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春秋 - 第11章
姬叉
說是這麼說,岳小嬋的口吻還是很隨意,顯然並沒有真把薛牧當合歡宗的,不過是一種……更接近於幽怨吧,這話的重點不過是在嗔怪薛牧對她沒有動情,卻差點把她陷了進去。
「凡夫俗子便是如此而已,又豈是合歡宗這樣。」薛牧搖頭道:「在認識你們之前,我連合歡宗是什麼玩意都不知道。」
岳小嬋喃喃道:「那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呢?」
這是一句初見時就問了的話題,只是薛牧含糊了過去,岳小嬋也沒有去較真。如今舊事重提,並不是出於對身份的疑慮,而是對這個打破了自己正常節奏的男人,想要更了解的探尋。
薛牧抬頭,看着上方的竹葉輕擺,良久才道:「就當我是天上來的吧。」
岳小嬋笑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上天送你來幫愚公的?」
薛牧搖頭道:「我覺得自己在這世上能做的事有很多很多。助星月宗復興,不過是起點。」
「好野的心。」岳小嬋刮着臉:「叔叔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薛牧笑道:「你可以告訴我啊。」
岳小嬋想了想,認真道:「其實叔叔出現在了正確的時候。千年前百家爭鼎,天下一片紛亂,那真是武力決定一切,你再聰明,也捱不住別人動輒一劍傾城,毀天滅地。而現在雖然還是崇武,可畢竟算是承平之年,叔叔這樣的滿腦子奇思妙想很有用武之地……嗯,起碼用來勾搭女孩子效果不錯的,本侄女不就差點被吸引了麼?要不是師父及時制止,叔叔趁熱打鐵招式全開,說不定就把我給拱了?哎呀呀……那可真是糟糕呢……」
薛牧一直很認真在聽,本來還說得很像那麼回事,結果最後話鋒一轉,味道完全變了個樣,聽得他差點沒打了個趔趄,尷尬道:「能說正經的麼?」
說到這裡,兩人已經出了竹林,隱約已經可見薛牧自己的小竹樓。岳小嬋停下腳步,笑道:「正經的啊?現在的天下形勢前所未有的錯綜複雜,本侄女還小,正經的可說不分明,還是我們無所不能的叔叔自己慢慢了解吧。或者……和師父慢慢討論?」
薛牧心中抽了一下,認真地看着她。他覺得岳小嬋的話里另有意思。
「果然瞞不過叔叔呢,那麼聰明幹什麼呢?」岳小嬋嘆了口氣,微笑道:「侄女已經決定,等夤夜師叔一出來,就離開京師了。不過沒這麼快,離開之前,我還是希望這兩天折騰的百花苑事宜成功呢,有始有終不是麼?所以這幾天還是要多多拜託叔叔的妙計了。」
薛牧抿嘴不言。
岳小嬋抬頭對視,依舊笑意吟吟,那眼裡波光浮動,隱藏了一切心意,根本看不分明。
良久,薛牧嘆了口氣:「去哪?」
「南方,去討債。」岳小嬋悠悠道:「天下也是時候傳揚我岳小嬋之名了,十年苦練,不就是為了一朝成名,威震天下麼?總不能什麼都讓師父一個人扛……其實她也很累……嗯……要是有個男人疼她也挺好的……」
薛牧半天都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好。
區區半天過去,這個小丫頭整個人都有點不一樣了,如果說之前還是一個很容易看穿心思的聰明小女孩而已,那麼這時候的岳小嬋就已經有了攪亂眾生的妖女之意,心思飄忽難測,邪異詭譎。
她們的武道真奇怪,區區一個心境變化,竟能讓人成長得這麼大。
岳小嬋也沒有等薛牧的回應,自顧自背着手一步三搖地離去:「如果叔叔真對我師父有意,趁這兩三年加把勁吧。否則……若是等本侄女長大回來了,叔叔還沒成事,到時候有你頭疼的。」
說到最後,「叔叔」終於再度變成了「你」,隨着這個字重音落下,她踱着的步子忽然浮起,雪白衣袂飄飄而去,轉瞬間隱入竹林,恍若幻境中一閃即逝的精靈。
第二十二章
星月之道
直到傍晚陪着薛清秋再會夏侯荻,一路上薛牧的心思還有些恍惚,岳小嬋的笑臉時不時就在腦子裡飄來盪去,攪亂着思緒,很難維持先前的清醒冷靜。
