感覺面前的這小爺就是一個魔鬼,怎麼就這麼輕易地把他的心事給說了出來。
「放心,我不會害你!」
惟功呵呵一笑,又深深看了一臉驚惶的楊達一眼,這才策馬離開,他每常到角門外早早下馬,今日張貴在此,偏一路騎到階前,這才身手利落的翻下馬來,瞧也不瞧張貴一眼,就這麼昂然而入。
眼見惟功如此無禮,張貴氣的面色如紙,卻也是沒有辦法。
按規矩,大家子的哥兒看到得力的管家和管家娘子,少不得叫一聲大叔大娘,以示尊敬。但惟功就是視規矩為無物,除非張貴拉下臉來爭吵,不然的話這悶虧是吃定了。
惟功看似無禮,又得罪人,其實也是故意為之。
張貴這廝向來攀附張元德,對張元功都不怎麼聽使喚,更加不論張元芳和惟功這樣身份的半拉主子了。
人家已經做到都總管,惟功自忖怎麼也拉攏不過來,就好比勛戚不會投效新朝,是因為沒有辦法得到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好處了,張貴也是如此,就算他轉投張元功,將來能得到的酬勞無非還是一個大總管,不然還能如何?
拉攏不得,就無時不刻給這廝找點彆扭,也是叫楊達等人瞧着,看張貴威風煊赫又如何!
他進了角門,卻是不曾見張貴在背後冷笑道:「瞧你再能蹦躂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