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冊 - 第4章

御井烹香

  所以王媽媽才來得這麼急,那個金鐲子,她才收得那麼乾脆。

  這些事,七娘子自己也想明白了。她不懂的是,四姨娘為什麼要這麼無形地拉她一把,今天又為什麼要來坐坐。

  深宅大院裡可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心。四姨娘這麼做,一定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九姨娘嘆了口氣。

  「想太多,也沒用的。」她咳嗽了兩聲。「咱們只能任人擺布……那也要被太太擺布,太太養了九哥兒,對我們就不會太絕情。這不是還讓你回來陪我住到年後嗎。」

  大太太在這件事上,還是夠意思的。本來着急上火讓她當晚就收拾東西,七娘子還頗為不舍。如今能陪到年後,也好。

  至少九姨娘能多活一歲……

  她心裡就酸楚起來。

  九姨娘雖然從來沒有得寵過,也從來沒有寬裕過,但對她這個女兒,卻是盡力做到最好,一向都極為捨得。

  九姨娘看着女兒,心裡卻極寬慰。

  「太太肯發話,我就放心了。」她輕輕地說。「太太這個人……心地其實還算軟的。」所以,才老鬧得不上不下,不尷不尬的。

  大太太身邊就是少了個能出主意的人,初娘子在的時候,大太太行事很有章法,如今初娘子才一出嫁,主屋那邊,就有些慌亂起來了。親生的二娘子五娘子都指望不上,九哥兒……聽說是個天真無邪的。

  正是小七出頭的好機會!

  賣上幾次好,獻上幾次忠,大太太自然會懂得小七的好。小七沒了娘,深宅大院裡,能靠的只有九哥,只有大太太。九姨娘要是大太太,老早就接走她嬌養起來,免得還要花費心思去籠絡。

  但這樣也出不了小七的性子。

  九姨娘含着笑望向女兒。

  小七有一雙大眼,黑嗔嗔的,極是可人,面孔雖然還很稚氣,但也看得出,是個美人坯子,眉眼有楊老爺的影子,但也很像九姨娘。

  討喜。九姨娘想,真不是我偏心,小七的長相,討喜。

  性子又穩重,又有心計,不是那等一被挑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輕狂性子……到了大太太屋裡,應當能平安長大的。到時候再說個夫家,大太太看在九哥的面子上,怎麼都會找一門不錯的親事的。

  女人一輩子,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無論如何,能養在大太太屋裡,是你的福分。將來……你也多了重身份。」她略帶吃力地說。「瞧初娘子,帶過去的陪嫁就值上萬兩銀子。大太太在錢上,倒不小氣。」

  唯獨對她們母女,多年來分分剋扣,處處刁難,就是要把九姨娘往死路上逼。

  「等你到了主屋,她會待你好的。」九姨娘的思路無比清晰。「你要聽話……聽大太太的話,聽……九哥兒的話。」

  七娘子淚盈於睫。

  「我是庶女,九哥兒是嫡子……我當然聽九哥兒的話。」她乖巧地說。

  九姨娘就放心了:小七雖然不是那樣的人,但聽她親口說出來,總是多一重保證。小七不會和九哥兒套近乎,不會給九哥兒添麻煩,也就不會給自己惹禍上身。

  「乖乖的,不要爭閒氣。」她的意識已漸漸模糊了,卻還囑咐着。「忍得一時,風平浪靜……」

  真想看看九哥兒的模樣!