他可不是岳小嬋的雛兒年紀,相反他的感情歷史豐富無比,這種狀況他很清楚,這是有可能動了情的徵兆,非常危險。
真是作孽……因皮相起色心,和對人動情,那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好不好……薛牧頭疼地捏着腦袋,怎麼可能真的對個只有自己一半年紀的小丫頭動了心?別提自己世界的價值觀了,就算是這個世界,他也已經了解到女性十六而嫁,十三歲是無可爭議的未成年,還好這是魔門,觀念本就挺扭曲的,換了是正常點的地方估計自己要被拖去浸豬籠了。
見鬼的是從來沒發現自己居然會有洛麗塔的傾向啊,以前在網上玩,大家開玩笑說三年血賺死刑不虧的時候,他也只是湊趣摻和,心中從來不以為然的。按一貫的審美喜好,該是被身邊這位妖后魅惑了還差不多嘛……
身邊薛清秋輕紗蒙面,安靜地在長街窄巷裡緩步穿行。有路人似是認出了她,神色大變地倉惶離去。
薛牧很少看到薛清秋起身行走的身形,看上去依然形如少女,纖細娉婷,而整個身影卻如夢似幻,他明明覺得她就走在身邊,可卻總覺得她在很遠的地方,就像在什麼煙雨畫卷里,看着朦朧美麗,可卻很不真實。
薛牧很懷疑如果有人襲擊她,是不是壓根就找不到她實際在哪裡。
這一身妖異的魔功已經不是有意散發了,而是自然就在那裡,身合天地。
也正因如此,他找不到和岳小嬋一起漫步竹林時的那種感覺,總覺得好虛幻,明明是兩人並肩,卻像一場獨行。
媽的怎麼又想到岳小嬋了……他知道再下去怕是自己真要成變態了,必須斬斷這個念頭。於是找了個話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們星月宗到底是修的什麼功?」
本是見薛清秋的虛幻感而好奇,薛清秋聽了以為他是有意習武,搖頭道:「星月宗功法繁多,不過並沒有適合你的,你元陽早失,這倒罷了,關鍵是體內毒素深入膏肓,練什麼都無法築基。不過我下午已經讓青青去找趙大公子,此人一生試毒,應該對你的狀況有些幫助。」
薛牧怔了怔,略有點失望,卻也不是太糾結:「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嬋說過當今武道百家,各自爭鳴,我想知道,我們星月宗何以為道。」
薛清秋倒驚異於他居然會問這個話題,既是有人問道,作為一宗之主當然會認真回答:「我們星月宗認為,人體便如宇宙星空,浩渺神秘。識海是夜,丹田如月,竅穴似星,探究的是人身和宇宙的奧秘關聯。自身是天地,宇宙是天地。虛者,虛空也,洞察宇宙,便是洞虛,身合宇宙,便是合道。」
薛牧愣了,這聽起來好高大上啊,怪不得總能感覺她們身上有縹緲神秘的氣質,如星似月嘛,這個洞虛比自己的猥瑣用意可是格調高了十萬八千里去了。
可是這為什麼是魔道?
薛清秋輕易猜到了他的困惑,笑了笑道:「世上本沒有什麼魔門的稱呼,所謂魔是被他們叫出來的。如滅情道以殺伐無情入道,在人們眼裡便是魔,其實在他們自己看來不過礪其氣、養其志,做得理直氣壯。」
薛牧自以為懂了:「我們自稱聖門?」
「這是哪聽來的?沒那回事。」薛清秋白了他一眼:「星月宗就是星月宗,合歡宗就是合歡宗,滅情道就是滅情道,非聖非魔,不必臉上貼金,也不必妄自菲薄。倒是被世人叫慣了,我們倒也開始自稱魔門中人,不過圖個統稱方便而已。所謂魔門共有三宗四道,各自修行大相徑庭,可不是同門。」
「呃……」薛牧暗道這回真被武俠小說家們坑慘了,世界不同,可不能生搬硬套。
話又說回來了,這個世界的魔門好像挺高端的,主要體現在他們每一宗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宗旨,並且為之貫徹,也許宗旨壓根就是歪的扭曲的,可好像不是由於性格上殘忍陰毒的反人類缺陷而稱魔。
但星月宗那個高大上的宗旨,怎麼看也是正的啊,這世界的人連這個都不能接受麼?
