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教大明 - 第4章
淡墨青衫.QD
「此番雖有小小波折,到底還是順當了。」
「托楊大爺的福。」
「我兄弟二人還望楊大爺多多提攜,日後有什麼差事,咱們一定跟着,絕不敢有二話。」
秋哥兒比起春哥兒話多不少,大灌楊達迷湯,楊達神色十分滿意,便與這二人推杯換盞起來。
幾巡酒過後,三人話更多,口風也不再嚴密。
楊達看向惟功,感慨道:「五哥兒大約也隱約明白了,咱們是什麼樣身份的人?」
惟功塞了一嘴的菜,嘴唇上全是油光,只傻笑着搖頭。
他知若是自己表現的機靈醒目,這些管家僕役膽小謹慎,恐怕未必敢接着說下去,此時不如藏拙好些。
楊達心道:「到底是鄉下孩子,前幾日看着還機靈,到了城裡就現原形。」心裡這般想,嘴上卻道:「五哥兒你是咱們英國公府大老爺所出,你娘親是當年老太夫人身邊的丫鬟,生了你之後,大老爺怕老太爺生氣,所以叫你娘出府別居,原說是等事情平定再叫你們母子回來,誰知道你母親性情剛烈,沒有住在大老爺安排好的別居裡頭,居然不辭而別……這一晃六七年過去了,哥兒你已經長的這麼大,你娘親卻已經不在人世,這真是從何說起來啊。話說你娘親天姿國色,在咱們府裡頭是很出名的……」
楊達口中嘖嘖有聲,也不知道是感慨世事無常,還是想起惟功娘當年的美貌而痛惜。
至此,張惟功心中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怪不得母親雖然是嫁給了山村裡的農夫,卻是識文斷字,說話雅致,原來是從國公府中逃出來的大丫鬟。
只是娘親帶自己已經走遠改嫁,自己生父似乎也沒有費力尋找,這個楊達算是怎麼回事?
他心中尚有疑問,楊達卻又與另外兩人推杯換盞,繼續痛飲起來。酒意上涌之後,楊達更是高興,拍着桌子笑道:「此番我等立下這般大功,二老爺必定重重有賞。」
春哥兒剛剛說話不及秋哥兒好聽,落了下風,此時便格外小意奉承道:「大老爺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生氣,嘿嘿。」
「咳,楊爺,春哥兒……」
到底是秋哥兒警醒,雖然惟功仍然伏在桌上大吃大嚼,不過當着他面這般說話,仍然是大為不妥。
他這麼一提醒,楊達立時醒悟過來,瞪了春哥兒一眼,便立刻扯起別的話頭,將適才兩人的話給蓋了下去。
只是這樣一鬧,三人酒意全消,叫酒家胡亂上了些主食,不過是麵條饅頭肉包子之類,塞得一飽後,便欲下樓結帳,繼續趕路。
此時樓下卻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響,酒樓四周都是商業區域,有不少牽着騾馬或是駱駝的行商在此,又或是有城外的菜農和漁民推着獨輪小車進來,在酒樓四周販賣自己的時蔬和剛打的鮮魚。
原本秩序井然,此時突然過來不少騎兵,手中馬鞭不停地在半空揮舞炸響,噼啪炸響的鞭聲如同閃電,驚的人忙不迭地往四周躲避開去,一時間街市上雞飛狗跳,十分混亂。
「這又鬧什麼妖!」
行程被突然打斷,楊達也是十分不滿,瓦刀臉上滿是鄙夷之色,看着這樣的動靜,便是斷然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官兒經過,鬧這麼大的威風,咱們老太爺上朝也沒有這麼鬧法!」
國公府的老太爺就是當世的英國公張溶,還是嘉靖早年就繼承了國公之位,在位已經幾十年,朝中其餘的幾個國公都是他的後輩了。
按說是德高望重,在朝中天子肯定是以不少大事託付,只是在隆慶年間,朝廷議蒙古俺答汗求和互市之事,成國公等二十餘人同意互市,老英國公和十幾人反對互市,廷議下來反對派告負原本就失分不少,幾年之後,互市效果漸顯,老國公更是灰頭土臉,所以朝政之事,已經不大出手干涉,上朝之事,就更屬少有了。
這等事楊達當然不會說了,國公府豪奴不會這一點上下進退也鬧不明白。
倒是酒樓中有不少客人和伺候的夥計,此時才明白這一桌人是京城出來的國公府的人,不免也是高看了三分。
也有人不買帳,桌角有幾個小軍官模樣的人也在窗口觀看,此時便森然道:「什么小官兒,這是我們戚帥!」
「戚帥?」
楊達這才想起來薊州城中武官們的大頭目是誰,當朝太子太保,左都督,薊鎮總兵官戚繼光!