  4喪事

  九姨娘的辦得還算隆重。

  生前雖然不得寵,但到底是九哥兒的生母,九哥兒過繼到大太太名下,她也沾光。她的喪事,花了三百兩銀子。

  是前幾年去了的三姨娘的十倍不止。

  三姨娘不過是草草買了一口棺材,沒讓她被草蓆裹着,也沒有進楊家的私墓,到亂葬崗上一埋了事。

  九姨娘在楊家停了七天的靈,這才把靈柩運去寶雞,立夏不知道從哪裡打聽來消息,告訴七娘子,九姨娘的墳定了,就在楊家祠堂後頭老七房王姨娘旁邊的小角落裡,雖然偏,但是好歹也有座碑,上頭也有姓氏,將來九哥祭拜的時候,不至於找不到生母的墳。

  大老爺還親自來給九姨娘上了柱香。

  大老爺過來了,姨娘們,也就跟着出動了。

  大姨娘和五姨娘是一道過來的,兩個人都握着七娘子的手,說了些惋惜的話。

  「九姨娘生得好看,所以就命薄。」大姨娘是睜着眼說瞎話,九姨娘的長相在楊府姨娘里,不過中下。

  七娘子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能為楊家誕育兒女,是姨娘的福分。」她答得滴水不漏。

  大姨娘看她的眼神有點驚訝,又有一絲欣賞。

  五姨娘上過香,擦着眼睛,「沒想到九姨娘去得這麼早……唉,當年她進府繡花的時候,才止十八歲。」

  九姨娘原是進府做繡娘的,早前也說過一門親,還沒過門夫婿就沒了,因此她進府繡了兩年花,才被大老爺拉上床,生下了七娘子和九哥兒。

  五姨娘這話要比大姨娘還陰險,大姨娘只不過想勾起七娘子對大太太的不滿,五姨娘這話,卻是隱隱指責大老爺不安份。

  七娘子垂下眼,就要說幾句綿里藏針的話出來。

  她就想到九姨娘這時候,總會一把握住她的手。冰涼的手心連一絲絲溫度都沒有,無言地告誡着七娘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七娘子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大姨娘五姨娘齊齊一怔。

  她們都是大太太的貼身侍女被抬了姨娘,現在也常到主屋走動,服侍大太太,與九哥兒相處的時間很多。對九哥很是熟悉,九哥兒前幾年還小,性子很驕縱,底下的人稍微做了什麼冒犯的事,一下就哭起來。

  私底下,大姨娘和五姨娘常議論:到底是九姨娘的種,哭起來那滿面涕淚的下作樣,與九姨娘是如出一轍。

  九姨娘被收房,是一路從家哭到下轎,從下轎哭進新房的。

  哭得鼻涕眼淚沾得到處都是,大老爺嫌棄得當晚就睡在三姨娘屋裡,碰都沒碰九姨娘。

  私底下,這個笑話傳了很多年。

  七娘子哭起來卻不是這樣。

  兩行眼淚靜靜地滑下臉頰,肩頭一抽一抽的,就好像被雨打着的迎春花,孱弱嬌嫩,又那樣精緻。

  大姨娘就笑了,「好孩子,別哭了。仔細別哭腫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七娘子便掏出帕子,細細地抹去了臉上的淚水,白皙的小指頭屈在素帕邊緣,她的手仿若一朵才開的白蘭花。