「其實正道中也有與我們類似的道,玄天宗便很接近。至於為何我們是魔……」薛清秋還是淡淡地笑,笑容里有些譏嘲:「我們認為既然探究的是身體的奧秘,首要拋開那些無謂的廉恥。譬如媚術、雙修術,那是生命最本源的神秘,連陰陽和合的本質都不去探索,還談什麼探索身體的奧秘?」
薛牧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真特麼神轉折,高大上的人體和宇宙奧秘怎麼變成這樣了?可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不對……要是把現代的人體解剖學拿到古代去,那十成十也是魔道中的魔道,只是她們這個生理衛生學聽起來更那啥一點。
見薛牧從驚愕變成若有所思的模樣,薛清秋淡淡道:「沒被嚇到?」
「沒。」薛牧笑道:「其實壓根沒什麼不對,畢竟與合歡宗那類還是不一樣的。」
「對,她們通過陰陽採補來修行,在本宗看來實在是太過低級。」薛清秋傲然道:「我們雖是研究媚功,不過開發自身能力;研究雙修,也不過是探討陰陽之秘。人體自身便是寶庫,與蒼穹一樣浩渺,自身開發尚且百不及一,哪來閒工夫採補別人,平添雜質。何況她們縱慾盡歡的宗旨,實是與武道本質背道而馳,與她們並稱,真是我們的恥辱。」
薛牧聽着越發覺得有點意思,這確實是異界版本的百家爭鳴,思潮的碰撞來着……只是基於武道理念而不是政治理念罷了。但延伸起來,卻也算是哲學思潮。
「不過宗主,那些道門難道沒研究陰陽和合的麼?怎麼他們不是魔?」
薛清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沒發現區別?」
薛牧想了半天,搖頭:「還真沒。」
薛清秋偏頭看了他一陣,眼神越發奇怪了:「你我孤男寡女,深巷獨行,談論起了雙修採補話題,你真沒覺得這不對?」
薛牧愣了。這麼一說還真是啊,哪個名門正派會這麼幹的,你找個道姑單獨聊聊雙修試試,不被一劍剁了才有鬼。這麼說起來星月宗這德性確實是魔道沒跑了……
可對自己來說,這真的很正常啊!現代人啊……又沒聊到什麼深入的玩意,說點這個不是日常麼?有些妹子說起葷段子比男人還污好不好,何況她們這還是學術研究來着!
薛清秋很是隨意地道:「我們認為對於人體奧秘的探索是坦然的,是嚴肅的,甚至便是討論性器,我們也認為根本無需遮遮掩掩。那些所謂的正派,做就做得不亦樂乎,說就當成洪水猛獸,自欺欺人,虛偽可笑。偏偏他們倒是正,我們卻是魔。」
「……」薛牧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你們這思維好前衛好現代啊,到底你們是穿越的還是我是穿越的來着?雖然老子不懂你們高大上的學術,但我們可以來討論一下八大名器三大名槍,或者研究一下老漢推車和觀音坐蓮怎麼樣?
第二十三章
如此姐弟
但薛牧倒也知道,她們認為正常的是武道探尋,而不代表瞎說淫詞浪語。她們常以美色惑人,也不過是常年處於東躲西藏的形勢下利用上了這方面的優勢,久而久之也就成為慣性,實際上她們並不贊同恣意尋歡。這就是為什麼她們明明看着煙視媚行,卻偏偏強調只能騙騙別人感情,自己不可入局。
可惜這是很容易變質的,尤其她們很多時候真需要有人捨身送肉,不可能做一宗的白蓮花。看夢嵐那時候送得多乾脆利落,而薛清秋也不見怪,薛牧就知道這千年下來,門下弟子估計早就大半習慣於此,發展到這時候怕是很多人都跟合歡宗差不多德行了吧……
甚至就連她們這些核心也已經挺扭曲的了。薛牧相信那天抓了正道妹子如果自己真要玩兩個,岳小嬋肯定會送他玩,不會把這當回事的,這等表現和她們高大上的武道宗旨已經不太對得上了。
越發成魔。
他忽然理解為什麼現在不收男弟子了。這種宗門氛圍一旦有男弟子,很有可能各種濫交,高位者隨便睡個成百上千的都很正常,一團烏煙瘴氣,很多能修核心功法的好苗子都毀掉了。當年某個變故應該就是與此有關,男弟子被清洗,但她們原則上又研究陰陽之秘,所以也不會明確立下不收男人的門規,只能看宗主把握。
這宗主當得也不容易。
不管怎麼說,變質扭曲是另一回事,單論她們的「道」,是很合薛牧口味的,很現代。