戚繼光自從嘉靖年間在東南剿滅倭寇之後,其人在大明已經是軍神一般的人物。民間流傳的話本,評書,已經有不少是戚家軍的故事,戚繼光本人的形象也是十分高大挺拔,加上歷任薊遼練兵總理,總兵,為鎮帥多年,實權在手,朝中還有當朝首輔張居正的大力支持,論起實際的權勢來,英國公府實在沒有法子和人家比了。
一聽說是戚繼光前來,楊達臉上有點悻悻然,戚繼光鎮守邊關多年,京中勛舊人家多半嫉妒橫生,但有張居正撐腰,大家也拿戚繼光沒法子罷了。
那幾個小武官卻彼此私語起來,片刻過後,有一個中年武官抱拳道:「家兄曾經在京城見過貴府大老爺,知道英國公府與我們戚帥交誼菲淺,適才是我們冒犯得罪了。」
人家送下台的梯子,楊台自然趕緊接住,一臉釋然道:「戚帥也曾經到我們府中拜會過老太爺,小人曾經伺候過茶水,一切無須再說。」
第006章
兩帥
一場誤會冰釋,兩邊人都站在窗前,望着街道上的情形。
從長街之西,先過來一小隊騎兵,都是明盔亮甲,打着紅旗,身上也是着紅色外袍或披風,看起來十分威武。
大明軍中尚紅,不論是旗幟,袍服,都是以紅為主。
騎兵過後,則是大紅百餘名火銃手,戴着結紅纓頂的青色圓帽,身着戰襖,膝下是鐵網裙,衣飾都是嶄新新制,或是剛剛漿洗過,穿着十分挺拔漂亮。
每個人手中,則是一杆細長的鐵火銃,槍管細長,散發着幽藍的光芒,槍托都是用上等硬木所制,打磨光滑上色,整根火銃,用料講究,打造精良,雖然只是百餘人的火銃小隊,但分列行進時,給人的威脅和壓迫感,卻是遠在剛剛那一小隊騎兵之上!
至此楊達等人已經深為震恐,適才口出胡言,若是這幾人不依不饒鬧起來,在戚繼光面前,恐怕國公府的面子也未必抵的上大用。
後悔之餘,楊達心中也是奇怪,戚繼光擺出這樣的陣仗似乎是在迎接某個客人,事實上戚帥自忖功大,對一般的武將視之為奴僕,對文官更是不願以下官之禮參拜,幾任薊遼總督中,只有譚綸才能以資歷和戰功折服於他,此番不知道是誰有天大的面子,居然能叫戚帥擺出這般儀仗來親迎。
在火槍手之後,又是一隊打着各色旗幟的騎兵,再之後,便是赫赫有名的鎮守薊鎮,麾下十萬大軍,屏障京師北部邊防的戚帥戚繼光了。
戚繼光此時五十餘歲年紀,但騎在馬上卻是腰背挺直,單手控韁瀟灑自若,顧盼時,眼中神光四射,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即將邁入老年的資深將領。
在他身邊,數十員將領都是穿着各色鐵甲,或胸前有明鏡,或細細若山紋,或鍛打精良,散發着冷艷的鐵器之光。
所有的將帥,都是顧盼自雄,面容之上飽含自信。
張惟功看的也是心神大震,眼前這支大明軍隊,算是冷熱雜處換代之時,不論是裝備還是精氣神,還有行進時展露出來的動作,都是顯示出良好的訓練和風貌。
張惟功好歹是大學生,也讀過幾本書的,戚繼光打倭寇的故事耳熟能詳也罷了,到北方訓練士卒,初時不能服眾,後調三千浙兵至,雨中候命,雖大雨如瓢潑而下,浙兵們紋絲不動,薊鎮的北方土鱉將領們才為之驚呼,高呼戚帥之威至如此耶?由是心服,自此薊鎮大治。
這是書面上的話,當不得真。後來戚繼光一直調浙兵到薊鎮摻沙子,整治不服他的北方將領,到萬曆二年時,浙兵在薊鎮超過兩萬,嫡系將領幾乎全由南方將領組成,整個薊鎮當如臂使指,無往不利。
書面上的傳奇人物在眼前如此豪氣萬方的通過,張惟功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如果是家中慘變之前,他的心境肯定與現在截然不同,對戚繼光他還是很佩服的,但心中憤恨一時難消,他對大明的官兵印象極為惡劣,現在觀看此情此景,自是千般百種滋味上心頭。
而且張惟功自有自己的心事,這幾天他一直裝作無知小兒,所以楊達幾個對他警惕心也減弱了很多,適才酒席上泄露了不少隱秘出來。
他的父親是國公府里的大老爺,也就是未來國公的繼承人,至於楊達幾個嘴裡的二老爺,心懷不軌,這幾人是二老爺派出來尋找自己,恐怕未必存着善意罷。
自己父親看樣子是嫡長,要繼承爵位的,現在膝下無子,當弟弟的千里長途幫大哥找回繼承人,怎麼看都像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有這麼蠢的人麼?大大的不像!