  七娘子舉止優雅,不下二娘子。

  大姨娘微微眯起眼,笑得更為親切。

  「九姨娘去得雖然早,但卻有你們這一雙兒女,」她按了按七娘子的肩膀,「好好長大,你姨娘在天之靈也能安心。」

  大姨娘與五姨娘雖然有些臉面,但一直無兒無女,在後院裡就像是無根的浮萍,只能靠着大太太討生活。大姨娘這話有點自爆其短的意思,不過含得很深。

  滿院子都說大姨娘其實是個善心人。

  七娘子就覺得,原來要得到大姨娘的善心,也是有條件的。

  「多謝大姨娘。」她細聲說,對兩位姨娘福了福身。兩位姨娘連忙避到一邊,不敢受她的禮。「將來到了主屋,還要請兩位姨娘多加關照。」

  五姨娘看了大姨娘一眼,也擺出了和氣的笑。

  「哪裡談得上關照不關照,七娘子有事,只管來問我們就是了。」

  兩個姨娘又說了幾句客氣話,就離開了南偏院。

  還在正月里,南偏院雖然有了喪事,但也只敢把紅紅綠綠的吉祥物事摘一摘,七娘子身上穿的,還是薑黃色的襖子,只有鬢邊插了一朵白花。

  梁媽媽進了院子,就看到七娘子站在檐下望着淅淅瀝瀝的冬雨發呆。

  「七娘子。」她未語先笑,圓臉一團和氣。

  七娘子連忙也露出一個笑。

  「梁媽媽好。」

  「七娘子好。」梁媽媽收了傘,先洗手到屋內牌位前上了一炷香,這才出來拉住七娘子的手,「七娘子瘦了。」

  「這幾天忙得厲害。」七娘子露出了一點疲憊。「晚上也睡得不好。」

  梁媽媽眼中閃過瞭然。

  七娘子還睡在南偏院,和靈堂就隔着一層帘子。才剛七歲……睡得不好,也是很正常的。

  七娘子是在催問自己什麼時候能搬到主屋,小小年紀,話倒是說得很婉轉。

  梁媽媽就笑了。「七娘子別是認床吧,今晚到了主屋,要是還睡不好,那就麻煩了。」

  「倒不認床。」七娘子柔柔地說,她的聲音就像是江南岸邊的春風,不知不覺間,聽得人嘴角都要翹起來。「就是天氣寒暖不定,實在惱人。」

  梁媽媽嘴角就不由得被這柔柔的聲音帶得上翹了。「噯,今年的春天是來得遲了些。」

  她又問七娘子,「七娘子現下跟着哪兒吃飯?」

  梁媽媽和王媽媽都是大太太身邊的紅人,王媽媽專管賬上的事,梁媽媽管的就是人事任免。九姨娘去世後,七娘子一天三頓就換到了小香雪開,立夏每天跑小香雪給七娘子端菜,有時候到了南偏院,飯菜都涼透了。

  還好有小風爐,可以熱一熱再吃,不至於落下胃病。

  七娘子云淡風輕,「現下都到小香雪去吃。」一句訴苦的話都沒有說。

  梁媽媽臉上的笑更盛了。

  「……倒是個有些城府的。」她回到主屋,向大太太回報。「晾了這七天,吃了七天的冷飯,就好像日日都是大魚大肉似的,並沒有一句抱怨。」

  大太太挑了挑眉,「哦,」怕的不是有城府,怕的是九姨娘帶出了個上不了台盤的村小姐,又或者,把七娘子養得太嬌嫩了。那,大太太就為難了。「四姨娘去了嗎?」

  「大姨娘和五姨娘一早就去了。」梁媽媽溫溫笑着,「七房、八房也有丫頭或媽媽去拜祭。倒是四房一直沒見着動靜。」梁媽媽手底下使出來的人遍布楊家,論消息靈通,大太太也比不過她。

  大太太沉思起來,四姨娘這是什麼意思?年前和九房走得熱火朝天的,九姨娘死了,卻不去打個呼哨。

  放長線釣大魚,四姨娘或許是要有大動作了。

  「太太,」梁媽媽又說,「老奴覺得……火候差不多了。」

  七娘子已經守了九姨娘的頭七,看得出,這是個有城府,能沉得住氣,說話做事都比較得體的小姑娘。進主屋被大太太養,已經是夠格的了。守過頭七,再不接到主屋來,四姨娘就有話柄向大老爺告狀了。

  大太太舒展開眉頭,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屋裡的丫鬟們。立春正和白露對坐在床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勸九哥兒起床。

  九哥兒就是愛賴床,睡個午覺,老睡到傍晚。

  「白露,」她說。「你點幾個人,去把七娘子的箱籠搬到西邊偏院吧。」

  白露就脆生生地應了一聲,站起身出了堂屋。她的背影裊裊娜娜,看得梁媽媽都有些迷了眼。

  「小白露長大了。」她笑吟吟地說,「是個大姑娘啦。」

  大太太失笑起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心疼她。」