其實反過來再想想,如果以主流人群認不認可來劃分「正魔」的話,那他在現代的偶像製造行業,也同樣是被主流人群看不起的,換句話說,在現代他也是魔道。
現代的魔道遇上了異界的魔道,雙方的腦電波時不時的合上拍子,真是怪不得自己跟她們越來越親。
身邊薛清秋忽然笑了起來,笑容不是之前的淡笑或譏嘲,反而很是開心的感覺:「以你之智,本不該看不出其中的區別所在,但你對此毫無感覺……只能證明在你心裡根本就覺得這是正常的。難怪你和我宗之人總能投緣,若是早些年遇上你,我說不定真會破例讓你入門的。」
薛牧便也笑了起來:「對的。所以還是那句話,如果你們是妖女,那我就是妖人,天造地設。可別再說是我這話別有用心了哦。」
薛清秋笑吟吟的:「你是我弟弟,早便是妖人了。」
她這會兒看薛牧真是前所未有的順眼,一個完全認同她畢生之道的男人,那是真的千載難逢,這輩子都不一定能見一個,沒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對於她們這種在探索武道上踟躕攀登的人,對道的認同,真是靈魂層面的享受,比什麼甜言蜜語都有用。這次說弟弟,倒是真的帶上了真心實意,不像此前的另有考量。
可惜他太弱,不然……呃,算了。
「好好好……」薛牧實在不想繼續跟她糾結姐弟問題,笑道:「現在我知道有些話是可以說的了,比如……姐姐什麼時候教我雙修術?」
薛清秋啞然失笑,這混賬真會打蛇隨棍上,自己剛剛說過討論研究這個是正常,他就開始衝着自己來了。她不但不生氣,反而很自然地回答:「等找到清除你身上毒素的方法,讓你築了武道之基,你要學雙修,姐姐自可教你。」
薛牧心都酥了半邊,暗道妖女厲害。他的話里是有歧義的,隱含挑逗,薛清秋的回答同樣是有歧義的,「姐姐教你」,是純粹指點紙面修行呢,還是怎麼個教法?這種不經意處的葷話才叫騷動人心,讓人痒痒的,居然讓薛牧找到了幾分和現代御姐們酒桌交鋒的感覺。
前方傳來冷冷的聲音:「真是不知廉恥。」
薛牧豁然抬頭,卻見他們穿行了不少街巷後,到了一條深巷最裡面,這是死巷,盡頭是一間有些殘破的小樓。夏侯荻就站在小樓門口,帶着很是鄙視的眼神斜睨這對姐弟。
薛清秋懶洋洋道:「六扇門管天管地,還管得着本座和弟弟怎麼說話?」
顯然,以薛清秋的功夫不可能不知道夏侯荻已經出現在不遠處正在旁聽了,還是很無所謂地選擇了這樣歧義雙關的答覆跟「弟弟」說話,這妖氣盡顯無遺。
果然那什麼一宗之主的肅然嚴厲,都是做給門人看的,這才是她在江湖上的本性啊……
夏侯荻顯然懶得跟她糾纏這種話題,咻然轉身,只留給他倆一個披風揚起的背影:「進來吧。」
薛清秋帶着薛牧往裡走,淡淡道:「這是她的府邸,看這破落模樣也不知這清廉是裝的還是真貨。」
薛牧道:「既是個有信念的人,想必為真?」
「那倒未必,誰是不食人間煙火。」薛清秋一聲冷笑,大步踏入大堂,也不等夏侯荻說話,很是囂張地自顧自坐了,薛牧便也跟着坐在身邊。
夏侯荻坐在主位,連茶都沒奉一口,很是冷淡地道:「薛宗主不是說過,不信六扇門是我夏侯荻一手遮天?為什麼又傳信約我,還有什麼可談?」
薛清秋冷笑,正要開口,薛牧微微搖頭。薛清秋愣了一下,生生把一句嘲諷憋了回去,只是哼了一聲閉目不言。
來此之前說好的,讓薛牧全權和夏侯荻談,薛清秋倒也認可,否則以她和夏侯荻這兩天的火藥味,怕是不出三句就要打起來,也別提什麼談判了。
不過若非剛才對薛牧產生了無比的認同和好感,她也不會這麼給面子,容讓得這麼幹脆。
見薛牧一個示意居然能讓薛清秋閉嘴,夏侯荻眼裡閃過震驚之色,抿着嘴半天不知道怎麼說話。這就是讓正道八大宗門的宗主一起坐這兒,也辦不到這一點好不好……這麼看來,這個所謂「薛清秋弟弟」對於薛清秋的影響力超出了人們原先的猜測,要儘量高估才對。
薛牧衝着夏侯荻拱拱手,笑道:「無論前事如何,如今我與家姐是客,夏侯總捕的待客之道可不怎麼高明。」
夏侯荻沉默片刻,終於道:「上茶。」
很快便有老僕端了茶來,薛清秋閉目不理,薛牧欠身對老僕道了謝,端起茶杯輕抿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