當年父親不敢認帳,偷吃後擦嘴,最少也是個沒擋當的,至於府里老太爺,還有那個什麼趙夫人,恐怕在此事中作用都不小,否則的話,現成一個大胖兒子被攆了出去,以大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風俗,這位國公府的大老爺心胸也太寬廣了一些。
怎麼盤算,前路都十分艱險啊……但事已至此,也唯有見步行步了!
「李帥,是李帥也來了!」
「怪不得咱們戚帥親自來迎,李帥當得!」
「嗯,當得,當得。」
幾個薊鎮武官趴在窗子上偷偷觀看下頭的動靜,他們今日不當值,但以武官身份到這種有樂坊妓女的酒樓中來也是犯忌的,所以形跡有點鬼祟,但當看到東路方向湧來大量的騎兵時,還是忍不住驚叫出聲來。
「李帥?」楊達也為之失色,驚叫道:「難道是遼鎮總兵官李帥到薊鎮來了?」
「當然是李帥!」剛剛抱拳與楊達和解的武官是穿着千戶服飾,腰掛銅牌,服補熊羆,算是薊鎮的中下等武官,此時臉上一臉興奮,指着大股湧來的鐵騎道:「中間那個不是李帥是誰?」
大隊的騎兵中間,有一個穿着山文鐵甲的將領居於正中位置,形貌最為顯眼奪目!
李成梁亦是五十上下的大將,一張國字臉,留得幾縷長須,擁有上位將領的十足威嚴,眼神雖不如戚繼光那樣神光四射,卻也是迥然有神,顧盼之間,威勢自生。
原來此次插漢部蒙古入侵,開初動靜極大,朝廷為穩妥計,飛檄調遼鎮支援薊鎮邊牆,以防韃子大舉入境。
此種舉措是因為遼鎮左側直面插漢土蠻各部,平素打交道極多,遼鎮李帥李成梁就是在插漢部身上涮出足夠的戰功和聲望,成為鎮守遼東的總兵大帥。在他之前,朝廷在十年內戰死了三個總兵,此人上任後對插漢部卻是屢戰屢勝,此番調他入衛,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至於薊鎮武官對李成梁的敬服也是因為他的戰功,動輒以幾百鐵騎狂飆猛擊,直插敵人部落首腦所在地方,經常轉戰千里,以輕騎主動出擊,如果說戚繼光穩重如泰山,李成梁就是如下山猛虎,兩人的風格來說,李成梁更得激進武官的敬服和崇拜。
當今天下,三大名帥,遼東李成梁,薊鎮戚繼光,福建俞大猷,張惟功一日之內見到兩大名帥,也算運氣爆棚了。
遼東兵馬,行止果然也是和薊鎮不同,大股大股的騎兵直涌過來,猶如奔流不停的黃河之水,滔滔不絕,滾滾如雷的馬蹄聲令大地都顫抖起來,酒樓上的杯碟等物都不停地跳動着,這樣的聲勢,普通人見了都是戰慄起來,連楊達等人,都有點惶然變色。
所有的騎兵都是頭頂櫻盔,身上穿着的是棉甲鑲嵌銅釘,甲以對襟銅扣合成,中間加着護心銅鏡,看起來是輕便之餘,防禦力也並不算差。
李成梁喜歡用騎兵突襲,他的部下從裝備來看也是適合長途轉戰,從精氣神來看,薊鎮兵馬穩重,而遼鎮的這些騎兵都是一臉的滿不在乎,那種彪悍之氣,更添了幾分狂野輕捷。
張惟功的眼光卻始終跟着一個遼鎮將領,剛剛他還有置身事外的感覺,現在眼神中卻多了幾分獰厲和陰冷!
陶游擊!
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這個陶將軍的全名,不過這不要緊,將來知道是遲早的事!
他沒有出聲,整個人趴在窗子上,十根手指,將窗欞死死抓住,指甲已經捏的發白。
「戚帥!」
「李帥!」
戚繼光比李成梁年長,成名也早的多,戚繼光成總兵的時候,李成梁才剛剛襲職,戚繼光名震天下時,李成梁才在遼東薄有微名,兩人見面,李成梁撥馬加速,到底比戚繼光先行見禮,算是禮敬三分。
兩人彼此拱手畢,戚繼光在馬上說了幾句感激遼鎮來援的話……當然是客套,在他的經營下薊鎮穩如泰山,不發生大規模戰事的話,遼鎮來只是搶功罷了。
李成梁則是心知肚明,他在遼東砍首級也夠多了,也不會在意眼前這一點點功勞,此次遼鎮入關,只有陶游擊斬首五十餘級,沒有白跑一趟,至於首級中是不是有假的,他可沒功夫去細查,好歹有一點功勞,大家遮臉好看便是。
兩位大帥客套一陣之後,便在大隊人馬的簇擁下,往戚繼光給李成梁預備好的府邸而去。
樓下戰馬如龍,甲士聚集,刀矛如林,好一股威風殺氣,半晌過後,兵馬才又重新消失,剛剛被驅散的人群才又重新聚攏起來。
「五哥兒,咱們該走了。」
楊達沒有發覺張惟功的不對之處,六七歲的小童能有什麼異樣之處?就算臉色不對,也是被剛剛的情形嚇着了……山里娃麼,見識少。
將張惟功叫上,春哥兒秋哥兒提起行李,再又向幾個薊鎮的武官辭別,重新就道。
他們的騾子都叫店傢伙計餵了精糧,算了算帳,給了一錠二兩的銀子,抵得飯帳和草料銀子,店伙該當找幾十大錢出來,楊達擺了擺手,示意不要了。
春哥兒眼裡似是要噴出火來,看來這幾十錢對他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臨行之時,楊達看向戚繼光和李成梁消失的地方,由衷道:「多咱時候,咱們國公府邸再出來掌兵,就真的神氣嘍。」
楊達雖不姓張,卻也是國公府的家生奴才,已經效力幾代,眼看這些外鎮的掌兵大帥如此神氣,心中不免也是有幾分悵惘。
不過他自己亦知沒有可能,不說現在兩個老爺,就是太爺輩都舞弄不得刀劍,開不得弓,想恢復祖宗榮光,夢裡都不曾有過的場景了。
當下一聲嘆息,帶着惟功坐上騾車,一行四人,又是向着西邊方向,逶迤而行。
第007章
入京
四人組從薊州一路西行,過通州,在張家灣附近,看到幾萬人拉卸漕糧入倉儲時,張惟功又開了一次眼界。
但抵達通州,也意味着京城就在眼前,意味着最後翻牌的時間就快到了。
惟功左思右想,恐怕京城這一關是龍潭虎穴,僅從一點點的信息來看,此番入京肯定不是大老爺自家父親的意思,而是人家別有用心的做法。
他有心私逃,但兩個小廝得到楊達吩咐,輪班守着他,半夜時他藉口起身小解,或是春哥兒,或是秋哥,反正會有一個緊緊跟隨,這兩人是張府的家生子奴才,在府中和武師學過武,一手好彈弓就是在國公府習得,張惟功自忖自己才七歲不到,雖然努力鍛煉,上山下山如履平地,身體素質不差,但在這兩個已經入得武學之門,得窺堂奧的伴當面前,還是小心藏拙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